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无处立足,半空中,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挥剑刺向梁萧。梁萧疾退半步,长剑一挂,云殊所抓的铁索也断。云殊无法,凌空一个翻身,飘然钻入索桥下方,双腿各自绞住两根铁索,一手抓住一条铁索,同时挥剑疾出,刺削梁萧足踝。梁萧足下的五条铁索全都被他勾住,如果斩断,自也无法立足。
梁萧冷哼一声,疾退丈余,挽着剩下的那条扶手,腾空翻转,长剑下挥,连环五响,下方五条铁索全数挑断。云殊再也无法挂在桥上,但他早料到这一招,双腿潜运劲力,在梁萧断索的刹那,凌空鱼跃,从索桥下闪电钻出,伸手搭上了那条仅存的铁索,同时攻出四剑三腿,逼得梁萧无法施袭。梁萧见他变化不穷,虽然极不情愿,可也暗暗喝彩。
铁索桥只剩了一条铁索,两人再也不敢斩断,或足勾,或手挽,凭着掌拳剑腿攻敌要害。进退翻滚间,好似一对燕雀,贴在铁索上斗得难解难分。
阿里海牙和史富通都在桥那边看着。阿里海牙顾着义气,不愿逃走,史富通却怕梁萧丧命,痼疾无人救治,也不敢轻言离开。二人瞧到此时,均是张口结舌,但觉桥上两人生死系于一线,稍有不慎,便会送命,一颗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群豪也举着火把赶来,见状无不吃惊,有人举起弓箭,想要射击,但二人攻守如电,绞成一团,哪儿分得出彼此。
拆了三十来招,二人不约而同地用上了“巽剑道”。巽者风也,二人剑走轻灵,好似两片轻飘飘的落叶,绕着一条铁索,在峡谷天风中忽上忽下,浮浮沉沉。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手眼腿步都不管用,全凭轻身功夫取胜,越轻灵的武功越奏效,“巽剑道”飘忽无定,最是适合此间。
又拆了数招,云殊心头不是滋味,忍不住喝道:“你从哪儿偷学的剑法掌法?”梁萧哼了一声,冷冷不答。
冷风一吹,阿雪悠悠醒转。沈利绿林出身,心狠手辣,虽被云殊折服,脾性依旧火爆,加之挟怒而发,出手十分歹毒,若非阿雪自幼习练内外功夫,筋骨坚韧,早已没命。她略一清醒,身上便如烈火烧过,忍不住发出一串呻吟。她从史富通肩上望去,模模糊糊看见两道人影在一条铁索上厮杀,看了片刻,认出梁萧,恍然明白,梁萧已将自己救出,正与强敌交手。惊喜之余,又觉担心,用尽浑身气力,叫道:“哥哥,哥哥……”叫了两声,头晕目眩,又昏过去。
梁萧听得心头一跳:“该死,我只顾跟这直娘贼赌斗,却忘了阿雪的伤势。”向云殊疾刺三剑,将他逼退,忽地挥剑下掠,“铮”的一声,铁索分成两段,两方人无不惊呼。但见二人出手如电,分别持着断处,凌空换了一剑,陨星般向峡谷两崖落去。眼看将要撞壁,各自用足一撑,刹住去势,手足并施,抓着铁索向崖顶攀升。
群豪见状,张弓搭箭,纷纷向梁萧射来。梁萧只得手挽铁索,转身拨箭,仅得一手,难以上攀。阿里海牙机灵,急忙伸手拉起铁索,史富通也来帮忙,梁萧得他二人相助,再也不管对面如何,双手齐用,将铁索带得左右摇摆,避开来箭,上升之速一时倍增。云殊方才登上崖顶,梁萧也将登顶,恰好一箭射来,他反手接住,取下背上强弓,搭上来箭,也不细看,照原路一箭送回。那人不料他回手如此之快,猝不及防,羽箭左眼进,后脑出,将他钉在身后石壁。群豪见状,无不骇然,弓在弦上,却不敢再发了。
梁萧跃上崖顶,一手按腰,与众人遥遥相望,高声叫道:“你们为何劫掠我们?为何杀死我朋友?为何鞭打我的妹子?”云殊听了这话,心头一沉:“看来这个冤仇,永无消解之日。”他不甘示弱,扬声说:“我乃大宋子民,尔等蛮夷,犯我社稷,人人可杀!”梁萧一点头,说道:“你们是大宋派来的?”云殊大声应道:“是又怎样?”
梁萧血往上涌,头脑一热,高叫道:“好!我梁萧对天发誓,若不杀光你们,灭了这个大宋朝,便如此弓!”将手中强弓一折两段,随手丢下悬崖,反身抱着阿雪,与史富通二人大步离去。
群豪听得一愣,纷纷大骂梁萧自不量力。云殊见他折弓为誓,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寒意。掉头看去,靳飞捂着大腿伤口,立在身后。再看众人,几乎无人无伤,不由心中羞惭,向靳飞说:“师兄,他们一去,鞑子大军马上就来,北地不可久留,还是早早撤回南边,另作打算!”靳飞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向山上走去。云殊望他背影,呆然不语。楚婉见众人都已散去,上前一步,轻声道:“云公子。”云殊苦笑着叹了口气,与楚婉转过身子,并肩向山上走去。
梁萧走了一程,查看阿雪伤势,天幸多是外伤,没伤筋骨。梁萧推拿一阵,她便醒了,闭着眼只是叫痛。梁萧心酸难忍,把她搂进怀里,阿雪觉出梁萧抱着自己,颤声说:“哥哥,阿雪好痛……”梁萧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
阿里海牙叹道:“梁萧,她外伤很重,非寻医官疗治不可。唉,那些汉人虽然没用火刑,可抽打这女孩子比打我还狠。”梁萧恨恨道:“他们恨的是我,却在她身上出气。”阿里海牙寻思半晌,说道:“好,咱们早早出山,叫来兵马,非将他们一个个零割碎剐不可。”
梁萧点点头,站起身来。阿里海牙忽地握住他胳膊,沉声道:“梁萧,若你愿意跟随我,我保你来日贵不可言。”梁萧摇头道:“我只求给我朋友和妹子报仇,富贵什么,我不在乎。”阿里海牙一怔,苦笑道:“那还不是一样。”史富通忙道:“我也想跟随大人……”阿里海牙冷哼道:“早先叫你救我,你只管逃命,本来该将你军法从事,但看你冒险来此的份上,功过相抵了吧。”
史富通十分泄气,但又不敢多说,只得诺诺应了。梁萧道:“史富通,你不是什么好货,但今日帮了我,我日后定然报答。嗯,告诉你,你其实没什么毛病,不过是我做了手脚。”史富通呆了呆,诧道:“我……我没有毛病?那……那就不会死了?”梁萧也不再说,抱着阿雪,跟阿里海牙向山外走去。史富通呆站片刻,忽地哈哈大笑:“我没有毛病!我没有毛病啊!”他一旦得知自己无病,什么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喜如狂,跟在二人身后拍手大笑。
破晓时分,三人出了伏牛山,来到山下大道。走了不出百步,便听蹄声若雷,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梁萧一惊,握剑在手。阿里海牙却看得分明,高叫:“是自己人!”那彪人马近前,一人朗声叫道:“阿里海牙,是你么?”
阿里海牙听得声音,惊道:“阿术?”那人又惊又喜,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搂住,欢然道:“真是你!嗨,我派出近万人马搜索一晚,好歹寻着你了!嗯,莫非消息有误,你没被那些宋人逮住?”他心中激动,一气说完,阿里海牙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我的确被人拿住,多亏十夫夫长梁萧冒死将我救出。唉,我阿里海牙半生征战,昨天可说最为惊险。不过,我失了圣旨,却是罪当万死。”
阿术笑道:“人回来就好,圣上英明,哪儿会在乎这个?”说着掉头,看也不看史富通一眼,目光如炬,望着梁萧道,“你就是梁萧?”阿里海牙奇道:“阿术,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阿术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老鹰的眼睛,可也分得出黄狼和豹子!”按住梁萧肩膀,笑道,“你的部下很好!除了那个伤得不能动弹的,其他四人,整晚跟着大军找你。”
梁萧听得心头一热,说道:“我有一个伙伴受了重伤。”阿术点头,扬声道:“阿剌罕,你换两匹马给阿里海牙与梁萧。”一名将官应声换了马匹。梁萧乘上,阿术传令阿剌罕进山搜捕云殊等人,自与阿里海牙前往大营。
众人行了一程,阿里海牙笑道:“阿术,我要与史格讨个人!”阿术微微一笑,说道:“你说梁萧?”阿里海牙笑道:“正是。”阿术摇头道:“不成。”阿里海牙道:“怎么?史格会不给面子?”阿术笑道:“史格敢说什么?我看那土土哈很不错,让他跟随我,他却说,梁萧在哪儿,我也在哪儿!”阿里海牙一愣,叫道:“好啊,你要跟我抢人?”阿术笑道:“你别胡赖,我不过要土土哈,他不肯离开梁萧,我只好一块儿要了!”
第127章:能驯服?()
阿里海牙给他一掌,骂道:“你才胡赖。你既能一块儿要,为啥我不能一块儿要?”阿术笑道:“我先跟土土哈说的。”阿里海牙瞥了梁萧一眼,叹道:“也罢,我争不过你。不过,这家伙便如一匹骏极了的野马,得要同样厉害的主人才能驯服。你比我厉害,更配做他的主人,不过也要小心,可别被他踢着。”
阿术眸子一闪,微笑道:“我让他去钦察营。”阿里海牙摇头道:“钦察营那群家伙目高于顶,他是汉人,可呆不住。”阿术道:“他不是寻常汉人,伯颜元帅昨日对我说了,他有蒙古血统,比我还要高贵。”阿里海牙吃了一惊,心知阿术的祖父是蒙古名将速不台,迟疑问道:“比你高贵,莫非……”阿术点了点头,接口道:“我听伯颜说了,他有成吉思汗的血统,是黄金家族的后代!”阿里海牙神色大变,低头不语。
说话间,元军大营遥遥在望。梁萧勒住马匹,举目看去,但见一条汉水浩浩荡荡,贯通南北,河上艨艟斗舰,成千累万,旌旗招展,仿佛云霓。江水两岸,雪白的蒙古包连绵不绝,犹若一片汪洋大海。两座十丈巨城各据东西,隔着汉水森然对峙,空中黑云如阵,低低压着城头。报晓的刁斗携着晨风,自城中悠悠传出,同时间,元军大营的号角声也呜咽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在大地之上来回激荡。
梁萧观望之际,阿术与阿里海牙拍马赶上。阿里海牙挥鞭遥指:“这便是襄樊二城了。”梁萧问:“区区两座城池,怎么老是攻不下来”阿术道:“自宋人大将岳飞收复襄阳以来,这一百三十年中,宋人苦心经营襄樊。窝阔台大汗时,名将孟拱重兵守卫江汉,更倾一国之力,多次扩充襄阳。莫说城池坚厚,举世罕见,抑且兵精粮足,攻守武器多达四十四库。据伯颜元帅和史天泽推断,若是无法攻破城墙,仅是襄阳,便能支撑二十余年,凭借寻常攻城之法,根本无法攻克。”
梁萧道:“如此说,双方只能相互耗着了?”阿里海牙叹道:“那也差不多了。如今之法,只有断绝二城外援,消耗它储备的粮草武器。早年我军筑城于鹿门山,又在灌子山立下栅栏。去年大举进击,击败宋人后,筑实心台于汉水中流,沉七块巨石入水,列成水阵。在万山、百丈山、虎头山、岘山一线筑一字城,又于汉水西边筑新城。如今襄樊二城南北东西、水上陆上都已绝援了。”他说到这里,对阿术道,“我路上听说宋军进援襄樊?”阿术点点头。阿里海牙笑道:“多半被你杀得个片甲不留吧!”阿术淡然道:“那范文虎是贾似道的女婿么?”
阿里海牙道:“是啊!”阿术微微一笑,说道:“他和那个夏贵,仗没开打就逃了,真比耗子还伶俐。干吗不派张世杰和李庭芝来?害我白白出兵一场。”阿里海牙笑道:“若非这群饭桶,咱们哪能轻易围困襄阳?”阿术默然一阵,说道:“宋人一年不如一年。当年在合州,我还遇上几个有血性的,如今跟这些饭桶打仗,真是损伤人的志气。”言下大有寂寞之意。
进入元军大营,阿里海牙将梁萧安置在自家帐中,叫来最好的大夫,又寻了两个随军女子,服侍阿雪上药更衣。阿雪肌肤迸裂,血浆和衣衫凝在一起,脱不下来,只有以剪刀绞碎,用开水一块一块融化干硬的血块。水一沾身,阿雪发出声声惨叫。梁萧忍着心酸,抱住她细声安慰。阿雪怕他担心,咬牙含泪,拼死忍耐,那两名色目女子看她浑身惨状,双手颤抖不已,更增阿雪痛苦。梁萧只得自己动手拆衣敷药,心里将云殊等人恨到无以复加。
不多久,土土哈等人赶了回来,看见阿雪惨状,惊怒交迸,纷纷大骂。梁萧不愿众人扰着阿雪,将他们赶出帐外,沉着脸说:“让你们在大营治伤,怎么违我号令?”众人一呆,土土哈拭了泪说:“伯颜元帅答应了的。”梁萧道:“这次就罢了,下次若再违令。”他用手一比,“不管是谁,定斩不饶。”众人齐声答应。梁萧才点头说:“你们都有伤在身,都去休息,伤好之前,不许乱动。”众人只得散去,土土哈恋恋不舍,几步一回头,直往这边张望。
次日,梁萧托人将赵山的尸骨带回华阴,自己终日守在阿雪身边,照看她的伤势。治病的大夫是御医出身,久在军旅,对皮肉伤极为在行。六七天工夫,阿雪渐趋清醒,伤口也开始结痂,只是浑身筋骨疼痛,难以起床。梁萧便费尽心思,编些故事笑话,说给她听,逗得阿雪合不拢嘴,几乎忘了一身伤痛,心想若能永远如此,宁可挨上更多的鞭子。
转眼又过月余,这天哨兵传令,说是伯颜召见。梁萧随哨兵前往元帅大帐。掀帐入内,却见伯颜负着双手,正看墙上的地图,梁萧进来,也不回头。梁萧待得半晌,渐觉不耐,欲要退出,忽听伯颜哈哈大笑,转身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两人久别重逢,四眼相对,心情复杂难明。梁萧想到此人便是萧千绝的弟子,不免怨恨,可想到他是母亲的师兄,又没由来生出几分亲近。
伯颜瞧出他的心意,岔开话题,指着墙上的地图道:“梁萧,你知道这是什么?”梁萧答道:“大宋的山河地理图。”伯颜微微一笑,手指襄樊说道:“若是襄樊一破,我大军便能顺着汉水,趋入大江,横渡江南,进略鄂州,而后舟楫百万,顺流而东,横扫大宋,直取临安。”他的手指顺着江水划动,停在临安之上,沉默良久,叹道,“多亏你救回阿里海牙。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少了他,好比折了我一条臂膀,日后攻灭大宋,可就艰难多了!”
他说罢踱了两步,负手望天,面色忽明忽暗,似乎遇上十分难断的事。良久转过头来,注视梁萧道:“阿术爱你骁勇,荐你去他手下钦察营做百夫长,如今我且答应下来,你好自为之。记住了,做好将军可比练好武功更不容易!”说着退下白玉扳指,递给他道,“日后有什么为难事,还来寻我,只要不违军纪国法,我仍然帮你。”
梁萧心口发烫,双手接下。伯颜询问了一下他同伴伤势,但觉再无别话,便命他回去,即刻搬入钦察营。
梁萧返回驻地,将伯颜的将令跟阿雪说了,让她留在阿里海牙帐中养伤。阿雪心中不愿,但知军令如山,也不好多说。当夜,梁萧搬入钦察大营,就任百夫长。
钦察营是元军中最精锐的骑兵,来自成吉思汗之孙拔都所建的钦察汗国。中有钦察、阿速、斡罗斯、匈牙利等色目人,也有少许混血后的蒙古人,金发碧眼,杂处一营,个个人强马壮,彪悍绝伦。梁萧在汉人中算是高挑个儿,到了营中,也只算寻常。
阿术的祖父速不台曾与哲别、拔都两度西征,扬威绝域,是以钦察营的军士都很敬畏阿术,但却瞧不起汉人。一来因为言语不通,二来依大元律令,色目人低于蒙古人,却高过汉人。他们的地位不如蒙古人,总想在汉人身上找回面子,遇上史天泽这等名将重臣,也从不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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