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年考虑半晌,先弯下腰问云裳,“阿裳,喜欢吗?”
云裳看着田婆婆,一脸懵懂的摇头,“我都没有看到是啥东西,二哥定就行。”
顾时年笑着摸了摸云裳的头,对田婆婆道,“同志,我考虑考虑,要不你先到别的摊位转转?”
田婆婆心里也清楚自己要的价钱偏高,这会儿见顾时年被她开得高价吓回去了,犹豫半晌,再次降低价码。
“小同志,你这白面儿三十斤,全国粮票二十五斤。”
顾时年摇摇头,还价,“精白面二十斤,全国粮票二十斤。”
这一次田婆婆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连小布袋子带盒子都塞到顾时年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布袋子,让顾时年直接把白面儿给她倒在布袋子里。
两人没有秤,顾时年直接倒了差不多一半的白面儿,连同四张五斤粮票一起田婆婆递了过去。
田婆婆伸手掂了掂布袋子的份量,诧异的看了顾时年一眼,又摸出一张五斤粮票给顾时年退了回来。
“小同志,你是个厚道人,可咱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可不占你的便宜!”
云裳都无语了。
顾时年多给的些白面儿,明显是送给田婆婆的,如果她不想领情,大可以去借秤,把多出来的白面退回来就是了,又何必退一张五斤粮票,还理直气壮的说不占顾时年的便宜。
粮票虽说也能买到细粮,可顶天也只是富强粉,哪里买的到精白面儿。
说到底,这老太婆还是占了顾时年的便宜,可偏偏人家还把漂亮话说出去了,没人知道顾时年吃了暗亏。
顾时年也愣了一下,随即不当一回事的低下头整理麻包。
“顾二哥!”
云裳气呼呼的喊了顾时年一句,见他一点都不在意,干脆低下头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顾时年见状,小声交给她个任务,“阿裳,你注意看着田婆婆,要是她出去了,你记得提醒我。”
云裳马上来精神了,也不问顾时年盯着婆婆想干什么,瞪圆了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田婆婆的身影。
旁边的小胡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跟看败家子似的的看着顾时年:
“大侄子,你要的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戴,换来干啥?就算要换,这价格也太贵了,前两天还有人用十斤白面儿换了老大一盒子金啊玉啊的,可比你这便宜多了!”
说完还摇摇头,跟两人兜着田婆婆的底细,“那田婆婆就住在附近,以前家里有好几座煤矿,是临阳有名的大资本家。估摸着手里老物件也不老少呢。以前她过来换粮食,也没要过这么高的价码,估计看你是生脸,想坑你一把。”
云裳没有想到田婆婆竟然是资本家成分,缩着脑袋,偷偷摸摸的问,“叔叔,田婆婆现在干啥工作啊?”
“哈!还干啥工作?”小胡子咧着一边嘴角,“在街道掏大粪呢!”
云裳:“……”
云裳是真意外了。
那田婆婆身上的衣服干净整齐,不但没有一点异味,靠近人时,身上还散发淡淡的肥皂清香,怎么看都不像是掏大粪的。
倒像是慈眉善目的居家老太太。
顾时年沉默了一下,把剩下的面粉收起来,跟小胡子打了声招呼,拉着云裳离开了摊位。
云裳稀里糊涂的被拉出来了,好奇的问,“顾二哥,我们干啥去?”
“你不是想逛黑市么,我带你到其它摊位上转转。”
两人一路逛了过去,发现黑市上的东西还真不少,吃食有野鸡野兔,有粉条,有黄豆,有玉米面儿,还有卖蓖麻油的,就是没有白面儿。
生活用品种类也多,有布料,假领子,菜刀,香皂,木炭,竹筐子,逛到最后,还有个卖旧货的摊位,上面摆着五六块半新不旧的手表,十来支钢笔,三个七成新的皮包,还有两个军用水壶和旧军包。
云裳还想到旧货摊位上捡漏,却被顾时年直接拎着领子离开了。
走了老远,顾时年放下云裳,见她一脸的委屈,蹲下身道:
“阿裳,那个摊位上的东西都是赃物,那是销赃的摊位!”
云裳不知道顾时年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听他这么说,马上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不敢乱来了。
两人草草在黑市上转了一圈,最后买了三十斤木炭,没有东西装,又多花了一块钱,把装木炭的筐子一起买了下来。
云裳在逛黑市的时候,眼珠子不时在人群中寻找田婆婆的身影,这会儿见田婆婆背着两个大布袋子往外面走,赶紧扯了扯顾时年的衣服,朝田婆婆的位置使了个眼色。
顾时年把麻袋放在木炭筐子里,在摊主的帮助下,背起筐子,拉着云裳赶紧跟了过去。
田婆婆走的并不快,身上的东西应该有些份量,把她原本挺直的脊背压得很弯。
顾时年拉着云裳疾走几步,追上田婆婆,伸出手在背后帮着她托了一把。
而云裳虽说对田婆婆感官不是很好,但骨子里的教养也让她无法给老太太冷脸。
田婆婆回过头,认出顾时年,当即笑呵呵的问,“小同志,离五点半还有一会儿呢,你这就出来啦?”
“嗯,需要的东西买到了,就不在里面呆了。”顾时年回了一句,又接着道,“同志,你这些东西可不轻,我送你回去吧。”
第98章 不简单()
田婆婆看了一眼顾时年背后高高耸起的麻包袋子,了然的笑笑,“行,那就麻烦小同志了。”
十多分钟后,几人在田婆婆家门口站定。
昏暗逼仄的黄泥房,墙体不到两米高,房顶上是一层破破烂烂的油布,上面用几根木头棍子压着稻草编制的草帘子。
这就是一间标准的茅草屋。
背靠联防队三层大楼而建,与联防队宽敞明亮的青砖楼房相比,这间还不足五平米,进出都得低着头,连转身都困难,还到处漏风的茅草屋就像是一个狗窝。
可这个狗窝,就是田婆婆的栖身之所。
顾时年帮田婆婆把东西搬进去,又把自己筐里的二十多斤白面儿也给田婆婆拿了进去。
田婆婆也不推辞,接过麻包,直接放进墙角的大缸里,又走到床头,抽出垫床脚的厚重旧书,从里面掏出一个用细布包裹的镯子丢给顾时年。
“这镯子不错,一个能抵之前交易的一盒子玉饰,你就是再补我五十斤粮票也不吃亏。”
顾时年惊了一下,赶紧接住差点儿掉在地上的镯子。
非常纯正浓郁的绿,对着门口的光线,能清楚看到镯子里悬浮的绿丝。
顾时年是个识货的,只看了一眼,就回头对云裳道,“阿裳,再给这位同志拿五十斤全国粮票。”
云裳正好奇的看着田婆婆手里的旧书,心中琢磨这镯子是怎么塞到书里的。
这会儿给田婆婆递粮票,这才看清楚书里的情形。
原来田婆婆是照着镯子大小在书中挖了一个圆形的洞,把镯子放进去,再合上书,外面就看不出一点异样来了。
估计谁想不到,这本又脏又破,只能拿来垫床脚的旧书,里面竟然藏着宝贝。
顾时年之所以跟着田婆婆过来,就是想给云裳淘换几件精品玉器,而田婆婆也看出顾时年的目的了,知道他是个识货的,索性拿出手上品相最好的一件跟两人做了交易。
而且价码双方都满意,两人谁也不欠谁人情。
屋外的北风呼呼地刮着,透过墙壁缝隙,在屋里也刮起了小风。
田婆婆家没有炉子,就连泥巴砌的小灶台也干干净净,没有烧过火的痕迹,下面也没有炉灰渣,让整个房子愈显破败冷清,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后面大楼陆陆续续传来有人起床洗漱的声音,田婆婆把旧书垫回床脚,朝两人挥了挥手,“行啦!我这里没有炉子,你妹子还是小姑娘家,受不得冻,赶紧走吧。”
田婆婆成分不好,人又有点莫名的邪性。顾时年本没有要跟她打交道的意思,这会儿见外面天色大亮,赶紧背起木炭筐,拉着云裳跟田婆婆告别离开了。
在路上,云裳想着田婆婆那间里面比外面还要冷的茅草屋,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可就是有一股莫名的郁气盘在心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对田婆婆感官确实不好,可见她一大把年纪,孤家寡人的住在茅草屋里,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儿不得劲儿。
顾时年大概能猜出一点云裳的心思,一路抱着她,主动说起了田婆婆的事情。
“阿裳,这个田婆婆不简单,你不要被她那间不开火也不住人的茅草屋给骗了。”
云裳愣了,“顾二哥,你是说……田婆婆吃住都不在那里?”
“应该是。”顾时年沉吟了一下,“田婆婆床头的被子上有一层薄灰,灶台的瓦罐上也有灰,可灶膛里却是全新的,没有被柴火或者炭火烧过的痕迹,这说明田婆婆有别的落脚的地儿。”
云裳没有想到情况是这样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怔愣半晌,趴在顾时年脖子上听他继续往下说。
“现在这个年代,能被划分成大资本家的,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像田婆婆这样的出身,就算落魄了,也会留有后手,是不会在吃穿上受罪的。
刚才光线不好,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那田婆婆的身子骨虽然瘦,脸色却比街上大部分人都要健康,她身上的棉袄,里面也应该压的是新棉花。现在除了工作不如意外,田婆婆的日子可要比城里大部分人家都要舒坦。”
顾时年这话还真不是瞎说,田婆婆刚才给的镯子,可是颜色非常纯正的帝王绿,能在清算中留下这样的物件儿,又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云裳更泄气了,觉得自己俩大眼睛白长了,看人一点儿都不准。
顾时年见不得云裳沮丧的小模样,换着话题问她,“阿裳,早饭想吃什么?”
“豆腐脑!”
一说吃的,云裳马上来精神了,想起国营饭店滑嫩的豆腐脑,再浇上鲜香的卤子,口水都要滴答出来了。
她之前从没有吃过佐料如此丰富的豆腐脑,上次在顾时年碗里尝了一口后,立刻上瘾了,觉得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豆腐脑。
这点小小的要求,顾时年自然会满足她,还让云裳准备好饭盒,准备多买几份给她带回去。
火车站附近就有国营饭店,两人过去时,店里已有两桌拎着大包小包、准备赶火车的客人在吃饭了。
顾时年放下云裳,在柜台处买了两份豆腐脑,一边吃饭,一边听那两桌客人闲聊。
而云裳的心思全在吃上,先尝了一口豆腐脑,发现味道跟另一家店的差不多,赶紧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饭盒放在顾时年手边,然后头也不抬的吃了起来。
饭店靠门口的位置生着炉子,上面放了一口大锅,锅里的篦子上是酱色浓郁的卤面,随着炉火加热,锅边升腾起白色水雾,而卤面的味道则随着水雾飘出饭店,再随风飘出了老远。
饭店门口的路边坐着一位瘦骨嶙峋,一脸菜色的孩子,闻到诱人的卤面香味,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饭店里装卤面的大锅,不停咽着口水。
女服务员从柜台里拿出两双长长的筷子,走到炉子边,双手抓牢筷子,自下而上的翻腾卤面。
面香味更加浓郁了。
第99章 混乱()
坐在路边的男孩子像是不受控制般,走过来趴在门边上,更加猛烈的咽口水。
服务员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尖着嗓子呵斥,“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话子,脏不脏,恶心死人了……”
话音未落,就见男孩跟一只下山的狼崽子似的,猛地冲进来,抓起一大把卤面就往门外跑,边跑还边把卤面往嘴里,衣服里塞。
“……抢劫啊!”
服务员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马上尖叫着追了出去。
像是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原本还算清净的马路因为这一追一逃,一下子喧闹起来了。
饭店里众人都被一幕整懵了,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大家都一窝蜂跑到门口,看服务员追赶那男孩。
云裳也愣了,回过神来,咽下嘴里的豆腐脑,挤到门口,也伸着脑袋往外看。
此时服务员已经追上男孩了,只见男孩拼命弯下腰,不顾服务员一下接一下打过来的巴掌,发了狠的把卤面一股脑的往嘴里、衣服里塞,即便手上、嘴角都被烫出水泡,他也没舍得吐出嘴里的食物。
服务员用力抽了男孩几巴掌,然后单手提起男孩的耳朵,用力往饭店拖,那男孩则被提得不得不侧着身子,踮起脚尖走路,姿势十分怪异。
等走近了,云裳才看到男孩的耳朵被服务员拉得老长,薄薄的一片,似乎再一用力,整个耳朵就能从脑门上撕下来似的。
“同志们,大家可都看见了,冲进国家单位公然抢劫卤面!这可是比偷盗抢劫还要严重强盗行为,是要送公安枪毙的……”
服务员站在饭店门口,一边拎着男孩的耳朵,迫使他抬起头,面向马路上的人群,一边指指点点的大声数落男孩的罪名。
而云裳则注意到,在服务员越来越亢奋的声音中,男孩眼底的凶狠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恐和无措。
在围观人群指责的声音中,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攥起的手指尖也渐渐泛白了。
服务员仰着头,斗志昂扬的晃了晃握在手里的耳朵,“同志们,像这样的坏分子,我们必要把他交给公安,让公安同志代表我们工人阶级审判他,不能让这样的害群之马回到我们的革命队伍里来……”
“对,就该送公安,都新社会了,竟然还有强盗,让他吃枪子!”
“才这么一点大,就学会抢劫了,背后肯定有人教唆!我看他父母的嫌疑就很大,走,去他家看看,不教孩子好,一起送去劳改!”
“没错,肯定是家里人在背后唆使他好逸恶劳,不劳而获,这是资本主义思想,必须要审判!”
……
大概是听到周围人牵扯到家里大人了,男孩疯了一般挣扎起来,两条胳膊挥舞着,喉咙里发出压抑沉闷的声音。
服务员的手下意识用力,可因为男孩挣扎的力道太大,本就被拉的很长的耳朵,竟然直接被撕裂了一半。
鲜血一下子涌出来了,男孩半边脸带脖子很快沾染了大片血迹。
而他喉咙里压抑的闷吼声因为疼痛骤然上扬,像是狼嚎,凄厉哀鸣,听得人后背一寒,心里直发紧。
服务员似乎被吓到了,赶紧松开男孩几乎掉下来的耳朵,惊恐的后退几步,又被地上的枯树枝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人群也安静下来了,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没有人说话。
男孩察觉自己得到了自由,停止了惨叫,抬手摸了一把脸,看着满手血迹,又直愣愣的盯着服务员。
半晌后,男孩忽然转过身撒腿冲了出去。
大概是身体太过虚弱,又跑得太快,刚跑了几步就重重摔在地上,手肘膝盖直直磕下去,掉了一半的耳朵也在脸上晃悠了一下,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爬起来疯了一样的继续跑。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说要男孩不许逃跑,也没有一个人追上去看看男孩的伤势怎么样。
看着眼前这一幕,云裳强忍的眼泪一下就飙出来了,眼底也像是充了血,眼球发烫,眼前红通通一片。
即便顾时年在男孩受伤的第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