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心想:“这两个喇嘛以二敌一,厚颜无耻,我出手取胜不难,但臭喇嘛纵然可恶,却打着助我的旗号,我不受他们恩惠也不好出手对付。”正觉为难,忽见花无媸穿过人群,飘然来到近前,漫不经意地立在花清渊身后。焦痕蠕动一下忽又停住。梁萧心中一定:“是了,天机宫能人众多,何须我来出头?”
双方僵持半晌,狮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当真无人了,白白站了几百条汉子却要一个女子出头。”花无媸淡淡说道:“那又怎样,尊者瞧不起女人么?尊者练的是‘慈悲广度佛母神功’,当知我佛如来也是女子所生!”狮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岂敢岂敢,尊驾武功见识更胜须眉,故而才令区区凭生感慨。想当初,伯颜丞相兵至临安,宋朝大军举国投降,端的是‘十万大军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他最后两句以内力发出,十分响亮。只因事实如此,花无媸一时语塞。群雄更是愤怒,但想单打独斗却无人是这二人的对手。释天风又囿于诺言无法出手,只气得哇哇怒叫。
忽听得一个声音从湖上传来:“谁道大宋更无男儿?”声如平地惊雷,欺山凌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群豪喜上眉梢,同声高呼:“云大侠!”狮心尊者心头一凛,回头望去,十余只小舟从彩贝峡中跳了出来,为首船头凝立一人,须眉似画,衣冠胜雪,肩头五色剑穗在山风中抖得笔直。
群豪又呼一声:“云大侠!”呼声中,舟船来若飞箭,距木台不及六丈。云殊足下一顿,船尾翘起三尺,众人只觉狂风扑面,抬眼间,云殊已至木台上方。
龙牙见云殊人未抵岸,声威先是夺人,有心挫他威风,不待他落地,闷声抢出,一掌拍了出去。众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袭,叫喊未及,忽听云殊大喝一声,双掌疾吐。刹那间,狂风如啸,灼浪逼人,龙牙一声大叫,足不沾地便已跌出丈余。
云殊身子微晃,喝道:“贼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风飙出,一掌拍向龙牙胸前。龙牙无可闪避,挥掌相迎,但觉对方掌如山来,自身百骸欲散,仰天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连转两转,脸色阵红阵白,还没站稳,又听云殊一声骤喝:“第三掌。”声未歇,掌已至,较之先前两掌更加凌厉。
龙牙无奈聚起残力拼死挡出,四掌相交,发出闷雷似的一声巨响。龙牙手舞足蹈越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栽进湖里。他早先已把“大圆满心髓”运到十足,此时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搅得水花四溅,抑且蒸起大团水气。
龙牙适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谁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痛快莫名,欢声雷动。狮心尊者更是惊骇欲绝,一咬牙,趁着龙牙上人落水、云殊背朝自己的当儿,合身扑上,两道掌风利若刀戟劈向云殊的背脊。
云殊知觉敏锐,狮心尊者掌风未到他已转身,左拳如勾压住狮心右腕,右掌对上狮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错,右推左拉,正反两股劲力均是大得惊人。但听咔嚓一声,狮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条右臂死蛇般垂了下来。
云殊却不趁胜追击,凝立如山,目视狮心,喝道:“谁道大宋更无男儿?”他三掌震飞龙牙,半招卸下狮心右臂,此时雷霆一喝,狮心尊者身子忽震,双目陡张,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释天风双眼发亮,高叫:“你是老穷酸的弟子么?功夫不坏,来,让我指点你两招!”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凌水月一把将他拽住,怒道:“老头子,莫要搅了人家的正事。”她瞧云殊威势,心底微微生怯,唯恐释天风当众丢人。释天风被她拽住,不情不愿地退了一边。
哗啦一声水响,龙牙从水下钻了出来,将身一摇,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还没输呢!”原来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云殊大半掌势,是以并未重伤,自忖还能再战。众人见他嘴硬,全都笑了起来,贾秀才趁机调笑:“各位可否听过一个笑话?”旁人道:“什么笑话?”
贾秀才将折扇刷地展开,那扇子被火烧过,焦黑破烂,他也不顾好不好看,摇扇笑道:“话说从前有个人在岸边看佛经,有头猪却在水中游泳。”风怜奇道:“猪也能游泳?”贾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里能放屁,猪干吗就不能游泳?”旁边人嗤嗤偷笑,风怜恍然悟到贾秀才又在变着法儿骂人,撅起小嘴,怒哼一声。
第278章:请战()
贾秀才又道:“猪游了一会儿,瞧那人念念有词就爬上岸来指着佛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如实答道:‘这个叫书!’那猪又指着书上的两个字问:‘那这两个弯弯曲曲的又是什么东西?’那人道:‘这个么,念做老衲,就是自称我的意思。’呵,大伙儿且猜猜猪怎么说?”众人十九猜到,有人故意问道:“怎么说?”
贾秀才哈哈笑道:“那头猪愣了半晌,突道:‘奇怪,为何偏你有书,老衲却没输呢?’”众人哄然大笑,有人大声道:“猪头猪脑的,有书没书还不是一样?”龙牙脸色青红不定,狠瞪着贾秀才,心想这贼厮鸟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怜冷笑一声,说道:“贾秀才你只会骂人猪狗,瞧你自个儿的模样,倒像是一头烫了毛的死猪。”众人一瞧,贾秀才须发焦枯,浑身精湿,除了略显瘦削,真有一些烫毛猪的风采,好事者偷笑了起来。龙牙上人瞧了风怜一眼,心中暗怀感激。
贾秀才却镇定自若,摇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猪在《易经》中为遯,遯卦有云:‘好遯,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说,猪也有好坏之分,我这等好猪能叫好人吉利,恶人遭殃,惩恶扬善,功莫大焉,至于那些不认输的,统统都是坏猪……”他歪解卦辞,正当兴头,忽地敛眉一惊,向花清渊等人团团作了个揖,哈哈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天机宫前谈易书,小生无意冒渎大贤,惭愧惭愧。”
风怜见他滑稽模样也不禁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你这头好猪端的皮粗肉厚,烫也烫不死的。”贾秀才拱手笑道:“姑娘过誉,贾某生受了。”风怜道:“诸皮之中唯脸皮最厚。”贾秀才面色不改,打个哈哈,晃头道:“知我者,姑娘哉。”风怜拿他没法,只得恨恨住口。
其他船只也尽都到了,船上所载均是昂然大汉,共二十八人,何嵩阳、靳文均在其中,清一色身着白衣,但与云殊不同,这些汉子额上都缠了一抹朱红丝带。狮心尊者自行接上断臂,运气数匝,疼痛稍减,忽见众人额上红带,心头一动,冷笑道:“尊驾姓云,可是江西红带军首领,云殊云大侠。”云殊道:“不错!”
狮心、龙牙均是一凛,红带军纵横江西两广,屡与元廷为敌,元廷万分头痛,几度围剿都是损兵折将,无有寸功。
狮心、龙牙对视一眼,均想:“此人乃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们陷身此地,左右难活,若能将此人格杀也算够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狮心尊者高叫:“云大侠,适才我师兄弟二人多有轻敌之念以致败绩,如今更请一战,云大侠应允么?”
云殊冷冷道:“请!”狮心尊者脸色阴沉,一掌缓出拍向云殊左胁,云殊还未抵挡,龙牙上人一个箭步抢到,掌风如炙袭他右胁。众人又惊又怒,齐叫道:“臭秃驴,二打一,不害臊么?”花清渊高声道:“云兄弟,我来助你。”举步欲上。忽听云殊笑道:“还请宫主稳坐,看云某怎生破敌?”说话声中,双掌分出激起两道劲风,将狮心、龙牙一并接下。狮心、龙牙起先确有轻敌之心,此时全神贯注联手对敌,果然威力大增。
狮心、龙牙攻得甚急,云殊拳掌也快得出奇,他自创“惊影迭形拳”,几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观者看来,他一拳方出,后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斗到急时,形影相迭,来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个云殊在场内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转眼拆了五六十招。狮心、龙牙掌法使开,一个热浪冲天,一个冷气森森,云殊犹如置身冰火炼炉,当下运功抵御,渐渐地右半身殷红如血,左半身却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战不下,忽生异相,俱都担起心事。忽听云殊发声长啸,反手摘下宝剑,剑不出鞘刺中龙牙小腹。龙牙痛哼一声,跌坐在地。狮心悚然一惊,方欲纵身后退,忽见云殊挥剑劈来,慌忙挥掌格挡。肉掌与剑鞘相交,咔嚓一声,狮心掌骨碎裂,痛彻心肺,未及惨呼,云殊剑花挽出刺中他的“膻中”穴,狮心青郁郁的脸上泛起一抹殷红,人如醉酒,踉跄后退,喉间咯咯数响,忽地两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发出怦然大响。
靳文见状,飞抢上来,举剑削往二僧颈项,忽听云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废,不足为害。他们说大宋更无男儿,便送他二人出去让世人瞧瞧,我大宋有无男儿?”众人哄然大笑,云殊一拂袖,凝视地上二僧,凛然道:“都给我滚吧!”龙牙伤势稍轻,挣扎起来,扶着狮心,踉跄上了小船,顺水去了。
梁萧瞧得皱眉,心想此举太过意气用事,这两个番僧为何来此本就成谜,怎能图一时痛快轻易放其离开。但云殊这一阵胜得酣畅淋漓,威震异邦,大长中原武人的志气。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儿还顾得上其他。梁萧正自疑虑,忽见云殊转身盯来,眼中寒意摄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迸出,云殊慢慢开口:“一过十年,足下安然无恙,云某真有不胜之喜!”他口中道喜,脸上却冷冷冰冰,殊无喜色。
梁萧淡然道:“尊驾尚在人间,梁某岂敢先亡?不过尊驾来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见不着我了。”云殊笑道:“突发战事,云某一时脱不得身,故而才请大伙儿前来陪你一阵。天幸赶得及时,倘若你死在他人剑下,云某岂非抱憾终生?”梁萧微微一笑,一拍剑道:“闲话少说,你们一齐上来还是车轮战法?”云殊摇头道:“云某既然来了,群殴烂打、车轮战法统统不用。”梁萧道:“那便是单打独斗了?”云殊扬声道:“不错,十余年心愿只愿今朝得偿。”
直到此时,两人各自气定神闲,全不似仇敌相见,却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听出话中的杀气。
梁萧点头道:“这么说,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云殊凝色道:“不错,既分胜负,又决生死!”花慕容听得这话,心弦一颤,失声叫道:“云郎!”云殊雄躯一震,回头望去,正瞧见娇妻弱子,花慕容娇靥上布满惊悸,怀中小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云殊,忽地脆生生叫了声:“爸爸!”
云殊听得这声,眉尖一颤。这些年他出生入死奔波于复国大业,与妻子聚少离多,而今久别相逢又要与宿仇一决生死,若是自己败亡,妻子女儿又会怎样?一念及此,不觉心乱如麻,但这犹豫不过刹那间事,云殊长吸一口气,心想还没交手岂可自乱心旌。一咬牙将目光从妻儿身上挪开。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了然,不觉凄然一笑将孩子交到仆妇手里,纤指按上腰间剑柄。
梁萧沉吟道:“梁某败了,万事俱休。倘若侥幸胜了,又该如何?”云殊道:“若你胜了,自然无人阻你离开!”此言一出,议论声嗡然响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师叔何必与他啰唆,乱刃齐下,还怕此獠不死么?”云殊摇头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场杀敌,以众凌寡,不算好汉!”靳文面有惭色,低头道:“师叔教训得是!”
云殊游目顾视群豪,朗声道:“但若云某败亡,还请诸位信守然诺,不得留难此人,即使报仇也待将来。”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壮之情。梁萧也不觉点头:“此人这份豪气倒也远胜当初。”
云殊手按剑柄拔出剑来,剑身光亮清澈,隐闪赤芒,云殊手拈剑锋,沉声道:“此剑久经杀戮,刃间有血光涌动,宛若火光,故名炎龙。在云某手里已斩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第三千三百九十五个。”梁萧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数,不才若能授首却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几个恶人,几个好人?”
云殊面色微变,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错杀无辜。”梁萧点头道:“这话足见坦荡。”说着拔出天罚剑来,众人瞧得是把锈剑,均是大笑。风怜羞怒道:“有什么好笑?宝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干吗?”众人笑声更响。贾秀才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犹能做老婆生孩子,剑若是锈了可是要命的事情。”云殊也道:“剑不合用,大可换过。”梁萧摇头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抚长剑,慢声道:“草木为剑也可伤人,何况此剑乃是天下第一剑,铸成以来仅杀一人。”说到最后两句,声若殷雷滚滚,竟将场中哄笑一时盖住。
云殊脸色微微一变,冷冷道:“天下第一剑?哼,不打诳语么?”梁萧道:“绝非诳语!”云殊点头道:“好,阁下请了!”梁萧身形微躬,长剑斜指道:“请!”请字出口,双剑已交。这二人俱为当代剑道奇才,这一出手各抢先机,一轮快剑使得如光流影散,瞧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喘不过气来。
疾风般缠斗数合,梁萧只觉云殊出剑飘忽百变,无迹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剑道”的影子,至乎“归藏”之意也被化去,剑来剑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梁萧越斗越惊:“此人剑术之强,已仿佛当年穷儒公羊,只是太过狠辣了些。”
第279章:评判()
云殊这些年纵横沙场、杀人无数。元廷为了除他,不断派出奸细刺客,蒙汉高手。他这一路剑法实是于战场中出生入死锤炼而来,一旦展开,剑下难有十合之将,但与梁萧斗到这里,也觉迷惑:“这厮当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间胜不得他也罢了。但他此时所使剑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浑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却也破解不了。”两人各怀心思,剑招渐渐生出诡奇变化,忽快忽慢,快时迅若风雷,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这般时快时慢,乍看安稳,但在高手眼中却比快剑抢攻惊险十分。要知快剑抢攻不过一逞气力之勇、应变之速。此刻不仅斗力,抑且大斗智谋。招式变缓或是因为虚招诱敌,或是因为观敌虚实,蓄力蓄势。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雷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势而行,何况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剑越慢,越是深思熟虑,不出剑则已,出则必是杀招。二人都是当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对手自也心生顾虑,不敢随心所欲施展快剑,以免显露破绽。
释天风被夫人逼着旁观,颇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处不由得眉飞色舞,大呼小叫,不时挥拳出脚,推演双方变化,评判二人得失。他旁观者清倒也时时切中弊端,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场上二人耳中听得清楚,却苦于对手变招太快太奇,取胜之机稍纵即逝。
风怜瞧得焦急,靠近释天风问道:“释岛主,你说,谁的胜机更多一些?”释天风道:“难说,梁小子剑法极好,姓云的也不差,公羊穷酸教出这样的徒弟真是叫人羡慕。”他说话之时,双眼兀自不离斗场,两个食指当作宝剑缠来绕去,不断推敲变化。
风怜大感失望,撅嘴道:“这里的武功就数你最好,你若说不上来还有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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