”
梁弓宜身体一僵,面色微变,沉声低道:“恒少爷误会了,梁某并非……”
“哼!”墨恒状似恼怒,直直逼视道,“我玄法灵效,道经秘传,还能有假?你修为浅薄也就罢了,怎的还这般虚伪?当真不知我怎偏偏对你……罢了,我舍不得杀你,你也待我诚挚一些,若敢把我一腔真心当作儿戏,我誓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本是故意恶形恶状的敲打,但还未说完,蓦地想到自己身死前,梁弓宜端坐蛟龙宝车,紧搂墨问秋,并任凭墨问秋抚摸他胸膛的暧昧姿态,登时一股邪火涌上,将手狠狠一握。
就听骨骼错动的“咔嚓”微响,梁弓宜疼得面皮煞白,臂膀一抖,强健的躯体绷得笔直如柱。他修为不足,自然不如墨恒力大,宽厚的手掌支撑不住,险些骨折变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咬牙承受。
“墨恒!你喜欢男色也罢,这般见色起意,仗势欺人,强行压迫,简直跋扈太甚!”
墨问秋见梁弓宜刚强受苦,心中突生涟漪,压低声音仗义执言,说话时还瞄着墨云书神态。
修慈也微皱眉头,转头看来,龙拐微微一顿,不得不出声,摇头慈悲叹息道:“墨恒少爷,这梁家小儿是老身晚辈,你若对他有意,老身不敢阻拦,只请你看在老身面上,好歹善待于他。”
墨恒神情一凛,松开手,坦然环视一周,向修慈稽首,正色道:“修慈前辈过虑了,岂不闻‘打是疼骂是爱’?晚辈倾慕梁弓宜之好颜色真性情,与他打情骂俏,沟通情感,牵手交流。但事出突然,他难免害臊,一时默不作声,晚辈才故作恼怒,略赐惩戒,实则只为逗他开口……”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他当众这般说话,有的面皮薄些,不禁好生尴尬。
“羞死人了。”墨烟雨红脸娇羞,以袖遮面。
“你,不要脸皮!”
墨问秋面不红心不跳,却故作羞涩,瞄着那边梁弓宜俊若冰山的形貌,越发替他不值。
修慈也听得老脸青红交加,只是顾忌着墨云书,便不与墨恒理论,反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想到墨恒少爷这般直爽,看来是老身不知少年情趣了。”转回头去,就此默然。
墨恒轻笑,并不多讲,更不理睬数度冒头的墨问秋,回过身去,洒然大方地抓过梁弓宜的宽厚手掌,法力流转到他掌中体内,传音低哼道:“疼不知叫痛?整日冷脸,我怎知你什么感受?”
又若不在意地缓声道,“你不承认就不承认罢,总之你我心里有数。我现将八方云锦帕给你,那锦帕七重禁制,你无能祭炼,我取你指尖精血代你炼化三重禁制,勉强可以给你防身。不过,轻易不要取出来,那方锦帕乃是父亲给墨问秋炼制,却被我夺来。”
传音时神情淡泊,暗地里则将八方云锦帕禁制中的烙印收回,以乾坤袖遮住两人之手,划破梁弓宜指尖,摄来几滴精血,化入八方云锦帕中。祭炼片刻,将锦帕塞到梁弓宜手上,似不耐烦地传音道,“你这人无趣痴蠢,修为法器都无,丢我的脸。”
说罢,猛地扔开他,悠悠负手伫立,望向前方,只偶尔转眼,淡淡然而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梁弓宜心绪复杂,气血平复下去。手中握了握八方云锦帕,知道这件法器不俗,先前墨恒以之抵住廖寅四煞阵时,这方锦帕云光弥漫,灵光莹莹,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对他炼气初阶修为而言,能催动三重禁制已是极致,可见墨恒用心良苦。
“宿命因缘,于我而言,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梁弓宜看似僵木而倔强,实则细腻而镇定,面无表情中用眼角余光将墨恒的反应尽数瞧清,心中不知何时纠结乱糟起来,终归冷然,“牵我手去,既想赠我护身法器,又放不下面子,这般跋扈恶少形状,我若粗心大意,不识你的好心,岂不既得你法器,还就此厌恶你?”
又转念想到自己近日经历,觉得委实不可思议。
本来只是跟着修慈去混元门,意图进入古遗迹碰碰机缘,却被墨恒连打两掌,承受地狱折磨;痛苦之中居然被拓宽经脉,伐毛洗髓;而后外出寻药,又被幽冥王那尊煞魔附身,至今受制于人;再听幽冥王指派,随着修慈而来,竟莫名其妙地心怀触动,与墨恒这位高不可攀的天才少年牵扯上宿命因缘……
桩桩件件,俱都如此突然,既有极好,又有极坏,极乐地狱之别也不过如此罢!
“……梁弓宜,你是否觉得,我太狠辣了些?”
墨恒没得梁弓宜回应,浓眉皱起,神情沉沉地传音,“我自幼幽居,连墨问闲、墨问秋那等愚昧浅薄的蠢货都能随便找个借口欺我,对付他们,我懒得讲理,他们如何狠毒,我自要比他们更狠三分!”传音中隐含怨气、委屈、愤懑,这都是往日里从未表现出来过的。
继而似觉自己怯懦,沉然一转,又道,“我墨恒体悟大道,道途无尽坎坷,日后必定对手极多,对他们这等庸碌之辈也婉转应付的话,能有多少时间堪可浪费?自然辣手压制便罢!你必要习惯,否则迟早下场凄惨。”
梁弓宜暗暗长叹,终于看得透彻,知道墨恒已然被那宿命情怀缠心,先前未曾言明还好,现下几番牵手相处,连自己都颇有感怀,更何况墨恒?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尽管历经艰辛而雷厉风行,看似风流倜傥,其实对情之一物手忙脚乱,举止幼稚。
“梁某以为,恒少爷处事妥当。”
梁弓宜眸底暗闪,浑厚低音略显温和。
墨恒浓眉微挑,不再多讲,唇角却现微微喜色,得寸进尺般淡淡传音:“可请我牵你之手。”
梁弓宜一愕,嘴角隐约抽搐了下,英俊面庞重归漠然,低道:“恳请恒少爷为我探伤。”
墨恒微微轻笑,却无动作,看了看天色日头,才施施然伸手,利落而儒雅地与他十指相握,不动声色道:“你何时受伤了?我传你疗伤法门就是。”当下传音,将《内景经》中那则固骨埋脉秘术一字一解地细细教授,而后命令,“不管你是否情愿与我结好,都尽快让自己情愿下来罢!”
遂紧紧稳稳地牵着梁弓宜的手掌,一动不动,微微扬头,看着不论何时总归聚散无常的云霭,齐眉黑冠下的双眸深沉寂缈:信了几分?但有三分,便能缓缓拽你堕入情…欲轮回,你心不痛,我心难安。
吴刚、夜图、后峰、耿冲,连同羿羽、梁冰纹,以及云端别处的墨家少爷小姐,眼看着今日之前还是仇敌的两人,如今一日之间关系急剧增近,虽知是墨恒霸道强迫,却还是暗觉突兀。
后峰暗暗打量了墨恒几回,见墨恒始终淡泊沉静,看似一如往常,实则有些异样,隐约对梁弓宜极其欣悦,不禁略有轻松和怅然。脑中蓦地想那晚,墨恒让他脱光,揽他入怀,在他胸膛小腹、两腿之间,每一处都细细玩摸,直直让他情不自禁地□出声,泄了两次……
后峰站得纹丝不动,直直地望着此处半空,也分不清心里那种淡淡的微妙,到底是何感觉。
忽然耳根一动,恍惚听到一串连绵碎音,当真好听,仔细听闻,由飘渺而真切,由极远而靠近,怔怔然蓦地清醒,忙转头去看,惊得瞪大了眼睛,短促了呼吸,只觉这才是“仙子”。
乌发只以木簪固,素衣静美若秋天,不坐祥云,不踏飞剑,虚空步步走来,足下妙法生音。
“师姐,师兄,你们也来啦!”
含谣闻声,已是咯咯直笑,再见人来,忍不住踩着一团清雾,飞扑着迎上半空。她一笑呼,吴刚、后峰等人才见来者身后还跟着一名俊逸不凡的蓝衣少年。
来者二人,都是天行派太上长老若音仙师之真传弟子,女子名唤素弦,少年名唤王定潮。
“师妹又调皮了,让我好找。”
素弦微微一笑,拉着含谣踏音而下,音如有形有质之箓纹,穿破空间,音至处,人亦至。
含谣吐吐小舌头:“武师兄要带我过来,我便留下信物,不曾真个在那里等。”
王定潮看着她,扬手一串银铃声,清新玄妙,响了一响,才在化为一串琉璃莹澈的海珠手串。含谣惊喜,急忙抢过戴在手上,晃了晃,清音不知从何而起,洗涤灵台。
含谣喜得眉开眼笑:“谢谢师兄。”
王定潮笑而不语。
西南远处又有放歌声,悠扬悦耳,遥远天外,却仿若就在眼前。倏忽云霭动荡,三人从天外落降下来,只见当先一人斜骑白鹿,其余两人都踩白霞,面貌都在二十四五,各有慑人风采。
雯珍遥遥喊道:“虞师叔,江师叔,蒋师叔。”
虞七卿眉宇间浩然含笑,下了白鹿,白鹿低鸣两声,四蹄生雾,返身飞出云霭,不知哪里去了;江策、蒋充二人将袍袖一拂,脚下祥瑞白霞散去,脚步一踏,也各都身落下来。
这两拨人至,紧随其后又来数人,个个意态逍遥,仙风道骨,好不潇洒,仿佛早就相约。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尤其吴刚、夜图、后峰、耿冲这等未见过世面的,面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向往憧憬之色,无不心下感叹:“神仙人物,不外如是。”
墨恒不动声色地看着前世熟人们陆续登场,黑眸意境越发悠远,唇角也噙着淡淡的笑,传音几名仆从和梁弓宜道:“这世上哪有当真不食人间烟火、两袖清风于世外的神仙?修仙修仙,修的是自己一身,若不争不抢,怎么把自己修上去?是以修炼者,便是今日高高在上,俯视苍生,明日亦要沾染红尘,厮杀拼斗。那般心有明镜、不惹尘埃者,不是佛祖,就是死人。你看他们个个遨游逍遥,若当真淡泊,何必又来这里趟浑水?别人不知,他们还能不晓得这里有何争抢?”
突听一个气喘吁吁、老实巴交的青年声音从极北方传来:“唉,小僧也来了。”
墨恒微微一怔,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加大,心下却是酸涩沧然:好你个“神僧”,就是你害我不浅,我终被栽上勾结“连老魔”,弑父谋反,意图灭尽墨府气运的罪名,与你这神棍脱不了干系!亏你口口声声说对我‘痴情不改’!你不惹我便罢,若还如前世凑上来,瞧我不“炉鼎”了你!
恰在此时,仙门处剧烈波动。
墨云书冷眼旁观,瞬间传音:“随为父入洞天一探究竟,其中或有机缘。”传音时袖中一页金书绽放无尽蝌蚪文字,弥漫成无量金光,笼罩住整个祥云,随即祥云一闪,扑入仙门之中。
众人还在看这些纷至沓来的“世外高人”,绝大多数尚未缓过神,已然头脑一晃,转瞬惊觉:“如此便进入仙门了?”
峡谷中其余二三百人,也惊吓般收回目光,心跳怦怦,或独身,或联袂,或踏祥云,或踩飞剑,或凭虚御风,各施所能,都如倦鸟投林,纷纷往仙门中急蹿,唯恐仙门只开一瞬就闭合消失。
后来者素弦、王定潮与武晖、武香琪、伍铭等人站于一处,他们大都是天行派真传;虞七卿、江策、蒋充则与虎玄青、苏廷等人相互诉话,浩然门中有他们来,也算重视。
“唉,幸亏小僧脚程快,呼呼……各位施主,你们不进吗?”
极北方倏忽人影一闪,冲来一个直眉大眼的青年和尚,气喘吁吁,瞪着眼睛问虎玄青等人。
这和尚高大精瘦,脚下踩着大大的木鱼,木鱼坏了几个缺口,暗淡无光;身上穿着打补丁的浅褐色僧袍,补丁线角参差不齐,简直乱七八糟;头上还顶着十二个戒疤,一挠头,不小心挠下来两个,忙又贴放回去,双掌合十,连连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噗!原来是个假和尚。”
雯珍看得忍俊不禁。
尚未进得仙门者,当先自是浩然门、天行派各位真传,其后还有东洲南部各处隐修强者,居然谁都不认识他。虎玄青见他看向自己,眸底一闪,淡淡道:“大师请便。”
青年和尚憨憨一笑:“各位施主先进,小僧在仙门一旁给你们垫后。”
话未落音,已踩着木鱼靠近仙门,忽然浓眉一皱,抽抽鼻子,急忙细细闻了闻,蓦地大呼一声:“啊呀!佛祖指点小僧的道侣怎的提前出世了?”脸上露出惊讶疑惑,匆匆往仙门中投去。
雯珍听得险些一头从剑光上栽下去:“现在和尚也要找道侣了?”
洞天中。
靠近仙门的空间咔嚓破碎,混乱如天地未开,广袤不知有多宽广,其中时不时刮来一阵狂风,如刀刃般刮擦乱砍。人在其中,厉害法器全数不能动用,只能以高明玄术和低阶法器护身躲避,否则威势太强,震荡了空间,只怕连人带宝都要被吞噬了去。
“就知道你是个蠢货!遇到你,本少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告诉你别乱跑,你是找死啊?”
墨恒沉怒爆喝,右臂死死揽着梁弓宜,手掌也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如前世某时如此不顾性命地救他,心中的恨痛不可压抑地暴虐起来,胸口疼得厉害。
另一只手连连施法,或拍或点,或划或戳,使出朵朵青莲花、片片青莲叶,又将白袍法衣催使出护体灵光,将梁弓宜连同自己全都罩住,也分不清方向,更容不得回头,只急匆匆往梁弓宜先前冷不丁僵硬冲扑的方向飞窜。
“一入仙门就是这等空间破灭险境,若有父亲保护,怎会如此危急?小爷这回要是轻易饶了你,我这墨字倒过来写!”
墨恒俊容铁青,言语森然,杀机不虚。
梁弓宜面庞沉冷,闷声不吭,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也紧紧反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冒汗。眉心中,幽冥王桀桀怪笑:“你这前世小情人儿当真不赖,他那玄法恐怕也是不同寻常,有他护着你,倒省了本王耗费精气了。桀桀……”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顺手言
42第四十一章()
… …
幽冥王只笑两声就收敛神魂;不敢再有探听的举动。
如今是在上古洞天中;别说空间已然开始破碎,即便空间始终完好,他也不得探出神识;否则神识那等凝华生威的意念将空间震得瞬间湮灭些许;他必定难逃一个神伤魂残的凄惨下场。
不用神识;别说探知外面空间情形;他连梁弓宜和墨恒正处于什么姿态都不清楚。
好在他曾奇遇而得一卷阵法残书;尽读残书文字;对仁圣尊王洞天颇有了解。如今依凭自己接近返虚境界的化神大圆满道行,敏锐地感知方位和危机;寻宝探秘,直捣黄龙,也算足够。
只待利用梁弓宜寻得五色神网和三生仙石,他就施法偷袭,神不知鬼不觉地制住墨恒,再飞扑蚕食炼化那两件仙家异宝——洞天空间中,他只能动用炼气高阶的法力和玄术,不用偷袭,绝难压制墨恒。
墨恒虽不知有幽冥王在,却也时刻防备,连梁弓宜他都防着!他表面上怒意勃发,心里却只是愤恨一瞬,随即便静寂了下去,谨慎对待周遭将破未破的空间裂痕。
空间破碎,并不是湮灭。
湮灭,除却极端情况下形成黑洞吞噬一切,一般都与新生相连相依,就如同道有阴阳两极。若是空间湮灭,只一刹那,万物都被湮灭巨力挤压揉烂成齑粉,连墨云书、虎玄青那等修为的高手,只怕都难以逃脱!一刹那湮灭后,空间归于平静,重组荒芜,万物皆空,乃是新生之始。
破碎,却有迹可循。空间不停地咔嚓裂开,又不断地缓缓愈合,不稳之下狂风如刀,依着狂风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