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平平击出。“扑”的一声,胡人的右拳与他左掌的劲风接上,好似击入深潭,无处借力,还来不及抽手,花清渊右拳已经送来。这招“后土掩水”是“五行接引拳法”的绝招,右拳力道千钧,胡人伸手一格,连退三步,一阵胸闷气短,满脸通红。
花清渊一招逼退对手,遥见花慕容一味躲闪,不由双眉一挑,叫道:“拿剑来!”
两名侍从应了一声,各自卸下宝剑,掷了过来。花清渊接过一支,将另一支随手挑出,喝道:“阿容!”叫声中人随剑走,两支剑好似凌空并行,赶到激斗所在,花清渊嗤嗤数剑,刺得一僧一道忙乱后退。阿滩转身从法袍下摘下一枚金刚圈,火真人则从背上掣出一柄松纹古剑。
花慕容接剑在手,与花清渊双剑交击,忽地一分,各各挑中金刚圈与松纹剑,阿滩与火真人虎口一热,兵刃几乎脱手。还未及明白原由,对方两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已经刺到胸前。两人仓惶躲闪,全无还手之力。那胡人也调匀呼吸,赶了上来,手中多了柄月牙弯刀,三名凶人一字排开,与花氏兄妹对峙而立。
花清渊长笑一声,屈指弹剑,兄妹二人齐齐纵出,两柄剑合成一柄,向对手各刺一剑。剑上的力道大得惊人,那三人每接一剑,都要用上浑身气力。
一声金铁交鸣,两柄长剑一触又分,忽如双蛟乘云,化作满天剑影;一时间,两人双剑乍分乍合,合而势如一剑,分则光影万千。
斗了数招,三个凶徒只剩招架之功,心中生出一丝慌乱,又听花清渊叫了声:“阿容!”二人剑势又变,刚柔互易,花慕容大开大阖,用的是极阳刚的剑法,花清渊的剑招变得灵巧阴柔,有如风吹柳絮一般。阿滩三人正要抵挡,花慕容又变阴柔,花清渊则回复阳刚。他三人不知这是先天卦象中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的惯常变化,一时捉摸不定,闹了个手忙脚乱。
梁萧瞧得入神,奇道:“这是什么剑法?”一名侍从道:“这是太乙分光剑。”梁萧喃喃道:“太乙分光剑?”口中念叨,双眼却转也不转,定定望着斗场。
斗得片刻,胡人忽被花慕容长剑一带,刀锋歪斜,掠过阿滩肩头,生生剐去一片皮肉。阿滩痛彻心扉,明知他不是故意,还是忍不住吼了声:“哈里斯!”跟着叽里咕噜,说的全是吐蕃语。
哈里斯是胡人的名字,他本是天竺人与大秦人的混血种,世代经商,通晓各方语言。听阿滩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心头大怒,想用吐蕃语骂回去,说了两句,又不及阿滩流利,只好随口胡骂。一会儿吐蕃语,一会儿天竺语,一会儿又是大秦语,阿滩听得莫名其妙,明知他在骂人,却不知骂了些什么。
花清渊见二人分神,喝一声:“着!”声到剑到,宛如电光霹雳,二人躲闪不及,手脚各中一剑,鲜血飞溅。
斗到这个时候,三个凶徒昏头转向,只觉这对兄妹剑已非剑,有如天人落笔,来去了无痕迹。花清渊斗得顺手,发声长啸,声如老龙长吟。啸声中,双剑隐隐结成一个圆圈,中分阴阳,形若太极,圈中剑来剑去,直如汪洋大海。那三人好似三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翻滚,伴潮而行,随波而止,欲使东则东,欲使西则西,招法零乱,已无抗拒之能。
花清渊心软,见三人陷在太极剑圈中死命挣扎,心生不忍,忽地轻轻叹道:“阿容,点到即止!”话一说完,收剑后退,花慕容本想在那三人身上各添两个窟窿,但这路剑法讲求二人神意如一,花清渊没有杀心,她也无如之何。三个凶徒神志混乱,对手后退,还在那儿乱舞兵器,直到华服公子连声呵斥,方才醒悟过来,气喘如牛,无比沮丧。
花清渊瞅了华服公子一眼,冷笑说:“你纵人行凶,更加可恶。”说着大步上前,华服公子想要后退,花清渊伸手一抓,将他衣襟扣住,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华服公子又惊又怒,大喝:“你敢打我?”话没说完,花清渊又抽了他一记耳光,厉声说:“怎么不敢?”三个帮凶看得心惊胆颤,苦于气力未复,只得齐齐叫喊。他们用的是蒙古语,梁萧听出叫的是“四皇子”,不由心中纳闷:“皇子是蒙古大汗的儿子,这人叫四皇子,难不成是蒙古大汗的第四个儿子?怎么大汗的儿子不呆在草原上,却跑到这里来了?”
第35章:人小鬼大()
四皇子连挨了两个耳光,终于省悟到自身处境,当下再不说话,只是双目如炬,冷冷瞧着花清渊。花清渊被他这么一瞧,反倒有些心怯,放开他说:“今日小惩大戒,若再怂恿手下,胡作非为,被我遇上,可没有这么轻易。”说罢转过头,见阿滩与哈里斯血染衣襟,想必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便从怀里取出只药瓶,倾了四粒丹丸,扔给他们说:“这药止血还算灵验。”花慕容埋怨道:“哥哥,你就会作滥好人,当心好心没好报。”
花清渊苦笑摇头,正要反驳,忽听四皇子在背后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他听不明白,回头看去,忽见火真人一纵而出,双手齐扬,飞出两蓬银雨。花清渊一惊,双掌连挥,欲拍散银雨。银雨本是许多细小银弹,银弹与掌风一碰,化作漫天绿焰,其中数点透过掌风间隙,落到花清渊胸前。他后退半步,脸颊扭曲,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变起仓促,花氏众人惊得呆了,火真人飞跃而起,举剑便往花清渊面门疾刺。花慕容慌忙上前,举剑抵挡,此时阿滩与哈里斯用了花清渊的灵丹,气力稍稍恢复,也跳上前来,将她与花清渊隔开。
火真人腾出手,一支剑呼呼生风,杀得花清渊连连后退。两名侍从上前援手,被火真人刷刷两剑刺中腰腿。花清渊见两人危急,忍着剧痛,连出两剑,出手不成章法,仍将火真人挡住。两个侍从也知到了紧要关头,奋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一拐,拼死护卫。
斗了几招,花清渊只觉胸口如有几十把小刀绞动,浑身阵阵乏力,偏又不敢倒下。正在苦挨,忽听梁萧嘻嘻笑道:“花清渊,你还不投降?”花清渊一眼扫去,梁萧挟着女儿,走向那个华服公子。花晓霜浑身僵直,似被点了穴道。花清渊失声惊叫:“梁萧,你……你做什么?”一分神,几被火真人一剑穿心。
梁萧笑道:“叫什么叫?大笨驴,你女儿被我抓啦,你还不投降?”这话一出,不止花氏众人骇怒,三个帮凶也放慢了手脚,一个个分神来瞧。四皇子正觉惊疑,梁萧却嘻嘻一笑,用蒙古话说:“我也是蒙古人!”四皇子听他说得流利,又是一愣:“你蒙古话说得好啊。你是蒙古人,怎么又与汉人一伙呢?”
梁萧扁了扁嘴,说道:“我是被那个姓秦的抓来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皇子疑惑道:“好啊,我问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梁萧顺口应道:“我是勃儿只斤部。”话一出口,众人尽是一凛。勃儿只斤乃是皇族的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才配使用。梁萧见那四皇子神情古怪,心子一阵怦怦乱跳。四皇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家伙,你真是勃儿只斤部?”梁萧点头道:“我妈说她是勃儿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儿只斤部。”
梁萧这话不是说谎。蒙人姓氏以部族为号,算起谱系,萧玉翎的父亲不里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孙。窝阔台汗时,蒙古发动“长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长子从军西征。不里跟随拔都汗,越过匈牙利,横扫欧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怀恨在心。后来,不里跟随窝阔台的子孙叛乱,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杀死,妻子全都沦为了奴婢。
萧玉翎是不里庶出的女儿,母亲是不里从西域掳来的胡姬,不里醉酒以后,将玉翎的母亲鞭打致死。不里死时,萧玉翎年纪尚小,受了许多屈辱。后来从师姓萧,更名萧玉翎。她对父亲无比厌恶,从不提及往事,除了几个极亲近的人,无人知道她的真正来历。
四皇子将信将疑,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大可能说谎。他就算不是我同部的人,也有莫大的干系。而今宋元交战,胡汉不两立。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也不知从哪里将这孩子掳来。哼,我勃儿只斤富有天下,岂容这些宋人糟践?”想着脸色和缓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梁萧指了指花清渊,又指了指花晓霜,说道:“这个是他女儿!也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胁迫他们,他们敢不听你的吗?”四皇子见花晓霜一脸惊惧,哭个不停,心中更无疑虑:“就算小娃儿弄鬼,小女孩的眼泪却不是装出来的。”
花慕容气得流泪,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乱骂,手舞长剑,便往这扑来,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杀了梁萧,以解心头之恨。四皇子见她即便生气,模样也很可爱,心想:“这白衣女秉性刚烈,我强逼于她,她势必抵死不从。不如用这小女孩胁迫她,让她服我怕我,任我随便玩弄。”从梁萧手里接过花晓霜,只觉她浑身僵硬无力,便对梁萧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有见识。也罢,好好跟着本王,保你享福不尽。”
梁萧笑道:“有羊奶茶喝么?有小马驹骑么?”四皇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还有烤羊羔吃!波斯马骑呢!”梁萧大喜,拍手大笑。四皇子见他天真流露,也不觉哑然失笑,一转眼,扬声叫道:“都给我住手!”三名手下应声后退,四皇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说:“你侄女在我手里啦,还不乖乖投降吗?”
花慕容怒不可遏,想要大骂梁萧,一看花晓霜,心口又是一痛。四皇子见她心意动摇,大是得意,摇头晃脑,又向花清渊笑道:“你武功不错,若愿为本王效劳,我看在美人儿份上,不计较刚才的掌掴。”
花清渊啐了一口,怒目不语。四皇子笑道:“我是大元皇帝第四子脱欢,这次南下查探动静,得了一张地图,却被姓秦的横里截去了,你得给我拿回来。另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皇子,也不辱没了她吧!”花清渊瞪了他半晌,双眉一扬,朗声说:“花某一介草民,也知道礼义廉耻、精忠报国!”
脱欢微微一笑,说道:“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儿的生死也在我手里,若是不听我言……”花清渊不待他说完,沉声说:“死就死了,不必多言。”他瞧了花晓霜一眼,眉宇间露出一丝伤痛,涩声说:“霜儿,爸爸对你不起,你还没出生,就因为我的缘故患了重病,如今又让你落入强贼手中,爸爸……爸爸……”说到这里,眼里已是泪光融融。花晓霜更是泣不成声,身子一晃,似要昏厥。花慕容一咬牙,“呛啷”丢开宝剑,大声说:“脱欢,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们父女。”花清渊惊道:“阿容,你胡说什么?”
花慕容凄然一笑,默不作声。脱欢两眼在她秀靥上一转,大笑道:“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美人儿不但长得俊,更是豪杰了得,哈哈,阿滩,还不替我请美人儿过来。”阿滩应了一声,却怕有诈,瞧着花慕容,面露犹豫,花慕容双眼一闭,两行泪水顺颊滑落。
脱欢见阿滩踌躇,怒道:“怎么?平时自吹自擂,如今连这点小事也不敢办吗……”话没说完,腰间一麻,跟着脖子上一凉,一柄剑架在颈上。忽听梁萧在身后咯咯直笑,紧跟着手里一松,花晓霜也被他拉了回去,耳听梁萧笑道:“晓霜,你装得似模似样的,真把他们骗过去了。”又听花晓霜抽噎说:“萧哥哥……我、我不是装的,我……瞧着爸爸那么重的伤,心里难过,忍不住想哭。”梁萧不耐道:“行了行了,啰哩啰唆。”
脱欢不料自己一世精明,竟被两个小鬼用肤浅手段骗了,几乎气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骂:“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显贵,骂人的汉话学得不多,翻来覆去就会这么几句。三个手下见脱欢被擒,无不傻了眼。花氏众人喜出望外,花慕容破涕为笑,说道:“梁萧,我、我……”本想说我错怪你了,可是激动太甚,嗓子发堵,又忍不住流出泪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花清渊也大笑说:“好,好……”一声叫罢,软软倒了下去。花慕容慌忙将他扶住,花晓霜更急,叫声“爸爸”,涌身便要扑上。梁萧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摊手:“拿来!”火真人佯做不解:“拿什么?”
梁萧也不多说,将脱欢一把拖倒,学着花清渊的模样,运足气力,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脱欢牙齿掉了两颗,满口鲜血,嘴里含含糊糊,几乎骂不出声音。
梁萧一抬头,又说:“拿来!”火真人呆了呆,梁萧手起掌落,脱欢又挨一记耳光,又惊又怒,杀猪般叫了起来:“火真人,你聋了吗?”梁萧挥手还要再打,火真人急道:“这里!这里!”掏出一个锦囊投过来,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内服!”梁萧摸出囊中有两只玉瓶,取出一只,将瓶嘴对准脱欢:“信不过你这牛鼻子,我先给他吃两颗试试。”
火真人脸色一变,忙道:“不成!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萧冷笑道:“那你把‘幽冥毒火’给我,我烧了他再治好!”火真人道:“这怎么成?”梁萧心狠手辣,手起剑落,脱欢发声惨叫,小指短了一截,鲜血长流。梁萧似笑非笑,说道:“再砍就一只手了。”火真人生怕他说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给!”硬着头皮又抛来一个皮囊。
第36章:后会有期()
梁萧接过皮囊,囊外是生牛皮,衬里是羊毛,里面嵌了许多银色小丸,便问:“怎么用?”火真人迟疑一下,见梁萧作势要砍,急忙说了。梁萧笑了笑,一把揣在怀里,笑道:“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可以浪费在这蠢猪身上。”脱欢反唇相讥,又挨了一个嘴巴,只得闭嘴,心里却庆幸没被火烧。
梁萧将锦囊抛给花慕容:“牛鼻子敢把银丸给我,解药一定是真的。”花慕容瞪了他一眼,说道:“就你心眼多。”心里却暗夸他心思缜密,当下解开花清渊的衣襟,只见胸口乌黑一片,肿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内服,过了片刻,伤口渐转红润,花清渊悠悠醒转,神色却很委顿。哈里斯向梁萧喝道:“小贼,解药给了,还不放了四皇子!”
梁萧笑道:“你当我是这个蠢猪?我妈说,得势不饶人。没宰了这头蠢猪,算是对得起你们。”又向花氏众人道,“你们有伤,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来陪你!”梁萧白她一眼:“不劳你操心,刚才谁骂我小畜生,哼……我清楚得很呢。”花慕容脸一红,轻哼说:“骂了就骂了,我才不怕你。”
花清渊支撑着站了起来,涩声说:“梁萧,别的我不管,但你年纪还小,千万不可杀人!就算你手里这人该杀,也不能由你杀他!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他口气虚弱,目光却很决绝。梁萧不由嘀咕:“我不杀人就是了。”花清渊点头道:“那好,今日多亏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梁萧没由来眼眶一湿,低声说:“后……后会有期。”偷偷一抬眼,只见花晓霜挽着花慕容的手,一步一回头,直到上了马车,仍掀开帘子觑看。
马车嘎拉拉走远。阿滩忍不住大叫:“还不放人?”梁萧眼珠子一转,见四人的马匹停在道边,便揪了脱欢的头发,一路拖到马前。众人正不明其意,忽见梁萧挥剑,将其中三匹骏马的腿筋尽数砍断。三人恍然大悟,梁萧是怕自己乘马追赶马车,故意留在后面废了马匹,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