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边指挥着一个小太监搬来下车用的小梯子,边道:“回爷的话,已经打探过了,还须半个时辰方能到这里。要不要奴才先泡壶好茶,林大人赶得急,此时定是饥渴交加。”
萧哲麟略带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抱着林黛玉下车,边道:“准备茶具,今日爷我要亲手泡上一壶!”
陈忠忙在亭内的石凳上铺上锦褥,又备了茶具。将一个小风炉从后面跟的马车上搬下来点上火,亲自擎着一把小扇煽滚了水,便提了那水递给萧哲麟,又去拿茶叶。
萧哲麟接了,拿过茶叶就要泡。林黛玉却道:“伯伯,爹爹从不吃这种茶的!”
萧哲麟一愣,笑问:“你个小丫头知道这是什么茶,就浑说?”他记得在太子府的时候如海可是最喜欢这茶的。
林黛玉笑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呢,母亲最喜欢这种茶。只是爹爹从不吃的,每次看到都皱眉。后来我悄悄告诉母亲,她就再也不吃这种茶了。”
萧哲麟心口一痛,手中擎着的茶叶掉在地上。陈忠忙跪在地上捡,被他喝止,怒声道:“以后宫中不许出现这种茶叶!”原来如海竟是要跟他恩断义绝,连在东宫吃过的茶也不再吃了。又听林黛玉提到母亲,不觉醋意翻滚。但看黛玉天真的眼神,知她是无心,不觉又恨起贾府来。
陈忠一时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只得叩头应是。林黛玉也被萧哲麟吓得惴惴的,怯怯的推了推他,无助的叫了声:“伯伯……”
萧哲麟忙放柔了脸色,摸摸林黛玉的头:“玉儿别怕,伯伯不是说你!”
林黛玉点点头,像每次安慰生气的林如海那样,伸手拂了拂萧哲麟紧皱的眉角:“伯伯不要皱眉,会变老的!”
萧哲麟满腹的郁结被她这一句孩子气的话弄得烟消云散,笑道:“玉儿快告诉伯伯,爹爹喜欢吃什么茶?”
“爹爹最喜欢西湖龙井,每年都要购置很多!”林黛玉笑答。
萧哲麟看向陈忠:“听到了吗,还不快去找!”
陈忠应了一声就纵马走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方赶回来。萧哲麟的脸色已不好看了,好在随行的小太监早把水准备好了,倒也费不了多大的事。萧哲麟刚泡了一壶茶,远远的就看到了十几骑马向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林如海。
萧哲麟忙整装站起了身,黛玉跟林如海分开了不少时日,岂有不想的道理?又受了不少劳顿颠簸以及惊吓,见了亲近之人又岂有不委屈的?早红了眼就要冲上去,被萧哲麟一把拉住了。马正飞奔着,如此冲过去,万一勒之不及,岂不危险?要是真有个万一,如海非跟他拼命不可!
林如海远远的看见黛玉,心中一痛,也红了眼眶。忙策马过去,跳下来就把女儿抱在怀里,悬了那么多天的心放了下来。他反复抚摸了黛玉一遍,又问有没有受委屈,竟忽略了站在黛玉身旁之人,连后面跟来的众人都跪下行礼竟也没有察觉!
萧哲麟轻咳了一声,扯出一抹笑容,尽量不让内心的想法泄露出来:“如海,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丰神俊朗,真是国家之幸!”
意识到说话人的身份,林如海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放了女儿的手,便大礼参拜,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声音也冷冷的,无任何感情:“臣才疏学浅,不堪皇上如此称赞,不胜惶恐之至!”
萧哲麟见他如此,一口气憋在心中,闷得胀痛不已。他宁愿林如海骂他一顿或是打他一顿,也不要是这么疏离,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千山万水。可他心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说那些体己之话,便躬身将人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背:“爱卿督管盐业数年,从无纰漏,可谓劳苦功高,朕心甚慰,已命人备好茶水,请入内吃上一杯吧!”
林黛玉听了不由疑惑,伯伯既然亲手泡了茶,为何又不告诉爹爹。刚要问,就见萧哲麟向她摇摇头,便捂着嘴点点头,也缄口不语了。林如海本要推辞,奈何皇帝执意不准,在众人面前也不便过于违拗,只得接过玉杯,一口吃尽。
萧哲麟又说:“爱卿一路辛苦,这就上车吧,府邸朕已命人洒扫干净了!”
林如海边说:“天子车驾岂是为臣者可以涉足的?万不敢当,臣骑马就好了。”
萧哲麟知道以林如海的性子,是真能一辈子不踏足京城的,上一世就是如此。如今自己掳了他女儿,逼他前来。他能这般应对也是不错了,万不可逼之太紧,反而弄巧成拙。便说:“爱卿言之有理,只是黛玉还小,怕是禁不得颠簸,就让她上车吧!”
林如海沉思良久,见女儿较之前削瘦了不少的脸蛋儿,不由对萧哲麟多了一分怨愤。只是他说的毕竟有理,车里怎么说都舒服点,便勉强同意了。
萧哲麟便命启程,心内暗自高兴,十年不见,如海的魅力竟一丝没减,反倒更摄人心魂了。又看看黛玉,只要把这位哄好,如海那应该不在话下。别说他卑鄙的利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要能打动那人的心,又有什么是做不得的他前世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今生便放肆一回又如何!至于这些跟来的侍卫,还要好生嘱咐一番,别出去乱说,给如海带来什么麻烦。
☆、5回府
却说萧哲麟携黛玉接了林如海,沿着管道一路进了都城,便往一条人烟颇为阜盛的街道上行去。这黛玉见了父亲便把那悬了许久的心都放下了,原来的一分抑郁也都消散了。听得街上叫卖之声便隔着纱窗四顾逡看,把各处都认真的瞧上一瞧。萧哲麟看着好笑,便问:“这里比扬州如何?”
黛玉愣了一下,便抿嘴儿笑道:“这里乃是京都,国家命脉之所在,自然比扬州繁华很多,伯伯岂不是明知故问?”
萧哲麟笑道:“这么说玉儿是喜欢这里了?”
黛玉点点头,突然语带哀怨:“以前身子不好,父母从不让我外出的。便是扬州城也未逛过几次。”
萧哲麟眉头微皱,这些他倒是知道的,上一世他就调查过黛玉,倒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虽出身贵胄世家,奈何天生体弱,自落娘胎身子骨就弱,从会吃饭的时候就吃药,年年请医问药也不见好转。又想到这是如海的唯一血脉,不禁愈发生了爱怜之心,便摸摸黛玉的头笑道:“玉儿莫为这些小事烦恼,等回去伯伯让御医给你医治一番,定会好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逛,伯伯陪你!”
林黛玉笑笑:“伯伯,那都是以前了,如今我的身子也好了。前些日子来了个大师,自称擅医众人不能医之症,给我和爹爹都开了药方。抓了药每日煎服,竟果有奇效,如今已是大好了。所以,竟是不劳伯伯了。”
“真的?”萧哲麟听了不由欣喜,这事他倒不知道,若真是如此,可是好了。毕竟自他重生以来可一直担心着这父女俩身子呢?虽说上一世二人的去世有外在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自身底子不好,才终致那般的结果。他还一直想着要找名医帮着父女俩调理身体呢?
林黛玉点头,便又往外瞧。萧哲麟心内大安,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背上那人挺拔的身影。心里千思百转,徘徊了两世,终又见到魂牵梦绕之人,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可他知道不能表现的过于疯狂,否则倒是弄巧成拙了,为今之计是怎么将人留下。
而此刻林如海的心中也不平静,上一世皇帝并没有这般作为,他记得清清楚楚,一直到去世,这人都再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再世为人,应当也是如此才是,只是为何竟有了这般变数。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他的重生本就是一个变数,再有其他的变数倒也不足为奇。无论如何,这辈子只要保护好女儿也就罢了。至于其他的,任他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又能奈何?
这二人是各有心思,那些跟来的侍卫也是暗暗咂舌,感叹林如海隆宠之盛,竟让皇帝微服亲自迎出城外。诧异的同时又不免暗自思量,以后见了这林大人可要小心着点,千万别惹了他去。至于陈忠,常年服侍在皇帝身边,最是伶俐又擅察言观色的,见自家主子如此,更是把林如海列入了第一等不能得罪之人。
众人都各怀心思,独林黛玉年幼天性,倒是懵懂烂漫,看着车外的街道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不胜欢喜雀跃。又行了半日,已过了最为繁华的街市,渐渐的见到围墙环绕的大宅门。虽不比先时繁华,然个个都是朱漆大门,看来巍峨宏峻。隔着围墙一望,里面亭殿楼阁自不必说,树木山石也都蓊蓊郁郁,氤氲巧致,便知是到了皇城附近的贵族聚集区。
又行了一会儿,进了一条街道,须臾之后就见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不少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匾额上大书“林府”二字。林如海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离京时虽留了几家人看守老宅,奈何这次回来的突然,并未通知家人。
但此刻大门装饰一新,全无半点破败之象,反较先前恢弘了不少,那两个大字更是金光闪闪的。方才在隔着围墙他就看过了,里面亭殿楼阁林立,也都峥嵘轩峻。便是那花园也是花木繁茂,修剪很是得体。他清楚自己以前留下的那些家人,料着主子不在哪有会如此用心,这一切的一切,一看就知是某人的手笔。
想到此处,林如海心里极不舒服。那人仗着自己是皇帝,竟然如此作为,掳了他女儿来,又逼他进京。哼,以为这样就可行了吗?想他林如海别的没有,一身傲骨却是不可曲折的。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方是大丈夫所为,管他如何行动,自己只坚守本心罢了。
林如海在心内打量好,便下马,恰好萧哲麟抱着黛玉正要下车。林如海便忙要去接女儿,而后者也顺势给他了。那门前坐着的小厮们见着一行人回来了,忙过来行礼请安。萧哲麟便指着林如海道:“这位便是你们老爷了,还不快去磕头!”
众人忙去给林如海叩头,林如海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暗恼皇帝过分,掳了他女儿还不算,手竟然都伸到他家里了。他要用人自己不会买吗,还用别人硬塞进来?只是如今这些人都跪在地上也不是个事,便都叫起,躬身道:“这于理不合,皇上还是收回去吧!”
萧哲麟知道林如海对他仍有戒心,心中不免悲怆凄然。只是面上并无表现,只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不语,半晌方凑在林如海的耳边道:“如海是不满意吗,那我再送好的来,只是这些人,怕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林如海怒急,猛然意识到这人是威胁他,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什么,又不能真的置这么多人命于不顾,只得攥紧拳头,忍下了这口气。
萧哲麟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心疼,他又何尝忍心看如海为难,只是对方是固执之人,若不用这种手段,怕是一辈子都走不进他的心。他就是要如此,一点一点的侵蚀到如海的生活,直到这人能坦然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进到府里,萧哲麟遣退众人,一路跟着林如海来到正厅。
林如海见四下无人,方道:“臣今日方知原来当今圣上竟是言而无信之人。”
萧哲麟没料到林如海第一句话就如此锋利,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便去拉他的袖子,被林如海一把甩开,只得放低了姿态,笑说:“我知你是怪我接了玉儿来,可我这样也是无可奈何。你我也相处过几年,你是何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不这样你是不会进京的。让玉儿受了委屈是我的错,我认罚,只要你别怪我就行!”
林如海见他拉拉扯扯的不成个体统,便生了气,冷哼一声:“皇上贵为天子,岂是臣敢罚的?臣府上也不是皇上该来的……”
萧哲麟苦笑一声,知道接下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便故意打断:“如海,这些话以后再说吧,给孩子听见终究不好。”
林如海低头看了看黛玉灵透的眼神,便沉默不语。也不管萧哲麟,只得先去安排女儿。林黛玉这些日子也算是受了苦了,不大一会儿就睡了。林如海打听的某位大神还没走,只得又去了正厅。
萧哲麟眸子一亮,心知直接问林如海这些年的生活,他必不肯回答,少不得还得从黛玉入手,便道:“如海,玉儿怎么样了?”
林如海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心想玉儿如此还不是你害的!
萧哲麟倒被他那一眼瞪得心荡神摇,心都软成了一滩水,阵阵涟漪从心窝直达四肢百骸,竟是舒畅无比。他不由怔愣了半刻,低沉的声线中满是温柔:“玉儿是个好孩子,跟你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灵气逼人,澄澈的令人想溺毙其中。我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的。”
林如海大怒,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便吼道:“你说的什么浑话,玉儿是我女儿,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萧哲麟本就是一时情迷,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此言一出就深觉不妙,如海怕是又要生气了。可是覆水难收,已是悔之晚矣,只得摆手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如海莫要当真!”
林如海又岂不知前面那些方是萧哲麟肺腑之言,但他如此说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一时无言,二人都坐在一边慢慢吃茶。眼见夜幕降临,而萧哲麟就是不说告辞的话头,林如海便有些不耐,眉头越皱越紧。
“玉儿的外祖家便是荣国府,听说她家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几个女儿都是不错的,如海可打算将玉儿送到贾府教养?”萧哲麟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林如海的表情,果见他听到荣国府的时候眉头皱的更紧,显然很是厌恶。不由暗自点头,对自己的猜想更多了一番信心。
林如海却不知道为何皇帝突然提起此事,虽然疑惑,但少不得得找个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便说:“玉儿还小,自是离不得父母的,如今她母亲虽不在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照看一二,又何必送到外人家去寄人篱下?”
萧哲麟心内暗笑,果然这才是他的如海,恩怨分明,从不口是心非,十年了,竟一点没变。只是这也是个硬骨头啊,要想啃下来,还是要颇下一番功夫的!
☆、6坦言
这日,萧哲麟在林府呆到了黄昏时分,虽仍是不忍离去。但考虑到林如海长途跋涉,恐他身体吃不消,只得依依不舍的走了,林如海自去歇息不提。
翌日,林如海早早起来,梳洗完毕,便伴着朝露晨风闲步。自他重生以来就极注意养生,每日早起定要缓行漫步一番,以疏散沉睡了一夜的浊气。又加上那老僧给的药方,调理了一段时间身子竟比从来轻便了不少。
沿着游廊一路走去,只见各处都是修葺一新,林如海微皱了皱眉,转过角门打算去花园转转。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竟多出了一个院门,墙壁也是粉刷一新,雪白粉墙内树木峥嵘,群芳氤氲。门窗俱是精雕细刻的时新花样,门上有一匾额,上书“群芳园”三字。
林如海自觉无趣,便不进门,只沿着旁边的一条小径往深处走去。径子很幽深,两边是森森的潇湘竹伴着几株芭蕉,蜿蜿蜒蜒直通到一个假山处。林如海抚山而立,见山石上青苔点点,地上结着不少野花,很是可爱。不由长出一口气,这方是自然之态,不似人工之牵强做作。
赏玩片刻,林如海便穿过假山,只见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小的湖泊,湖中有一小亭,便沿着蜿蜒的长廊穿到亭中站定。暖风徐徐,带来两岸杨柳清新的气息,林如海闭上了眼,微微仰头,感受着这和煦的微风。人都说暖风拂面,是最能让人心境平和的,果然不错。
他早起只随意的穿了件长袍,随着微风飘动,一时显得极为飘渺,犹如谪仙一般。
此刻林如海的思绪也如这湖水一般,虽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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