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后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最亲的人。
焱宸身子一震,却没回头。
*
念翕拎着麻布袋子,落在一座雪山上的洞口。
这座雪山四季冰雪,没有白昼。
这里,她曾经来过,扶摇山。
这洞府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阴森,鬼厉,她能变今天这样,也多亏了这洞内的一位熟人。
“人我带来了,你出来吧。”她坐在洞府之内用骷髅搭建的椅子上,那麻布袋子就随意的放到了一边。
不一会儿,洞内幽深之处,果然出现了一人,虚无缥缈的像是一个灵魂,没了躯体的支撑,飘到了念翕的面前。
他看着那麻布袋子,目光绿幽幽的,仿佛一匹饿狼盯上了一大块儿血肉,白牙森森。
他伸长了手,想去够那袋子,念翕眸光一扫,一道黑色戾气狠狠的射出,直逼到这人手上,生生的刺出了一个血窟窿。
那人并没有痛叫出声,而是收回了手,面露凶光。
“舜华,老白呢?”念翕悠悠开口,黑色锋利的指甲划着那桌面上的白骨。
“哼!”舜华冷冷一哼,一扬手,他身后忽然落下来一个人,用绳子吊着双手,身上血迹斑斑,正是老白。
他眼睛紧闭,似是陷入了昏迷。
念翕凤眸一眨,那绳子断落,舜华眼前黑影一闪,再一看,老白已经落在念翕怀中,念翕变出一件白袍子罩在了老白的身上,带他消失在舜华眼前。
舜华不屑嗤笑,待看到那静止不动的麻布袋子,眸里嗜血,他手上化作一把尖刀,狠狠得扎向了那袋子,却猛地被袋子上的结界弹出很远。
舜华愤怒哮道,“念翕,你这个贱人!”
刚一吼完,他的额上竟落了滴温热,他伸手一抹,探眼一看,竟是嫣红。
他一诧,从天上竟扑棱棱的掉下来一只死鸟。
很眼熟,就是他一直养的那只。
舜华的怒火瞬间点燃到爆,却不敢再出言大骂,那女人如今是能耐了,敢用他的鸟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再轻举妄动,便是他傻了。
他冷冷的瞪着那微微动了动的麻布袋子,声音死沉,“紫铉,好久不见。”
那麻布袋子内半晌,传来回音,云淡儒雅,一如当年,“舜华,好久不见。”
*
也不知念翕怎么在这这扶摇山上找到这样一处清幽的地方,或许是她幻化而成吧。
雪水暖融,林间小溪,日头正好。
若不是想象中,扶摇山怎会有如此美景。
老白就在这白山黑水的清甜幽香中慢慢转醒,身上披着白衣,身边却坐了一个黑裙女子。
“……丫头?”他不确定道。
念翕回头,看了他一眼,蓝唇弯了弯,“你醒了。”
老白看她这个样子,眸子黯了又黯,“我有拦着他,但是……”
“没关系,这样挺好的。”念翕知道他说什么,轻言道。
舜华对天君紫铉仇恨多年,自那个叫紫衣的女子逝去,他们之间便有你没我。
舜华曾是天族战神,风光无限,因与天君同时恋上了天后紫衣,后又因他叛出天族,成为堕仙,天君紫铉合数仙之力毁了他的仙法,将他贬到蛮荒地区,可是他却在老白的帮助下从蛮荒地区逃了出来,躲到了这不见天日的扶摇山。
可是,他心中的恨从未放下过。
他重伤在身,积了病根子,费了很多心思也没能恢复到从前一半的仙力,但是他手上有一上古神器,炼妖壶。
他一直收集人魄炼化炼妖壶,以图想毁天灭地,直到那日,阿念为了救梓尧来扶摇山找栓天链,他夺了阿念的一魄,谁知竟叫他堪破了阿念就是念翕,且念翕是鬼族守灵上神这一秘密,于是他将自己之前炼化的所有魄灵都注入到阿念的体内,使念翕的魂魄完全苏醒,以利于他控制念翕,用走火入魔的她来毁天灭地。
当念翕捉了天君紫铉到他面前时,他真的以为他成功了。
但,触碰到那布袋子上的结界,他却陡然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已经偏离了他曾预想的轨道。
念翕复活,却并不受他差遣,听他安排,而她成为妖魔之神,似乎连他,在她面前,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费劲心思召唤出这妖神,舜华却没想到给自己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念翕默默的想着,突然轻轻一笑,那么的冰冷彻骨,毫无感情。
老白眼神复杂,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念翕摇头,“老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已经不是念翕,或者阿念那么简单,你是天后紫衣的挚友,她知道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她的死,是不是瞒了所有人一些事情?”
105: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聚散(一)
老白微微一震,他深深的看着念翕,认真的问她,“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念翕轻轻笑道,“老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装什么傻,天后紫衣和你都是女娲天神的神宠,她为螣蛇,你是白矖,你们二人同根而生,文曲星君仕林虽说是紫衣的弟弟,却不是亲生,她有什么事情必不会瞒你,也瞒不了你,她究竟为何而死,是谁杀死,你比谁都清楚。桽仐荩”
老白静静的听着,突然摇摇头,看着念翕的眼神愈加的温柔,“你继续说。”
“天君和梓尧之间的隔阂就是因为紫衣之死,梓尧认为天君是紫衣致死的凶手,其实并不然吧,紫衣是……一心求死。瑚”
“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剩下的,就完全是我猜的了,”念翕凝向远方,幽蓝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波澜不惊的海,“我虽说是鬼族守灵上神,却也是退一步成仙,进一步成魔,前一世,我与梓尧相知相爱,后来我转世为人,村长阿爹为了祭祀河神,就要把我投进河里,那时,鬼族先鬼君禇离撞见了这一幕,就及时把我救了下来,那时他知晓了我是守灵上神,却一定又看透了什么,所以才会在不爱我的情况下纳我为侧妃,我记得很清楚,他跟我说,小翕,你我之间虽无爱情,但是为了你好,请你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生生世世。”
说到这儿,念翕把玩着自己黑色的指甲,有些倦怠的靠在了老白的身上,老白一怔,没有动作,虽然他很想展臂搂住她,却又怕亵渎了她。
“那时我还不懂,为何他会这么说呢,但是我心底是很不安的,他一定是怕我害怕,所以才瞒了我什么,后来,梓尧来找我,我遵从了自己的心就跟他走了,可我也看到了当时禇离眼中的复杂,他却没有留我,若他拼命与梓尧对抗,他们之间胜负并不明,想必是,禇离也看到了我的挣扎吧,所以他尊重了我,可是……没想到后来竟是那样一番天地。桽仐荩铄”
“老白,若我只是鬼族的守灵上神,不会天地间没有地方容我,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身份?舜华这个契机既然已经造成,你还希望我蒙在鼓里吗?”
她低声说着,完全没有了之前杀天兵,毁落荒泽那般的残酷冷血的形容。
在老白的眼中,她只是那个为了心爱之人孤身一人求栓天链,闯九重天,又在最后怕身边的人担心,将这一切都隐瞒的很好的小丫头。
“你现在是念翕,还是阿念?”老白淡淡笑着问她。
念翕叹了口气,“念翕与阿念没有区别,他们对三界苍生无害,有害的是谁,你很清楚。”
老白点头。
他自然很清楚,那是一场身为女娲后人,生生世世无法逃避的劫数。
第一个为了这劫数而灰飞烟灭的是女娲,第二个是紫衣,而如今,到她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要听吗?”老白温声在她耳边低语着,像是在哄一只炸了毛的小宠物。
念翕在他怀里重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蔫蔫的,“你再唠唠叨叨的不入正题,一会儿我就变成妖神吃了你。”
她虽用玩笑般的话说出,但是其中轻重,他们都很明白。
就像老白很知道,她怀里的小丫头要用多强的意念制止住自己身体内那股强烈袭击,要冲破她身体的妖神之魂,否则,刚刚还神采奕奕的她,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没了精神。
他还是没忍住,伸手揽住了她,在这霰雪素裹间,缓缓的道出了他们这一代人的故事。桽仐荩
故事的女主角也是一个像她一样,无畏无惧,却很善良的姑娘。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什么正常的名字,他叫小白,她叫小螣,给他们取名字的是那个在天地混沌间造了人类的伟大女子,名叫女娲。
她很伟大固然不错,但是谁也不能证明伟大的人不懒惰,为了换个名字,他们三个没少争论,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小螣面红耳赤的数落着这名字的不负责,而女娲则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斗蛐蛐玩,而他,则乐得清闲,在一边看热闹。
日子寂寞,但总归静好。
可惜,到最后,他们的名字也没来得及改,因为,那个给了他们生命的女子,死了。
女娲仙逝后,她曾补过的天用两根柱子顶着,他们俩就化作蛇身盘在那柱子上。
彼此伴着,看沧海明月,云卷云舒。
*
“小白,小白,你看那边的云,一会儿变成这个形状,”她用尾巴划出一个S型,“一会儿又变成那个形状。”她又用尾巴划出了一个B型。
“小白,小白,那只鸟好像要叼你身上那只虫,你快藏好了,我还指望你用那玩意生出个一儿半女。”
“小白,小白……”
“……”
“从前,有个傻子叫小白。”
她无力的嘟囔着,他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她忙笑着继续道,“小白没听见。”
他好半晌才从她拐的这个弯里反应过来,嘴角不明显的抽了抽,又转了过去。
“小白,小白……”
很长一段日子里,小螣聒噪的声音总是没日没夜在他耳边叽里呱啦的响着,小白充耳不闻,眼泪一直就没断过。
后来,小螣用尾巴缠住了他的,吃吃笑道,“你真是没出息呢。”
小白很愤怒的甩开她,瞪着她,“我不像你,你冷血无情,女娲娘亲死了,你一滴眼泪都不掉,不就是因为一个破名字,你至于这么记恨她吗?现在她死了,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螣被他甩一个踉跄,也被他瞪得瑟缩了一下,好半晌,才,嗫嚅道,“见不到,就见不到了呗……”
“你……”小白很生气,也很失望,他扭过头去,几百年未再搭理她。
小螣也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来实在嫌闷,又逗着他说话,他对她气极怒极的,很有魄力的说不理就是不理。
然后,小螣又嘟囔了很久,有一天,突然也就不说话了。
她吵得时候是很让人心烦,但是静下来又着实让人心惶,小白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想着一奶同胞的,以后的日子还得处,就想软下心来给她两句好话。
他这一看她不要紧,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
他还很愧疚的觉得是自己强硬的语气伤了她,谁知道她那心眼儿跟她的脸皮似的,铜墙铁壁,钢刀都刺不穿,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睁得锃亮,唇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口水。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座仙山上,几个年轻人站在一个大大的擂台上,男的俊朗,女的俏丽,很是养眼。
而她的视线就很大大咧咧,毫无掩饰的锁在一位紫袍男子身上。
那男子眉似远山,眸含星魄,温润似玉,薄唇似笑非笑,隐隐藏着睿智又不驯的气魄。
“瞧上了?”小白冷眼瞅她,酸溜溜的问。
小螣天生是个没眼力见的主,一个劲儿的点头,“帅吧!”
“想追?”他问的更加直白。
“额?”小螣终于肯看他一眼,滴溜溜的眼睛亮闪闪的,很兴奋,“可以吗?”
“你说呢?!”他咬牙逼出三个字。
“耶!”
小白愣了。
也不知道他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被她听出了几个意思,反正他刚说完,就见她动作利索的从天柱上跳了下去,落在地上幻化成了一个花颜月貌的女子。
她双手合十,星星眼,“小白你真是太好了,你坚持一下下,等我搞定他了,就回来换你去勾搭美女。”
“你……”
“我走啦,不用祝福我,我会成功的。”
于是,她就撒丫子跑了。
她守着的那根天柱晃了晃,他一惊,忙用尾巴去固定住,等他稳住了这边,她早已跑个没影。
小白顿时领悟到了何谓七窍冒烟。
*
蓬莱仙山,烟波浩袅,淘叠浪涌,澄净如炼,溅玉飞珠,如梦似幻。
这一日,蓬莱上仙翊心收徒,不少仙家都送来了自己天赋异禀,英姿聪慧的孩子,包括如今的天君紫铉,先鬼君禇离,堕仙战神舜华,九天玄女燕飞,文曲星君仕林,云姬,廖烬……
那时,他们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简单又纯粹。
小螣就在他们都入了翊心门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了蓬莱殿门外。
她躲在殿外日也愁,夜也愁,一直找不到进去的方法,这一日,突然叫她的运气大开,还真等出了一个人。
小螣欣喜,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趁他不备,一个手刀砍晕了他。
*
从前,有个同学叫小明,小明没听见。有几个亲反应过来冷笑话了……O(∩_∩)O~
106: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聚散(二)
可惜,她想的太过简单。屮垚巜
既然这里是翊心上仙的道场,所居之人又岂是平庸俗子,恐怕就连扫地小童都是不凡之辈。
而小螣好死不死的劈的正是一身蓝袍,笑意吟吟的仕林。
这一下子并没有弄晕他,反而让他来了兴趣,他笑的眼睛咪咪的,“姑娘,我和你有仇?”
小螣的态度也格外良好,“没有。”
“那……”仕林揉了揉脖子,虽不至于晕倒,但这一下子也挺疼的,“你打我是为了……铄”
小螣很诚实的答道,“打晕你。”
仕林乐了,“然后呢?”
小螣继续很实诚,“变作你混进去。”
“再然后……”
小螣有些为难,摇摇头,“我不想说了。”
仕林倒也痛快,“好,看在你知言必告的份儿上,我也不逼你,既然你这么想进去,我带你可好?”
“真的吗?”小螣眸子亮闪闪的,希望又殷切的将他望着。
“门规森严,你只能当作我的侍婢。”
点头,再点头,“仙君娘亲担忧仙君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派小奴来侍候仙君。”
仕林一怔,“倒是机灵。”
“嘿嘿。”小螣傻笑。
“但是……”仕林声音一顿,眼里似有伤悲划过,那么的快,小螣说不是眼尖,便捉不住。
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但是”的下文。
听他道,“我没有娘亲,你可以说是自己不放心我跟来就行。”
小螣忙点头如捣蒜,很是乖巧。
他一拍她的头,“走吧。”
小螣颠颠跟上。
“等等。屮垚巜”他突然刹车,小螣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鼻子一酸,也不敢跟这人怒,很没下限的扯了嘴角。
仕林失笑,“你的模样太过俊俏,我怕……”
还没等他说完,小螣一打响指,一抹脸,仙姿佚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麻子脸。
“这样可好?”她一笑,这副尊荣更加的难以入眼。
仕林的嘴角抽了再抽。
其实他只想说,你的模样太过俊俏,他怕很能招蜂引蝶,很简单无聊的一句小玩笑话,她到底理解成什么了?
不过也好,他很满意的朝她笑笑,勾过了她的手带她走近蓬莱殿。
以后的日子,怕是热闹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脑海里闪过那一袭紫衣翩然。
“我叫紫衣。”
*
紫衣的到来,并没引起多大风波,她这不堪入目的样子,除了舜华多瞅了她一眼,其他人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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