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福晋,虽说已经入了春,可今儿个这天阴了好一阵子,怕是快下雨了,您还是先回里屋歇会儿吧,可别受了寒才好。这些个花草交给奴婢晚些时候打理便是。”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肩上微微一沉,便有人小心的替我系上了一件月牙白的暗花丝绒披风。我含笑看佳芮,道:“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这些花草反正有花房的宫人打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拨弄着玩儿罢了。”
佳芮扶着我往里屋走,一侧帮我拍去袖口沾染上的泥渍一侧笑道:“宫里的娘娘们生怕被这些泥啊土的弄脏了贵体,福晋倒好,成日里便喜欢拨弄这些个东西。”
我微微停下脚间的步子,由心道:“这些日子在宫里,多亏有你照顾,谢谢。”
许是忽然听我这样说,她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随即脸上略微扑了些红,谦谨道:“奴婢是皇上指了伺候福晋的,自当尽心竭力,福晋这样说奴婢哪里担当得起。”
我默然,也不再言语,与她一同回到里屋。
虽说是已经入了春的时节,然而我素来便有些怕冷,佳芮依旧燃了两盏熏笼将内殿哄得暖暖的。我鼻梢微微一痒,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却生怕是我受了寒,急忙去厨房吩咐下人熬姜汤来给我喝。
我一时没唤得住她,便也随了她去。
内殿的暖气这样一哄,就觉得鼻翼像有人拿着羽毛在来回的搔,痒得直叫人难受。我转身便往窗边去,一把将窗棂推开。有清新淡雅的香气自窗外扑来,我禁不住心中一喜,竟是宫殿前院东角的兰花开了。
随手拿了方才取下的披风,兴冲冲便往前院去。入院子的香气更浓郁些,院子里虽植了许多迎春的新花,却都含苞待放,只有东角的兰花独开得好。
今年的兰花似乎比往年开得早了许多,心下更是急迫,不经意加快了脚间的步子。
然而尚且未至东角,先被小路两旁锦绣盛开的株樱花乱了心神。我微微叹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愿往前院来了呢。
好像是那一日的清晨,因着才立了春,自我入宫起的第三日便淅淅沥沥的飘起雪来。我坐在窗棂旁,看着殿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正感叹这晴好的天没有几日,便有小宫女一路磕磕碰碰的闯进来,满面欣喜的道:“福晋,您快准备一下吧。杜公公差人来传了话,说皇上正往咱们这边来呢。”
猛的一惊起身,我知道他会来,却没想到竟会来得这样早。我强自镇定,整理了衣装便去宫门候驾。
长春宫没有主位已经闲置许久,寻日里只有几个太监打扫。因着我忽然暂居进来,内务府便临时抽调了几个新进的宫女来。候驾并不能撑伞,我们一宫的人只能顶着雪子等玄武帝来。
我低眉站在宫门前迎驾,身后两个年纪较轻的宫女则因为初见龙颜而有些瑟瑟发抖。
玄武帝自銮轿下来,我俯身便欲行礼。忽然有一道力猛的将我拉起,旋即便有厚实的斗篷兜头兜脑的把我裹住,独有的龙涎香充盈了整个鼻间。我心下一唬,急忙往后退开两步,这样忽的使力险些没有站住。
玄武帝微微一蹙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看着我好似带着点戏谑道:“嫡福晋若是受了风寒,朕该如何跟六弟交代呢?”
我抬头迎上他的眼眸,重新退后两步,福身恭敬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他眼中有一瞬的阴沉,也再不说话,径直往内殿走。
杜全儿意味深长看我一眼,便急忙随了玄武帝去。我抬眸起身,默默尾随。
玄武帝在内殿落了座,我静静站在他跟前,低眉顺目等他问话。他并不急着问,只是看我。一时之间整个长春宫鸦雀无声,气氛极是尴尬。
玄武帝看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面上有些不悦。杜全儿忙压着声儿道:“都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各忙各的?”
一宫的太监宫女才如临大赦,急急忙忙叩安退了出去。
“你近日似乎清减了。身子……好些了吗?”宫人全部退下,只余我与玄武帝二人,他才徐徐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柔软。
我只觉得甚是不妥,心里正琢磨,忽然听他这样一问,极是合乎君臣之礼的福身应道:“臣妾身子已无大碍,谢皇上关心。”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朕……没有想到你会愿意留下来。”
我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疑惑与不确信。再轻轻一福身,“臣妾留下来,只是希望皇上、皇后能还臣妾一个清白。”
他微一叹气,“索尔泰办事细心谨慎,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朕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我猛的抬头看他,“皇上相信我?”
他一笑,眼眸中闪着光芒,反而问我:“朕为何不信?”
我低下头,心底有一股酸涩好像破了口的气球,呼呼的直往外灌。你若真真信我,当初又何须将我禁足?我暗暗抑下心中情怀,低声道:“臣妾并无凭据,难以让众人信服。”
玄武帝笑吟吟的望着我,眼神在我脸上落了许久,终是开口:“有朕信你,足矣。”
我微微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道:“谢皇上。”
他起身靠近我,柔声问:“在宫里住得可适应?宫人伺候得好吗?”
这次,我没有避开他,婉声道:“内务府虽抽的都是新进的宫人来,办事倒也仔细,臣妾谢皇上关怀。”
我能感觉到玄武帝微微一簇的呼吸,旋即朝门外吼道:“杜全儿。”
杜全儿急忙进来请示,玄武帝蹙眉问他:“长春宫的宫人都是些新进的?”
杜全儿不敢迟疑,忙道:“奴才这就去内务府挑几个手脚灵活的来。”他说完便要去。脚还没跨出门口,便被玄武帝叫住,“把颐华宫的掌事宫女也一并要了来。”
杜全儿连连点头,亲自去办。
玄武帝这才噘着笑对我道:“颐华宫的掌事宫女毕竟跟了你几日,也比旁人多知道些你的喜好。”
我发自内心的朝他莞尔一笑。佳芮……真真是我想要的人啊
玄武帝又再坐了一会子,我与他多是静默不语。直到杜全儿自内务府回来,他才准备移驾离开。我与宫人又一并送驾,路经前院,他却停了下来。
“长春宫为何不见新植的花木?”他淡淡开口,好似随意一问。
杜全儿面色微微一变,谨慎应道:“长春宫闲置已久,打从去年起就没有再移花木过来了。前几日刚入了春,花房新植的花木被各宫娘娘都要了去。”
玄武帝极轻的一哼,杜全儿便已经面色大变,跪地道:“皇上息怒”
杜全儿这样一跪,长春宫一干宫人也是急忙叩首请求玄武帝息怒。我不知他为何动怒,却也不能独独站着,只好跟着跪地。
玄武帝伸手一把将我扶住,对杜全儿道:“叫花房多移些新植的花来。”他微微一停,再道:“将宫里开得正盛的株樱花都移了来。”旋即笑着看我,“朕记得嫡福晋喜欢株樱花。”
“哎”我叹一口气,看着两侧开得正盛的株樱花,再提不起赏花的心思来。自那日起,就总觉得长春宫的宫人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然而这前院堆的一院子娇艳欲滴的株樱花更我让我心有余悸。
身后有咯咯的脚步声,我转身去看,正是佳芮小跑着往这边来。我以为她是担心我一个人出来受了寒,朝她一笑便想解释。哪知她一见我便拉着我的手往里屋走,旋即璀璨一笑,对我道:“福晋,王府里来人了。”
卷二 第一百零七章思念(上)
第一百零七章思念(上)
甫一进门,就瞅见大殿正中站了好些人。我扶着门框微微喘着粗气,目光不停的在那一堆人里探寻。
没有……心好像空荡荡的直往下坠,整个身子颓然的倾靠在门框上,我怎么忘了,这里是后宫,是皇上妃嫔居住的地方,他身为王爷,这里自然是不该来的地方。阮暨岑,多久没有见到他了?那日他痛彻心扉的眼神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那样沉重而悲伤。原是满心的欢喜,如下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酸涩。
见我来,殿内细小的说话声顿然停止,人人屏息而站,极是恭敬谦卑。
我微微敛了心神,这才看清站在最前头的竟是杜全儿。禁不住心下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杜全儿笑着往身侧移了一步,喜滋滋道:“嫡福晋,您瞧奴才带谁来了。”
有两个身影飞快从杜全儿身后蹿出,就地跪下看着我,已经是未语泪先流。我强压着心下的激动,连忙上前将她们扶起来,喜道:“你们怎么进宫来了?”
觅兰与翠儿已然哭作泪人,巍巍颤颤说不明白。倒是杜全儿机灵,笑着替她们回话道:“觅兰姑娘和翠儿姑娘是嫡福晋家生的丫头,皇上怕嫡福晋在宫里呆着不习惯,特意准了她们入宫伺候。”
我抬头看杜全儿,微微一笑,客套道:“还要劳烦杜公公替我谢谢皇上。”
杜全儿忙道:“福晋这样说,岂不是折煞奴才么?奴才还要去玄宜宫向皇上回话呢,就不打扰福晋与两位姑娘说贴己的话了。”
我也再不与杜全儿客套,吩咐了佳芮送他出去。
遣了一干宫人退下,便与觅兰、翠儿一同进了里屋。
觅兰与翠儿刚一站稳就又要跪,我祥装了生气道:“这么喜欢跪,倒不如去外殿花岗岩的地板上跪上一整日才好,若是半途求饶,便求皇上遣了你们出宫去。”
翠儿心实,忽的听我这样一说直直愣住,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与觅兰见她这样煞是好笑,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翠儿方才缓过神来,面上一糗,作势要打觅兰。
我们主仆三人正有趣,便见着佳芮掀了帘子进来。
觅兰与翠儿止了笑。我指着佳芮微笑道:“这是长春宫的掌事佳芮,这些时日亏得有她在我身边伺候着。”
翠儿忙对佳芮一福身,讨喜道:“翠儿见过佳芮姑姑。”
觅兰亦含笑福身,“觅兰见过姑姑,多谢姑姑这些时日替我们照顾福晋。”
佳芮连忙扶她们起来,笑道:“福晋时常提起两位姑娘,真真是百闻不如见面,两位姑娘果然秀外慧中,难怪福晋这样喜欢。”
我笑嗔,“你也不要夸她们了,省的她们愈发得意。”
佳芮朝我微一福身,道:“方才杜公公临去时说过会子有内务府的太监给两位姑娘送衣服来,在宫里,这家常的衣服是穿不住的。福晋与两位姑娘许久没有见面,定有许多贴己话要说,奴婢这便让人去给两位姑娘收拾住房。”
觅兰与翠儿也极是客气,道:“谢谢姑姑打点。”
佳芮含笑,“两位姑娘便别跟我客气了,好好陪陪福晋吧。”说完便退出房去。
我让觅兰和翠儿一同坐下,又与她们说了些宫里的规矩,终是忍不住问:“王爷……近日好么?”
她俩微微一怔,觅兰轻叹一声,翠儿握着我的手已经率先出声:“福晋,王爷不好,很不好。”
卷二 第一百零八章思念(下)
第一百零八章思念(下)
我猛的一惊,一把反抓过翠儿的手,发急道:“王爷不好?如何不好的?可是顽疾发了?你快给我说清楚”
翠儿被我这样一问反而慌了心神,我又用力晃她两下,她才抖着唇颤微微道:“没……没有……”
觅兰忙不迭的过来扶住我,道:“福晋先别着急,王爷不好并非顽疾之故,只是,只是太过思念福晋。”
鼻尖一酸,眼眶已尽湿了。脑中猛然呈现出他那一日痛彻心扉的眼神,他……可曾怪我?心里泛起凉薄的苦涩,似在对觅兰说,又似在对自己说:“他终归是怪我的吧。”
觅兰摇头,扶我坐下,轻轻道:“从福晋留宫自今,王爷从未说过一句责怪福晋的话来。前些日子因着有下人背地里嚼舌根,险些被王爷命人打佘了腿脚。”
心仿佛被针狠狠扎刺,他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想必真是动了大气了。宫中是留言传递得最快的地方,府邸的人私下议论已经将他气极,想来宫里必定传得更加不堪入耳吧。心下不由有些后悔,这样的意气用事,终究有拂他的颜面。
觅兰见我黯然不语,低声试探:“福晋既然放心不下王爷,又何故自请留宫受罪呢。”
我沉吟道:“喻贵妃腹中的虽不一定是皇子,但毕竟是龙脉,这样一下子没了,皇家总归要给后宫妃嫔一个交代的。查出主谋倒也罢了,只怕查不出,这份罪自然也会落在我的身上。我若不自请入宫以示清白,只怕会牵连更多人,首先连累的便会是王爷与我赵氏一门。更何况……”我合上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何况……我想知道,阮暨岑与淑妃之间究竟有些什么秘密。
我幽幽叹一口气,轻声问:“难道府上就没有一个能劝说得住王爷的人么?小顺子呢?连他也没法子?”
觅兰道:“小顺子哪里有法子,王爷一回府就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三天三夜都没踏出房门一步。便是来府上的朝中大臣也一并被王爷回绝不见。三餐饭菜热了冷,冷了又热,最后只得原封不动的又退回厨房去,小顺子在书房外磕破了脑袋,实在没了法子才到咱们院里让奴婢一同去劝说王爷。”
“你说……王爷把自己锁在书房三天三夜?”心,痛得好像被人用刀使劲划了一个口子。眼泪已经泊泊的往下坠。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怎么可以?
翠儿也跟着掉泪,哭着道:“整整三天三夜,便是连一口水也不肯喝。奴婢与觅兰同小顺子、小贤子在书房外跪了大半日,求了大半日,屋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急得小顺子都准备不要性命,让人把门撞开了。若不是觅兰提起福晋……奴婢真不敢往下想。”
我疑惑,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提起我?”
翠儿连连点头,道:“觅兰说,福晋这样自请入宫必定是有苦衷的。皇上虽说要彻查,还福晋清白,但在福晋心中,自然更希望能替福晋洗脱罪名的人是王爷。觅兰刚一说完,书房里便有器皿摔在地上的破碎声。奴婢当时吓得直冒冷汗,觅兰说这样不分尊卑轻重的话,必定将王爷气极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子,王爷竟开了房门走出来,瞧也没瞧咱们一眼,便让人打发我们回了。”
忽然觉得有些恍惚。阮暨岑,他会因为觅兰一句不分尊卑的话而如此动怒吗?我是他的妻子,受了冤屈却要靠着别的男人来替我洗脱。对他而言,是何等大的侮辱。他是在气自己吗?他明知道是谁做的,他明明知道的。
思及此,竟是唏嘘不已,举袖拭泪。
翠儿见我伤心,慌忙拉住我的袖子道:“福晋不要难过了,王爷自那日起便再没有做伤害自己身子的事情来。最近一次来咱们院子,奴婢见着王爷也只是消瘦了些。”
我看一眼觅兰,道:“王爷经常过来吗?”
觅兰点点头,“但凡有空,王爷便过来。既不说话,也不让奴婢们伺候,只是静静坐着,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有一次,该是用膳的时辰,奴婢进屋瞧见王爷正拿着前些日子差人给福晋送来的羊脂白玉笛怔怔出神。”觅兰微微踌躇道:“王爷嘴上虽不说,但奴婢看得出他真的很念着福晋。王爷独自在内殿思念福晋时落寞的神色,奴婢见着都不忍心。”
心下不着痕迹的激起一丝凄凉之感,羊脂白玉笛……岑,拿着它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觅兰思索片刻,咬一咬牙道:“杜公公虽说是皇上特意准了奴婢进宫来伺候福晋,但若不是有王爷有心安排,皇上如何能传口谕,专指了让奴婢与翠儿一同入宫呢?奴婢猜想,许是王爷担心福晋身边没有贴己的人伺候,才刻意向皇上请了旨吧。”
我微微张了张嘴,想开口,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觅兰自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封平展的信件,小心递给我,“这是临来时,王爷嘱咐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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