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总觉着,依着蒋胜男的暴脾气,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果不其然,学农结束那天,旺婶儿连嚎带骂的追到村口,拦住准备返校的众人,扯住田丽和蒋胜男不撒手,要两人赔她家的鸡。
带队老师气得眼圈儿都红了,一边拦着不让旺婶儿碰两人,一边催促学生快去村里喊生产队长过来。
旺婶儿被带队老师拦着,揍不到田丽和蒋胜男,一气之下,竟然一双手全往带队老师脸上抓去:
“你们这些城里人心眼子烂完啦!抢了我家鸡蛋不说,还要当贼娃子偷我家的鸡!我告诉你,今儿要不把鸡赔给我,我就上城里告你们去!告你这个臭女表子!臭老九!在学校不教好的,教人当贼娃子!告这些个小资本家,来农村破坏建设!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欺压我们这些贫农……”
白清明正高兴今天能回家呢,结果还没出村子,就被旺婶儿拦了下来,还开地图炮,给他和云裳也扣了一顶大帽子,这让暴脾气白清明哪里能忍。
把行李往地上一丢,叮嘱云裳靠后站,走过去手上动作了几下,就扒开了旺婶儿挠向带队老师的手,将众人护在了身后。
旺婶儿家丢了鸡,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头发散乱,表情狠厉,眼睛里闪着惊人的疯狂之色,不管不顾朝带队老师和田丽、蒋胜男的身上扑,恨不得抓下几人身上一块肉,拿来给家里的鸡陪葬。
白清明这一护住几人的举动,更是跟一瓢热油浇在冷水里一般,让旺婶儿彻底炸了。
她整个人像疯了一般,赤红着脸,躬起身子,一头朝白清明撞过去,“我撞死你个烂脏子儿!城里来的资本家欺负贫农,还有没有地儿说理啦……”
云裳看到旺婶儿的举动,唬了一跳,赶紧探出精神力,在旺婶儿脚下一绊,使白清明勘勘避过这一撞。
带队老师也被旺婶儿的疯狂惊到了,赶紧拉开白清明,免得旺婶儿疯狂起来真伤了他。
今天这事儿是奔着田丽和蒋胜男来的,她的带队老师,旺婶儿找她也说的过去,可这事儿跟白清明没有关系,要是真让旺婶儿伤了白清明,她回去后可咋跟白司令交代?
带队老师一脸惊悸的扯开白清明,挡在了最前面,“白同学,你到边上点,我来跟她说。”
旺婶儿这一跤摔得不轻,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一手拍着大腿,一手拍着地面,口里唾沫横溅,“说就说!当我怕你不成!村里只有你们这些外人,那俩小女表子还讹了我五个鸡蛋,我的鸡不是她俩偷的是谁偷的?我告诉你,今儿不把鸡交出来,你们谁都别想走!”
田丽被旺婶儿的话气得浑身发抖,鼓着腮帮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怒道,“你别血口喷人!谁偷你家鸡啦?你这么凶,这么坏,不定是哪个看你不顺眼的村里人干的,你别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带队老师跟着点头,愤愤地道,“你那些鸡蛋是队长让你赔给田丽和蒋胜男的,我们啥时候讹你了?你要是真丢鸡了,那就去告公安,让公安同志来判案,看看到底是你舍不得鸡蛋故意讹人,还是我们真的偷你鸡了!”
带队老师和田丽这一开口,有几个胆大的同学也帮着指责旺婶儿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旺婶儿家没有丢鸡,她是故意来讹人的,又或者是,旺婶儿家的鸡让别人偷了,是看他们这些学生好欺负,这才给他们安个偷鸡贼的名声,让他们这些外人赔偿她的鸡。
旺婶儿只有一张嘴,哪里说的过这么人,想打人还有白清明护在前面,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直接滚在地上嚎了起来:
“哎哟~,我不活啦!城里的臭老九带人来村里欺负人啦!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贫农啊!我大孙子搁自家吃个鸡蛋,那俩小女表子都要说我是贼娃子,愣是讹走我个鸡蛋!你们偷了我的鸡,咋就能不认账啦……”
“大家快来看呐!这帮城里人全是烂脏子儿,一个个坏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偷了我两只鸡,这是要逼着我们一家子去啊……”
大家哪里见过满地打滚,嚎得眼泪鼻涕直飞,嘴里还不忘骂人的泼妇,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撕了旺婶儿的嘴。
只有云裳注意到,人群里脾气最火爆,性子最耿直的蒋胜男,今天沉默的厉害,甚至她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看旺婶儿一眼。
云裳心里一沉,意识到到旺婶儿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她家确实丢了两只鸡,而且动手的人,很有可能是蒋胜男。
这个时候的一只鸡,可是农民日常生活开支的保障,农民手中没有现金,就指望着用手里的鸡蛋去换油盐酱醋,换针头线头,买照明用油,给孩子们交学费。一只生蛋的母鸡,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决不亚于一个男劳动力,‘鸡屁股银行’也绝不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
如果蒋胜男真的动了旺婶儿家的鸡,那可真是挖了那一家子的心,断那一家子好几个月的生计,也难怪旺婶儿会气成这样。
只是这事儿也不能全赖蒋胜男,她也是大院儿里的孩子,家庭条件不错,又在家里排行最小,平时家里人都宠着她,性子养得有点急,受不了一点点委屈。
本来兴致高昂、摩拳擦掌的下乡帮村里人抢收麦子,哪知刚来的第一天,就在旺婶儿家栽了个跟头。家里准备的鸡蛋馒头让旺婶儿家给偷吃了,还倒打一耙,说是在自个儿家拿东西,那不能叫偷,是正大光明的拿,完事还给田丽和蒋胜男扣上一顶城里人真小气的帽子。
脾气火爆的蒋胜男,哪里能忍得了这种窝囊气。就算生产队长让旺婶儿赔了两人五个鸡蛋,可她被人欺负的这么窝囊还是第一次。
小孩子想事情不成熟,又是城里孩子,不知道一只鸡对于村户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蒋胜男的认知里,她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旺婶儿头也尝尝被人偷东西,并且没地儿说理的憋屈。
闹出这样的事情,也只能说有因就有果,源头还得落在旺婶儿自个儿身上。
以云裳对蒋胜男的了解,那两只鸡,她是不可能偷吃的,顶多是想法子弄死,丢给村里别的人家,或者是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就算鸡死了,她也不会让旺婶儿一家吃一口鸡肉。
察觉到云裳的目光,蒋胜男猛回头看过来,对上云裳平淡了然的目光,蒋胜男面色一变,满脸惊慌的低下了头。
云裳暗叹一声,事情是蒋胜男干的无疑了!
………………………………
收到旺婶儿又讹人的消息,生产队长气得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缸子,来不及穿好鞋,抬腿就往村口跑。
“王老三家的!你再敢胡说八道的闹人学生娃娃,你看看我今儿敢不敢把你送到公社去!”
生产队长话音刚落,旺婶儿一口浓痰就吐了过去,“我呸!你送啊你送啊!你是生产队长,不帮着村里人,倒是胳膊肘往外拐,护着这帮子小资本家啦!我搁自个家吃个鸡蛋,你要我赔那俩小女表子五个鸡蛋,我家丢了俩正下蛋的母鸡,你咋不说让这帮城里人赔我鸡啦!”
“泼妇!你个胡搅蛮缠的泼妇!你说人偷了你家的鸡,你有证据吗?偷得鸡去哪儿啦?谁看见啦?你找出来跟人对峙!”
“你要是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人能上公社告你诬告!到时候你擎等着挂牌子游街吧!”
一个照面就被旺婶儿喷了个狗血淋头,生产队长脸都黑成了锅底,指着旺婶儿好一阵训斥。
旺婶儿原以为自己是村里人,生产队长来了,咋着也该向着她,可没想到,队长连问都不问就说她在诬告,向着这堆外人。
旺婶儿气炸了,指着队长的鼻子就骂,“好你个王有才!你今儿就是要护着这帮子城里人是吧?她们前几天刚跟我吵架,我家鸡不是她们偷得是谁偷的?你要护着这帮人,说鸡不是她们偷的,你有啥证据!谁能证明!我呸!我看就是你们合伙儿偷的!”
说完也不给生产队长的反应时间,拍着地面就开嚎,“快来人呐!摊上这样贼娃子队长,我们可咋活不下去啊!王有才!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跟这帮子城里人合伙偷鸡,我要上公社揭发你!”
云裳:“……”
一帮子城里人:“……”
闻声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最冤的生产队长,已经被旺婶儿气得嘴皮子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旺婶儿嚎得最猛的时候,王大娘拽着旺婶儿家的两个孙子过来了,个头稍矮的孩子手里还攥了一把鸡毛,张着嘴巴喊的震天响:
“奶不好啦!咱家鸡让人丢池塘边上啦!赖疤头给捡走啦,说是他捡着就是他的,要抽柴禾烤了吃!”
“啥?你说啥?”旺婶儿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抓着俩孙子就问,“谁把咱家鸡弄走啦?”
第515章 第一更(一万字)()
“赖疤头!是赖疤头!咱家鸡让人扭了脖子扔池塘里啦,赖疤头给捡走啦!”
“那你俩过来干啥!快让你爹找赖疤头把鸡要回来啊!”
旺婶儿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那赖疤头是全公社有名的盲流子,打小儿手脚就不干净,还小心眼儿,谁要是得罪了他,家里那些个金贵的男丁一出门,指定让人揍得鼻青脸肿才能回来。
一来二去的,周围几个村子里也没人敢招惹赖疤头了。
这会儿听说自家的鸡让赖疤头捡走了,旺婶儿是又气又怕,一时间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就怕赖疤头知道了,回头报复在自家两个金孙孙身上。
不过旺婶儿也没有错过孙子嘴里那句‘咱家鸡不知道让谁扭断脖子’的话,回过头,双眼赤红的瞪着田丽和蒋胜男,不依不饶的要揍两个人。
“这俩小女表子!小小年纪心肠咋恁毒!真要觉着赔五个鸡蛋还不够,你大大方方的上门找我要啊,干啥要背地里下黑手,弄死我家鸡!不就是吃了你们一点馒头吗,你至于要下狠手断了我们一家子的生计吗!”
“现在哪家不是只能养两只鸡!天杀的东西!你一出手就把我两只鸡全弄死了,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啊!”
……
旺婶儿一句接一句的怒骂,让蒋胜男知道了两只鸡对于村户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此时她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脸色惨白,手指尖也被她攥得泛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好像这样就不会听到旺婶儿的叫骂声一样。
两只鸡虽然找到了,可全都死了,又被赖疤头给捡走了,旺婶儿不敢招惹赖疤头,就更是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不管谁来说,就是挡在村口不让路,非要让田丽和蒋胜男赔她两只能下蛋的老母鸡。
队长嘴上说是要送旺婶儿去公社,可是对于村里人来说,过来学农的城里人是外人,旺婶儿再不好也是村里人,他们总不能因为外人把自家人送去公社。
那句吓唬旺婶儿的话,到最后也只能成为一句空话。
眼看事情又僵住了,蒋胜男回过头直勾勾的看向云裳,嘴唇动了动,在云裳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闪躲避开,然后用在场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
“云裳,你有钱吗?车子快来了,再耽搁下去,咱们天黑前就到不了家了。”
云裳愣住了,蒋胜男没头没尾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没有钱,跟车子啥时候来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蒋胜男想把这事儿推到她头上?
白清明也没有听懂蒋胜男的意思,不过旺婶儿一直在找蒋胜男和田丽的麻烦,她却在这个时候问云裳有没有钱,又乱七八糟的扯到车子有没有过来,让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云裳身上,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反应过来后,白清明立时回到云裳身边,不再替蒋胜男和田丽挡着旺婶儿了。
云裳皱着眉头,直直看向蒋胜男,道,“我是来参加学校组织的学农活动的,不是去逛百货大楼的,身上咋可能带钱?你说这些话是啥意思?”
蒋胜男撇开头,红着眼圈道,“我是想说,你要是有钱的话,先帮我俩给旺婶儿五块钱。车子快来了,咱没时间耽搁,她硬要说那鸡是我和田丽偷的的话,那我们就赔她五块钱。这样咱们就能早点回家了。”
云裳松了一口气。
她对蒋胜男和田丽印象都不错,有一瞬间,真的很怕蒋胜男把偷鸡的事情安在她头上,倒不是她搞不定这个事情,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担心自己看走眼了,让人知道了笑话她。
不过,蒋胜男虽然没有把事情推到她头上,这会子却把田丽拉下水,说是要跟田丽一起赔偿旺婶儿五块钱,这个行为,还是让云裳心里有些膈应。
她可以理解蒋胜男因为胆小,拒不承认偷鸡的事情,可蒋胜男总不能因为胆子小,就不管不顾的给自己拉一个同伴儿,也不管田丽愿不愿意,一张口就说出要田丽跟她一起赔偿旺婶儿五块钱吧?
事情是蒋胜男一个人干的,她凭什么不经过田丽同意,就要田丽同她一起赔钱?
田丽显然也没有想到蒋胜男会这么说,瞪大眼睛,吃惊的看向蒋胜男,好一会儿才尖叫道:“蒋胜男!你要给钱你自己给!我又没有偷鸡,我干啥要给她钱!?你要当好人冲冤大头自己来,别拉上我!”
蒋胜男知道自己理亏,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的任由田丽责骂。
“我就知道是这俩小女表子干的!你们都听到啦,这可是她俩承认的!没有偷我家鸡她俩干啥要赔钱!”
“还有你!她说让你给我五块钱,你今儿不把钱留下,别想出我们村儿!”
这两人一闹起来,旺婶儿闹腾的更加厉害了,这回她不光是指着王丽和蒋胜男骂,更是把云裳也拉扯出来,非要她掏钱赔鸡。
白清明肺都要气炸了,狠狠瞪了蒋胜男一眼,对被骂昏头的带队老师道,“时间不早了,这事儿你怕是解决不了,还是打发人告公安吧。”
带队老师年纪不大,本来就闹不过旺婶儿,这会子蒋胜男再在后面一拖后腿,这事儿更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转过身,不再搭理旺婶儿的叫骂,挑了几个跑的快的男孩子去公社找人。
带队老师态度强硬的派人去公社了,旺婶儿骂人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揉着酸胀的腮帮子,就等着公社来人给她主持公道。
队长见事情闹大了,更是被气得脸色发白,气哼哼的握着旱烟袋子往公社走,连看也不看旺婶儿一眼。
知道这边事情没那么快结束,白清明懒得留下看热闹了,拽着自家差点被拉下水的乖巧妹妹,准备先去公社等车。
旺婶儿还想拦住要钱,在被白清明冷着脸一把推开后,也不敢再上前纠缠,只拽着蒋胜男一个人不放,说她答应赔五块钱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以后别跟蒋家那女玩,看着爽利的很,其实是个没脑子的货!心眼子还坏。”
走在路上,白清明气呼呼跟云裳吐槽,很是生气蒋胜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云裳借钱的行为。
这时候普通学徒工一个月也就是十八块左右,有的人家一个月的花销甚至还不到五块。
蒋胜男一开始就问云裳借五块钱,这简直是变相的告诉众人,云裳从来都不缺钱花,身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销。
他们人又在外地,财不外露的道理应该时刻记在心里,蒋胜男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带队女老师又是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