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仅是睁眼便已耗尽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映入眼帘的便是阮暨岑布满血丝然却闪动着怜惜与欢喜的双目。心头一松,眼中蕴含的泪水终是不争气的滑落下来。
他轻轻的为我拭泪,切切道:“芸儿,你终于醒了。”
觅兰在一旁的香几上支着脸颊眯着瞌睡,听了阮暨岑的声音忽被惊醒,猛的起身,正巧将一旁的小凳撞翻,‘哐当’一声,亦将趴在红木桌上睡着的翠儿惊了一跳,起身便道:“奴婢这便去给福晋取热水来。”抬首便见我正举眸看她,亦哭亦笑的直直跑到塌边,抓着我的手道:“福晋,您可是醒了?!”
我艰难的向她挤出一笑,遂回眸看向阮暨岑,虚弱的唤他:“岑……”
他似长长松了一口气,温柔的看着我道:“芸儿,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边守着你。”他的眼中闪烁着无尽的怜惜。
我亦看着他,他的眼中尽是血丝,发青的胡渣将他显得更是憔悴不堪。我心中一痛,眼泪更是滑落不止。
他见我这般落泪,亦是慌了神色,紧张的问我道:“可是脚伤又疼了?”遂起身对一旁的觅兰吩咐道:“快去请魏锦过来。”
觅兰闻言,才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去了。
阮暨岑轻轻的为我屡着散乱的发丝,柔声对我说道:“所幸咬伤你的水蛇无毒,只消卧床休息几日便可痊愈,芸儿莫要担心。”
忽然想起他为我吸出污血的情形,不由面上一红,方道:“若是有毒,你这般用口为我吸出污血,岂不甚是危险。”
他只是温柔一笑,对我言道:“岑当时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说话间,却已见魏锦推门进来。为我把脉片刻,又看了我脚踝上的伤口,方对阮暨岑道:“福晋身子已无大碍,只需为福晋开两服驱寒的方子,将她体内的积寒清除便可,脚上的伤口静养几日便可愈合。”稍稍一顿,劝道:“王爷身子方痊愈不久,这两日又不分昼夜守在福晋身边,且莫要再操劳,亦好生休息片刻吧。”
阮暨岑自然不肯,复在我塌边坐下。
我心中不由一惊,我竟然这么昏睡了两日,阮暨岑亦在我身边守候了两日,他的身子才痊愈不久,如何经得起这般劳累,又红了眼眶,对他道:“岑若不去好生休息,芸儿亦不让魏大哥诊治。”
他见我这般执意,终我怮不过我,只得起身对魏锦道:“芸儿便劳烦你了。”又深深凝视我片刻,方才款步而去。
我见阮暨岑离开,又吩咐觅兰与翠儿歇着去了。魏锦替我换好了脚上的药膏,又替我端了药喝,我微微回了些力气,方问他道:“宫中可有什么动静了么?”
卷二 第六十四章 雷雨夜
魏锦在我塌旁坐下,微微蹙眉并未应我所问,反而问我道:“二小姐何以会落入池中?”
我自是知晓他此问何意,只是略略摇了摇头应他:“只是意外罢了,并非人为。”方一思索,再问他道:“魏大哥何以有此一问?
魏锦略蹙的眉头稍稍一松,才道:“二小姐落水当日,淑妃亦在亲王府邸。”
“淑妃?她能擅自离宫么?”我听魏锦这话不对,皇帝妃嫔,一入红墙断断是难以再离皇宫的。
魏锦叹一口气,起身拿了杯温水给我,“淑妃是与皇上一同前来的。”
我微微一怔,手中温水亦是荡出几许,难怪当日说话男子的声音是有些耳熟的,却断然未曾想过是他。沉思片刻方道:“皇上何以会忽然亲临王府的?”
“此次春瘟,王府共计亡了二十余人,皇上仁德,下旨好生抚恤亡者家属。”魏锦一边说,一边替我将泼出的水渍拭干。
我浅浅饮下一口温水,再问他道:“既是如此,皇上又何故带上淑妃在身边,又怎的来了我这望月轩?”
魏锦道:“皇上听闻你前些日子亦是染了春瘟,情知淑妃与你相交甚好,便带了她顺道过来瞧瞧你,却正巧见你失足落水。”魏锦说罢,稍一停顿,遂抬起清明如水的眸子看着我道:“是皇上将你从荷池中救起的。”
听魏锦如此一说,我心中由不得又是一唬,当日落水之时心心念念只以为是阮暨岑所为,却未想到竟会是玄武帝救我起水。想起那时情形,面上不由一臊,亦不只该再如何言语。细细想来,回至岸边,是阮暨岑褪衣将我裹住,衣服亦是干燥的,只是当时受了惊吓,又呛水昏昏沉沉,便再未做他想。
暗暗吸了口气,遂跳转话题问魏锦道:“皇上可是晓得我中毒一事了?”
“本是不晓得的,只是见你落水后迟迟不醒,问起你身子何故如此虚弱。我便将你中毒一事向皇上坦明了。”
“王爷的意思?皇上如何定夺?”我微微咬一咬牙,缓缓问道。
魏锦点头,“想必王爷亦是有你我之想法,欲让下毒之人头疼一番罢。”他见我将手中水杯捏得越发的紧,自我手中接了过去,再道:“皇上龙颜大怒,说宫中怎能容得下如此居心叵测之人,言明回宫必定好生查办。”
我冷淡一笑,“想必宫中又要再生事端了。”抬眸见魏锦双眼之下隐隐有两团乌青,俊逸的面庞略微显出倦容,这两日必定亦是未曾好生休息,不禁心生愧疚之感,轻轻道:“芸儿之事老是惹得魏大哥费心,实在惭愧。”
他一笑道:“若非当初魏锦之过,二小姐又何故卷入其中,亦是魏锦惭愧才是。”他的笑有些苦涩,定是对当日带赵妤茹私奔一事还对我有所愧疚之责。我摇头道:“芸儿亦是要谢谢魏大哥才是,若非如此,芸儿又如何能寻得一心之人?”
他微微颔首,依旧是笑,却也豁朗几分。
我微笑道:“芸儿身子已无大碍,魏大哥也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他看我片刻方道:“如此,魏锦也不扰了二小姐修养。”说完,又将半敞的窗棂替我关上,才款步去了。
我独自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脑中尽是闪过玄武帝救我起水时的场景。他身为君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荷池中将我救起,免不了会惹人闲话。况且淑妃当日亦是在场,他这番动作,想来不免会给我带来更多麻烦。岑亦是想到这点,才会让魏锦将我中毒之事道出吧。打蛇打三寸,也算是给下毒之人一点警告。
心思一转,如此,岑又会作何感想?他是否亦会有所误会?犹如我误会他与淑妃一般?再一转念,心中波动微微平复下来。岑,绝不会疑我的!
夜已深了,望月轩外的夜色那样沉,阮暨岑让下人将殿外的蝉都粘了去,四下静得无一丝声音,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没有他相伴的夜,竟令我这般恐惧。
我眯上双眼,久久才渐渐睡去。方一睡熟,皇后与淑妃的身影便在我梦中反复出现,一声雷鸣,终是将我自难解的噩梦中惊醒。早已被惊出一身汗来,寝衣湿润润的裹在身上。
夏雨阵阵,来得又大又急,将殿外的花木砸得簌簌响。屋内闷热,身上汗珠连连,裹着的寝衣越发让人难受。窗棂虽未敞开,却好似快要承受不住风雨之势,震得哐哐作响,一道光亮劈窗而过,仿佛欲将这脆薄的窗棂一下子劈开。
噩梦的困扰,让我已失了睡意,看着窗棂外一道道劈下的电光,越发的令人不自在。我无心去唤醒觅兰与翠儿,这两日她们亦是没睡得好的。我蜷缩在床角,紧紧拥住被子,怔怔的便这么等着风雨过去,等着天明。
门忽然被打开,有人走来,轻轻的拨开我怀中的被褥,将我揽入怀中。熟悉的气味让我心中顿时安稳。我惊异唤他:“岑……”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将我有些冰凉我手放入怀中暖着,柔声道:“雷雨之夜,你总是睡得不安稳。”
他的脸上和衣衫上都有被雨淋湿的痕迹,想来是冒着大雨过来的。我轻轻为他拭去脸上残留的雨水,心疼道:“这么大的雨,如何也不晓得打了伞再过来。”
他柔柔一笑,“被雷惊醒,便想着你兴许又睡得不好,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我靠在他怀中,忽然想起初春雷雨夜时,亦是梦见过他也是如这般将我揽在怀中,嗤笑道:“芸儿梦中亦见过这般场景。”
他眉梢一挑,笑问:“芸儿何时梦见过?”
我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便是春瘟的前两日,也是这般雷雨交加之夜。”
他畅声笑道:“芸儿那日让岑险些把持不住,岑如今还在后悔那日做了君子!”
我略微疑惑,想了片刻方会过意来,已是满面红霞。那夜,竟不是一场梦境!
卷二 第六十五章 落幕
云泽与拉塔斯国的矛盾越发的尖锐,两国临疆的将士已经交手两次,虽只是拉塔斯国小范围的蓄意挑衅,却也让云泽进入了全面的备战状态。一时之间,宫里宫外处处传遍两国即将交战的消息。云泽历经三朝方得如此盛世,一旦两国开战便意味着烽火硝烟,无数百姓齐齐跪守神武殿前,祭天慰神,请求上苍免除这次战乱之苦。
阮暨岑被宣入宫的次数越发的频繁,他每次归府虽都表现得与往常无异,然而眉宇之间的忧郁亦是越发的浓重,甚至连睡熟时眉头都未曾舒展开来。我曾不止一次问他,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却总是温柔一笑,告诉我只是一些琐事罢了。然我的心却在这样日复一日中越发的不宁静。
这日一早,我与阮暨岑刚起,小顺子便来了通报,宫里来旨了。匆匆换上品服前去领旨,来人正是海豚公公,奉皇上圣谕要我与阮暨岑进宫面圣,说是已经找着私下在御医院取‘葬花红’的人了。
我坐在銮轿上,内心中还是有些不平静的,一是为了这‘葬花红’一事,不知又会牵连些什么人进来;二则是此次入宫是玄武帝的旨意,今儿个如何都会见着,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他?手中的锦帕越拧越紧,然离宫的路程却是越走越近。
至神武门之际,已至辰时三刻,便被海豚公公直接领着去了玄武帝的寝宫——玄宜宫。玄武帝今日着蓝底金丝绣有飞龙图腾的常服于身,俊逸的面庞上略显倦态,与几月前相比消瘦不少,想来边防的战乱亦是令他操心伤神罢。皇后坐在他身侧,依旧是那么优雅端庄,面上挂着适宜的笑容,见我进殿,眼神不由的直直放在了我的身上,我心有一惊,怕是玄武帝救我落水之事早便传入了皇后耳里,不免微微低首,避了她的视线。龙椅之下则设有四座,左下方二座空置着,右下方一座则坐着淑妃,依旧穿着素雅,对着我微微颔首,浅浅拂过一笑。另一座则是一身着浅紫底绣有金孔雀,头戴玉步摇,长相乖张娇艳的女子,双眉微挑,美眸中隐现光芒,亦将眼神放置在我身上。
我与阮暨岑齐齐向皇上皇后行礼,玄武帝声音平淡,只消抬目看了我俩一眼,方道:“廪亲王与嫡福晋落座罢。”我与阮暨岑纷纷谢恩,海豚公公得了意思,领我二人在空置的二座上落了坐。
玄宜宫片刻沉寂,我心中亦是紧张,拽着锦帕的手心微微有些湿润。忽被阮暨岑的手覆上,自他手心传来的温暖略略将我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些。我抬眸看他,却见他正温情一笑凝视着我。
玄武帝静默片刻,冰冷冷的声音自唇隙间发出:“杜全儿,将人押上殿来。”
海豚公公令了旨意,伸手击掌两下,便见候在殿外的内侍押了一人进来。这人身着宫服,发髻散乱,低垂着首看不清模样,被内侍左右押架着进了殿内,刚一松开便软了双脚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我略有不解,却情知这人必与‘藏花红’有牵连,亦不动声色,只是看着。
海豚公公冷冷剜他一眼,锐着声儿道:“皇上皇后面前,还不赶紧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全身上下不由一颤,终是慢慢抬起头来,方一见帝后圣容,便又如泄了气般半趴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我不由微微倒抽一气,却见淑妃已是面如雪白,眼孔中更是划过一丝惊诧。抖着声儿道:“小贵子,如何是你?”竟是那日在淑妃明月阁内摔了花瓶的其中一个奴才。
玄武帝森冷发话:“说罢。”
却见那人浑身瑟瑟不已,愣是半天不敢开口。
海豚公公见他如此,提声儿呵道:“万岁爷问话,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那人以额抵地,地面之上已留下一滩淡淡汗渍,身子一颤,忽然连滚带爬的往侧旁而去,惊得位上的淑妃与紫衣女子赫然起身。
他爬到紫衣女子身前,连连磕头道:“怡主子,您要救救奴才。”
紫衣女子见状,面露惊异之色,回身将他避开,骤的面朝玄武帝跪下,惊道:“皇上,臣妾并不认识此人!”
玄武帝冷着面道:“认不认识待他招认之后再做定夺。”旋即又道:“好生认认你的主子是谁。”
那人狠命磕头道:“怡主子,奴才都是奉了您的意思,才在淑妃娘娘饭菜里下毒的,您可不能致奴才不顾呀!”
紫衣女子闻言,娇艳绝美的面庞惊得略微变形,连连朝玄武帝叩首道:“皇上,臣妾并不认识此人,又岂敢在淑妃饭菜里下毒?臣妾冤枉!”
玄武帝鄙夷的看了紫衣女子一眼,由着她频频叩首,起身走到那人身前,凝声呵道:“说!”
那人仰起头来,吞吞吐吐道:“淑妃娘娘向来备受恩宠,与主子早已结怨,前段时日淑妃娘娘忽受冷落……是主子让奴才在御医院取了‘藏花红’之毒,要奴才借机放点儿在淑妃娘娘饭菜里。奴才不敢多放,只是在翠玉豆糕里放了些许……哪晓得那日嫡福晋与皇上竟会在娘娘那儿留膳……”在玄武帝的直视之下,那人说话已杂乱无章,却好歹也将事情道出了个所以。
玄武帝面色大变,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森冷道:“便是连朕也想一并毒了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皇上饶命啊!”那人哪里还敢再说什么,一个翻身爬起来,只是一味磕头,狠命之状,已将额上扣出斑斑血迹。
紫衣女子便是吓得连叩首也不敢了,只是抖着双唇使劲的哭。
玄武帝走到紫衣女子身前,冷笑道:“好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说罢拂袖转身。
紫衣女子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俯身抱住玄武帝的脚踝,嘶声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臣妾从不认识此人,怎会命他下毒谋害皇上!臣妾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的……”
紫衣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令人疼心,玄武帝侧眸看她一眼,脚上一带,将她摔在地上,冷声道:“你冤枉?莫不成还有人会提着自个儿的脑袋来冤枉你?”随之不再看她,只对海豚公公道:“撤了怡贵人的封号,打入辕梨宫。”
我心中默道,辕梨宫便是远离吧!被打入冷宫,想必这怡贵人永世也不得翻身了罢!
怡贵人闻言,瘫倒在地,面是满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海豚公公走到她身边,将她搀起,道:“怡主子,请吧!”
她起身,忽然像疯了一般向淑妃奔去,狠命抓住淑妃的衣裳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海豚公公见状,急忙吩咐内侍道:“快将这名疯妇抓住,莫要让她伤了娘娘!”
怡贵人被带走之时,只在玄宜宫留下了一长串又哭又笑的回声。淑妃亦是被她吓得不轻,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明月阁。小贵子杖毙。
‘藏花红’事件便这般落下帷幕。我坐在回府的鸾轿上,心中却久久不能平息!
卷二 第六十六章 承欢
此后几日,便这么风平浪静的安度着。我体内残存的‘藏花红’亦在魏锦的悉心调理下清除干净。阮暨岑入宫依旧频繁,然每日总会抽出时间陪着我,夜夜揽我入眠,却丝毫没有逾礼三分。他不提,我亦装作不懂,倒是急坏了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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