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不肯露面,梁萧也无法可施,一行人继续上路。怎料行了不足二十里地,又听一声惨叫,梁萧飞步赶上,却见一个樵子躺在山坡上呻吟,两捆柴草、一把斧头散落于地。他定眼细看,樵子也是四肢折断。梁萧细问原由,樵子也道未见凶手。梁萧略一沉默,皱眉起身,扬声喝道:“是好汉的滚出来!”
这两句话用上“鲸息功”,远远传出,许久才从山峦间传来回声。这时其他三人也到了,花晓霜道:“萧哥哥,怎么回事?”梁萧叹道:“我知道就好了!”花晓霜不再多问,低头给那樵子绑好手足,让花生背回家去。谁知走出不远,西北方惨叫迭起,似乎不止一人。经过先前两回,众人不再吃惊,上前一看,路上又躺了四个行商,手足折断,各自惨叫。
第221章:大违本性()
花晓霜菩萨性子,也大为生气,说道:“无故折人手足,好生可恶!萧哥哥,我们逮住凶手,非让他认错不可。”梁萧冷笑不语,心道:“岂止认错,逮住了他,非折断他的手脚不可!”
此后每走一二十里地,前方就有惨叫。或是逃难返乡的难民,或是走乡窜镇的货郎,或是村野农夫,或是市井百姓。一个个断手折足,号呼痛哭。梁萧一路走去,心情越发沉重,到得次日,忍不住道:“这事古怪得很,凶手十九冲我们来的。”花晓霜道:“他若与我们有过节,何不直截了当报复,却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梁萧道:“你寻思寻思,每每听到叫声,要么在西北,要么在东北,虽然忽东忽西,曲曲折折,终归不离北方。我们一旦偏离,就有叫声传来!看起来,他是要引我向北。”花晓霜发愁道:“那如何是好?”
梁萧想了想,冷笑道:“他要我向北,我却偏要向东,看他现不现身!”花晓霜犹豫道:“若他并无此意,只爱折人手足呢?我们向东去了,再有百姓折了手足,岂非无人救护?”梁萧无言以对,微微皱眉。花晓霜又说:“他要我们去北方,我们就去北方,顺了他的意,他想必不会伤人。”梁萧深感此法大违本性,不悦道:“这恶人鬼鬼祟祟,其中必有阴谋。只我一人,与他周旋也无妨,你与昺儿若有闪失,如何是好?”花晓霜叹道:“可是若向东走,今生今世,我心里都不会踏实。”二人对视无语,花生却焦躁起来,嚷道:“梁萧,太阳落山啦!错过了宿头,可没有饭吃。”梁萧怒道:“用不着你教训!”背起赵昺,大步向北。花晓霜见他答允,心头一甜,快步跟上。
众人一意向北,果如花晓霜所料,伤人之事大减。梁萧索性定下心来,看他有何伎俩。这么渡过黄河,忽忽月余。遥见大都轮廓,举目望去,一座巨城横亘北方,南有伏龟之形,北有腾龙之势,门若兽口,广吞八方之财,池比鸿沟,浩聚百泉之水。城南处一队士兵森然罗列,正在搜查入城行商。梁萧迟疑间,正欲上前,忽听有人叫道:“王老弟,你如何在这儿?”
梁萧但觉背后风起,一反手将来人手腕扣住,忽觉来人并无武功,忙又放手,回头看去,那人黑须及胸,面庞瘦削,不由吃惊道:“郭大人?”花晓霜、花生见他与人说话也各各止步。
来人正是郭守敬,不待梁萧多言,扯住他笑道:“王老弟,你我缘分不浅,一别多年,竟在这里遇上。”一边说话,一边拉住梁萧向后。梁萧听他称呼自己“王老弟”,心中十分纳闷。
郭守敬面上含笑,眼神却游移不定,来到一辆马车后面,左右瞧瞧才低声说:“梁大人,你忒胆大了!这城中的守卫大多是你南征旧部,十有八个认识你,贸然入城不是自投罗网吗?”梁萧微微动容,叹道:“也罢,我进城了!”郭守敬握紧他手,笑道:“当日听说梁大人身故,郭某恨不能以身相代,却不料是谣言。今日遇上,怎能放你过去?”梁萧苦笑道:“郭大人你可把我闹糊涂了,不放我走,难道要拿我见官?”郭守敬作色道:“你把郭某人当什么人?你坐我马车,我送你入城,你便要走也得去我府里盘桓几天。”梁萧道:“梁某大罪之人只怕连累足下。”郭守敬摆手道:“你我以学论交,不比他人,梁大人再推辞,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梁萧心中一暖便不推辞。郭守敬转身叫来马车,他原本携眷出游,便命妻妾合乘,腾出一辆马车。梁萧抱赵昺与花晓霜同坐,郭守敬又让家仆接下花生的行李,牵来一头毛驴与他代步。
马车经过城门,畅行无阻,花晓霜悄声道:“萧哥哥,你这位朋友是谁?”梁萧将郭守敬的来历说了。花晓霜恍然道:“是他!”梁萧怪道:“你认识他?”花晓霜道:“我听奶奶说过,这位郭大人是紫金山一脉刘秉忠的弟子。刘秉忠精通水利星算之法,有经天纬地之术。奶奶说过,论学问他本不差,只可惜他辅佐蒙古皇帝,大节有亏,故而大家都瞧他不起。”
梁萧沉默半晌,忽道:“晓霜,郭大人也为蒙古人出力,你会不会瞧不起他?”花晓霜一愣。梁萧又道:“郭大人治河修桥、修订历法,尽力为天下百姓做事。若能如此,在蒙在汉又有何分别?”花晓霜想了想,笑道:“我懂了,这就叫‘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
梁萧皱眉问道:“这话怎讲?”花晓霜道:“这是孟子赞赏柳下惠的话,说他不以侍奉恶毒的君主为耻辱,不以官职卑贱而推辞,做官必定竭尽全力但绝不改变操守。”梁萧叹道:“不变操守,难免吃亏。”花晓霜道:“是啊,所以孟子又说他‘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遭到遗弃却不怨恨,身处困窘而不发愁。”梁萧默然点头。
有顷抵达郭府,是夜郭守敬设宴相待。须臾饭饱,他安排厢房供晓霜、花生歇息,自将梁萧延至书房,着童子烹茶,相叙别情。片时茶沸,郭守敬摒开仆童道:“梁大人,自你反出南征大军,圣上雷霆震怒,三日没有临朝。伯颜大人也几乎获罪,幸得群臣力保,方才脱身。”
梁萧捧茶不语,郭守敬叹息一阵,又说:“不过,你那部将土土哈、李庭好厉害。和林一战,他二人大破西方诸王夺回成吉思汗的武帐,生擒蒙哥之子昔里吉,继而讨伐东方诸王又获全胜,军功赫赫,威震朝野……”梁萧搁下茶碗,道:“郭大人,这些事不要提了。”郭守敬知他心意,叹道:“也罢,不谈国事。”起身抱过一堆卷宗,“梁大人还记得我在扬州说过的话么?这些卷宗,是各地官吏辛苦测来的天文数据,但非大人神算,不能厘定!”
梁萧翻看卷宗,随口问道:“历法的名字定了吗?”郭守敬道:“圣上有言:‘海内一统,天授其时’,故名《授时历》。”梁萧叹道:“说来好听,什么天授其时,若没有尸山血海,哪儿有他孛儿只斤的天下?”郭守敬笑笑不语。梁萧也不愿多说,铺开草笺对着灯烛援笔推算,郭守敬则在一旁运筹,两人算至二更天上方才各自歇息。
从此以后,梁萧在郭府隐而不出,潜心修订历法,郭守敬辟出一间小轩与他居住,并派心腹照应。郭守敬长年治水观星,耽于学问,平日最爱谈天论地、运筹算数,只苦于少有知已。梁萧一来,令他欣喜欲狂,白日主持天文测量,时辰一到便匆匆回府与梁萧制作仪器、推算历法。二人志趣相得,言语投机,说到要紧处,须臾不忍分离。郭守敬索性在轩中支起一榻与梁萧联床夜话。这么一来,一干妻妾独守空房不免有些怨言。
半月时光一晃即过,花晓霜闲着无事,白日助梁萧推算历法,夜里挑灯研读《神农典》。以往风尘困顿难得有此闲暇,如今安顿下来,她捧卷细读,领悟良多。这一晚,她将《神农典》四卷读罢,合卷沉思:“婆婆说得对,用药之道仿佛武功,以之救人则为药,用之伤人则为毒,是药是毒不在药物,而在医者本心。”她望着烛火,遥想世上疫病横行,自己闲散度日大违医者良心,想了半夜方才解衣入睡。
次日用罢早饭,花晓霜说道:“萧哥哥,我也闲了大半个月了,今日天气大好,我想上街设摊与人看病。”梁萧道:“我陪你去。”花晓霜笑道:“那可不成,推演历法是泽被千秋的大事,耽搁了你,我就是古往今来的大罪人。我问过府里的嬷嬷,斜对郭府大门有个功德牌坊,算命的、卖果子的都在下面营生,我就去那里,有花生相陪,你大可放心。”梁萧修订历法,算到紧要处不忍放开,又听说只在左近便应允了。
花生早得了信儿,将针药桌凳收拾妥当,身着直缀僧衣站在庭心等候。赵昺青衣小帽扮作烧火童儿,笑嘻嘻地拉着花生衣角,两人在府里闷得久了,都想上街透一口气。梁萧叮嘱:“别走远了,申酉时分我来接应,若有不妥,花生先来报我。昺儿莫要顽皮乱跑,更别向人说起你的名字……”二人嫌他啰唆,嘴里嘻嘻哈哈答应,两条腿早已溜出门去。
出了门果见一个牌坊,顶上镌着“功高岳穆”四个大字。三人径至坊下支起摊子,插了一个白布标儿,上标“悬壶济世”。待了半晌不见人来,花晓霜面嫩,不敢学梁萧强拉病人,只好呆呆坐着。花生向她讨过几枚铜钱,领赵昺买果子吃,留着吃剩的枣核儿,两人趴在地上当作弹子玩耍,一来二去,倒也欢喜。
过得片刻,忽听远处传来呜呜之声,好似法螺鸣响,跟着便见人群如潮水涌上街头,再听忽剌剌马蹄声响,数十匹高头大马如风驰来,马上骑士一色的红袍金箍、头陀装扮,手挥长鞭,大声呼叫。人群左右避让,顷刻将大街两侧塞满,居中留出两丈宽一条大道。
花晓霜被人浪一冲早已不辨东西,摊儿又被几个无赖子撞翻,好容易收拾妥当,四下一望,不见了花生与赵昺。她大惊失色,叫唤两人名字,可人声鼎沸,叫声根本传不出去,好容易挤到前排,只见西边数百喇嘛黄衫皂靴,迤逦而来,当先百人分列两行,羽葆交错,宝瓶生辉,金剑光出,银轮常转。人群中耸起一头白象,披金挂银,璎珞宛然,象背上负了一座纯金大轿,四面中空挂着珍珠帘子,隐约可见一个盘膝静坐的黄袍喇嘛。数百名喇嘛口诵经文,手中的圆筒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第222章:同圆同缺()
直至喇嘛去尽,花晓霜也不见二人影子。正自焦急,人群中发一声喊又如潮前涌,花晓霜被人流裹挟,穿过长街抵达通衢之地,却见一个巨大的广场,场上数万人围着一座莲台,台高三丈,遍饰锦缎,台下方圆数十丈铺满波斯地毯,毯上站立千人,有僧有俗,夹杂百十名女尼。
白象穿过人群来到台前,伸出长鼻搭在台上。黄袍喇嘛穿帘而出,足踏象鼻,登上高台,只听数万人齐声高呼“八思巴”,叫声此起彼伏,势如排山倒海。花晓霜省悟到“八思巴”就是这喇嘛的名字,定眼一看,喇嘛双手下按,众皆寂然。八思巴盘膝坐下,双手捏莲花印诀,朗声道:“今日是佛生日。”说的竟是汉语,语声浑厚圆润,颇为动人。花晓霜应声心动,寻思道:“我也忘了,今日四月初八,正是释迦诞辰。”她心挂花生二人,没有听经的心思,掉头望去,人山人海,哪儿有两人的影子。
正觉焦躁,忽听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嗓子笑道:“奇了怪了,太阳怎么成了佛祖的儿子?”人群一静,哄地笑了起来。八思巴长眉微耸,转口又说:“今日生佛。”那人接口又说:“这回佛祖又成了太阳的儿子!嘴是两张皮,怎说都是理。”八思巴双目一张,厉声大喝:“何方妖孽,给我出来!”声如平地惊雷,在偌大的广场回响不绝。人群一寂,再无声息。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妈妈!”嗓子稚嫩却极清脆。花晓霜听出是赵昺,心头一喜,纵起身来,踩上众人头顶极目望去,一个小小人影蹿出人群,直奔台下抱住一个女尼。这一下极为突兀,众守卫忘了阻拦,女尼也是惊惶失措,摊开两手。花晓霜认出小孩儿正是赵昺,大吃一惊,踩着众人头顶一路直奔过去。
女尼呆了呆,忽地捧住赵昺脸儿,颤声道:“你是昺儿?”赵昺泣不成声,只是点头。女尼又道:“你……你还活着?”这女尼正是赵昺生母全太后,临安投降以后,大宋皇族被押北还。忽必烈为绝后患,命谢太后、全太后、宋帝赵显剃度为僧尼,随同剃度的宫人数以百计。今值释迦诞辰,帝师八思巴当众讲经,全太后等人奉命出听,不料遇上这个幼子。她早先听说崖山一役,赵昺被陆秀夫背负投海,伤心之极,此时乍然相逢不觉惊喜交集,一把将他搂住,眼泪一串串滴落下来。
赵昺逃出临安以后,头一回遇上亲人,哭了一阵,抹泪道:“妈妈,昺儿没死,昺儿好想你……”举目望去,瞧见谢太后与兄长赵显,不由喜道:“奶奶、哥哥。”那二人望着他如见蛇蝎,脸色煞白,齐退一步。谢太后厉声道:“哪来的野孩儿?快走开。”赵显伸手要将全后与赵昺分开,全后急道:“他是昺儿……”谢太后怒道:“他不是昺儿,昺儿已经死了!”这时蒙古王公一片哗然。八思巴也转过目光看是发生何事。
赵显发急,抓住赵昺狠狠一掀,赵昺摔倒在地,大哭起来。全后欲要上前却被谢太后死命拉住。两名守卫抢上前来,分别抓住赵昺手臂,宋廷众人无不失色,却无一人胆敢上前。忽见人影骤闪,花晓霜与花生左右奔到,四名守卫挺矛上前,花生双手一分拨在四杆长矛上面,众守卫齐声惨哼,左右跌出。花生扑到赵昺身前,两名守卫欲要阻他,却被他连环两脚踢成滚地葫芦。
花生拉起赵昺,咕哝道:“你真淘气,梁萧知道了,一定怪俺。”赵昺伤心之极也不理他,只是大哭。花生瞅见十余个元兵恶狠狠地扑上来,忙将赵昺往花晓霜怀里一塞,夺过一杆长矛格住众人刀枪,神力所至,众元军虎口尽裂,刀枪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花晓霜抱起赵昺直奔人群,忽觉劲风飒飒裹着热浪滚来。花晓霜挥掌一格,只觉耳鸣眼花,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定睛望去,前方立着一个年老喇嘛,高大枯瘦,皱纹满面,灰眉修长,压着一双凹目,目中冷电森森投了过来。花晓霜被他看得心头发紧,展开“风袖云掌”,举步向前。
喇嘛见她掌法精妙微露讶色,袈裟无风而动高高鼓起,花晓霜只觉热风扑面,肌肤如受火炙,当即纵身跃起,挥掌拍向喇嘛肩头。老喇嘛见她挡住自己一拂,越发惊讶,却不知花晓霜天生九阴之体,遇上纯阴内力势必受害,纯阳功夫上身好比火星溅水,自然化去了。
老喇嘛让过来掌,枯手如电抓出,扣住花晓霜的手腕。花晓霜只觉那爪子灼热难当,好似烧红的火钳,情急间使出九阴掌,一股阴力送了过去。老喇嘛长眉一挑,心想:“汉人女娃儿的内劲好不古怪,若非老衲将‘大圆满心髓’练到九成,几乎要被她伤了。”怒哼一声,运功将“九阴毒”化去,同时掌中加劲,花晓霜吃疼,不由叫嚷起来。
花生回头望见,撇开一众护卫,手中长矛挺出向那老喇嘛手腕刺去。忽地眼前发花,前方出现了一个大胖喇嘛,肥脸上笑嘻嘻的,信手将铁矛捉在手里,只一搓,精钢矛杆短了一截,细细的铁屑自他指间落下。花生一惊,用力疾送,胖喇嘛双手如风,一眨眼,双手搓到他右手边上。花生无奈撒手后跃。胖喇嘛嘻嘻一笑,将铁矛一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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