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却清楚的知道,尽孝不过只是个幌子。除掉了蔚太后身边的宫人,换上自己的心腹,蔚太后也只是被变相的禁足罢了。如此,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了吧。
凄然的想起,去年似乎也是这个时日,为了太后的寿宴,宫里尽是一片忙碌。玄武帝的这道旨意……蔚太后今年的寿辰又该是怎样一个萧索的景象呢。
我因着风寒未愈兼着心境的萧条,发烧的症状也反反复复,身子越发软弱下去。我又不愿让人去请太医,佳芮只得私下去问御医院的宫人要些退热的方子回来煎给我喝。如此拖了几日,才渐渐转好,只是时常觉得喉咙发痒会抑不住咳嗽几声。
三月中的*光极好,殿外的海棠绽满了欲待吐蕊的点点绯红,娇颜而芬芳。我坐在长廊的拐角处,手里捧着盛了舂米的小盅,看着满地夺食的鸟雀怔怔出神。
自入宫起便长日无事,每日在这里喂鸟取乐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时日一久鸟雀的胆子也大了,敢跳到人手心上来啄食吃。
心下黯然。鸟雀无智,为了一口食物便顾不得可能会有的潜在危险。而人呢。明知道未来不可预估,还会像鸟雀一样毫无顾忌,一意而行吗。
我呢,我又该如何呢。继续留在皇宫还是回去。回去,我又该回哪里去?王府么?那里又真真是我的栖身之所吗?
“福晋,先趁热把药喝了吧。”佳芮轻轻把药碗递到我面前。
我放下小盅,接过药碗一口一口的慢慢喝完,“这药的味道好像酸些,可是换方子了?”
佳芮含笑,道:“上次的药喝了一歇这咳嗽的病还是不见大好,便叫他们换了个方子。”
“这咳嗽原不过是小病,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咳……咳咳……”喉头一臊,忍不住便咳嗽起来。我与佳芮说话都刻意轻了声音,只怕惊了鸟雀。接连几声咳嗽却惊起了啄食的鸟雀,纷纷扑着翅膀窜入林梢。
我苦涩一笑,道:“明儿起,不要再去向御医院的宫人问药了。人情的债,最是难还。”
佳芮犹豫,“今日福晋好像咳得越发厉害了。”
“我在这宫中也有些时日了,想必索大人那边也该有了眉目的。若是还了我的清白,待我回到王府还怕寻不着大夫医治么?”
佳芮面带愧色道:“奴婢只听闻前两日索大人求见了皇上,可惜没有确切的消息。”
我听后却是莞尔。确切的消息,还需要吗?一切早就已经水落石出,我也不过只是一颗被人捏执于指尖的棋子,必要的时候就抛出去迷惑一下敌人的眼球。如今,棋局胜负已定,我这颗棋子也再没了利用的价值。
要离宫,无非也只是欠缺了一个理由罢了。
我淡淡一笑,道:“明日一早,你便去请杜公公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求见皇上。”我微微仰头,正巧有日光自树缝里筛进来。轻纱薄云后的蔚蓝天色……入宫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般好的天色。
我闭上眼,轻轻低喃:“回去,我好想回去。”
是啊我真的好想回去,回到我原本该属于的那个地方……
卷二 第一百二十一章归(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归(下)
阳春三月的天色已经开始渐渐亮得早。自太后的永寿宫回来后,我的睡眠就越发的浅。有时候睁着眼睛望着塌顶的轻纱薄幔便是一宿,也记不清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只是一些零星碎裂的记忆在脑中不断闪过。悲的,喜的,过去的,现在的……这样反复着,倒也不觉得夜晚有多漫长寥寂了。
窗外刚隐隐泛出淡薄的光亮,便唤了佳芮来替我梳洗更衣。觅兰心思虽然细腻,但在这宫里的时日佳芮最是长久,今日去见玄武帝,礼数仪表自然须得讲究一番的。
佳芮替我选了一件浅绿底色暗花纹裙装,简单绾个如意髻,只挽一支碧玉玲珑簪,清雅却不失庄重。对镜自照,甚是觉得满意,这样的装束即是合了我的心意,也不失礼于玄武帝。
待得梳妆完毕,时辰尚早。思及宫中的流言蜚语,便让佳芮早早过去通禀。
觅兰拿了餐点进来,一一在小几上摆放好。我拿过银匙在杏仁奶茶中注入调味滋润的蜂蜜轻轻搅动。
暖阁中静静的,隐约能听见殿外燕子清婉的鸣叫声。我专心着手中的茶盏,银匙偶尔轻碰盏杯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过了些许时候,觅兰低声道:“茶有些凉了,奴婢给福晋换一杯吧。”
我轻轻摇头,含了缕清浅的笑容,道:“不用了,杏仁的香气闻着似乎比喝在嘴里更有滋味。”
觅兰微微叹一口气,终是忍不住道:“福晋今日求见皇上……不知皇上是否能还咱们一个清白。”
“我既然未做,自然不怕。况且前两日索大人已经去玄宜宫见了皇上,想必也该有些收获。我在这宫中已经留住一月有余,也总不能不闻不问的。”我并非要刻意瞒了觅兰,只是告诉她事情真相也不过徒然罢了。我一人伤心便已经足矣,又何须再拉上一人呢。
觅兰若有所思,轻声道:“索大人已经见过了皇上,玄宜宫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奴婢只怕……”她面上有一瞬的惶恐,直勾勾的看着我再不往下说。
我知她在担心什么,笑一笑,软声宽慰:“若是有不好的消息,你认为我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这里等着觐见皇上么?”我放下手中的银匙,握一握觅兰的手,感激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会没事的。”
她有些羞赧,更多是坦然,“奴婢虽不如佳芮姑姑心思缜密,然而在这宫中的时日却也学会了许多东西,自然不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懂的。宫人们私下里虽不敢再说什么……圣旨纵然有天大的能耐,也只是管得住嘴,管不住心的死物。”她顿一顿,再道:“喻贵妃的事虽与福晋无关,却毕竟是相关皇嗣的大事。无论怎样,福晋终归多留心些才是好的。”
我心下怅然。重新拿起案上的银匙,一下下搅着已经凉透的茶水,再不言语。觅兰也只静静退下去。
大约辰时三刻,殿外脚步声窣窣响起。佳芮旋身而入,在我耳畔轻声道:“皇上让福晋巳时过去。”
我起身看着高远的天际,阳春三月的日光并不灼目,蓝澄澄的天空犹如一汪碧玉,似乎永远是那样清澈明净。
这样看了一会子,心境竟无端平静下来。我微微轻叹一声,抚平裙上的褶皱,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独自向玄宜宫走去。
春来花开正好,御花园已时有各宫宫人驻步逗留,我刻意避开,绕过御花园,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玄宜宫。有宫人恭谨无声待立门外,一见我便要上前盘问。我正欲求禀,便见杜全儿飞快迎上来,领着我径自走了进去。
我静静随在杜全儿身后,顺着蜿蜒曲廊,过了假山亭阁,就到了御书房前。杜全儿止住脚步,微微往后,略一躬身,示意我独自往里。
我微一颔首,以示感激,方迈步而入。
殿内寂寂无声,原本极是敞亮的殿中用上品的天青色窗纱遮了半晌的日光,透过轻薄如蝉翼的纱幔映得檐外树影婆娑,在殿内留下明昧不定的暗迹。
玄武帝端然在紫檀案几上,面前堆着慢慢两叠小山似的奏折。他见我进入,放下手中正看的奏折,一瞬也不瞬的瞧住我。
我盈身向前,半福身低眉顺目,极是恭敬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他微眯了眯双眼,起身走过我身边。
时间仿若静止。
我垂着头,眼睛斜斜看着花岗石地面上因隔着窗纱透着的日光里映出的影子。玄武帝离得我很近,我因半福着身子,他只能低着头看我。就这样静了片刻,玄武帝身子微微一动,伸手要来扶我。
我闪电般往后退开半步,他的手便这样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长街之事已有定晓,请皇上准臣妾离宫回府。”我语气平静,缓缓出声。
玄武帝垂下悬在半空的手,“那日朕说的话,你只听进了这一句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沮丧,又似乎又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期盼。
我忽然抬头看他,坚定而恳切:“请皇上准臣妾回府。”
玄武帝深深蹙眉,便这样看定了我许久,他忽然转身背对我,低声:“长街一事不过只牵出一丝头绪,并无定论,你不能离宫。”
“如何只是头绪?春香原是永寿宫的人……皇上明知臣妾是无辜的。”我大大的一怔,没想到他竟会不准。
玄武帝的肩膀轻微一颤,“春香是永寿宫的人那有如何?依然不能洗脱你的嫌疑,别忘了……她也是廪亲王府的人。”
我的心跳猛的漏掉一拍,他想怎样?他是想把喻贵妃失子一事赖到廪亲王府吗?他想借此除掉阮暨岑?
“皇上说过相信臣妾的咳咳……咳咳……”因为一时激动,喉咙忽然臊痒得难受,咳嗽竟一发不可收拾。
玄武帝见我咳嗽得厉害,急忙伸手替我抚背,转头朝殿外大喊:“杜全儿。”
我并不领情,抬手将他的手打开,却正巧被入殿的杜全儿看见。杜全儿面色一怔,迅速低下头去。
玄武帝面上隐隐泛出怒气,森然看我。
我心跳如雷,方才这一个动作,已经足以让我赵家一门几百条性命替我陪葬。忽然记起来前觅兰的话,心下不由后悔,我确实不该太过托大。
隔了一会子,玄武帝的面色渐渐平静,冷声道:“去取些温水过来。”
杜全儿应了声“是”,慌忙退出去。
我强忍住喉咙的痒,便这样与玄武帝四目相接。最终是他放下身段,蹙眉问道:“咳嗽为何还不见好?”
我心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在看见玄武帝关切的眼神时又是一惊,垂下头去,并不理会他。
他叹一口气,言语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你就这样急着离开皇宫,离开……朕?”
我吸气,太阳穴突突的跳得让人头疼。我嘴角微微一扬,笑得极没有温度,“皇上不是已经赢了么?留着臣妾在宫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一粒没用的棋子的下场不是应该随手丢掉么?”
“朕重来没有把你当做过棋子。”他怒吼,忽然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朕的心意你不懂吗?你真的不懂吗?”
我冷笑,“没有吗?臣妾却觉得皇上这一盘棋局赢得漂亮呢。”
玄武帝的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我诚然道:“让我走吧,我会感激你的。”我没有自称臣妾,也没有叫他皇上。只用了“你”、“我”这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
玄武帝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求求你。”我动之以情,眼底已蓄起薄薄的一层泪雾。
他犹豫不决,我静静的等待着他的答复。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复回过身去再不看我。若不是大殿寂寂无声,我几乎要听不见他的声音,“让……我考虑一下,你先回去。”
我的心揪在了一起,怀着惴惴的不安,悄然无声的径自退去。
这一夜依旧无眠,静静躺在软榻上隔着窗棂数着天际闪亮的星辰。心里一直觉得哪里不对,时至半夜,我忽然惊觉的坐起身来——心底凄然,长春宫……终究被他安插人了。是谁?我咳嗽的病症只是身边几个贴近的人知晓。小路子?小晖子?清儿?佩儿?还是佳芮?我无声地笑开,禁不住自嘲,我又何必执念这些,便是寻出来了,莫不成便能防得住玄武帝再插人进来?莫说小小的长春宫,便是这芸泽的天下,亦只在他掌心之中。这便是权力,人人望之心动,梦之所牵的东西。
次日清晨,杜全儿奉命至长春宫宣旨。
索尔泰等人的调查结果,廪亲王嫡福晋与长街一事并无牵联。皆因清扫长街宫人做事懒惰,未尽其职,以至雨后路面湿滑,其责甚大。玄武帝盛怒之下,严惩内务府首领太监张喜良,相关宫人通下暴室以儆之。喻氏虽未能顺利产下皇嗣,却孕子有功,又怜其失子之痛,赏绸缎、蟒缎、金银财物各许以慰之,翌日牵住长春宫。廪亲王嫡福晋准离宫回府……
卷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回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回家
准我离宫的旨意是突然的。
杜全儿在宣读圣旨的时候,长春宫外便已经准备好了送我出宫的轿銮。我与佳芮他们道别的时间并不多,将随身的银两首饰分作五份赏给了佳芮、小路子、小晖子还有清儿和佩儿。
离别的场景是感伤的,我叫他们不要哭,但清儿和佩儿还是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小路子强撑着笑,只是比哭还难看。小晖子寻日里话少,也与我走得不算太近,倒还稳重,领了赏银向我谢了恩便出去做手里的活儿。只有佳芮,面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微笑。
我不喜欢别离时的悲伤,也不许他们送,头也不回的上了轿銮。
抵达王府大约已经是巳时。没有浩荡的声势,也没有让人先去通传,径自回了望月轩。
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珠帘被猛的掀开,碰撞得簌簌的响。我回过头去,注视着他迫切而兴奋的脸,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阮暨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怔怔的上下打量着我。他朝服尚未换下,头上的发冠更是因来时的急切而有些歪斜。我含着一缕笑影,缓缓走到他身前,轻轻扶正他头上的发冠,便向后退开一步,好让他看仔细些。
过了许久,他忽然“啊”的低呼一声,身子已经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今日退朝时,皇上说已经准你回府……”他抚着我的脸,极是依恋的看着我,“芸儿……”
他的样子让我心疼,我轻轻的笑,甩掉心底悲伤的阴影,软声说道:“长街的事情已经有了定晓,皇上自然准我回来了。”
阮暨岑的拇指在我脸上来回的摩擦,定定看住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你瘦了。”语气里充满着怜惜。
我下意识的看自己,因换上了轻薄的春衣,身子越发显得消瘦。我情知骗不过他,淡淡笑道:“我想家了。”
他的唇轻柔的落在我的脸上,睫上,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这一吻并不深,有些冰凉,有些颤抖。他的额头抵着我的前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微颤,“你已经回家了……我们的家芸儿……答应我……不要再离开……”
我无法向阮暨岑解释什么,也不敢轻易对他作出承诺。我指的家……不在这里,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里的生活,我真的无法适应……
“芸儿,你不会再离开我,对么?”他扶着我的肩,痴痴的问。眼神里的渴盼与期待似乎快要化作火焰燃烧起来。
好容易硬起的心肠终究在他的凝视下渐渐软下去。
我神思恍惚的看着他,也许……
眼前这个男人,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也是我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心底有莫名的悲哀涌上……然而,这个男人,也是我最看不穿,摸不透的。
一时感慨万千,险些落泪。我慌忙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我想去见见爹爹和额娘。”
权位和女人,你会选谁……
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不敢问,因为我害怕知道答案。我宁可固执的怀抱着那一份期许……
也许……权位对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卷二 第一百二十三章婚嫁
第一百二十三章婚嫁
觅兰和翠儿已经年满十八,在古代算是过了最好的婚配年龄。我曾经许诺过她们,要给她们寻一个好的归宿。
不求富贵,只求一心……
心中略渐凄苦,今日想来,这样一个小小祈求又是何等的奢望。两个人必是生着两颗心,欲求合二为一,谈何容易
如今,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只有替她们择一户好的人家,以正妻的身份入门,将来也好少受些委屈。
回将军府,我没有让阮暨岑陪同,只带了觅兰与翠儿在身边。这毕竟是她们的终身大事,终归要让她们自己愿意才成。
觅兰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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