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父皇很少进后宫,便是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也往往以各种理由取消。实在找不到理由的,也只是随便选几个妃嫔,倒从未传出来哪个受宠的,原因就当在此了。好在他从小便没了母亲,不然知晓了这事,难免为母亲忧心。左右他父皇的后宫与他无关,这事也与他无关。
林如海这个人,几个月之前,萧乾并无多大的印象,只知道他因是原东宫旧属而备受父皇信任青睐,在江南盐政任上一任便是数年。盐税向来是国库税收的一大宗,职位至重,盐政自然成了肥缺中的肥缺,而林如海能连任多年,就只这一点,就可知他与皇帝关系不菲。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皇帝喜欢林如海也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萧乾虽疑惑为何十几年来,皇帝迟迟不召林如海进宫,但也可想而知,其中必有什么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缘故。如今同朝为官已过去了几个月,平心而论,萧乾对林如海还是有些钦佩的。深受隆恩而神态自若不说,仍能谦虚谨慎,且从不以此自傲,还能心忧百姓,只这一点就令人佩服。
不过萧乾还是有一点疑惑,林如海几个月内,连受重任,品级虽只升了一级,但职位都是重中之重,所加头衔,哪一个拿出来都够旁人咋舌的。况近日,又封了寿安侯,这可是一等的侯爵。虽说也都是林如海又大功在先,但是这么肆无忌惮的宠信、施恩,真的没问题吗?虽疑惑,萧乾也只是想想罢了,左右与他无关。再说皇帝决定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皇子能改变的。
“大皇子日理万机,不知今日如何有此逸情闲逛?”林如海问。
萧乾笑笑,道:“父皇放了我几日假,可巧昊表弟在,我便带他在京里逛逛,不想就遇到贼人拐人之事。令公子年纪虽小,胆识却不得不令人佩服,若不是她刺贼人那一刀,还未必能抓得住那歹人呢?当时的情况,如果是大声喊救命,那贼人见不能成事,定是以逃命为先。若是他将人一扔,不说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摔伤,便是贼人趁乱逃跑了,想要再抓也是麻烦。”
萧乾说着又看看黛玉,接着说:“非是我夸口,别说是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再大个几岁也未必有如此魄力。也是我来的巧,正好碰上,不然还不敢相信呢?据察院所说,那贼人可还有不少同伙,如今顺藤摸瓜,该是能抓到不少。令公子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倒是积阴德的事。”
林如海听他如此说,虽不免又夸大之嫌,但听人如此称赞女儿,心思高兴,面上却不显,只是拱手道:“大皇子严重了,他小孩子一个,懂得什么,也就你才想这么多。说起来倒是我扰了大皇子的兴致,该当赔罪才是。若不是因为玉儿搞了这么大的动静,此刻街上仍是熙熙攘攘,也不似这般空旷了。”
萧乾和林如海说话的时候,林黛玉便和李昊在一边嘀嘀咕咕。黛玉虽从小便蒙嬷嬷教导大家闺秀的礼仪,如今到底年纪有限,不讲什么男女大防;而李昊乃是草原上的民族,原本就没什么男女大防,便是知道中原地区风俗与他们那里不同,行动之间也不能顾及周到。至于其他人,都在后面远远的候着,且多数不知二人的身份,更不晓得黛玉是女孩,更不会多想什么。
两人也算两小无猜,很是合得来。
又聊了几句,林如海便告辞,带女儿回家。
李昊自和萧乾一块回去了。
刚进了府门,萧哲麟便已迎出来了。林如海抬眼一看,这人已经换了身衣服,此刻身着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一身的清爽打扮。不由暗道:这么短的时间,这人就到了,是不是也太快了些。不过这也只是一闪念的想法罢了,见他正急切的走来,林如海便搁下不想,笑着牵了女儿的手,迎上去问:“何时到的?”
萧哲麟笑说:“到了一会儿了,还以为你得过会儿才能回来呢?”
林如海听了这话,原来不是刚到,已经等了会子了,疑惑道:“这么快,你回宫了么?”
萧哲麟一怔,上前牵过黛玉,关切的问了几句,又笑对林如海道:“如海,你和玉儿都累了,先进去,回头我再跟你说!”原来萧哲麟并未回宫,而是转个一个街道,就让陈忠找了件衣服,自己在马车里换了,随即便往林府而来了。
林如海听了之后,表示怎么换衣服的他可不管,只要这人别穿着龙袍到处晃悠就好了。
三人到了正院,下人摆上茶果,林如海仍是拉着女儿不放,细细问了事情的经过,听了仍是后怕不已。若是玉儿手中没有那把刀,若是玉儿没有碰到李昊和大皇子,可如何是好?倒是萧哲麟听了不住赞叹,连道了几声“好丫头!”、“下次碰到坏人就直接刺他脖子”,还有什么“出了事伯伯担着!”之类的。
林如海听了这话,把脸一板,斥道:“你可别纵着她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教孩子,一个女孩子,净怂恿她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萧哲麟摸摸鼻子,讪笑两声,闭了嘴,却仍趁林如海不注意,不住的向黛玉使眼色儿。林如海瞪了他一眼,萧哲麟忙摆手垂头,不敢再有动作。
“玉儿,别听他胡言乱语!”林如海见某人老实了,开始教育女儿。
“是,女儿知道了!”黛玉偷偷瞄了萧哲麟一眼,低头道。
“呃…”林如海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的话要个女儿说,但见她态度竟如此好,一想今日才收了惊吓,便是又再多训斥的话,也不忍心在此刻说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你知道就好,最近都别往外出了,在家里呆着好好读书、写字、学针线。”
林黛玉仍是应是,林如海又嘱咐了几句,便令人叫了秦嬷嬷等人,带了黛玉回去,并连连嘱咐众人姑娘受了惊吓,都小心点,好好照料。众人应是,一行人回了黛玉的小院。众人还真像林如海说的那样,一会儿问黛玉可要喝茶,一会儿问要不要休息,还有嘀嘀咕咕的讨论要不要请个大夫开副药压压惊的。
林黛玉觉得自己成了摔不得、碰不得的瓷娃娃了,平常众嬷嬷丫鬟虽然也照料的很小心,但绝非如今这样,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嬷嬷、姐姐们,我好的很,也没受惊吓,你们别这么小心翼翼的了。”黛玉撅着嘴道。
“知道了,姑娘一向是胆识不凡的,这点子事哪能吓得着!”秦嬷嬷说着便拉着黛玉到了里面,按到床上,笑道:“不过折腾了这么久,姑娘也该累了,快躺下歇歇吧!”又叫墨兰道:“你再屋里陪姑娘,外间屋里在留几个听使唤的。”墨兰笑着走过来,道:“嬷嬷,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姑娘。”
林黛玉听着这明显敷衍哄人的语气,也知道自己的抗议无用。索性哼了一声,侧身躺下,在墨兰有节奏的拍打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不多时一个小丫鬟端着一杯盘过来,刚进内室,正要说什么,墨兰忙摆着手让她噤声,又指指黛玉,意思姑娘睡觉呢,小声点!
那丫头忙捂住嘴,伸手悄悄指指外面,蹑手蹑脚的推了出去。
☆、60
京中各衙门俱都忙做一团;原因无他,皆因皇帝下了密旨,限三日内将常在京中集市内为非作歹的一伙人捉拿归案。都察院虽给了个大致名额;但这些歹人多是泼皮无赖之辈,成日家不是眠花宿柳便是喝酒赌钱;几乎分散在京中各个妓馆赌场之中,一时抓起来,倒要分派衙役各处找寻;自然是费事些,不过三日的时间也是足够了。
官差抓贼自是又自己的一番道理、方法,尤其是那些衙门里经验丰富的公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哪些是遵纪守法的百姓;哪些是平日为非作歹的恶徒。而这些恶徒们对付官差也有一手,多是给衙役们塞些银钱,若没有要紧的公事,那些公差乐得赚些银子,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如今是圣旨钦命捉贼,又有不少侍卫巡逻监看,他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罔顾圣命,一个个都卖力的表现。不过两日,那些常年混迹在京中的无赖浑浑、放重利债的,并些为非作歹之徒俱都伏法了。在不少贼人的窝点,又查出不少赃证,多是珍宝、簪环、钗钏、荷包之类的。察院不敢私自处理,具折上报,皇帝简单明了的批了四个大字“还其失主”。
察院不敢拖延,回衙便令将所获赃物俱都写了明目清单,贴在衙门外,着令失主前来认领。
这次所抓之贼皆是重罚,至于那拐了黛玉的,更不用说,直接斩首。萧哲麟恨得咬牙,要不是怕林如海误会他残暴不仁,非得将那人千刀万剐不可!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让那贼人轻松了,他可是交代牢房的人好好招待了一番。哼,敢伤害如海、玉儿他们父女俩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人名叫王虎子,原就是个无赖户,细查之下,其作恶非止一件。小偷小盗就不说了,单是拐卖男女幼童之事就数不胜数,连命案都有几件,最丧心病狂的便是三年前连杀五人毁尸灭迹的大案。
他常年吃酒赌钱,将家底摆了个精光,又借重利债回本,不想越赌输的越多。那放重利债之人多是有势力、不好招惹的,人家催逼着还钱,他没办法,只得做起这偷盗之事。先时还有些收敛,自几年前醉酒之后,恶相胆边生,害了几个过往行商的性命,越发天不怕地不怕了,什么都敢干。
三年前,南方淮扬之地的一伙行商到京城贩卖货物,偏逢客栈人满,便商议到附近人家借宿一晚,料想又不是白住,给那家人些银钱,自是没有不允的。不想,挨着这可住的并非寻常百姓,恰是张虎子家。那张虎子向是做些偷狗摸鸡之事的,见那几人行装,便知是有些余财的,早生了贪念,哪有不允之理?遂忙招呼住下了,晚间送茶水之时便偷偷下了药。
那些商人不知,吃了后俱都睡得死猪一般、毫无知觉。
张虎子将他们的银子、细软及贵重值钱之物俱都收了,不免心中不安起来,恐那些商人第二日醒来不依,万一闹到官府,岂不徒惹事端?好在他们都是外地人,只身来到京中,千里迢迢,身边无一亲朋眷属之类,便是一时没了,也无人追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暗害了,尸体就埋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这事虽做得隐蔽,但所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有个邻居,夜里看到张虎子悄悄埋什么东西,便有些疑惑,第二日不见那几个过路的商人,心里已料到了七八分。不过是碍于那贼人平日的恶名,况他还有不少同伙,自是不敢得罪他们声张报官。这次众贼均已伏法,张虎子也判了斩首,那邻居没了顾忌,便往官府说了以前的疑惑。
官府即派人到张虎子家搜查,果从梧桐树下挖出了五具尸骸。
萧哲麟听了此事的第一想法便是,此人当真作恶多端,不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算是便宜他了。
原来那张虎子无事便在街上闲逛,拐卖幼童已成家常便饭。后来又认识了不少的同伙,一行人无事吃酒,不如意了逮个人便在街上撒泼耍赖,竟是无恶不作了。由于众贼人数众多,又渐渐的抱成了团,寻常百姓家自是招惹不起,就是有知道他们底细的,也不敢说什么,只私下里看好自己的东西、守好自己的孩子罢了。
再者还有一点,叫“兔子不吃窝边草”,那些知道他底细的,多是多年的老邻居、老街坊的,这拐子也不拿他们下手,有些人也是乐得不管不问。左右与他们无关,何苦去招惹是非,没的倒招贼人报复,若是连自己搭上了,可就悔之晚矣!
京中各官员子弟出行,长是排场极大的,穿戴也都不凡,起码都是穿着官用缎衣。这些贼人平日混迹接头,专干这一营生,自是将这一道理摸得门儿清,下手时便避过一看就有权有势之人,只挑那些衣着光鲜的商人之流。
那贼人见黛玉二人虽满身锦缎,却非上用、官用,都是一般店铺就能买的到的,故未留心,只当是有些钱财的商人罢了。不想这次看走了眼,倒把小命都搭了进去。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众贼人的刑罚一贴出来,京中的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有些平日受过他们欺凌的,甚至直接跪在衙门前,大叫:“谢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
其中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荷包,呜呜咽咽的几乎泣不成声。
他如今已年逾花甲,老母尚存,虽不富裕,却也是衣食无忧之家。不想几个月前突然病得饮食难进,请医问药,银钱花的淌水似的,不出三个月,几乎将家里的钱用尽了,仍不见好转。好在一个月前邻居介绍了一个大夫,只扎了几针病情就大大减轻了,只是那药贵了些。可是再贵,为了老母的病,也得想想办法啊!
想他年逾花甲的一个老头子,又没有大产业,原本的那点积蓄也都折腾干了,哪来的钱去抓药。少不得各处拼凑转借,求爷爷告奶奶将亲朋们都央告了,仍是差了不少。好在他大夫说病情已控制住了,药晚些用也没关系,还有时日周转积攒着。
后来那老汉听说有一个往乡下挑货的活每日能整个百十来钱,少不得他自己和儿子辛苦些,给人挑了一个月的货。好容易把钱凑够,就在上街抓药的时间,不想荷包已被偷了。
当那老汉到了药铺,一摸口袋,发现荷包没了的时候,登时便急的老泪横流。
看得那那药铺的小伙计也是一阵心酸,倒陪着他唏嘘感叹了一番。
原以为那钱就这么打了水漂了,没想到这次竟能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掂着沉甸甸的银子,老汉久久不敢相信。他活了六十多岁,也算是久经世事、见多识广的了,从来只见过官员老爷收贿受贿的,还是第一次碰到捉了贼退银子赃物给老百姓的。刚开始别人说官府贴了告示说让失主去认领丢失的东西,他还不相信呢?
这一看,没想到是真的。
这真是碰到青天大老爷了!老汉倒头便跪倒了,“砰砰”的的叩了几个头。
众人中有看热闹的,见他如此,都笑道:“老人家,您也别喊青天老爷了,该谢的是当今圣上才是。听说是万岁爷下了圣旨,令捉贼拿赃的。察院老爷捉了贼,去了赃证还不敢做主呢?是圣上令所获赃物俱归还失主的,要不到手的钱财,哪个老爷还会还给你?您老人家还是再磕几个头,跪谢圣恩才是!”
那老汉听了果然有向北磕了几个响头,嘿嘿笑了几声,拍拍膝盖的土,起身了。
众人不由一阵哄笑,有不知情的人问:“当真是万岁爷下了圣旨拿贼的,别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胡编乱造一通吧?”
一头戴毡帽的中年男子道:“哪个胡编乱造了?说是宫里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连城门都封了,全城搜找呢?那些御前侍卫都是披坚执锐的,听说稍有行为举止不对的,便都直接一枪捅了,贼人一个逃脱的都没有。怎么前儿那么大的动静,你竟不知道?别是不在京城吧?”
那人摸着头,憨笑道:“我前几天出城办了点事,没看到,真有这么玄乎?”
众人不由一阵哄笑,倒把那人笑的很不好意思,尴尬的摸着头
有一人听先前那毡帽男说的离谱,笑着斥道:“别听他胡说,原有些影头,被他一说越发没谱了。真那样,成什么了,凶神恶煞?”众人都笑着应和点头,不免又大笑一阵,那人接着道:“那些侍卫我是亲眼见过的,虽长得威武雄壮了点,气势慑人,但到底都是圣上身边的人,都是讲道理的,也不想有些小衙役那般张横跋扈,一看就是有教养的。”
众人都道:“正是呢,我也见了,确是如此。”
有的说:“我听说万岁爷身边的侍卫也都是大家族出身,家里没有爵位,起码也是一二品大元家的子弟,教养自是不必说的”
“要我说,如今万岁爷也是圣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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