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爱有点相似。
“今天下午,你已经了解了我,”这时他与她相隔只有30码了,“但是对你还是一样,是吗?”
这话有部分是事实。一时间,她想像出自己骑在他身上那种生动的场景。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当时她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露西,我们可以了结这件事,彼此还能——”
——她抠动了扳机。
一声震耳的爆裂声过后,她手中的枪跃了起来,枪托的后坐力撞伤了她的臀部。枪差点掉落下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过,放枪是那么一种滋味。响声发聋振聩,一时间她什么也听不见。
子弹从费伯头顶上飞了过去,但他仍然缩着头,忽左忽右地跑回吉普车那儿。露西本想再放一枪,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因为她意识到:他一旦知道两根枪管都是空的,那就没什么能阻挡他转身回来。
费伯猛地打开车门,纵身上去,急速下坡。
露西知道他会再来的。
她突然间感到很幸福,几乎是欣喜。第一次较量她取得了胜利——她把他赶跑了……
但是他还会再来。
尽管那样,她仍然处在有利的地位:她在屋里,她有枪,她还有时间做准备。
做好准备。一定要做好对付他的准备。下一次他会更加狡诈,一定会对她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
她希望他天黑以前不要来,这样她就有时间……
首先,她得给枪里装子弹。
她来到厨房。汤姆的东西都放在厨房里——吃的食物,烧的煤,使用的工具以及备用物品。他有一支枪,和戴维的一模一样。她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戴维是在看过汤姆的枪以后才叫人照那种式样买的。他们俩喜欢在一起谈论武器,一谈就是好半天。
她找到了汤姆的枪,还有一盒子弹。她把两支枪和子弹都放在厨房的桌子上。
她相信,机械一类的东西操作起来比较简单。女人在碰到机械方面的事时显得笨拙是因为她们害怕,而并不是因为她们愚蠢。
她胡乱拨弄着戴维的枪,但枪口始终对外,终于拉开了枪栓。接着她就思考自己是怎么打开的,领悟其中的道理,然后又反复练习。
操作实在简单,真是意外。
她把两支枪分别装上了子弹。然后,为了确认一切都弄好了,她用汤姆的枪对准厨房的墙,放了一枪。
墙上的泥灰落下了一些,鲍勃在乱叫,像是发了狂一样。后坐力又撞伤了她的臀部,耳朵也震得一时嗡嗡响,但是她已得到了武装实践。
她一定要记住,抠扳机的时候动作要轻,这样就可以避免枪的震动,也不会影响瞄准。男人们在部队里可能受过这一类的教育。
下一步干些什么呢?亨利要进屋,得想点办法不要让他轻易地就能进来。
两道门当然都没有装锁。在这个岛上如果一幢房子遭了窃,那么盗犯明显地就住在另一幢。露西翻找着汤姆的工具箱,找到一把亮闪闪的斧头,刀口很锋利。她站到了楼梯上,开始劈楼梯扶手。
这么干使得双臂很疼痛。但是,她劈了五分钟,毕竟砍下了六小截,那都是用又结实又经过加工的橡木做的。她又找到了锤子和一些铁钉,把砍下的橡树条横钉在前后两道门上,每扇门钉三根,每根用四颗钉子。这些事干完以后,手腕已疼痛难忍,锤子拿起来就像铅块一样沉重。然而她的事仍然没干完。
她又找到一把光亮的4英寸长的钉子,把房子周围的每一扇窗户都钉死。在干活中她有了新的发现,懂得男人钉钉子时为什么把钉子街在嘴里:这是因为钉钉子要用两只手,要是把钉子揣在口袋里它们会扎破你的皮肤。
工作干完以后,天色已黑,她没有开灯。
他自然还是可以进屋的,但是那时她至少会听到动静。他进门时总会撬开什么东西,那就会惊动她——她一听到响声便可以做好开枪的准备。
她提着两支枪到楼上去看看小乔。他还在汤姆的床上睡着,身上裹着毯子。露西划了根火柴,照一照他的脸。安眠药果然有效,但是他脸色健康,体温也似乎很正常,呼吸均匀。她轻声说着:“小宝贝,就这么睡下去吧。”突然滋生的对孩子的体贴,更增加了她对亨利的憎恨。
她在房子里四处巡视,心里很不安,还察看着窗外那黑洞洞的夜色,每到一处,狗总是和她形影不离。她只拿着一支枪,另一支放在楼梯口,但是她把斧头勒在了裤腰带上。
她想起了无线电收发报机,把呼救信号SOS又发了好几次。至于有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这台发报机还管不管用,她都不知道。她也不懂更多有关莫尔斯电码的知识,因此无法发出别的什么信号。
突然间她又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这个莫尔斯电码,就是汤姆可能也不懂。一定在哪儿有使用说明书吧?如果能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其他人……她在屋子里到处搜寻,划掉几十根火柴。每当划亮一根火柴而能看到窗户时,她就胆战心惊。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算了吧,他可能真的懂得莫尔斯电码。
不过反过来想想,汤姆要莫尔斯电码干什么?如果发现敌机,他只要向大陆报告一声就行了,没有理由不通过电波传递消息……戴维经常使用的口头语是什么……“全明白了。”
她走到卧室,又打量着发报机,就看到机身的一侧有个麦克风——先前由于匆忙,她忽略了。
如果她能和别人说话,别人也会和她交谈。
另一个人的声音——来自大陆上的人的声音,是那么正常而清醒。突然间,这声音似乎成了她在这世界上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她拿起麦克风,试着按电键。
鲍勃轻轻在叫。
她放下麦克风,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着狗。“鲍勃,怎么啦?”
狗又在叫。她能感觉到,狗已经竖起了耳朵在听着动静。她吓得心惊肉跳——本来她充满了信心,因为有枪对付亨利,懂得了如何装子弹,堵塞了门,窗户也钉死了……可是狗的警觉的叫声,把她那种信心一扫而光。
她小声说:“到楼下去,轻一点。”
她抓住狗的颈圈,牵着狗下了楼。她忘了先前砍掉了楼梯扶手,这时下楼还在暗中伸手扶栏杆,差点失去了平衡。她赶忙稳住自己,还吮了吮被扎破的手指。
到了门厅,狗停了片刻,然后叫得更响,还使劲拖着露西往厨房那儿走。她把狗抱起来,捂住它的嘴,不让它出声,悄悄走过过道,溜进厨房。
她两眼直盯着窗子,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她在听着动静。窗户有嘎吱声——开始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然后声音大了一些。他要进屋。鲍勃在威胁似的低哼,声音卡在喉咙里,不过它好像明白了露西为什么要突然捂住它的嘴。
夜晚变得更加安宁。露西觉得风暴已有所缓和,尽管这缓和还不太明显。亨利似乎已放弃了从厨房的窗户进屋的打算。她也来到了起居室。
她又听到了那种嘎吱声,是老木板受到压力而发出的响声。亨利现在的决心似乎更大:只听到三声问响,他似乎在敲打窗框,手掌根上还套有护套。
露西放下了狗,把枪举起来。这差不多完全是凭着想像,因为她所看到的窗户仅仅是一片黑暗中的灰色方块。如果他撬开窗户,她立即就开枪。
撞击的响声更大了。鲍勃失去控制,忍不住狂吠起来。外面有拖着脚步行走的响声。
接着听到了人声。
“露西?”
她紧咬牙关。
“露西?”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而亲切——在床上也是这种声音。
“露西,我在叫你,你听到了吗?你不用害怕,我不想伤害你,请跟我说说话。”
她真想抠动扳机,制止那可怕的声音,消除那声音带给她的回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露西,亲爱的……”她听到的像是低沉的哭泣声。“露西,他对我袭击——我不得不杀了他……我杀他是为了我的祖国,你不该因此而恨我——”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得真是荒唐可笑。过去两天里,他那么亲切和善,难道是一种伪装?难道他精神不正常?可是实际上他比许多人都显得更清醒——而且,他已犯下了杀人罪……虽然她还不清楚前因后果……别胡思乱想了……她的心肠已渐渐软了下来,这当然正中他的下怀。
她有办法了。
“露西,只想你和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渐渐消逝,因为这时她踮起脚走进了厨房。如果亨利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鲍勃一定会警告她。她摸着了汤姆的工具箱,从里面找到一把钳子。她走到厨房窗户边,手指摸到了先前钉的钉子。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尽量轻声地把钉子拔出来。拔钉子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拔过钉子以后,她回到起居室,注意动静。
“……别给我添麻烦,我不会动你……”
她极其轻声地把厨房窗子拉起来,悄悄走进起居室,抱起了狗,又回到厨房。
“……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的……”
她抚摸了几下狗,喃喃地说:“朋友,我实在迫不得已,只好这么做了。”说着,她就把狗推到了窗外。
她立即把窗子关起来,找到了钉子,使劲敲了三下,换了地方把钉子重新钉上。
她放下锤子,拿起枪,跑到前屋,贴在窗户旁边,身子紧紧靠着墙。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话音一落,露西就听到鲍勃急速奔跑的响声,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吠叫,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只牧羊狗发出那种惨叫;然后是混战声,有人摔倒的响声。她听到亨利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还不停地嘟哝;接着又是鲍勃在乱蹦乱跳,同时在惨叫。她还听到外国语的咒骂声以及又一阵可怕的狗吠。
闹声渐渐低沉,变得遥远了,接着突然停息。露西等待着,身子紧靠在窗户边的墙上,密切注意着动静。她想看一下小乔,想再试试发报机,又想咳嗽,可是她不敢移动。鲍勃可能与亨利奋战了一回,那血淋淋的景象在她脑中忽隐忽现。她很想听一听鲍勃在门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她往窗户那儿张望……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望的是窗户。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微微闪光的一块灰色方块,而且还能看清窗框上的横档。现在仍然是夜晚,但是夜不会长久了。她知道,如果她看一看窗外,天空会吐出熹微的晨光,不再是一片漆黑。黎明就要来临,她会看清室内的家具,亨利不可能在暗中闯进,使她感到出其不意——
窗玻璃突然哗的一声被砸破了,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她跳到一旁,脸上感到一阵刺痛,手一摸,就知道被溅出的碎玻璃刺破了。她把枪举起来,等着亨利破窗而入。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等了一两分钟以后她觉得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东西砸碎了窗户的玻璃?
她对着地板上看看,在一堆碎玻璃中有一大团黑影。她觉得从侧面看反倒清楚些。她认出来那是她熟悉的狗。
她闭上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她的情绪一点也没有波动,因为一系列的恐惧和死亡,她的心已经麻木:首先是戴维的死,接着是汤姆的死,然后这一整夜的紧张气氛,没完没了……现在她惟一的感觉就是饥饿。昨天一整天,由于紧张,她吃不下。她已经有大约36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说来既不适时又可笑,她现在居然渴望吃到一块奶酪三明治。
窗户上又有什么东西伸了进来。
她先从眼角瞥了一眼,接着就转身正视着。
那是亨利的手。
她看着那只手,困惑了:手指纤长,没戴戒指,白净的皮肤上泥迹斑斑,指甲精心修剪过,食指上还扎着绷带;这只手曾经亲昵地抚摩过她,曾经把她的身子当成工具一样玩弄过,也曾经把匕首刺进了老牧羊人的心脏。
那只手把一块玻璃打碎了,接着又打碎了一块,窗框上的洞变大了。不一会儿,它就直接伸进了窗里,连胳膊肘也伸进来了,在窗框上上下摸索,寻找着开窗的插销。
露西尽量不出声,动作缓慢得使她难以忍受。她把枪放在左手,右手把腰带上系的斧头抽出来,举过头顶,然后使尽平生的最大力气朝亨利的手砍去。
斧头落下的风声,他一定是感觉到或者听到了,要么他是看到了富后模糊的鬼一般的影子,因为就在斧头落下的那一刹那间,他突然把手挪动了地方。
斧头砰咚一响,砍进了窗台,还陷了进去。这一瞬间,露西以为没有击中目标;接着,她听到外面一阵疼痛的尖叫;她又看看斧子旁边,在上过清漆的窗台上有两根砍断了的手指头,躺在那儿就像两条毛虫。
接着又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她呕吐了。
这时她感到精疲力竭,紧接着就自悲自怜:上帝可以作证,她受尽了苦难,难道不是吗?像她这样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警察和士兵才会经历——谁也不能指望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一个母亲毅然决然地抵抗一个杀人凶手。如果她此刻罢休,谁又能苛求她呢?谁能说他们也许干得更好、坚持得更长久、能精力更充沛地再支持片刻?
她的能力已发挥到了极限。应该有别人来代替她——外部世界的人,警察,士兵,处于发报机另一端的任何人。她本人已经尽了力,实难……
她把目光从窗台上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上移开,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楼上走。她捡起另一支枪,带着两支枪进了卧室。
小乔还在睡着,真是谢天谢地。整整一夜,他差不多连动也没有动,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身旁发生了一场与恶魔的搏斗,这真是他的福气。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此刻睡得并不是很沉,从他那脸上的表情以及呼吸的样子就知道,他很快会醒过来,要吃早饭了。
她呢,此刻正想着那些成了惯例的家务事:早上起来以后做早餐,给小乔穿衣,洗东西,打扫房间,修剪院子里的草,沏茶……这些家务琐事简单枯燥,但却是安安全全的呀。过去,她竟然对戴维的无情,对漫漫长夜,对草地、欧石南植物和雨水这些无止境的萧瑟景象……对这一切竟然感到不满,现在想起来似乎不可思议。
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她曾经向往城市,想听听音乐,置身在人群之中,见识新的思想。这些愿望现在已经离她而去。她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渴望,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在她看来,一个人最需要的应当是和平。
她在发报机前坐了下来,认真看着那些按键和调节器。这件事她还得干,干好了就休息。她竭尽全力,迫使自己去思考、去分析,想了又想。按键和调节器的结构不可能有多复杂。她发现,有个旋钮上有两个位置。她拨了一下旋钮,又接了莫尔斯键,没听到声音,这可能意味着麦克风已经接通了。
她拿起了麦克风,对着它说:“喂,喂,有人吗?喂!”
有一个开关的上面标的是“发射”,下面标的是“接收”。现在它处在“发射”状态。如果外面有人给她回话,那显然要把开关拨到“接收”的位置。
她叫着:“喂,有人听见我说话吗?”说过以后,她把开关调到“接收”位置上。
没有任何反应。
不一会儿,有了:“‘风暴岛’,请说话。听到了你的呼叫,声音又响亮又清楚。”
那是一个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