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方早已经来了,而且还带着五辆胶皮轱辘大车,正和几个先到的工人张罗着把昨天染好的色布装车。
这是昨晚秦川和李明方商量好的,今天李明方带人要把染好的色布拉出去,到天津城内和租界里的各个布铺去推销,而且秦川规定,大一些的布铺,最多卖给他们每种颜色十匹,小一些的,三种颜色合在一起也只能最多卖给他们十匹,想多要也不成。他们震旦牌色布的零售价,只允许比东亚染厂高二至三块,否则以后再不会买给对方色布。
秦川让石峰带着护厂队帮忙,他自己简单洗漱一下,就领着楚家兄弟和四个夜班的护厂队去吃早饭。秦川决定,除了晚饭,一般情况下,他都在食堂里吃。
按照秦川的要求,楚云飞匆匆吃了几口,就领着几个护厂队的人急匆匆跟着李明方带着五辆大车走了。
指导完楚云涛在装满染料的染池中按量小心翼翼地添加好各种染整助剂,工人们进入厂房开始开机作业后,秦川就把监督洗染生产的工作交给楚云涛。
秦川巡视了一遍各个岗位的工作情况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拿出早已画好的,要在两条生产线上添加烧毛和培烘定型环节需要的几件在租界中就做好的单体设备的图纸。秦川的图纸,只能说是简单的功能说明图。喊来楚大柱和他的两个徒弟,就在车间里开始指导楚大柱,如何把这些后续添加的染整设备,安装到各自应有的位置上,顺利整合到现有的生产线里。
烧毛,就是在扎染前,先烧去坯布上的绒毛,使布面更光洁,同时也会防止因为绒毛的存在而产生染色不匀。原理很简单,就是将坯布平幅快速通过高温火焰,或者炽热的金属表面,这时布面上的绒毛会迅速升温燃烧,而布身由于比较紧密,升温较慢,在未到着火点前,即已离开火焰或炽热金属表面,从而达到即烧去绒毛,又不损伤坯布的目的。
多出这个烧毛过程,秦川的色布丝光度会更好。
布料印染在后整理过程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过程,就是高温定型。这个过程不仅仅是把色布烘干就行了,这个过程对温度和湿度要求很高,湿度尤为重要,要跟据不同质地的织物和不同经纬密度控制温度,好在秦川现在还只印染棉织物,温度控制在70度左右就可以了。至于温度的控制比较好解决,温度要控制在150度到210度之间即可,主要就是要在某一个温度区间保持稳定,否则色布会有明显缩水。
秦川虽然在染整技术上绝对堪称世界一流,也在后世的工厂里工作过,对染整的各个环节都了如指掌,可在机械方面他就是门外汉了。他只能拉着楚大柱师徒,把哪件设备加在那道工序后面,前后工序如何保持平稳衔接,按照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把安装后的使用标准,在四台轧机周围对着图纸连解释再比划好一阵,才给师徒三人讲清楚。
让秦川高兴的是,李明方果然所言不虚,楚大柱的机械、电气水平果然不错,秦川每讲完某个单体设备的安装位置及功用,楚大柱琢磨一阵就基本能拿出改造的大致方案,吴铭仁和郭安这两个徒弟也不差,两人都识些字,秦川和楚大柱每讲完,两人都拿着几张草纸迅速记下,又按照楚大柱的要求,两人扯着尺子忙着测量所需管线、电线的长度,忙乎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把一张记满改造所需的各种材料的清单交给秦川。
秦川看看表,已经接近十一点,估摸着李明方那边应该传回消息了,没在车间多停留,和楚云涛、李师傅交代了一下车间的事情,留下围着轧机转悠琢磨着设备安装事情的楚大柱师徒,匆匆回到前院。
虽然秦川对于他的震旦牌色布很有信心,可他还是很想早些知道,市面上对他的色布的反应。
让秦川有些失望的是,直到他吃完中午饭,李明方等人也没有回来。
因为给护厂队请来的先生还要明天才能到,中午护厂队没有什么事情的那些年轻人,在石峰的带领下又到了后院训练场。他们心里都清楚,早上的训练让秦川很不高兴,一到训练场,都三一群两一伙地自觉训练起队列来。
从二楼的窗户里看到这一切的秦川,虽然很高兴,可心里有事的他并没有去训练场。甚至连车间也没心思去,只是把下午需要做的事情,跟楚云涛仔细交代一番后,又用德文把关键的事情及注意事项逐一写在纸上交给楚云涛。盯住楚云涛,收工后,要把这张纸带回来,把内容记在心里,要当着他的面销毁。
秦川的德语很有功底,不仅是听说读,就是写起来也非常流利,这要得益于穿越前他所在的军校和德国一所步兵学校要校际交流军校生,秦川就是选拔出来的交流生,他有化工学院的德语基础,又在军校强化多半年,要不是穿越了,半年后他就要去德国了。
秦川的谨慎小心,楚云涛很理解。
这两天秦川所表露出的学识,以及秦川那些让李师傅等人都闻所未闻惊诧不已的印染技艺,早已深深让楚云涛折服。秦川交给他的,都是世人所不掌握,而只有秦川才清楚的印染绝活,再小心一万分都是应该的。秦川能把这一切都放心传授教给他楚云涛,更显出对他的信任。
楚云涛在心里默默想起楚大柱昨晚收工后叮嘱自己的那些要自己对这个老师感恩的话语,不禁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这一生,绝对不会辜负老师的这份信任,他要尽其所能来回馈对他楚云涛的这天大恩赐。
看着楚云涛出门上工,秦川心不在焉地草草抚慰了一直在他裤腿上又蹭又拱和他撒欢的黑豹,泡上一壶李明方买来的,要八百个铜钱武夷山铁观音,看着杯子里那茶球在滚水冲泡下迅速舒张开来,默默想起了心事。
自己这个震旦染厂的两套印染设备,按照昨天的运行情况看,最大产能每天要在二百匹以上,每月以三十天计算,那就是月产色布六千匹,色布价格以平均三十一块鹰洋一匹,扣除坯布成本和染料、电、煤、硫酸、烧碱、人工成本以及交税,合到一起差不多要三块鹰洋,也就是说每匹色布他会净赚八块。如果自下月开始巴,斯夫开始供应用他的专利制成的活性染料,那他的成本还会每匹降低两块,也就是说,自下月开始,他每卖出一匹色布,就会赚十块鹰洋。
如果按照每匹赚十块鹰洋,六千匹就要赚六万块。如果再找些工人,开始实行两班倒作业,刨除维护机器设备的时间,每月达到生产一万匹色布应该没有问题,那样每月就要净赚十万,兑染厂欠下的钱,两个多月就能还清。
只是即便这样,一年也就能赚个一百多万,这钱虽然是一笔很大数目,可跟他要做的事情相比需要的资金,缺口还是太大。看来,还得利用赚来的钱,再开设几家工厂,要让他的钱运转起来,要用钱来赚钱。
现在他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完全要等他现有的一千匹坯布染成色布卖出收回钱款后,他才有钱再购买下一批坯布,这个月因为染料要考虑成本,每匹净利润是八块,一千匹也就是八千,卖出后他手里的钱就又多了八千,足够多购买五百匹坯布。如果没出什么问题,最多再经过六天后,那他的资金就变成四万六千,那他就可以一次购买两千匹以上的坯布,卖出后他的资金就变成七万多,到了月底,他的资金即便交付购买德国的设备欠款,从下个月开始,他的资金就开始充裕了。
只不过,这一切最最主要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今明两天反馈回来的销售情况。虽然秦川可以百分之二百滴认为,他的震旦牌色布质量要远好于日本人的东亚牌色布,可在没得到市场确认前,秦川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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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炮打响()
秦川正胡思乱想着,就见一直把圆敦敦的小脑袋夹在两条前腿中间,静静趴在他脚边享受着温馨时光的黑豹,倏地抬起头来,两支尖尖的小耳朵也突然竖了起来,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射出警惕的目光看向楼门方向。
黑豹的举动让秦川也是一惊,凝神静听了片刻,除了楼外隐约的人声及后院传来的微微的轧机转动声,再没听到什么其它的声音。不过,秦川可清楚知道他脚边这只纯种边境牧羊犬的厉害,黑豹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秦川正想起身去窗口查看,却见黑豹又把它的小脑袋趴了下来,舒服地闭上眼睛。
秦川知道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伸手轻柔地拍了拍黑豹肉乎乎的后背,又放心地靠在椅子上,正想接着想他的心事,楼下的门却被人从外面“咣当”一声推开,紧接着下面传来李明方的责备声。
“你个混小子,就不能轻些,这两天咱们东家很累,万一要是他睡着了让你惊醒,看我怎么收拾你。”
“哦,吴嫂,东家是否在楼上?”
随着吴嫂的答复声,楼梯一阵轻轻的响动,秦川听得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只是两人都把脚步放得很轻。
秦川看看表,时间已经是两点半,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迎向楼梯口。
随着楼梯一阵轻微响动,满头大汗却一脸喜色的李明方和紧跟在他身后、手中拎着一个鼓鼓的小布袋、额头上也是汗津津的、咧着嘴直笑全没有刚刚被训斥过模样的楚云飞两人,从楼梯转弯处轻手轻脚地转出来,见到脸上神色淡然中隐隐露出一丝紧张的秦川等在楼梯口,李明方紧走几步,几乎就是小跑着上了楼。
“东家,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来了。”
李明方抹了一把汗水,气还没喘匀就乐呵呵地想向秦川汇报情况。
见到李明方和楚云飞的那一刻,秦川已经明白,李明方去天津卫城内外布铺推销自己色布的事情,一定进展得很顺利,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终于平复下来。
既然如此,秦川表情愈发显得淡然。
秦川摆摆手道:“老李,不急。来,你和云飞先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不迟。”
一边说着,秦川一边走到茶几前,取了两个杯子放在茶几上,又亲自给两个杯子倒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然后才坐到茶几后的沙发上。
李明方一屁股坐到秦川右手侧的沙发上,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清了清嗓子就放下。
楚云飞没坐,而是把手中拎着的布袋哗啦一声放到茶几上,听声音,就知道袋子里装满了鹰洋。
楚云飞就站在茶几前,伸手抓起满满一杯温热的茶水,“咚咚”两口,就将满满一杯茶水灌下肚去。
只不过,楚云飞喝完茶,并没坐下,而是退到一旁规规矩矩站好。
秦川出于自己的考虑,昨晚就要求楚云飞和楚云涛不要老是东家、老师的称呼他,因为楚云涛只有十八岁,楚云飞刚到十七,秦川自报年纪十九岁,按照年纪,秦川要他们改口称大哥。虽然楚云涛坚持老师称呼,可楚云飞已经改了口,以楚云飞的性子,他是很喜欢秦川这个东家的,叫声大哥也没觉得如何,他倒认为更显亲热。
只不过昨晚私下被楚云涛叮嘱一番后,虽然私下还是称呼秦川为大哥,可在有人时,在秦川面前倒是更加规矩了。
李明方只是匀了匀气,就抑制不住兴奋,急着向秦川述说他去上门推销色布的情况。
“东家,咱们的色布质量那真是没的说,我们拉着几大车色布一上街,在阳光下咱们那色布颜色更加鲜亮的不得了,在街上就有不少人询问咱们的色布是哪里来的?又要送到哪里去?价钱几何?甚至有几个性急的,就跟着咱们直接去了布铺抢着购买。”
“布铺的掌柜的更都是识货的人,英租界里的茂祥布铺张掌柜,见了咱们的色布眼睛就发亮,问了价格,拉着我的衣袖生怕我要跑是的不放手,开口就要二百匹,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咱这一炮打响了,就说什么也没卖给他那么多。”
“原本按你的吩咐,向他那样的规模的布铺,咱本应卖给他多些,可我多了个心思,想要多跑几家,让咱们的震旦牌色布快些让全天津卫的人都知道,所以只卖给他十匹。我告诉他,想要多进些咱们的色布,那就得等明天早些来厂里直接交钱提货。”
李明方的做法,秦川很是赞同,这可是后世总结出来的经商心理学里很重要也很有效的经验方法。
李明方不知秦川想这些,继续兴奋地说着。
“其它那些布铺掌柜的,各个跟张掌柜的一样,不过我最多卖他们十匹,小些的就只卖给他们六匹。这样一路转下来,时间就久了,中午也没歇,路上我自己掏腰包,花了几十个铜板给车夫和云飞他们几个护厂队的人买了煎饼果子,就一路走着吃了,这不才刚刚回到厂里。”
说的兴奋的李明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停住口,伸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银票递给秦川。
“东家,这次一共收回货款6200块。”
又指着茶几上的小布袋:“这200块的零头我拿回来了,剩下的6000拿着不方便,我在银号里换成了银票。只这一天,咱们就赚了2200块呀。”
秦川只是看了一眼李明方手中的银票,并没有接。
“老李,银票和这些鹰洋你都收着,记好帐目就行,后天把咱们收回来的钱抓紧都去买进坯布,咱们现在可是等米下锅呢。”
犹自兴奋不已的李明方点头道:“东家,你就放心吧,咱们的色布抢手,款子回来的快,保准误不了事。”
李明方一边向怀里揣着银票,一边又说起来。
“东家,我看咱们今晚再让工人们加半宿班,如果能有三百匹色布,咱们明天不仅能再多赚些,也好应对那些布铺掌柜的,要不然明天咱们的门非得让那些布铺掌柜的挤破不可。”
李明方这话,让秦川再也抑制不住高兴,忍不住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老李,我看这样,原本咱俩商定的,你每月工钱是二十五块鹰洋,现在咱们改一改,从这个月开始,你的工钱就翻一倍,长到五十了。如果咱们厂子做得好,还有新厂要你管着,到那时不要说五十,就是五百你都赚得,保管你几年下来,在这天津卫也置得起体面的房产,甚至不比那些洋行里的买办差。”
秦川一开口就把李明方的工钱翻了一倍,而且后边的话更加诱人,这让李明方高兴的脸色涨红,一颗心激动的都快蹦出嗓子眼。
虽然高兴得很,不过李明方嘴上却说:“不要再加钱了,东家给的原本就很多了,要再加钱,那都赶上县衙里的师爷了。”
“老李。”
秦川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而是看着李明方转换了话题。
“昨天刚刚加过班,再要加班加点,工人们会很疲乏。再说,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如这样,你马上安排着再找些人,把新老工人们调配一下,分成两个班,白天晚上都不停工,咱们也循着大清官员们的例,每个洋人的礼拜天,两个班的工人都停工休息一天,在这一天集中维护保养检修设备,每周还要再抽出几个半天修理检查设备。”
明朝中后期,官员们的休假是除了节假日,每月固定休息三天,一年差不多有五十多天。到了清代,清朝基本上照搬了明朝的休假制度,到了清末,官员们更加轻松些,不算节假日,官员们每周日都要休息一天。不过,这只是官员们才有的待遇,寻常百姓不论做什么的,都没有这个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