莜怡跟随太医取药。
海豚公公亦未多做久留,将玄武帝的赏赐派了下来,淑妃尽是些名贵珠宝钗环,我则得了一本曲谱,不禁觉得玄武帝也忒小气了些。
海豚公公派完赏赐,又恭维了一番,临走之前还不忘对淑妃堆笑讨好说道:“娘娘今儿个好准备,皇上近日喜清淡。”
淑妃自然会意,打赏了不少金银珠宝,又亲自送海豚公公出了明月阁。
海豚公公离了,我便与淑妃坐下闲谈,亦提了蔚太后寿宴献奏之事。我甚是闹心,却不敢表露言表,心中本早有合适曲目,《出水莲》便是极好,音调古朴,风格淡雅,旋律清丽,韵味悠长。只可惜要在半月之内将其弹奏得行云流水,婉转流畅,实非我能力所能及。只得选一些手法简单,谱调单一的曲目,却全被淑妃否了下来。
太阳偏西有了些凉意,方知已是未时三刻。淑妃无心再谈此事,再过一个时辰玄武帝便会亲临,她虽不喜奢侈铺张,亦是要打扮一番的。选了浅绿色暗纹蝴蝶穿花上衣,下为鹅黄繁花长裙,腰身紧收,裙纱飘逸。秀发简单挽做同心髻,戴了滴水式珍珠耳饰,斜斜一支翡翠宝石簪子垂着细细一缕流苏。素净而不失高雅。
“皇上许久未曾来过了,娘娘穿着好似素淡了些。”换衣宫女试探着说道。
淑妃浅浅笑道:“这样便好。”遂遣了宫人退去。
梳妆打扮停当,刚至申时,玄武帝便到了。我与淑妃早早便在宫门前迎驾,予他行了礼。玄武帝允了我们起来,许是看阅奏折有些累了,面上微微流露出疲态。淑妃谢恩起身,芊芊然对他柔柔笑着。玄武帝见了,伸手将她扶住,含笑道:“淑妃总是能令朕清新刮目。”
淑妃得了赞美,盈盈笑着,请玄武帝上了宴桌正位,淑妃则坐在他的身侧。我为命妇,自然不能与皇帝、妃嫔同桌而餐,单设了坐席。
菜肴一一呈上,琳琅满目,品种各一,摆了满桌,却皆以清淡为主。淑妃身子欠佳,不敢饮醇烈的水酒,便以口感甘甜的梅子酒替了。
淑妃今日兴子极佳,接连饮了几杯梅子酒,面上多了几分红润。玄武帝一席之间皆浅浅含着笑意。我不甚喜清淡,一席之上唯有翠玉豆糕颇合口味,梅子酒甜味颇浓,亦是饮了不少。
梅子酒甘醇清甜,后劲却大。几杯琼浆下肚,脸上竟热热的烫了起来,头也有些晕晕的。淑妃本就不甚酒量,身子亦是单薄,今日兴子高了便多饮了几杯,有些轻喘起来。皇帝体贴,将晚宴提早散了。
我向皇帝与淑妃跪了安,遂在莜怡的引领下离了殿。
外边果然比殿里空气通透些,一阵凉风吹过,酒意竟也醒了几分。莜怡是个衷心的丫鬟,心念着淑妃,便遣了她回去。
明月如钩,挂在天际,淡淡光辉映入满园。明月阁中多有百年古松,花木扶疏,假山嶙峋,已有春来之意。园中株樱花开得极好,一团团的,像极了各色的绣球。一时心喜,竟想摘上两朵带回王府。
方四下探望,见满园寂静并无行人,挽起衣袖,又将品服裙摆系了结,伸手便欲‘辣手摧花’。忽有微风拂过,团花风中摇弋,一朵飘雪坠落在我手背之上,亦有飘雪落在了团花之上。
我抬头看天,一朵朵雪花飘飘坠落。今儿个春分,竟稀稀疏疏飘起了飞雪。应此景,想起了韩愈的《雪》。不禁脱口而出:“新年都{文}未有芳华,二月初惊{人}见草芽。白雪却{书}嫌春色晚,故穿庭{屋}树作飞花。”低低的吁出一口气,红绣球御雪迎春,我又何必将它摘去,想至此,亦失了摘花的兴致。
正想得入神,猛然间闻得淡而清幽的酒香扑入鼻间,甜香阵阵,便是梅子酒的气味。心中一惊,却见一双眸清似水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模样,猛然一退,身子重心不稳,竟直直向后倒去。
眼见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揽住腰际,稳住了身子。还没回过神来,便听他浅浅笑道:“嫡福晋雅兴甚浓。”
一时之间又惊又羞,站稳身子,猛力一推,方得与他隔开。欠身说道:“参见皇上,臣妾失仪了。”
玄武帝并未因我推他而恼,亦不叫我起身,俊逸的脸庞依旧蓄着笑意,盯着我看了片刻言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甚是妙哉。”遂伸手在我头上一拂,秀发上沾到的飞雪纷纷落下。
我赶紧再退后一步,将他避开,言道:“臣妾不过随性而道,有污皇上尊耳。”
“你喜欢株樱花?”玄武帝没头没脑对我问道。
我亦来不及想思,应道:“株樱花御雪迎春,色彩鲜艳,臣妾自然喜欢。皇上若无它事,臣妾先告辞了。”
玄武帝“唔”了一声,并未再语。我亦不敢再看他,急忙施礼离开。方得走远了才敢回望,却见身后已被黑夜包裹,看不清人影。
离宫之事已是香汗淋漓。宫门亦有王府的鸾轿候着了,轿子旁边等候的人除了觅兰,还有小顺子。
卷二 第四十九章 定曲
直至回到府邸,心中才稍得平息。觅兰见我有些心神不宁,为我沏了一杯‘六安茶’。我饮了一口,方想起今日来宫门接我回府的下人中竟有小顺子,心下不由好奇,便开口问觅兰道:“小顺子今儿个如何也在宫门侯着?”
觅兰应道:“奴婢得了福晋遣人带回的话,知道今儿个您会晚归,申时至宫门的时候,见小顺子已经在那儿侯着了。”
我默默颔首。小顺子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跟在翠儿身边,阮暨岑今日亦未入宫,小顺子又不是我身边伺候的人,按理说不该在宫门侯我的。遂向觅兰道:“你申时至宫门就只见得他一人?”
觅兰稍做回忆,点点头道:“只见得他一人在宫门侯着,还有一顶鸾轿,想是接您入座的,见了我们来,便遣了鸾轿回了。”
小顺子明知觅兰会侯轿来接我,何以会再有一轿侯着?心下一动,莫非,他并非在那儿侯我,而是刚送了人入宫?将‘六安茶’搁在香几上,不由问道:“王爷今儿个可在府中?”
“奴婢午时归府,直至未时离府,期间并未见过王爷。”觅兰看着我应道。她向来心思敏捷,见我如此一问,又将前面的谈话联系起来,试探般的问我道:“莫不成今儿个王爷入宫了?”
我低头不再言语,手指是杯沿上来回轻轻划动着。玄武帝今儿个不是免了阮暨岑入宫觐见么?那他今日入宫又为何事?小顺子又如何不将话讲明,这般瞒我又为哪般?
一夜未曾睡得安稳,心心念念想着阮暨岑入宫之事。可是为了与我解除契约?却又为何故作神秘,不让我知晓?难不成是想让我高兴一番?毕竟我总算是得偿所愿,重获新生!
想得头有些隐隐作痛,方得作罢。遂唤了觅兰进来为我梳洗穿衣。梳洗完毕见圆桌之上已摆了些早点,却是毫无食欲,便是素来最喜欢的‘南豆绿丝糕’也只是吃了些许便将筷子搁下不再动了。
觅兰见我食欲不振又无精神,忧道:“福晋今儿个又无胃口么?请曾大夫前来予您看看可好?”
“不过吃得少些,无大碍的。曾大夫这些日子忙着扩建医馆,便别去打扰了。”我端过晨香蜜露饮了一口,将觅兰否了。
“福晋近些日子时无胃口,已经清减不少了。”
觅兰对我的心我自然知晓,近日来时觉腹涨,全无胃口,但精神却是好的,遂安慰她道:“不过是因太后寿宴献曲一事忧心了些,过些日子自然会好。”
话刚说完,便有宫人急叩门道:“嫡福晋,小顺子前来传话,宫里边儿来旨了。”
我赶紧前往正殿,原是皇后懿旨。大多是赞我品性纯良,精通音律歌赋。又道皇上听得我与淑妃琴笛合奏之后大势赞赏,特命我与淑妃在蔚太后大寿之日合奏献艺。直至太后寿辰之前,方要每日入宫与淑妃合曲同奏。
我接过懿旨,暗暗舒出气来,至少这让我忧心多日的事情得了解决。叩首谢恩,抬眸却见阮暨岑正微微蹙眉凝视着我,心中不由一动,羞涩垂下眼睑,只觉得脸上热热的,想必已经红如晚霞了。复举眸再看他,却见他已径自起身,未再看我。
昨夜之雪未飘多时便已停下。我换上春品服,头上仍是斜斜插着淑妃赏赐的粉玉鸳鸯簪,身上亦点了些蜜偲香。
入宫依旧先去了鸾仪宫向皇后请安,得知皇后正在万寿宫陪蔚太后礼佛,自然不敢叨扰,便叫宫人直接领着去了明月阁。
叩了铜锁,方听得‘嘎吱’一声,宫门重重开启。出来的是莜怡,莜怡见我,婉约一笑,道:“嫡福晋安好,娘娘正在内殿等着您呢。”
我点点头,遂跟着她入了宫门。刚入宫门,眼前一亮,满苑处处可见开放正盛的株樱花,锦绣盛开,娇艳欲滴。苑中原本堆着正欲盛开的迎春花、垂丝海棠、西府海棠、白鹃梅、榆叶梅、白玉兰、紫荆、郁李、金边瑞香、虞美人、三色堇、金盏菊统统撤了去。不由得被满苑绣球吸引,脚下步子亦放缓了些。
莜怡盈盈笑着对我说道:“这些儿个株樱花是皇上今早赏赐下来的,听说将皇宫里所有的株樱花全都迁到这里来了。”莜怡虽是有些资龄的宫女,说到此,亦有些得意。淑妃失宠多日,玄武帝今日这般惹眼的赏赐便是复宠的先兆。
我回笑道:“娘娘蕙质兰心,皇上自然疼惜。”遂加快了些脚下的步子,随着莜怡往内殿走去。
尚在内殿之外,隐隐听见悠扬婉转的琴音,竟是‘琵琶语’,便知是淑妃正在弹奏。我站在珠帘之外并未掀帘而如,亦是不想扰断的琴音悠扬的旋律。‘琵琶语’在婉转流畅,若有似无的音瑟中悠扬结束,我方掀开珠帘,迈步进入。脚步尚未站稳,便听得有人含笑赞道:“曲调悠扬,婉约动听,淑妃琴艺又精进了。”方定眼一看,不由一惊,竟是玄武帝。他见我入内,含笑看我。
我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行了跪安礼。
淑妃见我来了,满面含笑,起身将我扶起,对玄武帝柔柔一笑,道:“皇上谬赞了,并非臣妾琴艺精进,而是嫡福晋这曲‘琵琶语’做得甚好。”
玄武帝闻言,复将眼神放在我身上,扬笑说道:“嫡福晋倒是给了朕不少惊喜。”
听他这番赞美,不禁令我想起了昨夜苑林之事,脸颊微微发热,垂首道:“臣妾薄才,拙作如何能入得皇上尊耳?皇上取笑了。”玄武帝闻言,目光轻柔自我脸上拂过,嘴角温蓄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淑妃亦接了皇后懿旨,知晓将与我同台献技,牵着我齐定曲目。玄武帝稍坐片刻,遂摆驾回宫。我与淑妃斟酌许久,终将曲目定为‘广寒相思’,乃是蔚太后心爱之曲。据说是先皇帝为博她一笑亲作之曲,玄武帝当日赏赐我的曲谱中便有此曲。
我日日入宫与淑妃同奏,亦时常能遇见玄武帝,却未再与他单独见过。
卷二 第五十章 寿宴(上)
展眼寿辰之日在迩,皇城上下日日忙碌,张灯结彩,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宫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由粘金沥粉书有大‘寿’字,精致非常,好一番奢侈热闹景象。
蔚太后大寿前一日,我亦如往日一般入宫与淑妃合奏‘广寒相思’,已是行云流水,婉转悠扬。
皇后听闻,连声赞道:“老佛爷必定欢喜。”我与淑妃不敢邀功,只道是皇上用心良苦。
忽闻音瑟殿外有吵闹之声,不敢惊动凤驾。与淑妃同去,方知原是两名太监摔坏古董起了争执。淑妃性子温贤,扣了二人三月饷银便做罢了。
复回内殿,又与皇后闲聊片刻,方见她微微露出疲态。太后寿宴,皆由皇后上下操持,定有所忧。未坐多时,便移驾回宫了。这日,云泽边境再受拉塔斯国侵扰,玄武帝与军机大臣议政多时,未来明月阁。
回到府中,发现淑妃赏赐的粉玉鸳鸯簪是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每每去淑妃那明月阁是如何都会戴着这鸳鸯簪的,今儿个与她同奏之时方在,想必是不小心遗落了,所幸淑妃并非计较之人,唯有明日入宫再好生寻寻。唤了觅兰为我褪衣卸妆,便早早歇下了。
三月十八,蔚太后寿辰当日,天气已有些见暖,我与阮暨岑卯时未至便已起床更衣,华服入宫。
这一整日,皇宫上下热闹非常。皇帝、皇后、亲王、大臣、公主、命妇……都按照礼仪,向蔚太后贺寿,纷纷献上苦心准备多时的贺礼。
蔚太后今日亦是一袭盛装在身,着宽袖大裾团寿纹氅衣,外套如意云头领,一色嵌宝金饰,赤金璀璨,亦雕刻有蝙蝠,盘肠等纹饰,象征福寿绵长。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嫔妃,宫人,蔚太后虽已年过三十,却是光彩照人,华丽夺目,尊贵更是无人能及。方一落座,玄武帝便双手捧上一双如意,率先敬礼道:“儿子谨贺太后福寿绵长,如意双全。”
蔚太后接过如意,却见一双如意色润通透,通体雕有蝙蝠,万年青花与灵芝头组成的纹样,甚是欢喜,笑着说道:“皇上费心了。”
接着便是皇后敬献,乃是一尊白玉观音像。观音面像端庄慈和,手持净瓶杨柳,通身剔透,隐隐散发粼粼光芒。蔚太后命贴身宫人接过白玉观音像,微笑说道:“皇后近日辛苦了。”
皇后福身道:“能博得老佛爷欢心,臣妾不觉辛苦。”
蔚太后点点头,看了一眼白玉观音像,遂回眸对皇后说道:“这尊观音像,哀家会好生供奉着,但愿神灵能保佑皇帝多子多福,子孙万代。”
皇后盈盈起身退回座上,一如既往的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然而我却在她端庄的笑容里莫须有的见着了一缕浅淡的哀伤。入宫多年,皇后一直未曾得到过玄武帝的专宠,肚子亦从未有过动静。然玄武帝虽妃嫔众多,膝下却无一男半女,蔚太后现下说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了**众妃嫔狠狠一记耳光。
即便如此,谁敢面露不快扰了寿宴的喜气?皇上,皇后献礼之后,便是宫内众多妃嫔各献其宝,以博太后欢心。一时之间,古玩玉器,书画雕塑,珠宝翡翠,千年灵芝,奇花异草……各种不一,呈现太后面前。淑妃进献的便是亲绣的‘福寿永逸’绣锦,颇令人眼前一亮,也得了太后赞赏。
接着便是众位亲王,大臣献礼。阮暨岑献上的则是一枚有如手掌一般大小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一直驻守边疆的硕亲王也赶回皇城为太后贺寿,长得虎背熊腰,满脸刚毅,同玄武帝与阮暨岑看似截然不同。他献上了一只珐琅雕花匣子,据说里面装着的是雪域国王妃秘制的驻颜膏,有延缓衰老,永驻青春之效。蔚太后甚是喜欢。恭亲王亦在其中,素闻他玩世不恭,不理朝政事物,独爱游山玩水,喜欢一些稀奇古怪之物。便是蔚太后的贺礼也甚是独特,不知从哪里得来一面镜子之物,虽不若现代的镜子那般清楚,却是大胜于铜镜,蔚太后见后,连声称奇。
各位亲王献礼完毕,便是各路大臣,皆是一些古玩珠宝,翡翠玉器。我爹爹、额娘亦不能免俗,进献了一卷贺寿字画。嫁入王府多月,方能与爹爹额娘见上一面,却见爹爹两鬓已有了一些斑白,想是近日拉塔斯国侵扰,亦令他甚为忧心。额娘频频看我,眸中蓄有薄薄泪雾,我鼻间亦有些酸楚。额娘向我微微摇头,示意我千万莫要掉泪。太后寿辰乃是大喜,若是落泪则是大不敬。我赶紧缓了缓情绪,方得稍稍平息。
随后便由太后领着众人逛园子,皇上,皇后左右搀扶着,后面则由品次一一尾随。已为春至,园子里的花儿开得正好,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蔚太后兴子极好,要众人应这春色之意吟诗作赋,随之又是一番才华比拼。
我本就无才无德,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