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点点头,走到雪人面前,正要开口,眼前乌光忽闪,风雪中跳出一头黑色巨虎,四爪踞地,双眼幽幽发绿。
阿雪吓得尖叫一声,抬头一看,虎背上坐了一个黑衣人,脸色苍白,三绺黑须随风飘散。她心儿剧跳,战声道:“你、你是谁?”那人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她。
梁萧一边瞧着,脸色惨变,忙叫:“阿雪,回来……”话才出口,黑衣人手不抬,足不动,人已下了虎背,一扬手,扣住了少女肩头。阿雪肩骨欲裂,痛叫出声,黑衣人两眼朝天,声如闷雷:“公羊羽何在?”
阿雪不善说谎,忍痛说:“他、他就在前面,你看不到吗?”黑衣人掉头一看,只见一堆积雪,怔了怔,八字眉向下一沉,怒道:“小丫头,你敢捉弄我?”袖袍一振,黑虎仰天怒啸,啸声远远传出,山鸣谷应,万兽雌伏。
阿雪听着虎啸,吓得双膝一软,望着黑虎大嘴,眼前一阵晕眩。忽听梁萧冷冷说:“萧千绝,你欺负小女孩儿,脸皮都被狗吃了吗?”
萧千绝瞅他一眼,冷笑道:“好啊,给你。”将阿雪举过头顶,“呼”地掷出。阿雪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一闪而逝,一时身不由主,失声尖叫:“哥哥!”
梁萧心知萧千绝要称量自己,铁棍一插,双手托出。但觉阿雪一入怀中,力道如山压来,不由噌噌噌连退三步。大喝一声,正欲收势,忽觉胸口窒闷,一跤跌坐在地。萧千绝冷笑道:“就这点儿能耐,哼,给老夫滚开。”
梁萧一咬牙,放下阿雪,沉声说:“阿雪,你回观里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要不然,从今往后,我都不理你。”阿雪从没见他这么疾言厉色,心儿扑扑乱跳,点一点头,走回观内,倚门观望。
梁萧提起铁棍,朗声说:“萧千绝,我妈在哪儿?”萧千绝眉毛一挑,凝目打量他一眼。一晃六年,梁萧容貌有变,可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萧千绝从他眉梢眼角,还能看见爱徒的模样,心头微微一沉:“这小子还活着?”他本当杀了梁文靖,梁萧年幼孤苦,势难活命,不料这小子还好端端活着。萧千绝行事果决,向来斩草除根,刹那间,眼里闪过一丝杀机。
梁萧也知今日凶多吉少,取出阴阳球,噙在口里。回想父亲死状,热血涌上心头,手中烧火棍一挥,坤上震下,“复剑道”应手而出。这一路剑招守多攻少,守得严密,攻得犀利,当日他曾以此招打落公羊羽的梅花,是他当前最强的武功。
萧千绝双眉一挑,微露诧异,一眨眼,烧火棍长电掠空,奔掣而来。他冷笑一声,右手探出袖外,只一晃,铁棍的前端多了五根瘦棱棱的手指。
“嗡”,铁棍弯曲,梁萧虎口迸裂,血流如注。只好丢了烧火棍,“三才归元掌”发动,绕着萧千绝疾走,忽地双掌一并,捣向他的背心。
萧千绝也不回头,铁棍向后一封,“当”,梁萧双掌拍中铁棍,烧火棍反向弯转,“啪”的折断,一股巨力透过铁棍送来。梁萧飞出两丈多远,狠狠摔在地上,喉头发甜,一口鲜血涌到口边。
阿雪又惊又怕,想起梁萧吩咐,一时不敢出观,远远叫道:“哥哥!”
萧千绝并不追击,盯着梁萧说:“小孽种,你的功夫不是你死鬼老爸教的,老穷酸在哪儿?”
梁萧脸色惨白,“咕嘟”一声,将鲜血强咽回去,血中似有圆珠滚动,一不小心,竟把阴阳球和血吞下去了。他性命置之度外,也不放在心上,一听萧千绝提到亡父,浑身血液直冲头顶。
阿雪见他无恙,原本欢喜,忽见他一纵身,又向萧千绝扑上,一颗心顿又悬了起来:“黑衣老头的功夫比鬼神还要可怕,哥哥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打呢?”
萧千绝眼看梁萧拳脚递来,面上杀气一现,厉笑道:“要死还不容易?我送你一程,见你老爹去吧!”左手一抡,似往右抓,半途中忽又向左逸出。梁萧躲闪不及,右腕被他一把扣住,用劲一挣,萧千绝手如钢铁,反而更紧,梁萧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鬼功夫,明明往右,落定时却又往左。”闪念间,萧千绝右掌如电落下,耳边传来阿雪的惊叫。
掌到半途,萧千绝的手掌变了走向,往右拍出。一声闷雷似的急响,他侧移一步,来人也退了一步,萧千绝长笑道:“老穷酸,你还真是鬼鬼祟祟,扮雪人骗谁?”
公羊羽身上挂满冰雪,不言不语,又是一掌挥出。萧千绝也不硬接,一转身,将梁萧居空抡起,向公羊羽挥去。公羊羽手腕一翻,变推为抓,闪电拿住梁萧的左腕,袖间青光一闪,蹿出一口极薄的软剑,凌空弄影,刺向萧千绝胸前诸大要穴。
这一剑极得归藏之妙。萧千绝右手挥出,五指伸曲不定,一时也不知变了多少种手法。铮铮声不绝,公羊羽这一路神妙剑招被他空手化解。
公羊羽心头暗凛:“老怪物的‘天物刃’又精进了?哼,你有精进,我就没有精进吗?”正要举剑再刺,忽觉一阵阴寒之气,自梁萧的手腕处直逼过来,瞬间侵入掌心。
公羊羽吃了一惊:“萧老怪好毒,他要借这孩子与我拼斗内力!”心念才起,萧千绝的手掌如影如电,飘然扫来。公羊羽一个翻身,右手挥剑迎敌,左手“浩然正气”涌出,透入梁萧体内,与萧千绝的“太阴真炁”相抗。他心知若不这样,梁萧体内的生机必被“太阴真炁”蚕食。当年襄樊道上,梁文靖就是中了这至阴至毒的真气。
公羊羽生平只教过三人武功,最喜欢的却是梁文靖。梁文靖未曾拜师,公羊羽又自负,对方不拜师,他也不愿出语点醒,加上一心追踪了情,无意久留,撒手远去。后来得知梁文靖力挽狂澜,击退蒙古大军,功成身退,一切所作所为,无不投合公羊羽的心意。他欣慰不胜,欲将一身本事统统传给梁文靖,可是江山茫茫,始终没能找到。
谁知今日噩耗传来,得知梁文靖去世,公羊羽胸中悲恸莫名,加上了情不肯回心转意,不觉心灰意冷,动了轻生念头。萧千绝到来,他也纹丝不动,打算任其宰割。直到梁萧与萧千绝动手,小子宁折勿屈,令萧千绝动了杀机。公羊羽不愿梁文靖绝后,终于违誓出手,谁知萧千绝一动手就使出这样的拼斗法子,叫他骑虎难下。
二人的内力本在伯仲,萧千绝借物传功,传得越远,劲力越弱。公羊羽就近而发,“浩然正气”势如惊涛骇浪,将太阴真炁逼到梁萧的“手少阴心经”附近。可是到了这儿,“浩然正气”也成强弩之末,萧千绝立马催劲反攻。公羊羽略一退却,在“手太阴肺经”守住,待萧千绝攻势稍弱,奇兵突出,分出一道真气,绕过梁萧的带脉,循“足厥阴肝经”斜上,再由“手少阳三焦经”向萧千绝攻到。
萧千绝急忙运劲稳住,催内力经“手太阴肺经”回击。公羊羽只觉对方内力倍增,无暇分攻,唯有全力回守。萧千绝却趁机分出内力,循梁萧的“足少阴肾经”攻出,经“手太阳小肠经”偷袭。此着早在公羊羽算中,立刻回劲守住,跟着急催劲力,一气将“太阴真炁”逼出“手少阴心经”。一时间,二人以梁萧体内的大小经脉为为战场,两股内力若两军对阵,进退攻守不已。
两人一手拼斗内功,另一手也没闲着,“归藏剑”对上了“天物刃”,指剑交击,铮铮不绝。两人腾挪之际,两只手拽着梁萧,将他抡得风车也似,不过皆用巧力,未施刚劲。公羊羽害怕用力过度,拉坏了梁萧;萧千绝并不关心梁萧死活,只是生平自负,以为损伤筋骨落了下乘,让他身子不毁,才见功夫。要不是这样,梁萧失去抗拒之能,任中一人运劲拉扯,就能将他撕成两半。
梁萧成了两大高手角力的工具,滋味实在无以描述,两股真气好似一对狂龙,在体内进进出出。梁萧的身子忽冷忽热,忽轻忽重,历经酸麻痒痛、沉涩轻滑诸般滋味。最厉害的时候,百脉中既似蛇蚁爬动,又如钢刀刮削。梁萧恨不能一死了之,偏又腕脉受制,无力可施。他几度昏厥,又几度难过得醒转过来。
阿雪倚在门边,瞧得惊心动魄,但场上两人的武功,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公羊羽的内力运转已久,满身冰雪化为水汽,白气蒸腾,好似藏身云中雾里。梁萧的样子却很奇怪,身子一半如火如霞,一半青若玄冰。青红两色交相渗透,阿雪看得目瞪口呆,既很担心,又觉诡异。
第112章:后发制人()
两股内力在梁萧体内你追我赶,无所不至。斗到“足阳明胃经”,公羊羽忽觉萧千绝内力暴涨,心中咯噔一下,急催内力抵挡。同时间,萧千绝也觉出公羊羽的内力增强,心中大为惊怒:“老穷酸惯于后发制人,莫非对我留了一手?”
二人早已试出对方深浅,原本成竹在胸,谁料对方内力骤增,两人意外之余,下意识提升内力。你长一分,我长一分,一时各不相让,内力交替攀升。
一旦专注于内力,两人招式放缓。初时尚有攻守,渐渐越斗越慢,斗到最后,两人身子由动而静。心中各自纳闷,均想对方内力远胜自己,只须放手来攻,自己必败无疑。可又不知为何不见动静,只是维持眼前的僵局。
梁萧吞下了“阴阳球”,两大高手的内力传至“足阳明胃经”,无心注入球中。“阴阳球”入而不足,出则有余。两人都觉得对方的内力增强,情急中逼出了浑身内力,一时间,两股绝世内力在“阴阳球”中纠缠往复,自球内源源传出,散向梁萧的周身经脉。不过,若非两人内力相若,在阴阳球中形成均势,只要一方占优,梁萧立刻经脉粉碎、一魂归西了。
僵持片刻,公羊羽忽觉内力缠斗处微微一震,似有东西无声迸碎,萧千绝的内力也随之一弱。公羊羽缓过一口气来,喘声道:“萧老怪,这孩子好歹也是你的徒孙,经过这番折磨,已经成了废人。也罢,算我输了!你我同时撒手,留他一条小命!”
萧千绝也觉公羊羽的内力变弱,心中十分疑惑:“老穷酸的内力明明高我一筹,为何放手不斗?”垂眼看去,梁萧面庞扭曲,肌肤多处迸裂,衣裤上尽是斑斑血迹。老怪物心硬如铁,这时也微微一软:“不论如何,他也是玉翎的儿子!”
梁萧武功尽废,再无复仇可能,萧千绝沉吟一下,冷笑说:“穷酸口是心非,老夫要赢,也要赢个清楚明白。什么就算你输了,此屁臭不可闻。”
他说一句话,便散去两成功力,公羊羽也随之散功,待到萧千绝说完,二人同时撒手。梁萧“扑”地落在地上,紧闭双眼,形如死人。阿雪再也忍耐不住,奔出观外,抱着他失声痛苦。可是探他口鼻,尚有呼吸,不由稍稍心安,抹泪大声呼唤,梁萧却闭眼不动,始终一声不吭。
观外闹得天翻地覆,梁萧又成了这副模样,可是除了阿雪,玄音观里全无动静。公羊羽隐觉不妙,心中一阵烦乱,忽听萧千绝扬声说:“老穷酸,我看林慧心面子,多年来让你三分。哼,你倒好,怂恿徒弟,伤了我大弟子萧冷不说,还勾引我的女弟子萧玉翎。老夫寻你六年,今天要么我萧千绝躺在华山,要么公羊羽从今除名!”
他说到这儿,忽见公羊羽心不在焉,定定瞧着道观入口,不由怒火蹿升,一挥袖,掌风若刀,飘然扫来。公羊羽闪身还了一剑,忽向阿雪叫道:“小道姑呢?怎么没见她出来?”阿雪一愣,脱口道:“你问哑儿?她、她和了情道长下山走了!”
公羊羽大吃一惊,叫道:“浑丫头,你怎么不早说?”说着慌乱至极,剑法现出破绽,吃萧千绝一掌扫中肩头,几乎摔倒在地。他匆匆挽了两个剑花,逼退萧千绝,忽地倒曳宝剑,发足狂奔下山。
萧千绝才占上风,见他不战而逃,不由瞪圆双目,喝道:“打不过就逃么!”衔后紧追,二人身法快逾狂风,一起一落,失去踪影。黑虎见主人走了,也吼叫一声,追赶上去。
阿雪怀抱梁萧,但觉他浑身时冷时热,冷若寒冰,热如火炭。心中又惊又怕,将他抱回庵中,放于床上,搓手踱步,主意全无。
梁萧昏沉中,时而梦到手持火炭、身入洪炉,时而梦到怀抱冰雪、置身寒潭,时而火龙飞空,时而冰蟾出海,各种幻象纷至沓来。忽地大叫一声,猛力睁开双眼。阿雪扭头看见,惊喜道:“哥哥,你醒了?”梁萧呼吸急促,嘴里呜呜噜噜,一双眸子转个不停。
阿雪大急,摇晃他说:“哥哥,你说话呀?”梁萧的体内阴阳二气交锋,睁眼不能视物,张口不能说话,有耳无法听闻,只觉体内的真气天翻地覆,偏偏没有半点儿法子。
阿雪见他神气古怪,又吃惊,又害怕,伸手抚摸他脸,眼中流泪说:“哥哥,你说话呀?”
梁萧触觉尽失,不觉有人抚摸;听觉也失,听不到阿雪说话。巨响声有如炸雷,一下下轰击耳鼓。
混乱中,他扬手一送,推在阿雪肩头。这一推势大力沉,阿雪摔出一丈多远,重重撞上墙壁,登时委顿不起,眼睁睁瞧他跳起,不择东西,一头撞在墙上。
道观的墙壁为泥土所筑,并不十分坚固,经他一撞,露出了一个人形大洞。梁萧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雪地里。
阿雪挣扎半晌,吐了一口鲜血,从窟窿中爬出,却见梁萧四肢蜷缩,趴在雪上。她站不起来,手足并用,爬到附近,却又不敢靠近,远远叫喊:“哥哥,你怎么啦……”边叫边哭。梁萧一无所闻,脑袋一直向下,深深钻进雪堆,任由雪花飘落。片刻工夫,将他全身埋入雪里。
阿雪伸手去拉,刚一触及肌肤,便觉指尖一麻,如遭电击。她缩回手去,心中惊讶,百思不得其解。
公羊羽和萧千绝这种大高手,任中一人用内力对付梁萧,都足以让他经脉爆裂,更别说同使内力、来回冲击了。按说梁萧早该丧命,偏偏两人的内力各走极端,一阴一阳,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的威力。
经过阴阳球转化,两人内力倍胜平日,如同两个公羊羽与两个萧千绝同时出手,为梁萧伐毛洗髓。可是这两股真气太猛太急,梁萧的经脉无法承受,好比一个自幼贫贱的乞丐,忽然得了万贯家财,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起初他神昏智乱,任其乱走,等到清醒,两股真气早已奔突于四肢百骸,根本无法收拾。
梁萧体内的气机旺盛得骇人,也混乱得可怕。一时六识皆闭、神志错乱,距离走火入魔只有一步之遥。
他神志混乱,撞破了土墙,也伤到了鼻子,呼吸受了阻碍,神志也为之一清。梁萧一下子明白了要害,将头扎入雪中,强行闭住呼吸。口鼻阻塞虽说难受,可是呼吸为内功之本,一旦失去呼吸,阴阳二气顿也虚弱。
到这时,他要么口鼻窒息而死,要么经脉爆裂而亡,实在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又过了七八十息的工夫,梁萧埋首雪中,已经奄奄一息。就在生死交会之时,他浑身一震,异样的知觉涌上心头,身子向外一涨,遍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悉数洞开,窒息的感觉忽地消失,丹田一起一伏,眼前大放光明。
阿雪正在地上哭泣,忽见梁萧浑身雪花飘散,似被无形之力冲开,不由“啊”地叫出声来。梁萧只觉气如江河,奔流畅快,听见叫声,抬头叫道:“没事了!”刚叫一声,又觉气血乱冲,心叫不好,双手按地,又一头扎进雪中。
阿雪刚听他说“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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