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涩声道:“方老前辈……”方澜摆手道:“老头儿年纪大了,懒得跑啦。你今天若能突围,来日替我多杀几个鞑子。”说罢哈哈大笑,豪迈之中透出几分苍凉。
云殊嗓子一哽,忽见靳文牵来马匹。云殊一咬牙,接过缰绳,跃上马匹,转身之际,长臂一舒,出其不意揽起靳文。靳文被他一抓,动弹不得。靳飞正要阻止,云殊缰绳一抖,骏马撒开四蹄,瞬间去得远了。靳飞呆望云殊背影,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云殊率军冲出城外。李庭复仇心切,率军追到虞桥,赶上云殊。双方一场恶战,云殊大显神威,在元阵中两进两出,杀伤无数,率百余残军突出重围。两军一前一后,追逐一百余里。这时土土哈率钦察军赶到,快马若风,锐箭如雨。宋军人仰马翻,逃至平江,仅剩十骑。追兵在后,河水在前,云殊进退不得,一时陷入绝境。
他身中数箭,血染铠甲,看了一眼靳文,发声长啸,纵马如箭,射入平江。宋军将士见状,齐声大喝,随他跃马入江。众人多已受伤,平江水急,转眼将其一一吞没。只有云殊仗着内功深厚,挟着靳文奋力游向对岸。
元军赶到江边,土土哈方要开弓,身后飞来一鞭,将他羽箭打落。土土哈回头一瞧,失惊道:“梁萧!”又见梁萧眸子清亮,全无醉意,心中大为不解,大声问道:“你干吗不让我射箭?”李庭也道:“是啊!梁大哥,若不报仇,更待何时?”
梁萧瞧了云殊半晌,叹道:“好汉子!”众人一愣,梁萧掉过马头,朗声道:“他为保家国,死战不屈,难道不是好汉吗?这样的好汉,我宁可一刀一枪与他在战场上一决生死,也不愿此时放箭,趁人之危。”众军都与云殊交过手,暗里有些佩服,听了这话,无言以答。李庭、土土哈见梁萧心意已决,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一个百夫长押了几个俘虏上前。梁萧一眼看去,楚婉和风眠赫然在内。二人都已中箭,彼此挽着,蹒跚而行。百夫长说:“这几人躲在道边,被我发现了。”楚婉瞪着梁萧,一双秀目几欲喷火。风眠向梁萧唾了一口,他伤重乏力,难以及远,只唾在了马蹄上。一旁军士手起刀落,向风眠后颈砍落,不料梁萧挥手一鞭,将他大刀卷飞。军士一愣,默默退开。梁萧吩咐随军医官:“给他们治伤,不得虐待。”医官应命,自与众人拔去羽箭,敷药包裹。
云殊拼死泅过平江,与靳文彼此搀扶向前。经历这番苦战,二人伤疲欲死,苦撑着走了一程。靳文失血过多,摔倒在地。云殊被他一带,竟也跌了一跤,心中莫名颓丧:“莫非我二人要命丧此地么?”一念未绝,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云殊回头看去,暗夜之中黑影幢幢,不知来了多少人马。
第153章:损兵折将()
云殊挣起身来,大叫一声,舞剑向那队人马扑去。谁知奔出数步,一跤跌倒,额角撞上一块青石,两眼阵阵发黑,隐约听见女子呼叫,跟着脑海一空,再无知觉。
梁萧率军返回常州,行了时许,隐隐望见谯楼。忽见囊古歹飞骑赶来,一脸笑意。梁萧询问城中情况,囊古歹笑道:“伯颜大人说此城害我损兵折将,要给他个厉害瞧瞧,下令将常州内外,杀个鸡犬不留。”他说到这儿,欢然大笑,忽见梁萧脸上苍白,不由问道:“你受伤了?”梁萧忽一伸手,将他当胸拿住,提了起来,厉声道:“伯颜下令屠城?”他出手奇重,囊古歹气闷难言,唯有点头示意。
梁萧挥手一掷,摔得囊古歹背痛欲裂。梁萧飞骑入城,策马转了一圈,没见半个宋人活着,只见一队一队元军士卒杀红了眼,还在街上大呼小叫。
土土哈等人随后赶到,见梁萧当街伫马,正想招呼,梁萧忽地策转马头,飞驰出城,冲入元军大营,翻身下马,直入帅帐。几个亲兵举手要拦,却被他一拳一个尽数打倒。伯颜正在用饭,见梁萧闯入,张口欲问,梁萧右掌忽起,直奔他面门。伯颜措手不及,抬手欲挡,忽觉心口一闷,被梁萧左掌抵住。
伯颜大意被制,惊怒交迸。但他久历战阵,面上却不流露心意,厉声问道:“梁萧,你作反么?”梁萧咬牙道:“你下令屠城?”伯颜皱眉道:“那又怎样?这城害我损兵折将,如果不屠,后来的城池纷纷效仿,何时能够到达临安?”
梁萧呸了一声,怒道:“战场上你死我活,杀的若是兵将,还有一些道理。城中的百姓无拳无勇,斩尽杀绝,又算什么本事?”伯颜冷笑道:“天下人谁不是父母所生,谁又没有兄弟妻儿?既是杀人,杀兵杀将杀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你以前杀的人也不少,怎么今天倒兴起妇人之仁来了?”他疾言厉色,每一字却都似利锥扎在梁萧心头。一时间,梁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啊,都是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迷惑间,土土哈三人冲入帅帐,见这阵仗,无不骇然。土土哈叫道:“梁萧,你疯了?”囊古歹道:“梁萧,快快退下!”李庭也道:“梁大哥,不可造次!”梁萧被他们一番大呼小叫,心神稍乱。伯颜看得分明,身子一缩,向后脱出三尺。梁萧正要追击,土土哈涌身扑上,将他拦腰抱住。梁萧身形一顿,左肘疾出,撞中土土哈的“期门”穴,土土哈仰天倒下。只此耽搁,伯颜于疾退中转为疾进,左掌斜飞,拍中梁萧胸口。这一掌有雷霆之势,将梁萧震飞丈许,摔倒在地,一口鲜血如箭喷出。两旁亲兵齐声发喊,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伯颜拭去额上冷汗,厉声道:“梁萧,你知罪么?”梁萧咬牙不语。伯颜喝道:“你以下犯上,行刺主帅,可是天大罪过,将你车裂刀剐也不为过!”土土哈忙跪道:“丞相开恩,土土哈愿将所有功劳换取梁萧性命。”囊古歹也跪道:“梁萧性子刚烈,容我们带他回去慢慢开导。”梁萧眉头一皱,正要张口,李庭知他心意,直向他砰砰磕头,连声道:“梁大哥,别说了,别说了……”直磕得头破血流。
梁萧见状,心一软,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望着伯颜扬声道:“闯帐逼你,是我不对。但下令屠城,却是你错了。”伯颜也不忍杀他,见他松口,当即道:“屠城对错,暂且不论。你既已知错,且看土土哈三人面子,饶你这次,下次若犯,定斩不饶。”一挥手,道,“放了他!”众亲兵这才放开梁萧。
梁萧缓缓站起,李庭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梁萧强忍内伤,缓步出帐,土土哈三人怕他再生是非,遥遥跟在后面。
梁萧走到营外,忽地转头问道:“那些俘虏呢?”土土哈说:“听你的话,待他们好好的。”梁萧向李庭道:“带他们过来。”李庭飞马入营,将楚婉等人带来。梁萧略一沉默,挥手叹道:“让他们走吧。”众军一怔,依言解开二人绳索,楚婉惊疑不定,冷哼一声,昂首去了。风眠也瞪了梁萧一眼,一瘸一拐,跟在她的身后。
李庭忍耐不住,高叫道:“梁大哥,这两个人也是杀三狗儿的帮凶,不能让他们走了!”梁萧默不作声,望着楚婉二人背影,直到再也不见,方道:“土土哈、李庭、囊古歹,你们说说,究竟为什么打仗?”
众人听他问出这话,均感有些意外。囊古歹想了想,说道:“就如成吉思汗所说,男子最大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土土哈道:“对啊,成吉思汗说的一定没错。”李庭略一迟疑,也随之点头。
梁萧望着三人,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常州城说道:“杀人眷属,破人家园,夺人所爱,淫人妻女,这就是你们的志向么?”众人面面相觑,土土哈迟疑道:“梁萧……你有些不大对头。”梁萧微微惨笑,说道:“谁不对头?”不待土土哈回答,一拂袖,扬长而去。
常州一破,苏州、湖州望风而降。次年春,土土哈攻破独松关,元军陆续抵达临安。临安城中大小官员接踵宵遁。宋帝母子束手无策,派人议和,却为伯颜回绝,不久遣人献上降表国玺。
伯颜率军进抵临安城下,谢太后携幼帝赵显出城纳降。大宋君臣忍泪含悲,拜倒在伯颜马前。这时天空落起霏霏细雨,笼山弥野,天地失色。伯颜下马扶起赵显,不觉志得意满,仰天大笑。十余万元军齐声欢呼,震天动地。大宋君臣既悲且惧,泪如雨下。时人汪元量后来作诗哀叹:“西塞山边日落处,北关门外雨来天,南人堕泪北人笑,臣甫低头拜杜鹃!”
梁萧随大军南下,名为平章副帅,实则日日以酒为伴,醉生梦死。这一日,他醉了一宿,醒来头痛不堪,阿雪忍不住央他出营走动散心。梁萧不忍拂她之意,勉强应允。
二人信马由缰,沿西子湖畔而行。举目望去,薄霭未收,烟水茫茫,亭榭依旧,却少了琴韵歌舞。远方雾锁长空,晦暗不明,连西塞山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梁萧眺望湖景,想起当年在这里偶遇花晓霜父女。那时两小无猜,不知世事,而今景色依稀,少时的心境却已不再。
伤感之际,忽听胡琴声响,调子凄凉不胜,有人和弦唱道:“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步步金镶翠铺,世间好处。休没寻思,典卖了西湖。”曲调喑哑,经久不绝。
梁萧默默听了,心想:“相思树、折枝图、比目鱼、鸳鸯户,这西湖真占尽世间好处,引得大宋显贵醉生梦死,最后输光当尽,连这西湖也保不住。若将这贪欢享乐的工夫花一半在治国经武上,何尝会落到这个地步?”心中气闷,取了一囊烈酒,一气喝光。
回营已是晌午,伯颜帅令来召。梁萧吩咐阿雪回营,自去中军帅帐。还没进帐,便听笑语不绝。伯颜一见他,笑道:“梁萧,你来得正好,见过这几位贵客!”帐中诸人闻言,无不侧目望来。
梁萧游目一望,变了脸色。伯颜右手坐的是四皇子脱欢,左手坐的是白衣怪客贺陀罗。脱欢下手,一人黄衣白发,正是“黄鹤”明归,贺陀罗下首,盘坐一名黄衣喇嘛。四人身后立着的一排人梁萧也都识得,分别是哈里斯、火真人、阿滩。另有一个不相识的青衫老者,高高瘦瘦,一团和气。梁萧不防诸多对头齐聚一帐,不觉心跳如雷,遍体汗出,酒意也去了大半。
脱欢一见梁萧,先是错愕,跟着怒笑道:“这便是梁萧?真跟传言中一样面嫩!”最后四字说得咬牙切齿。
伯颜对梁萧使了个眼色,笑道:“这位是脱欢大王,受封镇南王,统领江南。”他见梁萧一动不动,皱眉道,“见了大王,你怎么不行礼?”梁萧望天冷笑,一动不动。伯颜与脱欢不合,但觉当众扫他面子,说不过去,正自犹豫,脱欢已摆手道:“罢了,我与梁大人也是旧识,跪拜就免了吧!”
伯颜微微一笑,借梯下楼,指着明归道:“这位明先生是脱欢大王新聘的军师,智谋高深,见识过人。”明归略略长身,冲梁萧淡淡一笑,并不出言相认。
梁萧心中纳闷,不知明归为何投入脱欢手下。伯颜又指那名黄袍喇嘛,笑道:“这位是当朝帝师,八思巴活佛的大弟子,胆巴大师。”梁萧心头一动,胆巴他不知道,八思巴的名头却听过。此人天生慧根,十六岁面见忽必烈,被忽必烈拜为帝师,权势十分显赫。
胆巴站起身来,只见他肩宽背阔,容貌古拙,合十笑道:“平章用兵如神,威震朝野,胆巴久仰了!”梁萧回了一礼,淡淡说道:“过誉了。”脱欢见他向胆巴答礼,却不向自己行礼,不由怒哼一声。
伯颜正待引见贺陀罗,贺陀罗起身笑道:“平章大人,洒家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开罪大人的地方,还请见谅则个。”众人无不诧异,不知二人何以相识。梁萧自忖开拳不打笑脸人,此獠丢低认错,自己一味报复有失气度,于是冷冷一笑,转身欲要就坐。
第154章:魂断钱塘()
哈里斯眼珠一转,忽而笑道:“平章大人,还记得区区么?”梁萧见他笑嘻嘻的,目光诡谲闪动,心念一转,笑道:“记得!”哈里斯大步出列,笑道:“大人不嫌哈里斯高攀,大家不妨亲近亲近!”左手向梁萧一伸。梁萧道:“好说!”随意伸出右手。
两人手掌将握未握,哈里斯中指上那枚“蛇眼魔钻”悄然一转,到了手指下方。伯颜看得分明,不及喝止,二人双手一触即分,梁萧转身就走。哈里斯却是一呆,低头看去,脸色煞白,急声叫道:“平章大人留步!”
梁萧回头道:“什么?”哈里斯迟疑道:“我……我的戒指?”梁萧笑道:“什么戒指?”哈里斯瞪着梁萧,眼里出火。“蛇眼魔钻”是他祖传宝物,坚硬异常,精钢刀剑一割即断,如果握实,梁萧的手上必然添个窟窿。谁知梁萧将计就计,握手时使出“如意幻魔手”,轻轻巧巧将戒指从他指上退了下来。哈里斯发觉有变,他已缩回手去。哈里斯偷鸡不着蚀把米,未伤着梁萧,反而丢了祖传宝物,心中惊怒无以言表。
梁萧若无其事,大剌剌坐下。哈里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欲要叫嚷,忽听贺陀罗叽咕两句,哈里斯一脸悻悻,站回他身后。贺陀罗目视梁萧,咝咝笑道:“平章大人好本事!我儿子冒犯之处请别在意。”
梁萧瞅了哈里斯一眼,笑道:“他是你儿子?呵,我瞧你倒像是他儿子。”脱欢一行无不变色,均想:“这人说话好生无礼!”
不料贺陀罗喜上眉梢,大拇指一翘,笑道:“大人独具只眼,贺某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驻颜养生之术,尚有几分心得。”说罢顾盼神飞,十分得意。梁萧本意让他父子难堪,不料贺陀罗不怒反喜,心中大感无趣。酒到杯干,喝光两壶烧酒,趴在桌上,昏昏沉沉。
众人见他醉态不堪,均有鄙夷之色,伯颜更觉恚怒:“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早知他如此出丑,真不该叫他来见!”故作不见,微笑道:“胆巴大师,你奉旨镇魇大宋龙脉,那镇魇之法,不知详情如何?”
胆巴笑道:“这法儿说难也不难。首要推倒大宋皇宫,断了它的地气灵根;再挖掘宋朝诸帝的陵寝,取其骨殖,杂以牛马骨骸,埋在其上;再筑以百仞高塔,收藏佛经、佛像、密宗真言。如此一来,大宋王气尽泄,龙脉断绝,赵家皇帝子子孙孙,永世不得翻身!”梁萧不愿与这些人交谈,故意装醉,听到这里,不觉大怒,心想:“这狗和尚挖人祖坟来着!他身为出家人,合当行善为本,怎么如此无耻下作?”
脱欢笑道:“依我看来,断了大宋的龙脉还不足够。”胆巴笑道:“大王定有高论,小僧愿闻其详。”脱欢道:“赵家做不了皇帝,难保别家不做皇帝。最好一不做,二不休,探明宋人士族名门的祖坟,挖它个底儿朝天,以保我大元垂统千秋,万代不绝。”胆巴道:“大王的话是不错,但宋人坟茔何止千万,怎么才能挖尽?”脱欢笑道:“挖一个少一个!”伯颜也说:“大王说得是!仿若行军打仗,今天折它几百个兵马,明天拿他两个大将,终归叫他无兵无将,自己认输服气!”脱欢拍手笑道:“丞相不愧当世名将,三句话不离本行!”
梁萧越听越气,心中悲愤莫名:“我等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白白便宜了这些无耻鼠辈。”不觉酒气上涌,一拍桌子,直起身来。
帐中为之一静。伯颜瞧梁萧神色,心道不妙,正要呵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