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笑笑。
她也笑道：“我想在这儿插一排篱笆，这样，花就不会倒了。”
“我帮你。”
两个人找来了竹竿。她递着竹枝，他系着绳子。
她看见他的左手，缠着青色的带子，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露在外面，那二指已经没有了。雨水滴落在上面，浸透了，顺着手腕滴滴答答流下来。一定很难受，她心想。
她拉过他的左手，这都是她的错。
他愣了稍顷，轻轻抽出手掩在胸口，那是他的心痛。
沉默了片刻。
她开口道：“我来系绳子，你递竹枝给我。”
他点头，和她交换了一下位置，将竹枝递过去。
细雨依旧朦胧。
******
一个月后，文子玉三人从仙人峰回来。
上官棠，上官昭，封旭东，浩星，文子玉，小芸，文子若围坐桌前吃晚饭。
上官棠问：“子玉，你找到师父他们了吗？”
子玉道：“真是天绝千峰，听莲姑说，我师父也马上到仙人峰，并且黄坤他们阴谋造反的证据已经被发现了，他们朝廷里的线人也被抓了，朝廷也要到西域那里去抓人。师父们说，要赶在朝廷前面，否则这个狡猾的千峰再跑掉，就难找了，师父们都想和他了结数年的恩怨。”
小芸道：“师兄，他还收留了那个恩将仇报的海灵。”
“是吗？”上官棠倒是没想到，“这个畜生！”不怪上官棠骂人，这个海灵本来是空缘的大徒弟，由于加入魔教，被空缘逐出师门，后来怀恨报复，回到仙人峰刺杀空缘未遂。
子玉接着说：“等我师父到你师父那里，他们就出发了，不用我们等了。”
文子若道：“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赶在朝廷兵马到之前，了结我们的恩怨，不能便宜这些恶人。”
兰贝问道：“文小姐和他们也有恩怨吗？”
文子若一时语塞：“恩……我既然和大家一道，自然和大家说一样的话。”
上官棠：“文小姐的话倒是合我的想法，只有我亲眼看到他们的下场，我才放心。”
小芸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决一死战了。”
子玉回头看她：“喂，他是你爹。”
“不是！”小芸语气坚定，“十恶不赦之人，天下人诛之而后快。”
子玉笑笑，搂住她，又问上官昭：“昭姐，黄坤是你叔叔呀。”
大家都知道上官昭心最软。上官昭道：“叔侄情意何在，我和小芸的看法一样。”
“好。”子玉夹块鱼肉刚要放进上官昭碗里，被文子若夹住筷子。他倒变得快，转到了小芸的碗里，瞪文子若一眼，“转个弯不行呀。”
上官棠站起来道：“换位子。”他拉起上官昭换个位子，和子玉挨着，夹根青菜放进小芸的碗里。
子玉不满道：“干什么，我还活着，挑衅呀。”
小芸：“他是我师兄，不行吗？”
子玉恨恨地夹出那根青菜放进自己口中。
上官昭道：“人家子玉只是愿意照顾一下女子，没什么不好的。”
上官棠回头对她道：“你还和我顶嘴？明天到西域就找个放羊娃把你嫁了。”
“吔！”众人起哄。
上官棠道：“谁不同意！”
“不同意！”
“唰唰”都举起了手，只有封旭东正在搅着面前的汤。他原来和上官棠，浩星相邻，上官棠和上官昭换了位子之后，他就和上官昭相邻了。他看着众人起哄，只是笑着看着，没想什么。
文子若推他一下：“喂，三哥！”
小芸笑道：“想谁呢？”
浩星道：“三哥正想怎样去当个放羊娃。”
“哈……”众人大笑起来。
封旭东被取笑，敲了浩星一筷子。
上官昭脸一红，狠狠擂上官棠一拳。
众人又笑了起来。
封旭东躺在床上，看着左手。
那时，在那岩石缝中，她好冷漠的表情。那个雨天，她看到他的手指，又好心疼，责怪。见到黄少维，她对他说“对不起”，她离开他和黄少维走的时候是多么无情和残忍。
其实，又怎么能怪她，本来她也没有接受过自己，从来没有。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一直烦恼着她的生活，在众人面前被取笑。
她忘不了黄少维，黄少维死的时候，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他记忆犹新。
他也忘不了雨中被她芊芊玉手握住的感觉，那一刻，他好想抱住她。
她为什么那样……
算了，别胡思乱想了，她只是怜惜，她对草木尚有怜惜之情。
唉，他叹口气，又要失眠了。
窗外，又是一个小雨的天气，雨丝仍旧在飘洒。
一片归心拟乱云，春来谙尽恶黄昏。不堪向晚檐前雨，又待今宵滴梦魂。炉烬冷，鼎香氛，酒寒谁遣为重温？何人柳外横斜笛？客耳那堪不忍闻！
听着听着，渐渐睡了。
上官昭的卧室。
上官棠在看着她绣花。
她拿着手里的一个荷包对他说道：“这个龙凤荷包做给你的，喜欢吗？”
上官棠叹口气：“送给三哥吧，他要走了，他送过那么东西给你，礼尚往来，你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她收起针线，喝口参汤，“你去睡觉吧。”
“为什么不喜欢他？”
“这与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喜欢一个人，却未必会娶她，比如素素，我知道你一直在回避素素，其实你害怕你不能象对待一般朋友那样对待她。”
他有点难过。
“素素听说你出事就赶来，哭得眼泪都干了，你也感动，但你还是让她走了。她从你十三岁等到你要三十岁，一个女人的青春就这样消耗了，你怎么想？”
“她是和你很象的温柔体贴的人，和她在一起会平平和和过一生。但是我爱上了阿若，整个人都沉沦了。阿若并不是比素素好，也许真是缘分的问题。如果不是素素突然间不辞而别，而阿若又突然间出现，不知道一切会不会是这样……我很对不起素素……我也想过如果和她在一起，但是，只是补偿，我再也没有感情拿出来爱一个人了，这对她不公平，她要的不只是我这个人，还有我的感情，我没有感情了，都和阿若一起……埋掉了。”
“你试着去回忆过去的爱情，想着素素。”
“试过了。”他摇摇头，“除了阿若，我没有和任何女人上床的冲动。让我欺骗素素，她迟早会看穿的，到时大家更难堪了。我知道你喜欢她，认她做妹妹吧。”
“她不愿意，她说如果不能嫁给你，她不想再看见你。”
上官棠无语。
“阿若已经……”
“我知道。”他打断她，“你爱一个人，并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消失，她更让我想起我有多爱她。好了，不说这件事了。三哥的事我没打算劝你，你随便好了。”
“他对你，对唐莲很重要。”
“是的，但是没有他，还有大哥和栗林，即使没有别人，我也不会让你作出牺牲。三哥不是那么好骗的人，如果你不爱他，让他走好了，十几年对谁都是件很残酷的事。”
她看看他，幽幽道：“你告诉我，我还年轻吗？”
第95章
她看看他，幽幽道：“你告诉我，我还年轻吗？”
“是人都会老，你并不是只有容貌可人，相信我。”
“他画的那些画都是我二十二三岁的模样，而现在，化妆都掩盖不住的皱纹。他所留恋的只是一个美人，不是现实中会变老的我。他从没有正眼看过我，他不敢面对现在丑陋不堪的上官昭，所以他要走，他是很失望地走，因为我再也不是他想象中的美人了。”
他很奇怪地看她：“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有三哥这样的花花公子吗？十几年他没动过你一下，要走早就走了，哪里都有美女。你为什么把男人都想的那么坏，嘴上说会区别对待，心里还是全部打死。你是不是爱上人家，怕人家走呀？”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你看呢？”
他笑道：“没有女人会对三哥不动心的，你喜欢他。”
她摇头：“不知道，我从不让自己想这件事，我也不会去想，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知道他好，对我也好，可是……我与黄少维青梅竹马长大的，十六年，他还是……遇到封子心，以为可以托付一生了，你也说他是有情有意的人……”她苦笑，“我再也不敢奢望，谁也不再相信，什么也不再相信了……我怕……”她扑进他怀里，忍不住的泪水。
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我明白了，明白了。”他搂住她，“我不再逼你了。”
“我谁也不怪，是我自己命苦，我再也不想想什么，只希望能和你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恩，”上官棠抹去她腮边的泪水，“可是看你这样子孤孤单单，我很自责。”
“你关心我，我就很知足了，我再也不想别的，让他走吧，我只是对黄少维尽一点人情，他就不能忍受，那封子心是他师父，他敢说他喜欢我？他从没有想过这些，想了他早就走了。”
“你是个狠心的女人。放心，有我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
一行人动身前往西域。
经过长达数月的长途跋涉，众人来到荒草连边的草原，百里不见人烟，已经是数月寒天了，尽管朝廷已经设立了西域都护府来管理这个地方，但是，这下面的小部落仍旧各行其事，对朝廷的府衙置若罔闻。
空缘、紫风、慕容莲还没有到。
众人在西域都护府的帮助下，在临着大理国的边境上安扎了帐篷。
吃过晚饭，送走官府的人。
上官棠问子玉：“他们还没有接到朝廷的公文吗？”
子玉：“没有，也很快了，你觉得我们能对付得了千峰吗？如果不行，就等官府派兵来。”
“官府能抓到他们吗？不是我小看你们的官兵，千峰是什么人，逃跑怎么也得逃得掉的，再说，千峰又没犯什么王法，最多抓了黄坤回去。”
“也对，江湖事自然要江湖的方法来解决。”
“等师父们来了，你和紫风前辈以朝廷的身份去朝大理国王要人。”
“喂，这是假传圣旨。”
“假什么假，过两天不就到嘛，到时候抓了黄乾，给你立功。”
子玉无奈撇撇嘴：“你就喜欢做这种冒险的事。”
上官棠倒在毛毡上，“我也不想去冒险，现在不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将来等他们重整旗鼓？这一群阴险毒辣的家伙，已经害的我老婆没了，命也差点丢了，我还想给我儿子留条活路呢。唉。”
浩星端汤进来，“少爷有什么放心不下？”
“唉，浩星，什么也瞒不过你。本来没什么，只是看见阿昭，我死后，将她托付与谁。”
“自少爷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也没有听少爷说过这种话，莫不是大有难处？”
“果真是难呀。”他站起身，走出帐篷，“千峰是一个，还有海灵，他这两年武功见长，一次回去差点伤了师父，很是了得，亏得杜师伯在那里。”
“有文少爷，三哥。”
“三哥，我一直想把阿昭托付给三哥，可是……女人心，海底针。”他苦笑。
“下棋，散散心。”子玉出门带的东西还真齐全。
“没兴趣，一个女人我再安排不下了。”
“昭姐嘛，其实我发现昭姐对三哥挺好的。”
“小姐对人都很和气。”浩星道。
“不是那种和气，这样吧，我们想个办法试一下，看昭姐有意思没不就行了？”
“什么办法？”
“想嘛，我也不知道。”
“废话，喝碗汤暖暖脑子快想。”他们回到帐篷里，“浩星，给三哥端去一碗，他今天受了风寒。”
“我已经端去了，……糟了，我忘记了，三哥忌辣。”
子玉不明白：“为什么？”
上官棠解释道：“三哥肠胃不好，辛辣刺激，有一次上吐下泻，躺了三天。那换了吧。”
浩星正要离去。
“有了！”上官棠和文子玉突然异口同声，吓了浩星一跳。回转身。
二人相视一笑，互知心事。
子玉笑道：“你要害美女？”
上官棠笑：“顶多起几个小疙瘩。”
“只要三哥不嫌弃。”
上官棠对浩星吩咐道：“浩星，你去要一份参汤给阿昭，然后告诉她，给三哥的是辣子汤。”
浩星明白了，领命出去。
很快，三份参汤就送到了上官昭的帐篷。
上官昭和小芸，文子若住在一起，三个人还没睡。
浩星将汤碗放下。
上官昭问：“给少爷他们送去了吗？”
“送去了辣子汤，说小姐们怕辣子影响美容，就做了参汤。晚上天冷，暖暖身子。只做了七碗，火已经熄了，不要凉了。趁热喝了，早点休息。”说完，便出去了。
文子若道：“阿棠想的真周到。”
小芸也道：“子玉那家伙就没这么细心过。”
这两个女人都各自在想着心爱的人。
上官昭喝了口汤，忽然娥眉微蹙：“辣子汤？”她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端起汤碗出了帐篷。
“这么冷，昭姐干什么？”小芸问。
“还端着汤？”两个女人都好奇怪。
上官棠和文子玉、浩星在对面看见上官昭走进封旭东的帐篷中。
子玉笑道：“三哥幸福了。”
上官棠可没有他那么乐观：“也许阿昭只是细心而已。”
“有这么巧吗？”
封旭东有点发烧，已经昏沉沉睡觉。
上官昭走到跟前，看见桌上放着一碗辣子汤，还热气腾腾。她把参汤放下。封旭东仰面睡着，额上敷着毛巾，是浩星给他敷上的。
她取下毛巾，在热水中浸过，又给他敷上。
封旭东微微皱眉，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一个女人坐在身边。
“庄蝶？”一会儿又变成上官昭，“小姐？”一会儿又变成庄蝶，变来变去。他又闭上眼睛。“不要做梦了，好好睡吧。”他心里安慰着自己。
第96章
封旭东微微皱眉，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一个女人坐在身边。
“三哥。”
他再次睁开眼，看清楚是小姐坐在身边。
“是梦，一定是梦。”他心想，所以没有很惊讶，只是坐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坐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不是梦，因为他不相信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面前。他相信是梦，因为他不止一次梦到她。他喜欢这样的梦，梦里，他可以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个清楚。
上官昭看他坐起来，“三哥，喝点汤吧。”
“浩星给我送来了。”
“你不是不能吃辣的东西吗？这是参汤。”
他好感动，浩星这个细心的老管家都忘记了，她还记得。这一定是梦了，梦里她能这样关心自己也是很奢侈的事。
他看看桌上的参汤，还是满满的：“小姐喝过了吗？”
“我们换一下，我喝辣子汤。”
他笑了：“好像小姐从不吃辣的东西。”
“是吗？三哥取笑了，不过一次也没事的，就算不喝，还有文文和小芸给我暖脚呢。你快喝吧，要凉了。”
“小姐喝吧。”
两个人推来让去。
最后，上官昭说道：“这样吧，一人一半。”她先喝了一少半，递给他。
他接过来，看看她，她笑盈盈望着自己，她笑起来真漂亮，第一次这样亲切，亲近。他一口气喝完汤，放下碗，拿过绢帕擦拭嘴角，仍见她在笑。
“三哥真是好习惯，晓轩总是用衣袖擦嘴。”
“少爷不拘小节的。再说有小姐这样体贴细心的照顾，把少爷宠爱的。”
她听他的赞扬，居然腼腆地含羞浅笑。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忙端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他没说什么，虽然心里好想好想她再留片刻，他还是没有挽留，任她来，任她去，他无力挽留。已经很满足了，看到她的笑，她的关心，他情愿从此长眠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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