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一幕,云裳强忍的眼泪一下就飙出来了,眼底也像是充了血,眼球发烫,眼前红通通一片。
即便顾时年在男孩受伤的第一时间就捂住她的眼,可那片刺目的红好像流在云裳的心上,让她整个人压抑的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云裳不敢说出男孩可怜的话,也不敢让人以为她是在同情男孩,转过头,一边掉眼泪,一边扯着顾时年要他离开饭店:
“……二哥,二哥,我眼睛痛,我们快走,快回家……”
顾时年闷头不说话,进去拿起两人的东西,抱着云裳出了饭店门,脚步一顿,朝男孩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云裳趴在顾时年脖子上,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除了无法言说的愤怒无奈外,心里也翻腾着恐惧和无措。
察觉云裳身子不断发抖,顾时年抱紧了她,一遍一遍的细心哄道:
“阿裳,别害怕,有二哥呢,二哥会保护你……”
过了许久,云裳闷闷的说了一句,“二哥,我想帮帮他。”
“好,我们去找他。”
顾时年知道云裳说的是刚才的男孩子,顺着地上的血迹,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两人一路循着血迹来到一个大杂院儿,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喊打骂的声音。
“你个小娼妇!那卤条子是你能吃得?就这么一点儿,都不够我大亮一口的,你咋吃的下去!你咋还有脸吃!还有你这小杂种,咋没让人捶死在外面……”
顾时年抱着云裳进门,一眼就看到男孩手握一根木棍站在西屋门口,跟一位跳着脚大骂的老太太对峙。
而他掉了一半的耳朵还耷拉在脸边,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
“那是我姑救命的粮!谁抢我和谁拼命!”
老太太不看男孩,恨恨的朝西屋怒骂,“早就该死的玩意儿,吃了也是遭禁粮食,还能好了咋滴!你个让人丢河滩的货色,净给我大赖子招晦气!赶紧带着小杂种滚出我们家!”
云裳和顾时年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一时间也不敢出声,等到老太太骂了几句,回了正屋,两人才往西屋走去。
男孩警惕的看着两人,握着木棍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
“你们找谁?”
顾时年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云裳在路上准备的云南白药药粉。
份量不少,足够男孩使用了。
“小同志,这里面是药,你耳朵上完药后赶紧去医院看看,要是耽搁时间久了,耳朵可能就看不好了。”
男孩神情松动了,呆呆看着油纸包,半天不敢伸手去接,直到房里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男孩才反应过来,赶紧丢掉棍子冲了进去。
云裳也听到里面的动静了,顾不得多想,拉着顾时年跟着进了门。
这是一间柴房,一边堆着柴禾和蜂窝煤,一边是空荡荡的木板床,和一张瘸了腿的方桌子。
屋子只有一扇窗户,没有糊窗纸,用一块薄木板挡在窗棂上,用以遮挡寒风。
窗户下的床上躺着位面容枯瘦泛灰,眼窝身陷的女人,身上盖着床薄被子,而床头则放着一个豁了口破碗,碗底有浅浅一层颜色杂乱的卤面条。
云裳忽然想起服务员追着男孩打的时候,他弯着腰,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往衣服里藏面条的动作。
此时再看着碗里的面条,云裳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男孩当时之所以往嘴里塞面条,应该是在遮掩他偷藏面条的动作。
他心里清楚,要是让服务员发现他身上还藏了面条,一定会翻出来,就算丢在地上,踩进泥里,也不会让他拿回家。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抢这点面条,应该是想喂给床上的女人吃。
男孩捡起地上的茶缸子,放在桌上,又坐在床边,从碗里拿出一根面条,小心翼翼放到女人嘴边。
“姑,你快尝尝,这是面条!白面儿做的,可香啦!”
女人缓缓睁开眼,紧紧盯着男孩裂了一半的耳朵,眼泪一滴一滴的滚下来,落进枕头里。
“姑!我不疼,真的不疼的!”男孩咧嘴憨憨地笑笑,指着顾时年和云裳道,“姑,你看,这位好心的同志给我送药了,我上完药就好啦。”
那女人侧头看向顾时年,努力挤出笑脸,嘴巴张了张,却半天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时年和云裳这会儿还有些发愣,即便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眼前这幅徒四壁的场景惊呆了。
男孩的家,比田婆婆那座到处漏风的草棚子还要穷!
男孩放下碗,走到顾时年跟前,认真而又带着祈求的眼神看他,“同志,你告诉我姑姑,你这药可灵啦,只要我抹上,耳朵就能长好,不会变成残废。”
这一次连顾时年的眼眶都有些发热,看着比云裳高不了多少的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既是安慰男孩,也是安慰床上的女人:
“没错,这是部队里的特效药,确实很灵,抹上后耳朵很快就能长好。”
顾时年说着打开手上的油纸包,拉过男孩,先给他涂药粉止血。
云裳趁机跑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女人,觉得她眉眼很是熟悉,还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她时,却发现女人面色青白灰白,而且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顾二哥!”云裳惊叫一声,指着床上的女人,“顾二哥,这位阿姨……要赶紧送医院!”
男孩一听就急了,扑过去喊了女人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当即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顾时年也赶紧过去看了看女人的脸色,见她面上青白一片,回头冲男孩喊:
“别哭了,快出去借板车,送你姑姑去医院!”
“我……我姑,板车,医院……”
男孩完全慌了神,无意识地重复顾时年的话,直到云裳回身一巴掌打下去,男孩子才回过神来,哭喊着冲了出去。
云裳愣愣的看着女人,再看着床头碗里黏在一起的卤面条,心里越发堵的慌。
顾时年本想先给女人灌一点盐糖水,在屋里转了一圈,竟然连一口凉水都找不到。
正准备出去看看,几位戴着红袖套的大爷大娘推着平板车进了院子,又一阵风似的跑到屋里,合力把女人连人带被子的抬到车上,准备送往医院。
之前跟男孩对峙的老太太从正屋冲出来,一边哭嚎,一边抓着平板车不撒手:
“哎呀呀,这青天白日的家里来土匪啦!你们想把我儿媳妇弄到哪里去?快来人呐!都解放啦还有上门抢人……”
“呸!”一位大娘呸了一声,怒斥老太太,“周婆子!我命令你撒手!我们要送林大妮去医院,你再不撒手我就去妇联告你虐待儿媳妇!告你故意害人性命!告你迫害妇女儿童!”
“呸!她林大妮嫁到我们周家就是我周家的人,你们凭啥告我?我还要告你们是土匪,上门强抢良家妇女呢!”
“就凭我们是联防队的人!撒手!再不撒手我们马上报妇联!报公安!”
老太太一听这些人要来真得,倒是松了手,只是平板车刚一走动,老太太又追着车往前跑了几步:
“你们联防队要送林大妮去医院,那医药费就由你们联防队出了,我可没有钱给她看病!”
不过这会儿平板车已经出了院子,也没有人理会老太太的胡言乱语。
云裳跟在后面出了院子,还是觉得不放心。
周家不肯出医药费,那女人和男孩一看就是身上没钱的,就算联防队的人给送到医院,估计两人也看不了病。
“顾二哥,我们也去医院看看吧。”
“嗯。”
顾时年应了一声,神情古怪的盯着云裳看了半晌,在云裳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抱着她疾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联防队员。
男孩就跟在车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一路小跑的守在女人身边,刚止住血的耳朵又开始往外渗血了。
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左右,终于来到了市医院,联防队的人帮忙把人送进急救室,又招呼男孩赶紧去办住院手续。
第100章 疑似小姨()
正如云裳所料,男孩翻遍全身,只找出皱巴巴的三分钱,连给他自己耳朵涂点红药水都不够,又哪里有钱给林大妮办住院手续。
看着手上沾了血的三分钱,男孩愁的坐在手术室门外哗哗地掉眼泪。
“我没钱……呜呜,我姑,我救不了我姑,呜,我姑也没钱……都让周婆子拿了。”
之前怒骂周婆子的大娘把男孩拉到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道,“大成,你姑病了,你就是你姑的主心骨,你可不能乱!放心,这都新社会了,医院肯定会给你姑救治到底的。”
男孩松了口气,抹着眼泪,“大娘,你能不能帮我跟医生说说,先给我姑看病,我明天出去赚钱慢慢还给医生……”
“我说你这孩子咋这么木呢!你姑是鞋厂职工,把工作证押在医院就能办住院手续,回头让厂里补个证明就行!”
“大娘,我姑工作证不在我这里。”大成咬牙切齿的道,“在周婆子手上,她每个月都用工作证去领我姑的工资!”
大娘也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看了眼手术室大门,小声教大成道,“没事儿,医院这边肯定会先救你姑,你现在赶紧去妇联,让妇联的同志出面把你姑工作证要回来,要不你姑这住院手续没法儿办。”
大成连连点头,大娘看着他耷拉的耳朵,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塞过去,“你姑没那么快出来,你先去看耳朵,看完后再去妇联。”
见大成嘴唇抖得都说不出话了,大娘摸了摸他的肩膀,“这钱是大娘借给你的,等你姑下个月发了工资还给大娘就行。”
云裳和顾时年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两人都没有要帮大成和林大妮出医药费的想法。
很显然,这姑侄俩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
林大妮有工作,可以把工作证押在医院,让医院扣除林大妮下个月的工资抵医药费。
而大成作为林大妮的家属,他的医药费也可以从林大妮的工资里扣。
反正林大妮的工作证一直捏在周婆子手上,就算云裳和顾时年帮这姑侄俩垫付医药费,林大妮也拿不到自己的工资,还白白便宜了周婆子。
要是让医院跟皮鞋厂交涉,直接从厂里把林大妮的工资扣了,就算周婆子闹翻了天也没有办法拿到钱。
而且那位联防队的大娘也给大成支招了,要是大成能借着林大妮住院抢救,周婆子不但不出医药费,还扣着工作证不让林大妮办住院手续的事情去告状,那妇联的人一定会介入调查,在帮林大妮讨回自己工作证和工资的同时,还能敲打敲打周婆子,这样他们姑侄俩以后的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在这样的前提下,云裳和顾时年自然不会插手林大妮的家事。
联防队大娘帮大成支完招,很快又风风火火的出去巡街了,而大成捏着五块钱,走到顾时年和云裳面前,抹着眼泪的连连给两人道谢。
顾时年难得的没有板起脸,“你耳朵伤口太大,赶紧去找医生缝合,我和妹妹在这里替你守着你姑。”
大成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急忙掉头回来,“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大成,今年九岁了……”
云裳倏地瞪圆了眼睛。
大成九岁了?
看他的个头,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哪里像个九岁的孩子?
顾时年眼底也闪过诧异的神色,随后笑着道,“我叫顾时年,比你大两岁,这是我妹子,叫云裳,今年五岁。”
大成看着只比自己矮一点点的云裳,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随即咧嘴憨笑一下,转过身跑去看耳朵了。
云裳回过头,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时年,直到他挑眉看过来,才一脸严肃的问:
“顾二哥,你以前是不是认识大成或者林大妮?”
“怎么这么问?”
“你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现在不但管了大成的闲事,还破天荒的跟联防队的人送林大妮到医院,要说这中间没有问题,连鬼都哄不住!
顾时年蹲下身,盯着云裳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在云裳越来越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问,“阿裳,你有没有觉得林大妮很眼熟?”
“顾二哥也这么觉得?”
云裳诧异的问了一句,随后皱起眉头,“我之前在林大妮家里就发现了,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顾二哥,你说这林大妮到底像谁啊?”
顾时年叹了口气,抬手抚着云裳的眉眼,“阿裳,那林大妮跟你很像……”
“跟我像?”
云裳这次是真惊着了,抬手摸着自己的脸,眼底一片慌乱。
她不是云大川和王寡妇的孩子,现在出现个跟她很像的林大妮,她的身世……会不会跟林大妮有关?
“……顾二哥,我跟林大妮,真得很像吗?”
顾时年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你和林大妮还不是最像的……阿裳,你还记得文锦阿姨吗?”
“我小姨?”云裳疑惑了,“顾二哥,你是说……林大妮更像我小姨?”
顾时年再次点头,“像,非常像,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云裳张着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小姨心脏不好,二十五岁就病故了。
当时云裳只有六岁,因为年龄的原因,她对小姨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这会儿听顾时年说起小姨,云裳脑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那时候还不到六岁,可能对文锦阿姨的记忆不是很深。其实文锦阿姨当年不是病故的,而是在病房里离奇失踪了。后来文家,云家,还有我们顾家,三家人合力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文锦阿姨的踪迹。”
“顾二哥,你是说,是说,林大妮很有可能是我小姨?”
“不是。”顾时年摇头否认,“文锦阿姨虽说从小在病医院长大,被你外公外婆宠的有些单纯,但她骨子里不是软弱的人。这林大妮连自己的工资都保不住,这么懦弱无能,怎么可能是文锦阿姨呢。”
第101章 无耻一家子()
云裳长长舒了口气,“不是就好,林大妮真要是我小姨的话,那我怄也要怄死了!怎么会这么笨,自己有工作,却被个老婆子欺负的翻不了身,还要靠着大成去外面抢吃的给她救命!”
“顾二哥,你是看林大妮像我小姨,这才跟过来的吗?”
顾时年也不否认,只是脸色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也算是吧。我之前怀疑林大妮是文锦阿姨,想跟过来确认一下。只是刚才听了大成和联防队大娘的谈话,已经确定她不是了。文锦阿姨可没有这么无能。”
大概是林大妮顶着一张跟文锦一模一样的脸,顾时年和云裳即便知道她不是文锦,可知道她被周婆子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时,心里还是觉得像窝了一团火。
云裳迈着小短腿,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最后气鼓鼓的冲到顾时年面前,鼓着腮帮子问:
“顾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想回去了?”顾时年顺势把云裳抱过来,捏着她鼓胀的腮帮子玩,“早上有一趟去清河县的火车,我们等会回去就买票,明天早上回家好不好?”
“好,反正有妇联的同志,林大妮和大成日子总能过下去,我不担心。一点儿都不担心!”
顾时年心里也不舒坦,可是看着云裳跟一只气恼的小松鼠似的,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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