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七心中有个感觉,昨晚那个人和今天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不会是一伙的,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他的直觉。
两人交谈了至少两柱香的功夫,才先后走出咖啡厅,那个灰色长衫的男人走的没影时,萍姐才缓缓走出咖啡厅,重新叫了辆黄包车。
只跟着走了短短的一段路,吴小七就已经猜到了,萍姐这是要回家了。既然要回去了,那跟着黄包车还有什么意义,吴小七索性不再跟着,从几条只能过人的小巷子钻过去后,便先一步来到了初见萍姐的石桥边上,他这是要等萍姐回来,顺便问问她,那两个男人是谁。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萍的回来,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和焦虑,着急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危险。
正想回头再去寻找的时候,却看到了萍姐坐的黄包车回来了,坐在车厢的她手上还提着一条鱼,垂吊在车厢外面。
原来她是去菜市场了,吴小七暗舒了一口气,所有的担心和焦虑都一扫而空,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迎着黄包车走了过去,嘴上还亲热的叫着:“姐,你去买鱼了呀?”
第18章 任务和心思()
晚饭桌上,吴小七好几次想开口询问萍姐,昨晚和今天白天的那两个男人是谁,可每每发现她的眼睛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时,他又不自主地把话给咽了下去。
江萍的思绪有些混乱,倒不是因为面前这个心不在焉扒着饭的弟弟,她看得出来,弟弟有心事,可此刻她真的无暇去顾及这个半大小子的心思。
昨天晚上,军统特别行动小组铁血锄奸团的同伴过来了,传达了一个上峰命令,锄掉叛徒张同。
这个张同就是几个月之前被俘后叛变的那个军统特务,他供出了省城的整个军统潜伏组织,不仅使铁血锄奸团遭遇灭顶之灾,而且还使得省城的军统组织几乎被全面摧毁。
军统的家规很严,戴笠自然不会坐视一个手上沾满自己人鲜血的叛徒逍遥法外,所以他下达了一个死命令,除夕之前干掉他。戴笠的意思很明确,像这样的人,不能让他有命过这个年。
江萍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来一个这样的命令,虽然并不是以她为主导来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倒底不是什么好事。鬼子自上次商会龚会长被刺以后,明显加强了城里的戒备,本部的防卫严密了不说,连伪军和不少汉奸的老巢也加派了人手,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有些什么措施在防备,想要在此时去除掉张同,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她本来还想着,马上就要过年,可以和弟弟过一个祥和快乐的除夕,这道命令一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江萍有预感,这次的行动极有可能会失败,而自己也极有可能会因此暴露。
本就已经很纠结了,没想到上午的时候,突然又从报上看到了组织要她去会头的暗号。
看到这个要求她去接头的暗号时,江萍的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作为一个一直静默潜伏的特工,她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大事,组织上不可能会将她唤醒,如果没有极度紧急的情况,组织上不会釆用这样的唤醒手法将她唤醒,当时她就已经非常清楚,这个年是没法安心过了。
接头回来,江萍的心情已经低至谷底,组织上唤醒他的原因也是出了叛徒。中g江苏省委一个交通员在南京意外被捕,后被日伪用非常手段胁迫叛变。此人被俘时,幸有同志亲眼目睹,急时通知南京城里各条线上和他有联系的同志撤退,避免了损失。
在南京一无所获,日伪便将其带至北平,准备在平津和保定地区掀起腥风血雨,因为此人正是从省城这边抽调至南京的。
好在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及时发出预警,使得敌人的这一举动胎死腹中,在平津地区仍一无所获后,此人被带至保定,社会部首长发出了锄掉叛徒的指令,这也正是突然唤醒江萍的原因。
和军统那边她只是个帮手不同,这次锄奸,组织上已经明确表示要以她为主导,因为此人在保定工作了好几年,几乎每条线上的同志都和他打过交道,现在的省城,除去新近调过来的江萍外,没有其他人符合执行这次的任务。
两个锄奸任务,两副重担同时压在了身上,即使江萍再坚强,她也感觉到了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她尽管发现了吴小七有心事,可也没有精力再去过问了。
“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看到萍姐只是呆呆看着自己,一碗白饭从头至尾都没动过,吴小七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没……没有,你吃吧,姐没胃口。”江萍的思绪被吴小七冷不丁的话给拉了回来,回答的有些许慌乱。
“姐,你是有心事吗?还是说碰到了什么难题?”
吴小七问出的话,完全不像个未成年的少年,这让江萍有些吃惊,不过这小子这些天身上散发出的那些隐形“光芒”,让她此时并不会太意外。
“姐没事,姐刚刚在想,就要过年了,以往都是姐自己一个人,现在多了个弟弟,这个年肯定会很开心。”江萍当然不会把所思所想告诉于他,并不是因为担心他会说出去,而是她不愿把吴小七牵连进自己的那个旋涡。
“是啊,这几年我也是一个人过年,今年好了,我有姐姐了,再把大娘和小四叫来,咱们也能过个热闹的年。”
吴小七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可隐藏在他神釆奕奕的背后,却是对着姐姐深深的担忧。
有了萍姐的这些天,吴小七感觉到这是他这年以来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他自小失去母亲,前几年老父也弃他而逝,尽管街坊邻居都蛮照顾于他,特别是吴叔,更是待他如亲人,可难免还是会有些不经意的事情会伤害到他,这些不经意使得吴小七变的很敏感,他会有些倔强,会有些特别在意自尊,这可能就是许多孤儿的特性吧。
他会把心事摆在脸上,却更善于掩藏在心底,就像现在,脸上是带着少年的爽朗,内心里却是重重的担忧。
江萍认识吴小七满打满算也就四五个月的样子,尽管算是非常了解他了,可实际上吴小七还是有着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被他自己深深地隐藏着。
他没有告诉萍姐自己对枪的熟悉和亲切,他没有告诉萍姐自己似乎天生就擅于追踪,他没有告诉萍姐自己非常的擅跑,他没有告诉萍姐自己很想要也能够有能力去帮助她。
眼前和着孩童般高兴的吴小七,在萍姐的眼里,才是正常的一个少年该有的表现。她绝不允许因为自己,而使他失去少年该有的秉性,她绝不允许因为自己,使得这个弟弟失去脸上的快乐,她绝不允许因为自己,使得小七身上那些难得的品质消失掉。
“好,你说了算,我们把大娘和小四叫来一起过年。”
江萍脸上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她真的是渴望能够这样过一个年,有老人有小孩有自己有弟弟。可是这个心愿,能够达成吗?江萍自己心里也是没底,她只得祈求,能够顺顺利利完成这两个任务。
可是会很顺利吗?江萍自己问着自己。
不可能!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第19章 萍姐的怒火()
察觉到了萍姐的心思后,吴小七并没有去一味地纠缠她,让她一定告知自己其中的原因,而是暗自决定,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
返回自己的住处后,吴小七便在窗户的旧报纸上开了道口,尽管这样会使本就寒冷的屋子更加寒冷,可相对于萍姐的安危来说,就算是再冷一些,都无所谓,如果不是正值寒冬,他甚至还打算就猫到某个接近萍姐屋子的角落里过夜,这样的话只要有人接近那里,或者是萍姐出门,都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这几天北风刮得愈加厉害了,呼啸的风声时不时地响起在窗边、门边和屋顶。今年冬天省城特别的冷,十月底的时候就已经下过一场雪,只是很奇怪,自第一场雪以后,一个多月都没有再次飘雪,这些天凛冽的北风预示着,会有一场特别大的暴风雪即将来临。
吴叔担心他年纪小,经不起这冻彻筋骨的寒冷,前两天特意跑来告知他可以不用每天都去收金汁,这是自吴小七接过老头的班以后,吴叔每年都会重复的关照,也是吴小七铭记于心的恩情,这几年如若不是吴叔,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够活下去。
昨夜已经去收过一遍金汁,今晚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可吴小七一夜都没怎么合眼,裹着两床被褥就坐到了窗口,生怕萍姐就会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他不担心那个洋装男人会到萍姐这里来,因为他清楚,那个人只是萍姐的一个同伴,只要萍姐不出门,这个人是不会给她带来危险。
倒是咖啡馆那个穿灰色长衫的男人,让吴小七有些心神不定,那个人身上有着让他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正是让他担忧萍姐安危的最大原因。
吴小七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他也不愿意去关心他们的背景,在他心底里,只要萍姐是安全的,只要萍姐能够开开心心的,那就足够了。
而现在,她明显有了极重的心事,尽管她在竭力掩饰,可是吴小七却看的很清楚,能够让她如此煎熬,这其中的隐情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严重,说不定就是铁血锄奸团又要开始行动了。
吴小七能够坚持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熬着,就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帮着她度过这份困境,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迷糊之中,吴小七忽地精神一振,因为他看见了一束光正缓缓地向着萍姐住处那里移动,是手电筒的光,和昨晚一样的手电筒。
天太黑,风太多,夜太冷,这样的深夜,谁会轻易出门?而且,住在这片居民区的百姓们,谁家用得起手电筒。
吴小七敢确定,这束光依旧是来找萍姐的,借着手电筒的光,他依稀看到了两个人的轮廓。
昨夜是一个人,今晚两个,吴小七把眼睛几乎都凑到了窗纸的那个洞上,想看得更仔细些,可被这透过破洞的寒风一吹,几乎要流下泪来。
那束光果然在萍姐的屋门口停下了,人停下的同时光也灭了,显然是手电筒被关掉了,可就在关掉手电筒的那一瞬间,借着打在门上的光圈,吴小七看清了来人的衣着和外形。
昨晚的那个西装男人在,但另外一个人不是白天的那个灰衫男人,是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这更印证了吴小七心中昨日那两人不是一伙的想法,也让他原本的担忧更加强烈。
只一小会儿,萍姐住的二楼亮起了灯光。
吴小七眼睁睁看着萍姐出来开门,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西装男人进去,门一关,四周又变成黑麻麻的一片,唯有二楼那盏桔红色的油灯在散发着幽幽光芒。
时间似乎过的很漫长,吴小七几乎要坐立不安了,看不到那里的状况,这让他更加的着急,萍姐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深更半夜让两个男人进门,尽管知道那两人可能是她的同伴,也难免让吴小七不会胡思乱想。
好几次,他都想冲出门,可是理智还是死死地克制住了他的冲动。
就在吴小七百般无奈和焦虑的时候,那束光终于又亮起在萍姐的屋门口,那两个男人的轮廓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吴小七才不关心那俩人的去留和死活,他想确认的是萍姐有没有事,当看到二楼的那盏桔红色的油灯熄灭后,吴小七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萍姐是安全的。
手电筒的光又去了昨夜的同一个方向,吴小七心想萍姐那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情况,正打睡上床去睡会,可突然间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去探探这两个人?
吴小七是个行动派,这个念头一产生,人就开始动了起来,将裹在身上的被褥扔到了床上,又随手把灶台上的一把菜刀别在了身后,便打开了房门,朝着那俩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
送走了两个来商量行动计划的同伴后,江萍上楼吹熄了油灯,习惯性地透过窗上的那道缝隙,朝小七住的那栋破屋看去。
看看吴小七和他的住处,这几乎成了她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睡前,每早醒来,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往那个方向瞧瞧。没接到任务之前,她看向那里的心情是愉悦的,因为那里住看的是弟弟;接到任务后,她看向那里的心情是惆怅的,因为那里住的是自己放心不下的亲人。
今晚商议的行动计划让她很不满意,在她看来,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可就是这样一个计划,自己的这两个同伴却死咬着不改,这让她的情绪非常的不好,连看向吴小七住处的时候,都是紧皱着眉头。
可就是这匆匆一瞥,顿时让江萍怒火中烧,因为她看见了一个淡淡的身影夺门而出。
这个身影很熟悉,江萍想都不用想都能确认,出去的是自己那个弟弟吴小七。
他这个时候出门,绝不是去上工收粪,因为江萍知道,今天他是不用出工的。既然不是出工,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可能一直盯着这边,发现了刚刚离开的自己的那两个同伴。
回想起晚上饭桌的那一幕,江萍猛地产生了一个想法:难道说自己的心不在焉,已经让这个小家伙产生了疑惑和担忧?
吴小七呀吴小七,你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呀,我千方百计地阻止你进入到这个世界,你却偏偏要蛮横无理闯进去,现在叫我该怎么办才好!江萍恨恨地骂道,若是此刻他站在面前,恐怕她不会心慈手软,当场狠狠地抽打他一顿。
第20章 惊魂()
自小在这片区域长大,又干上了这样一份活计,使得吴小七几乎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什么,哪里有什么。
对地方的熟悉,使得吴小七很快就跟上了那两个打着手电筒的男人。
鬼子一直在省城实施着宵禁的管制,这两个人也只敢在居民区里打打手电筒,临近正街的时候,乖溜溜地熄灭了。两个人也开始像夜猫子似的,在黑暗中遁行着,时不时地还会在某个角落里躲上一小会,远远地,吴小七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
一队鬼子的巡逻兵走过以后,又过去了一队伪军组成的巡逻队,待到脚步声都已经很远的时候,那俩人才从黑暗的角落重新现身,其中一个西装男,还用手指比划成一把枪的样子,冲着巡逻队远去的方向作了个开枪的手势。
吴小七对这两个深夜出现在萍姐那里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尽管他知道这两个男人是百姓口中所说的英雄。在他的意识里,只要是把萍姐卷入到危险中的人,就不是好人,特别是看到西装男如此轻浮的举动,更让他心中的鄙夷更加强烈,轻啐了口痰,暗道:“有种就拿真枪开上一枪呀。”
看到那两人又开始前进,吴小七也从黑暗中窜出,正要跟上去,却猛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姐……”
在江萍的面前,吴小七的气势瞬间弱的没有,他就像是被家长逮到的淘气小孩,低垂着脑袋,乖巧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你是要气死我呀!”
江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在吴小七的耳中,更多的却是气愤和无奈。
“姐,我……”
吴小七见不得萍姐哽咽的样子,他恨不得扇上自己俩耳光来融消她的怒火和怨气。
“跟我回去!”
萍姐的手伸了过来,她可不是来牵吴小七的手,而是捏向了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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