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片刻。
“你忙就算了,我随口说说……”
“不忙!”他立刻说。
唐妤迟疑着,继续说,“我不勉强的。”
“不勉强!”他起身了一点,“你别耍我就行了。不过你去干什么?”
唐妤耸肩,“舅舅,让我回去。总归是有点事情的。”
十有八九,都是老爷子的问题。
“那么……就是我会见到你的家人……”
她小声冷然,“家人……我可没有多少家人……”
郑嘉寅搂紧她,“没事。你觉得不是你家人的,就都不是。不过你想做什么,我也一定会陪你。”
“不管你的生意?正在自强中的男人。”
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算什么
“不管你的生意?正在自强中的男人。”
他笑:“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算什么。”
唐妤看了他一刻,“还有一件事情……算了,过几天再说。等去了之后,再找时间。”
“什么事?”
“不重要……”
半夜里,才沉沉睡过去。
一直睡到了自然醒,等到郑嘉寅处理好他的事情后,便动身去加拿大。
唐妤脸色不是太好,华劭给了她一个电话。
不是太紧迫的情况,他都不会主动打给唐妤,而是会让人在适合的时候代为转达。
能够让他打一个电话过来,至少说明……这次老爷子,是真的快不行了。
“你外公?”郑嘉寅不是特别能够明白,唐妤对于自己外公的感情,也不便说什么。
她只淡淡摇了摇头,关上了车窗,“我暂时不想说话,你让我静一会。”
所谓血浓于水,什么至亲,在唐妤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那些人除了跟你有一些无可避免的基因关系,还有什么?
她的认知里,只有她认可,和不认可的人。没有所谓血亲。
很显然,她恨这个外公。
或者根本谈不上恨,恨这种感情,也是要你先在乎才会有的。
她过去十八年的生活中,外公这个词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外公的时候,就是得知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母亲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外公的独断。
在一开始,外公已经成了一个罪人。
他若真的死,唐妤觉得自己绝不会伤心。
这世上能够让她伤心的人不多,他绝不是其中之一。
她只想让他在死前,怎么遭受最后的一次心理折磨。
只不过想在心理上攻克一个人,比生理上要难得多。
尤其是对外公这种人,他的死穴本来就少。一个冷血的人,几乎已经是刀枪不入了。
唐妤闭了闭眼,不管怎样,若能够真的看到他死去,也算一种让自己感到快意的方式。
虽然……她现在并不觉得真的快乐。
下机之后,直接就去了医院的特护病房。
警告
进去时,看到华劭一身黑色西装,懒散休闲地站在一边。
病床上的老人几乎瘦得皮包骨,身上插了管子,周围都是仪器。
他眼睛睁得老大,不知道刚才听了什么话。
听到声音的时候,华劭转过身来。
那双夜狼一样的眼睛带了一点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笑意,在两人见打量。
“唐妤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该来见见老爷子,倘若他撑不过去,最后一面都见不了,岂非可惜。”
他刻意地,微微偏了偏脑袋,“郑……嘉寅……我没记错的话。”
唐妤抿了抿唇,往前走了几步。眼睛只停留在床上的外公上。
华劭退了几步,眼睛还在郑嘉寅身上,仿佛觉得极是有趣。
“令尊还好吗?”
华劭大约四十出头,看起来却包养极好,极有成熟男人的韵味。
他到如今都没有结过婚,只有一堆绯闻女友。
郑嘉寅微微颔首,“家父还好。华先生认识……家父?”
华劭眯起双眸,“老爷子,走前能够看到唐妤现在的男友,想必你也能够瞑目了吧。是不是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他都长这么大了。”
郑嘉寅以为那个‘他’是‘她’,指的唐妤。
却不料华劭指的正是他自己。
唐妤眉头微紧,带着寒意的眼睛瞟向华劭,带了些许警告的含义。
华劭有着深意但笑不语。
床上的老人双目瞪着那边,仿佛更加激动。
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想……跟他单独说几句话。”唐妤低声,一字字道,“一些,我很早就想说,只是特意留到这个时候的话。”
郑嘉寅敏锐地察觉出她语气有几分不对,“唐妤……”
她没有回应,华劭已经移动了步子,“郑公子,不如我们先出去。有些话唐妤现在不说,只怕以后没有机会。”
唐妤再度走进了几步,坐在床沿上,看着可能随时闭眼的人。
不过就是一点家族恩怨纠葛
她眼里有一点淡淡的冷然,声音轻柔,“外公,我前两年去了我和母亲从前住的房子,觉得还是那里比较适合我们。我打算过段时间,将母亲的墓迁回去。我想……她不会喜欢这里。你说呢?”
她的问题,也并不是问题。
床上的老人根本无法开口回到。
只有放大的瞳孔能够表达他的感情。
“我也不知道你还能撑多久,有些话,原是打算等你死前告诉你的。听说人在将死的时候,心里各种思维跟平时都是不一样的,我也认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最适合说。”
她轻轻地笑着,“我知道,我就算告诉你,我母亲当时是自己拔掉氧气死的,这件事情对你也可能没有任何打击。你只会觉得她傻……只要她乖乖回来认错,从此当一个听话的傀儡,你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是,她不愿意。我猜想她那么做的原因,是知道我根本无法拿出那么大一笔手续费来,所以不想为难我。可见,她心里,也早就没有所谓求饶一说。”
顿了顿,又继续,“因为她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父亲了。”
“母亲的很多事情,我都是从舅舅那里得知。不止她,外公你的事情,我也是从舅舅那里得知。你在意的,也不过就是你庞大的商业帝国,我想我说得是没错的。不过你放心,一旦交到我手上,我保证……华氏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华老爷子的眼睛,不住往门外的方向看。
唐妤往外看了一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大概也以为我会拿这件事做文章。郑嘉寅是吧,郑远崇的儿子。没错,我是和他在一起。但是我不想拿这件事多说什么,因为我不是故意做给你看。”
郑氏和华氏的间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华氏还在圣约,郑氏也正是最辉煌的时候。
唯一发生的,不过就是一点家族恩怨纠葛。
最大的障碍
在三十多年前,华氏还在圣约的时候,唐妤外公的妹妹,也就是舅舅华劭的母亲,和郑嘉寅的伯父曾有过一段关系,却只是一段利用的关系,因为那个时候的郑氏在那次的经济危机之中几乎无法生存下去。
唐妤原本不知道,两年前托章叔查的时候,章叔在杜晓若那件事之后告诉她。
原本以为她是知道的,却不料华劭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她从章叔口中得知,没有多少详细的事情。
只知道大约是因为这件事,最后华氏在加拿大发展之后,华劭的母亲就抑郁而终。当初闹得有多大,已经不知道了。
那之后,郑氏经济开始好转,华氏却因此连连失误。
说原因就是从华劭的母亲这里弄到了华氏的商业机密。
那个时候唐妤大概就知道了为什么郑远崇会如此反对和担心,不过是怕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报复。
可惜唐妤并没有想过那个心思,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外公心胸狭义,一直认为是郑远崇的哥哥害得自己最小的妹妹有这个结果,和郑氏一直不和睦,也更加不会允许华家的人和郑家的人来往。
华劭刚才那么一说,也不过是因为想故意气他一气,让他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如今又做了什么事。
唐妤觉得有几分可笑,那些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这却也是她当初做出离开决定的原因之一,也是和郑嘉寅最大的障碍。
华家的人不会同意,郑嘉寅的父亲也不会同意。
这个年代,两个人真要在一起,其实所谓障碍也不会是多大的障碍,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不认为郑嘉寅有让自己为此去解决这些事情的价值。
经过自己的判断,及权衡,宁可就此放弃掉那一点莫名的感觉。
唐妤的思绪飞得有些遥远,看着几乎要呼吸不畅的外公,脸色疲惫。
忽然间,不想再就此说什么。
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她转过身,推开门走出去。
看到郑嘉寅和华劭的时候,有一点超乎自己预料。
华劭靠着墙,看到她出来,恩灭了手上的烟。
“做得真好。”他淡淡微笑。
郑嘉寅从她出来开始,就是一种融合了冰冷和怒火的目光盯住她。
她关上门,脚步却无法上前。
“他说的……都是真的?”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声音沉得仿佛寒铁。
唐妤目光移向华劭,平静,没有感情。
她没有回答与解释的打算,更不知道华劭刚才对他说了什么。
不过几乎可以想象出来。
郑嘉寅冷冷笑了笑,那种笑容却根本让人觉得浑身冰冷。
“那么……你是默认了……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是故意的……”
难怪她总是要说那样的话,什么要你全部的家产,什么等你继承了郑氏再说……
她就是想整垮整个郑氏?
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不相信这样的事,一点也不能相信。
只是她为什么不说话,哪怕一句解释他也会相信。
然而唐妤什么也没有说,一如既往的沉默。
这种沉默仿佛让自己得到了某些解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于他和唐妤如此反对。
父亲没有告诉他原因,他从不喜欢废话那么多,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也大概因为父亲知道,即使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唐妤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接近自己。也许还会以为她的突然消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退缩,他反倒会更相信她的话。
“你真的,一句解释也没有……”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他压抑着几乎想要发疯的感情。
唐妤安静的站在门边,仍旧一言不发。
“好……好!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能这么厉害!”
唐妤动了动唇,犹豫了片刻,一句低声,“郑……”
“唐妤你放心,现在开始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绝不会再纠缠你。你能这么做,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这个权利我可以给你,也可以收回来!”
眸中寒星乍起
她不经然咬了咬下唇,手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看到他带着憎恨的神情离开。
突然间仿佛失去了力气,有几分茫然,也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目光缓缓移向华劭,脸色平静得吓人,眼眸深处都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里有一丝讥讽的感觉,就如早就明白的那个道理。是你的东西,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东西,强求不得。
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将那些本不属于你的带走。
只是些许嘲讽,以为不会发生的感情发生了,又被带走了。
一直告诉自己,与郑嘉寅是没有什么结果的,但她却也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华劭缓缓坐在沙发上,又重新点了一支烟。
淡淡的烟从薄唇突出,“你不是这么打算的吗?我只是帮你提前结束,以免让自己越陷越深。感情这个东西,不过是一种调味品,让你主食更加美味,却绝不能因此替代主食。”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她站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望着沙发上的人,“属于你们的纠葛,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华劭不经然笑了笑,眸中寒星乍起。
“唐妤,我一向很由着你,一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痛恨着同一个人。二来,我一直当华琳是亲姐姐,她只有你一个女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忘了自己姓什么,我会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唐妤淡淡说:“你有几分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听你的劝,所以以实际行动来告诉我?因为你自己也清楚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会有任何解释给他。”
华劭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倾吐烟圈。
“他不适合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更加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嘴角勾起,“他和我是同一种人,这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了。”
“你错了,舅舅。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他跟你,绝不是一种人。”
我是可怜你
唐妤动了脚步,准备往外走。
华劭站在原地,漫不经心望着她,“你打算追出去?那可不像你了,阿妤。”
她顿住了脚步,嘴角几分讥笑,“我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就连他都已经是将死之人,撑不过今天。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和这个家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华劭微愣住,“你要和华家脱离关系,因为郑嘉寅?”
唐妤转了转头,“舅舅,你弄错了。我姓唐,不信华。”
“你要和你母亲犯同样的错误?”
她缓缓摇头,“我不是她。”
“阿妤,你可要想清楚。”他轻启薄唇,“真若这么做,我将会收回你一切与华家有关的财产。若想继承华氏,是不可能和郑家的人有任何关系。至于那些对你献殷勤的人,据我所知,你已将所有的东西都拍卖掉,私下成立了慈善基金,连一个子都没有留下。这么一来,你在加拿大连一个住处都没有。”
唐妤看他的眼神甚至有几分怜悯,“我曾有十八年都过着与华家没有关系的生活,如果不是你当年去圣约逼我来,我根本就不会有认这个家的打算。你真要以为我离不开这种生活,失去这些就活不下去?”
华劭话声沉顿,“你可要想清楚,那个人是否值得你这么做。”
“他是否值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来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已经不用亲眼见到他死,反正这里已经再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这个方面,你真和你母亲一个样。但愿你的下场比她好。”
唐妤声音一沉,“她当年不与华家脱离干系,也不见得好过到哪里。真正可怜的人,是你们这样牢牢抓着某些东西不放,因为你们心里都知道,一旦没了,就是一无所有。”
华劭一声轻哼,抿着笑意,“所以,阿妤你这是在教训我?”
她声音带着几分奇怪的遗憾,“我是可怜你。”
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一个内心真正富有的人,是不会在意自己即将失去的任何东西。
她仿佛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一种心理上没有束缚的自由。
要挣脱掉这个茧,唯有痛苦的走出来,才能看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广阔。
华家是真正的障碍,心里的一个结。
造就了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也给予了她从前妄想的一切。
唯有摆脱掉华家,才会是她自己。
是唐妤,而不是什么华氏的大小姐。
她走得毫无犹豫,什么都没有带走,唯有母亲的遗物。
在离开华家那栋大宅的时候,好像时光重合了起来,就像能够真正体会到母亲当年一种心理上的轻松。
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出家门,外面的小路……
就像母亲从前的足迹一样,义无反顾,无论未来如何也不会反悔。
华劭说,那个人是否值得你这么做。
其实这根本就是无关乎郑嘉寅的决定,她唯有先找回自己,才有资格去决定是争取,或者放弃。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过去几乎归零。
没有华家,不再是欧阳凌的未婚妻,与父亲已经两不相干,郑嘉寅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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