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悠扬隐居在荆州郊野,与世无争,当日她有心想救自己,却因为怕泄露自己的身份而多有顾忌,平时言行小心,除了每年去一次听雨楼,也与平常之人无异,红袖书院的添香夫人即使有通天之能,如何能想到荆州郊野一个普通妇人,便是其夫丁锷昌曾经的妻子?丁锷昌又是如何找到飞絮悠扬的。
此时看沈梦飞唇角那抹笑意,凌眉倏然想起:当日夜深,飞絮悠扬送自己回沈府,遇沈梦飞,那时他眼神奇怪,想必他想起江陵酒楼初见,飞絮悠扬不告而别之事,因此猜到其的身份,所以派人向红袖书院报信,使飞絮悠扬死于非命。
这个人如此阴毒,如此处心积虑,枉了自己竟然一直将他当成最尊敬的人。
一股铺天盖地的悲哀涌上凌眉心头,凌眉只觉全身乏力,脑海中都成了空白,只反反复复浮现一句话:“妹妹,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活着,一定要为爹娘报仇。”这句话,包含了多少沧桑和无奈,包含了多少坚强和隐忍,包含了多少血泪和仇恨……拭琴庄的满目疮痍,这些年自己和姐姐生受的,都是面前这人所赐,自己有死而已,此仇必报,至于辰宇哥哥,那便从此不再相见罢!
凌眉压下心中的悲怆,默默地道:“爹娘,你在天之灵看见了,这人狼子野心,但终于作茧自缚,女儿马上就可以为你们报仇了。”
柳清岩冷冷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与凌奇峰关系甚密,又在江湖中颇有威望之人会是谁呢?我自然想不到沈庄主你。沈庄主急公好义,江湖声望原也不低,与逍遥仙又是过命的交情,不会招致别人怀疑。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日凌奇峰含糊地说:‘大哥,我得到这《魔音》,是机缘巧合,要是传到江湖中,那些贪婪之人,定起争夺之心,此事,不可外传!’凌奇峰醉后尚知此事不可外传,知道《魔音》在他手上之人,必定不多。那么外传之人会是谁?那群黑衣人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这时,我才想到那个与凌奇峰喝酒的‘大哥’身上。据我所知,凌奇峰与沈庄主你可也是过命交情,他对你毫不设防自在情理之中了。因此我开始对你暗访,这些年我之所以住在江陵,便是因此。我发现沈家庄中高手如云,看家护院,虽然江湖无名,身手却是不弱而沈府尚养着一批人,那些人有几个在江湖中声名倒也不弱,只是都是那些为人所不齿的败类。沈庄主大肆收留这些人,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我发现这个惊天秘密之后,震惊了好一阵子,但为了慎重起见,我细加查访,终于让我见到了一人,那人七年前在拭琴庄与我有过照面,虽然他蒙了面,可那双眼睛和双眉之间的刀疤却让我一眼便认了出来。他竟然是巴陵毒蛟……”
第五十四章 拔刺
这巴陵毒蛟四字响起,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人人觉得身上一寒,似乎怕那人就在身侧一般。凌眉记得清楚,自己七岁时的中秋夜,爹爹娘姐姐一起赏月,自己要听故事,爹爹就讲了一些江湖中的事。自己问爹爹谁最坏,姐姐脱口说道:“巴陵毒蛟!”爹爹笑笑没说话,自己缠着问为什么这人会最坏,爹爹说这人武功极高,残忍如蛇,不但杀人,还喜欢生吃人肉。为人又狡猾如狼,没有人可以探到他的行踪。
想到这里,凌眉看向姐姐,馥菲也正回头看她,想来姐妹二人同时想起那夜的事。只是人事全非,当日姐妹二人在爹娘膝前承欢,而此刻,双亲尸骨早寒,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怆然。爹爹若不是遇难,定然早将此人毙于剑下,现下巴陵毒蛟竟然还活在世上,想来是因为他托庇沈家庄,才得以长命如斯。
逍遥仙痛心道:“沈兄弟,我当你是磊落汉子,原来你竟然做出这等事,实在叫人心寒。”他与柳清岩原本只是一试,但沈梦飞做贼心虚,运力抵御,一招之下,已泄露了其实力。
柳清岩冷冷道:“沈庄主,那十七道密信,以及那声惨叫,都是你的杰作吧?”
“哈哈哈哈……”沈梦飞突然仰天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原本没有什么出奇,可人人听在耳中,顿时感觉一阵耳嗡目眩,功力差的人已用手掩住双耳,可如何掩得住这无孔不入的声音,一时人人面上变色。
“铮……”凌眉轻轻拂琴弦,一缕清音如阴霾天气破云而出的一丝阳光,顿时将众人的烦恶之感驱除不少。众人只想再听听这声音,此时这声音在他们来说,便是只应天上有的奇音妙曲。可凌眉扶住馥菲,小声对她说话,并不再弹。沈梦飞笑声不断,连逍遥仙柳清岩功力般高绝之人,此时也不敢妄动,他二人锁紧眉头,拿眼望住凌眉,心中也盼着凌眉破除了这摄人笑声。
凌眉在馥菲耳边轻声说话,馥菲听了凌眉轻轻细细的声音,那笑声便对她无碍,她轻轻一笑,神色甚是欣然。凌眉道:“姐姐,我破他笑声,你趁这混乱,先离去吧。”她知道姐姐向众人公陈自己是妖天下魅妖身份,此时又身中剧毒,只怕一会场面混乱,她难以走脱,所以要她先走。
馥非摇头:“我不走,我不怕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凌眉急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馥菲笑道:“眉儿,我相信你,你也不用担心我。如今爹娘大仇将报,姐姐心里很欢喜。”
此时台下那些功力低微的各门弟子已晕倒在地,沈梦飞的笑声如同魔障,牢牢地罩在众人头顶,空气被他所用,一丝丝一缕缕,从容不迫,源源不绝,铺天盖地向大家侵袭,众人想要出声,口边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沉沉的让人窒息的压力一波一波,前赴后继。这是一种让人恐慌的压力,无法阻止,无法逃脱,无法驱避。在这笑声里,原本晴朗的天气仿佛突然阴云满布,再不见了天,人好似被关在一个大黑屋子里等待别人为主宰自己命运般的奴隶。逍遥仙柳清岩等一干人内力深厚,还能不为所伤,但这笑声引发的晕眩与压力愈来愈沉重,愈来愈沉郁,若他笑声不停,这压力便不会止歇。
一时人人脸上变色。
“铮——”
一音在空中炸开,就好似一个炸雷,将沈梦飞原本已构建成功的一座城池炸开了一个大洞,原本的死亡之堡迅速被摧毁,生机狂涌而入,众人顿觉压力一轻。凌眉手指连动,韵律连绵不绝,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受用,先前的烦闷之气顿时消去。
沈梦飞冷冷一哼,笑声止了。
凌眉手指一绕,从官弦起,在羽弦止,极快绕了个圆圈,无名指斜斜一划,余音一缕,慢慢缭绕开去。
沈梦飞用《魔音》心法在众人措手不及之时一举慑住众人心神,凌眉与他所学本是一脉,琴音清而纯,轻易之间就破除了这摄人之音,若凌眉乘虚而入,立时可以制住沈梦飞,因为他在施为此法之时,威力极大,若被破除,反噬之力便愈强。凌眉想爹爹光明磊落,虽然他卑劣在先,自己也要正大光明地为爹爹报仇。再说他几年来收留自己虽然未安好心,但也未曾留难,在破他声音之时,手下留情,用琴音抚慰,免他受伤。
沈梦飞冷冷道:“成王败寇,何必多说。”他站在台上,长衫飘然,即使此情此景,也气度不凡,声音里更无半丝心虚与怯弱。
逍遥仙将手一扬,他的手中,竟然是一方女子所用丝帕,只是丝帕已旧,看来有些年头了。原来刚刚逍遥仙与柳清岩同袭沈梦飞,沈梦飞接招之时,坏中露出这丝帕一角,逍遥仙便顺手从他怀中取走了此物。他本以为是什么绝秘之物,却不料大出意外,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一见这丝帕,沈梦飞面色大变,馥菲看得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两人同时伸出手,急喝道:“还给我!”
逍遥仙一缩手,两人都抓了个空,这时凌眉清清楚楚地看到,丝帕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仪”字。这物很是熟悉,似乎在梦中,或是在久远的记忆里,自己见过此物。沈府并无女眷名字中有仪字,从馥菲的神情,凌眉倏然明白,这丝帕,是母亲萧婉仪的遗物。一想到此,她顿时身子发颤,只觉有什么东西冲上脑门,当下强自忍住,扶住馥菲。
逍遥仙道:“这方丝帕,自然是女子之物,沈兄弟,你一直带在身上,现在神情又是如此紧张,想来她对你十分重要。”
众人见这丝帕,心想原来沈梦飞还是个情种,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事儿大家便也心照不宣,一笑了之,未料逍遥仙话音未落,馥菲已喝道:“住口,还给我!”当下也不顾自己伤重,又要扑过去抢回。
众人见此情景,都觉惊疑,有人大叫道:“不就是娘们的手帕么?莫非有什么古怪?”
凌眉扶住馥菲,心知再让逍遥仙说下去,势必有污母亲名节,当下抢前一步,琴底出剑,刷刷刷三声,面前白光闪烁,茫茫一片,逍遥仙笑道:“好剑法。”只听“哧”地一声,布幅声响,丝帕裂为两半,却是沈梦飞也抢了半片去。凌眉看着手中半片丝帕,只觉悲愤之极,面色一寒,便要拂上琴弦,馥菲轻声道:“给,给我。”
凌眉将半片丝帕递给馥菲,馥菲握在手中,顿时泪如雨下。
沈梦飞握着手中丝帕,神色也甚是怆然,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一时无语。
一人大笑道:“莫非这丝帕竟然是沈梦飞老相好的贴身之物……唔……哎呀……”
他笑声未歇,一柄剑从台上疾射而至,将他透胸钉在地上。却是馥菲恨他言辞无礼,污辱母亲,脚下一踢,将自己跌落的长剑踢飞,馥菲虽是伤重之身,但本身功力惊人,这一下又快义疾,事无先兆,他哪里防得,直等身上一凉,再惊恐万状地发现只剩剑柄在自己胸前,人已死去。
柳清岩摇摇头,他救援不及,虽然是那人言辞轻薄引来杀身之祸,可馥菲如此心狠手辣也确实让人不敢苟同。只是此时人已死,再说也是枉然,何况她中此奇毒。所以只是轻叹一声。
台下有人大叫道:“这丝帕莫非便是《魔音》?”此言一出,顿时有人眼底放光,心想今日竟然能得见绝世奇珍,也不枉此行。一时人群涌动,便要向台上抢来。
凌眉扬声道:“沈梦飞,你为了抢夺我家《魔音》秘籍,害死我爹娘,毁我庄园,又派人追杀我姐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你拔剑吧,我要为我爹娘报仇!”凌眉恐逍遥仙等人在这丝帕上再做文章,到时这群粗豪汉子不知道会将真相传成什么样子,但无论如何传言,终是对母亲不利,是以向沈梦飞挑衅。
沈梦飞冷冷一笑,目中杀机一现,凌眉心知现在会《魔音》的便只自己和他二人,所以,自己是他心中横亘的刺,他心中涌动的杀机,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自己不论说与不说这番话,他都要杀了自己的。只有杀了自己,他才可以期望如同琴魔宫渐亭一般横扫江湖,用另一种力量来达到他一统武林的目的:这便是他一力抢夺《魔音》时所计划好的:不被揭穿,便堂而皇之在众人的拥戴中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即使被揭穿了,以他练成的《魔音》绝技,凭武力再做第二个琴魔又有何难?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练成《魔音》,自己便是他最大的威胁。
沈梦飞将半片丝帕郑而重之放人怀中,冷声道:“你要报仇,那便动手,废什么话?”话音刚落,人已飞扑而起,右手五指如钩,直抓凌眉右肩,凌眉知道他深谙《魔音》之道,当下斜身出剑,直指他肋下。
沈梦飞变招极快,他修习《魔音》已久,本身内力又深厚,平时行于江湖,老到之极,他知凌眉有琴在手,要胜她不易,所以这一招攻凌眉原本是虚,中途已改变方向,却是攻向馥菲,馥菲中毒之后十分力气只能使上六分,如何是沈梦飞的对手。凌眉大惊,左手抱着的琴横过去截住,转眼递到沈梦飞胸前,又沉又疾,破风之声甚沉。身子一转,将馥菲护在身后。
台上原本还有柳清岩逍遥仙盛昌礁众人,但他们在江湖声望不低,眼见得凌眉和沈梦飞已交手,自然不便不顾身份上前夹击,虽然沈梦飞是以大欺小,但终是以一对一,所以也只在远处观望。或者内心之中另存私心,盼着这修习过《魔音》的两人两败俱伤。
第五十五章 琴台
凌眉琴头递到,沈梦飞手下一顿,左手抓住,右手手指一动,便向琴弦上拂去。凌眉左手抱住另一端,见他手势,当下更不迟疑,抛了剑,右手也向琴弦上拂了下去,口中喝道:“别出声!”
“波”地一声,琴音刚起,便如同一个人张开喉咙欲喊,却被人极快一刀斩断了脖子般只发出半个音后生生断绝,刺耳尖锐怪异。这半音,让众人生起一阵烦恶之感。
沈梦飞似是早料到凌眉会如此,凌眉手指刚抬起,他又按动了宫弦,一音加锯,“吱”然有声,众人只觉自己便是一棵树,被这锯割在自身,心都要给锯开一般,心知沈梦飞灌注内力的一拂一按,威力甚是惊人。凌眉小指伸起,在徽弦上轻轻一挑,仿佛水漾心湖,余音缭绕,破了沈梦飞又一击。
两人各执一端,指下翻飞,手腕运转,各音“叮铮”不绝于耳,却似如梦如幻,眼前事物,也虚渺得如同梦中场景,一阵沉沉重重的黑云笼罩在大家心头,四面环绕,在大家身边钻探,寻找,似乎想找到一个孔洞,进人各人身体,然后用石破天惊的方式将一个个人摧毁。
琴魔当年一琴在手,江湖无敌,众人自是不敢小视《魔音》的威力,何况此时是两人同使,一张琴上,便是一个战场;一根琴弦,便是一般武器;一缕琴音,便是一场杀伐;一个动作,便是一次死诏。他二人攻守趋避,进退防护,一张一扬,一收一放,音韵连绵。
台上众人人人站成化石,他们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虽然只是两个人的战争,可整个场地,都环绕在一片看不见的惊涛骇浪里,没有兵刃相交,可兵刃相交的杀气远不能带来这样的沉重;没有刀风剑影,可刀风剑影的杀伐远不能带来这样的杀机;没有血流成河,可血流成河的悲怆远不能带来这样的恐惧;没有呐喊搏杀,可呐喊搏杀的冲击远不能带来这样的震撼;没有剑光血雨,可剑光血雨的悚然远不能带来这样的让人窒息的绝望……
众人不动,便人人都在战场之外,若是动一动,便将卷进这个不可知的漩涡,被这股看不见的力量生生撕裂。满场的剑气扑面而来,又擦脸而过,人人都感受到这种危机,所以,没有人动。
琴韵声仍然在继续,沈梦飞内力浑厚,凌眉琴技高明,两人都想运力将琴抢到手中,可琴身如风中小舟,左右飘摇,谁也抢夺不来。沈梦飞向馥菲出招,原意便是抢琴,他知道凌眉一定援手,只是没想到琴在凌眉手中,要抢夺竟然远比他想像中难,心中的杀机,又添了儿分。当下眉头一拧,暗运全身之力,一指如电,向琴弦拂去。
黑云更浓更重,似乎随了沈梦飞这一指凝注在一起,形成一片看不见的强大的连绵的杀伐之气,向琴身上压去。
“砰”然一声巨响,一团粉雾溅开,这具古琴终于耐不住两人的内力相拼,碎成了粉末,众人但觉压力一轻,情不自禁想深深吸口气,就在此时,一声惊呼被掌风带上半空,馥菲的身子抛起落下,跌在地上。
原来琴碎之时,沈梦飞趁凌眉错愕之间,一掌当胸击到,馥菲便在身侧,眼见凌眉躲不开,护妹心切,折腰横身,迎上这一掌,柳清岩便在不远,见状一指点向沈梦飞腕脉,可终是慢了些,虽然化去沈梦飞半数劲力,但馥菲受伤之躯,再受这一掌,顿时如风中之絮,被震飞开去,人在空中,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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