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腰际,松松散散的,这令她这个人多了几分平和的味道;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脂粉了,愈发显出了眉目的清秀来,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得像是水洗过的黑宝石似的,又蕴含着几分淡淡的忧郁,让人感到在它的深处还藏着另一个深沉的、不为人知的世界;她浑身上下并没有佩带一件饰物,只在右手腕上戴了一块样式老旧的表,显然是作实用而非装饰的,这就不像项毅平时见过的那些女人那样叮叮当当、琳琅满目,却更能够显出她个人的韵味来。
她还是不是很漂亮,但整个人自有一种悦目的清爽和雅致。
正文 第十一章 渴望深交
第十一章渴望深交
一时间,林可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研判着什么。在她那莹澈的眸子地注视下,竟令项毅没来由地有些紧张,简直不知道该说上些什么才好了。
倒是她先开口了。“我是林可,你是———”
“我叫项毅。”他忙答道:“项羽的项,毅力的毅。”
她的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么,叫宁可。是宁采臣的宁,可以的可。”
她这显然是在套用他的语式,可见她这个人很有一点幽默的,并不像外表表现的那样冷漠。这让项毅感觉轻松了不少,说话也利落了一些。
“原来,是那个宁啊!”他恍然。
“怎么?有问题吗”
项毅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一直以为你姓森林的林呢!”
“哦?”宁可微微一抬眉。“项先生认识很多姓林的人吗?”
“也没有认识多少了。”项毅含糊着。心里不禁暗暗惊异于她的敏感。
“你———不赶时间吗?”他没话找话地。
“没办法,这雨老是不停啊!”宁可无奈地。“怎么走?”
“打个的吧。”
宁可摇了摇头,没有啃声。项毅愣了一下,就有些明白了过来:她一定是舍不得那个钱的。对于生活的艰辛,项毅了解得并不是很深切,他的家庭环境虽然不如颜立国那样优越,但也一直是中等水平,他并没有在物质上有过太多缺乏,工作后的薪水也是超过了一般的工人阶级,又不用养家,虽说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挥霍,但也从来没有过要节约那几块钱的念头。他此刻之所以还呆在“茶庐”不走,并不是真的就走不了,而是自己想刻意留下来罢了。真不敢设想宁可的经济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就那么的不堪吗?连偶尔坐个出租车都不敢?!项毅想象不出来,却能体会到她的为难。生活,对于一个年轻的母亲而言真的是非常不容易的吧!
气氛有一点沉重了。现实,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
项毅转移话题:“你学了多久的古筝?是音乐学院毕业的?”
她神色有些暗淡地摇了摇头,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有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项毅惊叹了,“那是从小就学起了?”
宁可点了点头。“是我外公教授的。”
“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什么家学渊源?”宁可苦笑了一下。“如果外公知道我会靠古筝在酒楼茶肆谋生的话,大概,当年就不愿意教我的了。”
她说话很斯文,用词也雅,并不同于时下那些出口就成脏的时髦女孩,听着相当让人舒服。可那调子总是有些灰灰的,想必是经历过很多不愉快。项毅想问,又觉得未免有些交浅言深,就按耐住了好奇,故作夸张地问:“你的技法是属于什么派别呢?华山派?还是衡山派?”
宁可不禁莞尔,“项先生真是幽默!这又不是武侠小说,什么华山、衡山的?”
“武侠不是,但你可是高手呵!”项毅也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风趣起来了。
“高手谈不上,只是学了一点点山东筝派与浙派的皮毛而已。”
“果然是名门正派呢!”
宁可又笑,眉宇间不再有那抹苦涩了,她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项毅看见她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你今天弹的是什么曲子?不像是平时那种通俗型的啊!”
“哦,是一支传统的曲子,叫作《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是古曲吗?我还以为只是琼瑶的电视剧的名字呢!”
宁可叹了口气,似有几许遗憾。“古筝本来就是应该弹奏这样的曲子的。”
“那你就多弹弹这样的曲子好了。”
“但这样的音乐———没有市场。”她轻叹:“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
“怎么会没市场呢?”项毅把这些天才恶补起来的音乐知识拿出来“卖弄”了:“现在像你这种会弹奏古典乐器的人是很时髦的,组合也特别的多,像国内的女子十二乐坊,国外的理查德·克莱德曼、马克西姆都走的是这样一种古今合璧的路子,这种新形式的音乐才使得古典的东西容易被人接受吧!”
“也不尽是如此罢。”宁可轻轻地摇了摇头。“时髦的东西或许是会红上一阵子的,可也意味着马上就会被淘汰的。真正懂得的又有几个人?这于音乐而言并不是好事情。”
“你不认可通俗的音乐?”
她似乎很有了点谈兴。“也不是啦,我也喜欢王菲、席昂·迪翁的歌啊!我从来就不觉得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有什么高下之分,音乐就是音乐,各有各的韵味,但当民乐成为了所谓的新民乐,那就是另外一种东西了,至少已经不算是纯古典了。这就好比是现在那些旅游景点的仿古建筑,挺像是那么一回事儿的,可总是少了点味道,是缺少了些文化底蕴和历史感罢,就别扭了。”
“可音乐太古典也实在不是普通人容易接受得了的啊!”
“这倒也是。”宁可叹了口气,“其实像我这样的人还不是在”新民乐“吗?哪有资格说什么呢?”
“新民乐也很好听的。”
“可新民乐终究是某种妥协吧!”她有些无奈地说:“而妥协总是有些令人感到遗憾的地方。”
这话让项毅深有同感,不禁点头。“妥协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谁又不曾妥协呢?”此时,宁可反而有些豁达了。“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懂得妥协吧,而有很多时候妥协也的确是维持平衡的好办法,只要,我们自己有个一定的尺度就行了。”
“尺度?”项毅问:“什么样的……”
他还没有问完,就被人打断了:“雨停了!雨停了!”
宁可看了一眼表,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焦急。“那———我就得走了。”
走出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我都忘了,我是来感谢项先生的。真是谢谢你常常来听我的古筝了!”
项毅没想到她平日里那样一副冷淡淡的、根本就没有注意自己的样子,竟然是明白他来“茶庐”的真实用心。原来,她的观察力是如此的敏锐,心思是如此的细腻的。
“我———”项毅有点脸红了,仿佛被揭穿了什么秘密似的。“我只是顺便,顺便吧!”
“那就谢谢你的顺便了。”她诚恳地说。
说完,她就很快地离开了。剩下项毅独自坐在那儿发着愣,他又有了一种恍如梦幻的不真实感。怎么?他居然就这样正式地认识了宁可!这出乎意料得让他有了几许不敢相信了,意外的同时他又抑制不住地很有些喜悦和兴奋。虽然这一次他们也只不过是认识了,谈论到的也只是一些关于音乐方面的话题,但项毅却很有些“收获”的感觉。毕竟,他们已经算是“熟人”了呵!而且,宁可比他想象中的更易于接近,更有深度。
从此,项毅来“茶庐”的次数就更多了。他坐的还是那个老位置,喝的还是淡淡的绿茶,听到的还是古筝曲子,看到的还是那样一个宁可,多的只不过是他和她的友谊。
说确切一点,他们之间实在也算不上是什么友谊的。首先,他们的见面只限于“茶庐”这一个地方,除此之外是哪里都没有去过了,他们所谓的交往也就是宁可看见他不再只是瞟一眼,而是向他微笑致意一下了,或是在她休息的间隙会坐在他的对面来一起喝上几口茶水、聊上几句罢了。而且,他们聊天的内容虽然很广泛,也很随意,但宁可却总是恪守一点:绝不涉及各自的生活。她从来就不问项毅是什么家庭背景、做的是什么工作、结婚与否……大有一些“只谈风月,莫论私事”的味道。项毅自然也就不便问及她的某些情况,对于她的种种也就无从得知的了。尽管,他对她是那样的好奇,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她个人的事情,但他就是不怎么敢去探究。是的,项毅的确是不敢,接触多了,他就知道了宁可并不是外表上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她是相当温婉而又亲切的一个人,甚至也是有着风趣、活泼的一面的。她的话并不是很多,但非常善于倾听,偶尔表示一下的意见又相当的客观,往往是一语中的的,这表明她是一个阅历、内在都是极为丰富的人,可她这种丰富又并不同于何姗姗的世故或林晓露的那种成熟,并不张扬,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压力,只能让人有种受益非浅和善解人情的感觉;又或许是因为了宁可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的缘故,她的年龄虽然是比他的小,却在许多时候显得更像是一个大姐姐似的,对他的态度是体贴的、又带着点纵容的味道。所以,项毅觉得与她聊天、相处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在她的身上却自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傲气与不可探究的光华,并不那么尖锐,却总能让人感觉得出来这种气势来,让人不得不尊重她。这使得项毅心里隐隐地就有了几分怯意,不怎么敢冒犯她了。而且,他也不愿意去惹她的不快,他可并不想失去她这样一个特别的朋友的。因为这样,他们之间的交情就始终只能停顿在一个点上,就是连称呼都是客客气气的“项先生”、“宁小姐”的,并不能更进一步地加深了。
时间一长,项毅对这种淡若清风的交往就有一点不甘心了,渴望能有更深切些的接触。
正文 第十二章 知音
第十二章知音
“其实,我们以前是见过面的。”项毅提醒宁可,想以此拉近一下距离。“一个多月前的晚上……”
“哦?”她诧异地。
于是,项毅把那个夜晚街头偶遇的情形大略地说了一遍。宁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印象。这令项毅很有些失望,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真是对不起!”宁可歉然地,“我经常都遇到这样的事情,具体的就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他倒有一点不好意思了,这怎么会是她的错呢?
“你,常常很晚才回家吗?”
“没办法。有些酒楼很晚才关门的。”
她说得平淡,但已经能让项毅体味出个中的艰辛了。他很想问一下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去接她,可鉴于她那个不谈私事的规矩,还是忍住了快要出口的问题,只是说:“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就不怕危险吗?还是小心些的好。”
宁可却答非所问。“你看过《六指琴魔》没有?”
项毅奇怪了,还是点了点头。
“林青霞的武功厉害吧?”她笑得有些顽皮。“我们弹琴的都是有神功的呢!”
“所以你就有恃无恐了?”他笑。
“当然。”她一本正经地,“更何况,我还可能是一个女鬼哦!”
项毅失声大笑起来,引来众多的侧目。他只好竭力正襟危坐,但还是忍不住直想发笑。
“你很风趣的嘛,为什么平时要显得那么冷呢?”
“生活中是有很多事情不能不令人冷的。”她叹了口气。
他一时忘了禁忌,冲口就问:“什么事情呢?是你丈夫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触及到了她秘密生活的边缘,宁可没有回答,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空气突然静默得有些沉重了。项毅开始后悔自己的“三八”了。
宁可的眼神有如寒星。“这,就不劳项先生费心了。”
她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又戴上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弄得项毅颇为不自在了。
对此,项毅不免是有些遗憾的,但总的来说他心里还是满意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只是客人和古筝演奏者了;毕竟,她对他不是已经非常特别了吗?不仅是肯交谈,还常常有笑容的,而其他的人,包括那个趾高气扬的经理都不曾改变过她的冷漠。这,真的已经是跨出了很大的一步了。
但是,项毅还是很想知道她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这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就忍不住问宁可:“我们算是朋友吗?”
“你认为呢?”她反问。
“应该———是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真实的感受:“我自己当你是朋友的,但不知道你是如何看我的?”
她没有回答,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项毅有些难堪了。“起码,我们也应该算是王家卫说的那种一分钟的朋友吧!”
她凝望了他半晌,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当你是这种朋友。”
“什么?”他一窒,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而且是毫不留面子的。
“我当你是———知音。”她又说。
“知音?”项毅吃惊地,“我……我……并不懂音乐呀!”
她的目光一闪。“知音就是知音,这与音乐是无关的。”
她这样的说法让他有些糊涂,也很是受宠若惊了。“这———这———”
宁可并不解释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古筝前,戴上了指甲套,准备演奏了。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一反常态地说话了:
“我今天只演奏一支曲子,这支曲子名字是———《高山流水》。”
然后,她深深地看了项毅一眼,就低头拨动了琴弦。明显地,她这一次弹得分外的投入、份外的认真,那神态也比平日的专一了很多,甚至是浑然忘我的。正因为如此,琴声很快就捉住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本来有些还在交头接耳着的客人的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沉浸在这美妙的音韵之中,完完全全地被感染了。
项毅心中所受到的触动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深切!他还是不能真正听得懂曲子里蕴含的深邃意境,但那名字、那细腻的颤音以及宁可那一身古典的韵味都使项毅的心里荡起了一股柔情。这种情绪是难以言喻的,但又是切切实实地充满着某种慰籍,令他整个人都感到有些飘飘欲仙起来了。
在这以后,宁可再也没有说过“知音”这个词语了,仿佛她也从来就没曾这样子说过。她依旧是那么淡淡的,还是听的时候比说的时候要多很多,忙起来,甚至是顾不上看项毅一眼就匆匆地赶场子或回家去了。可奇怪的是,项毅并没有觉得这是被宁可冷落了,也毫无疏离感。他只要看到她在那里演奏,在她的音乐声中,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满足。有些时候,她没有弹琴,也没有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到坐在他的对面,他居然也不觉得这种相对无言是难堪的事情了,而是有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他们正处于同一寂静之中,交谈的是彼此的灵魂。
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灵魂在交谈?!这听上去都令人觉得太抽象了些,又像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在矫揉造作地故弄玄虚。但事实上真是如此的,宁可就是能够带给项毅这样奇特的感受。
项毅带着一本屠格涅夫的《罗亭》到了“茶庐”。
“你喜欢俄国小说?”宁可有几分诧异。
项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并不是很喜欢看小说的人,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种“多余的人”之后,就对旧俄国这类题材的小说感起兴趣来了,时不时地翻看一下。
“俄国,俄国……”她喃喃地重复着,神情很有些古怪,似伤感、似怨怼、又似向往。
“你怎么了?”
她一惊,脸上又恢复了淡定的气度。
“没什么,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