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点事,就……”宁可看了一眼表,心里惦记着寄放在邻居家的女儿们。
沈琪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还是改不了这个清高样儿啊?”
“对不起,我是真有事儿。”
沈琪露出满不在意的神气,热情地说:“过几天刚好要开同学会,你一定要来参加哦!”
“同学会?”宁可觉得这词语真是陌生。
“真巧!是高中的同学聚会,地点就在我家。”沈琪语带讥诮,“姗姗、飞燕她们都要来的,大家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可别又放鸽子啦!”
沈琪所说的“放鸽子”是指高中才毕业不久时同学间组织了好几次聚会的事,也都通知过宁可去的,她因为妈妈的过世而要面对一些纷乱如麻的状况,哪里还有心情去参加什么同学会啊?后来,又接到过一两次这样的邀请,她都没有能挤出时间去成,如此一来,别人就认为她这是在摆架子、装清高,而且又不像是会出人头地得了的样子,也就不再愿意花功夫来通知她了。渐渐地,她和那些老同学也就彻底地断了往来了。她倒也不感到有多大的遗憾,反正她与那些同学的关系一直是淡淡的,并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何况她每天都是忙得天昏地黑的,也实在是没那个空闲,不和谁应酬也就罢了。
这次,她自然也是想拒绝的了。可还不等她开口,沈琪就已经把地址塞到手里了。
“把你的丈夫也带来,人多热闹嘛!”
来了!这样的问题又来了!她就知道沈琪就会扯到这上面去的,不禁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解释什么。
“哦!我真是糊涂了,我记得你似乎并没有结过婚呀!”沈琪夸张地拍了拍手。“不过,我听说你有两个女儿是不是?”
“是的。”她面无愧色地回答。
“天啊!两个女儿?!”沈琪夸张地掩住了嘴。“就你一个人带,那不是很累吗?”
她笑了笑,未置可否。
“别说累了,光是经济上就够你受的了吧!”沈琪轻蔑地看了看周围。“不然,你也不会……”
她还是笑笑,没有说话。当一件同样的事情被不断地问起的时候,被拷问者就会有了一种很强大的免疫力,麻木得不会再有什么尴尬的感觉了。宁可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现在她在面对那些讥讽性的言语和态度时就完全做得到真正的无所谓了。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两个家教做做,收入会很不错的呢!”
听她这一说,宁可就不由得有些心动了。近来,她的经济状况是越来越不乐观了,虽然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打工赚钱,每天不仅要赶几个场子去表演,还得经常都工作到半夜三更的,已经到超负荷的地步了。同时,她又是那么的节俭,她已经记不清有几年都没有给自己添置过一件新衣物了,好在她大多数的时间有演出服可穿,也就不需要去另外购置衣服了,女人这一项属于重头的花费倒也就这样很好的解决掉了;另外,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外,她平日里是绝不肯乱花一分钱的,就连鞋子坏了也是她自己学着修理,居然也似模似样的,完全是可以与葛朗台相媲美了。但是,即便是如此钱还是远远的不够用。在这个物价日高的社会,她每个月要维持三个人的开销、要按时交房租、还要同时交纳两个孩子的学杂费用……这些,仅仅靠着她一个人那点并不是很稳定的收入实在是相当的困难,她必须得尽快多找几份兼职才行,但她既无高学历,又没什么体力,还得空出时间去照顾孩子,许多事情也就轮不到她来做了,所以这些日子她跑了无数次的人才市场、劳动市场都是一无所获的,都有些绝望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地遇到了沈琪,露出了一线生机来。
宁可有些窘,但还是说:“如果可以的话,那就请你多费心了。”
“没问题啦!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好了。”沈琪满口答应,但神色却不无揶揄。“同学会那天给你准信,你得来啊!”
宁可明白她暗地里在怎样的贬损自己:你宁可不是一向清高得很的吗?为了那一点钱还不是要势利的拉老同学的关系网!
的确,她在高中那阵子是比较不合群,甚至是显得很孤傲的。那时候的她因为一味地想着自己的抱负:考上中国音乐学院。每天的时间都是安排得密不透风的,自然就忽略了和其他人的交往,而且,她也确实是觉得那些只知道穿衣打扮、议论明星绯闻的同学有些肤浅,和自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上她们也很是瞧不起她的家境,彼此也就谈不到有多少交情了。这样一来,虽然真实的她并不清高,却也被人家认为是个傲气十足的人了,因而就引起了班上很多女生的非议。
她当然很清楚若去参加同学会的话会遭遇到怎样的难堪,但她想着家教的事情也就破例地去参加了。果然,在同学会上她受到了沈琪她们共同的奚落和轻蔑,那些冷言冷语不可能对自己没有一点作用的,尽管她磨练得已经相当的超脱了,但听着还是不免有一点刺耳,伤害却还谈不上的,这些比起她这几年在生活中所遭受到的种种难堪又算得了什么呢?自从高中毕业就踏入社会以来,她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忍气吞声”,这才知道挣钱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很多时候并不是单纯地用劳动就能够换取报酬的,要想最终拿到那几张薄薄的钞票,还不得不付出精神上的屈从才可以。而且,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长得还不算是丑陋的女人,更会遭遇到某些无礼的纠缠,她所碰到的大多数老板或上司都是中年男人,他们好像都处于“七年之痒”期间,见到稍微中意一点的女性就有调情的欲望,或明追、或暗示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抓住你不肯放手了。尤其,她还是个没有丈夫的单身母亲,这似乎在某方面证明着她是风情万种的、是不检点的、是很容易上手的……那些男人就对她颇有些无所顾忌了,总是以为可以轻易地和她发生点什么激情故事。虽然,她对此是非常地反感,有很多次都想摔那些男人几个耳光,然后再拂袖而去,可最终她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有那次在“茶庐”,那个经理做得太过份了,竟然趁她去领薪水时把办公室的门关住,就想强行逼她就范,她这才忍无可忍地离开了。在多数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以冷漠、婉拒的方式应付了事了。她不是没有傲气,但在生活的重压下,光有傲气有什么用呢?想来那古时的陶渊明之所以敢说出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话,必定是家有薄田的,否则他如何有心情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呢?她宁可又有什么?既无田产,又无东篱的,只有两个稚嫩的女儿要抚养,也就只能“摧眉折腰事上司,继续不得开心颜”了。所以,同学会上那一点点侮辱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何况,她也并不是毫无收获的。她没想到同时就得到了两份家教!本来是只有每周去李家教琴的,可不知怎地彭飞燕也来了兴趣,不打牌而要学学这民乐了,要她周末去教授她弹古筝。虽然教她们两个阔太太弹琴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但一下子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解决了不少的问题,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另一桩令她没想到的就是:她居然又遇到了项毅。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思绪飘飞(2)
第二十九章思绪飘飞(2)
其实,在“茶庐”看见项毅的第一眼宁可就已经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自己在街头邂逅的男人,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后来,他几乎是天天到“茶庐”来,很明显地就是为了听她的弹奏,却并不上前来搭讪或纠缠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拿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她,一副很温文尔雅的样子。见的次数多了,她渐渐地对他就有了很深的印象,又很有些好感了,毕竟,他是为她而来的啊!人,有谁不喜欢被重视、被欣赏呢?她宁可也不例外。在观察了他好一阵之后,她竟然就有了想结识他的想法,平生第一次地,她主动去和一个男性的顾客搭了话。他们的接触也不过就是谈谈话的范围,可与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就正如某位作家在一篇散文中所描述的那样:“我们用不着看彼此的服装,用不着打听彼此的身世,我们一眼看到一颗珍珠,藏在彼此的心里,这一点点便是我们的一切……”或者,正是基于这一点,她虽然并不知道他背景,却对他有了一种奇怪的、较为充分地认识:他完全不同于时下那些功利味十足的男人,也不是那些只知道享乐放纵的“新新人类”,他本质上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心中还保留着那么多难得的正直、朴素的理念。也许,这样的男人会被某些人认为是没出息的类型,可她却对他有着一种敬意和欣赏,觉得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因此,她在不知不觉中就消除了戒备心,慢慢地放弃了自己那个“不与男性走得过近”的禁忌,把他看着是真正的朋友,乐意和他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了,那感觉真的是非常自在,非常惬意的。
虽然,他们一直都是相处得很投机的,但是,当他说起那次在深夜第一次相遇的情形时,她却矢口否认了。本能地,她不希望自己和项毅有更深一层的交往了,她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淡化下来比较理智。因为,她不无惊骇地发现:随着和项毅日益增多的来往,她的感情开始被他的言语所左右了,她的意志开始被他的目光所动摇了,本来一向都静如止水的心竟然动荡了起来!在见到项毅的时候,她亦很难保持平和随意的心情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陌生的、火辣辣的激动情绪。这样的反常引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啊?!难道,是项毅唤醒了她尘封的情感?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她不能不害怕了。不!她是不能够去爱什么人的,不能让任何人来破坏她的宁静,来改变金星和水星的生活。况且,她早已经深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哪个男人会真心与她共度一生的,即使是认可了她,也是不肯接受那两个孩子的,所以,她又何必要把自己陷进感情的旋涡里去呢?那无疑是在飞蛾投火,自讨苦吃,并且于己于人都没有益处。
于是,她退缩了。开始有意识地与项毅保持距离,克制自己的欲望,给那有些过热的感情降温……恰恰就在那个时候,又发生了那样一件让她不能再在“茶庐”呆得下去的事件,她不能不觉得这正是上天在暗示她该抽身远离项毅这个人了,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说服了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地址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走了。
她原以为从此以后那个叫“项毅”的男人注定是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在日复一日地忙碌中,她那有些遗憾的心情也逐渐在归于平静了。遗憾什么呢?人生的事情本就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更何况她当年抱起金星和水星姐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选择了、决定了的啊!既然是如此,就不应该有后悔或犹豫的心态了。
可谁知道,这世事难料,仿佛老天爷存了要考验她的心似的,居然让她在同学会上再一次与项毅遇到了。她心中是不无惊喜的,一个忍不住竟把工作的新地址告诉了他。可冷静下来她又不能不顾忌了:他,竟然是何姗姗的男朋友!而且,从这几天在彭飞燕闲聊中她更得知他们已经是谈婚论嫁的那种关系了。她还在希翼什么呢?唯一该做的就是对他更加淡漠才是。幸而,“菊花香”位于城郊,交通远不如“茶庐”那样便利,项毅来的次数也就没有那么的频繁,又加之他本人的工作也挺忙的,现在往往是要隔上两三周才见得了一次面,要做到疏远他也就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想到这些,宁可就怅然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唉声叹气的?”彭飞燕敏感地。“是在嫌我苯么?”
“没有,没有。”她连忙解释,把心思重新放回到教琴上面来了。
彭飞燕却没了兴趣,在古筝上一阵乱拨。“不学了!我今天不想学了。”
她看看也实在是教不下去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彭飞燕没啃声,只是看了一下墙上的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还没到点儿呢!她只好继续干坐着,静等这时间地流逝。
忽然,彭飞燕提议道:“你弹几曲来听听吧!”
看到她那副轻慢的神情,宁可恍然间明白了:她之所以要跟在自己学弹古筝,并不是对音乐有多大的兴趣,而是愿意花上一点学费来“享受”奴役她的乐趣,以此来报复她宁可高中时代对她的那份冷落。
宁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只是低着头拨动了琴弦。她弹奏的是由古琴曲改编成筝曲的《广陵散》的下半阕,曲风悲凉抑郁,刚好暗合了她此时心中的不平之意,也算是一种渲泄吧!否则,她能怎样呢?为了那几百元钱,她不得不忍着啊!
彭飞燕显然是听不懂琴音的,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你这弹的是什么呀?难听死了!算了,算了,你走吧!”
宁可站了起来,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华丽得有些张扬的地方。
因为这次的教授意外的提前结束了,宁可计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还很是宽裕,就不打算坐公车回去了。虽然要走上三站才能到家,但能省下这次的车费刚好给姐妹俩买牛奶喝喝,也就挺是划算了。
周末的街头充满了商业气息,几乎每家店铺都贴出了以各种名目而大减价的告示来留住人们的脚步,这古老的技法仍然起着巨大的诱惑效用,尤其是对于女人们。所以,宁可一路上碰见得最多的便是那些被物质欲望刺激得很是兴奋的女人与紧跟在她们后面、拎着购物袋的男人们。他们的形像看上去多少是有那么几分俗气和平庸的,但还是令宁可产生了些许的羡慕之感来,这,亦是一种幸福吧!
在路过一家商店的服装橱窗时,宁可停了下来。那里面挂着一件淡紫色的羊绒毛衣,样式别致而高雅。她觉得它一定是很合适自己的,想象着穿上它的样子,她就有几分怦然心动了,不禁伸手摸了摸钱包。但这种想法也仅仅是停留了几秒钟而已,很快地,就被自责所取代了。她在想些什么啊?买衣服?!疯了不成?还有那样多的地方等着要钱用,她居然在想买什么衣服!
宁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自己怎么还是消灭不了这无谓的虚荣心呢?
她再不肯多看橱窗一眼,掉头快步地走开了。
正文 第三十章 又一桩烦恼
第三十章又一桩烦恼
刚走到巷口,宁可就远远地看见两个女儿在正在那堆还在拆迁中的废墟上跑着,着实地吓了一大跳。来不及买牛奶了,她就忙喊:“金星!水星!别在那里玩了,快过来!”
两姐妹一看到她,就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慢点,慢点!”宁可又喊。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知道别家的小孩子是不是也都这么让人担惊受怕的呢?这两个小东西就没叫她省过心的,再这么下去她非得心脏病不可了。
她一手牵着一个往家里走去。“你们以后不准去工地上玩了,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
金星乖巧地点了点头,水星却不以为然。“人家都在那儿玩的嘛!”
“还顶嘴!”宁可瞪了她一眼,佯装生气地。“看我不打你?”
水星拽住她的手摇了起来,撒娇道:“妈!你别生气了嘛,人家改了还不行吗?”
“就你淘气!”宁可无可奈何地笑了。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个样子,老是调皮、犯错的,可事后又会讨好卖娇,好让人不忍惩罚她。宁可呢,想着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问题也就没那么较真了,次数一多倒被这小机灵鬼看出了她这一“死穴”,不免就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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