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秦伯符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一会儿像是一羽轻飘飘的鸿毛,一阵子又如一条小船,在浪涛中起落,不时撞着礁石。他浑身痛楚,偏又迷迷糊糊,说什么也睁不开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有了神志,他睁眼一瞧,四面都是原木,再一揉眼,才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小屋,茅草作顶,原木结墙,似是一座废弃的房舍。秦伯符心中诧异:“谁将我带到这儿的?难道是那小鬼?”忽觉浑身疼痛,掀衣一瞧,浑身淤青。他恍然有悟,心想必是梁萧将自己拖来这里,自己身子沉重,一路上磕磕碰碰,没被撞死,已是万幸,但转念又想,这小子趁机殴打也未可知。一时越想越气,恨不能抓住梁萧,狠揍一顿。
第28章:好心当驴肝肺()
思索一阵,秦伯符定下心来,闭目行功,玄功九转,出了一身透汗,伤势也好了三四成,何嵩阳寻来也可自保。正要起身推门,忽听门外脚步声响。
秦伯符心念一动,便听梁萧笑道:“白痴儿,你吃慢些,我把好肉都给你吃,只留鸡屁股给病老鬼。”秦伯符听得大怒:“岂有此理,臭小鬼把老夫与猫狗并列”转念又想:“老夫也来糊弄他一回,看这小子如何折腾我。”于是横身躺下,做出气息奄奄的模样,他本就一副病容,如此正好省了伪装。
过得一阵,柴门嘎吱作响,梁萧探头探脑,抱着一个油纸包,踅进屋内。秦伯符冷眼瞧他,梁萧见他睁眼,似乎吃了一惊,再见他软弱不起,又胆大许多,嘻嘻笑道:“病老鬼,你醒啦?来,吃东西。”走到他身边,摊开纸包,里面竟有一只腊鸡,两条熏鱼,更有一葫芦酒水。秦伯符见那腊鸡不过少了一枚翅膀,一条鸡腿,不禁心头一热:“原来这小鬼只是胡说八道,对老夫到底比对狗儿好些。”正要探手去抓,忽又生出疑窦,沉着脸道:“小鬼,这鸡鱼哪里来的?”
梁萧扁嘴说:“你管哪里来的,只管吃了就是。”他越是不说,秦伯符越怀疑,厉声道:“是你偷抢来的,是不是?”梁萧被他说中,顿觉恼怒,高叫:“是又怎样?你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狗。”秦伯符厉声道:“我秦伯符何等人物,岂会吃你的赃物!小鬼,你从哪里偷的,全都还回去。”
梁萧瞅他一阵,神气十分古怪,忽地冷笑道:“你了不起么?还不是躺在地上,被我拖到这里来。好呀,你说什么赃物,我偏要给你吃。”他欺负秦伯符伤势未愈,扯下一条鸡腿,往他嘴里硬塞。哪知还没扑到,背脊一紧,头重脚轻,被人离地提起,他定神一瞧,大惊失色,心道:“糟糕,病老鬼装病诈我?”秦伯符愤怒之极,将他重重掷下,梁萧痛极而呼。秦伯符双眉一扬,怒道:“你还有脸叫?”梁萧挣起来叫道:“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秦伯符想到昏迷时被这小子拖来这里,只怕什么可笑姿态都被他瞧见,真是气派尽失、风骨无存,越想越气,怒道:“欺负人,老子还要揍你呢!”反手将梁萧提过来,噼里啪啦,几乎将他屁股打烂。谁料打了半天,却没听到哭声,大是奇怪,便将他放下,问道:“臭小鬼,你怎么不哭”
梁萧恨恨瞧他,咬牙道:“你就想老子哭,老子偏偏不哭!”秦伯符一愣,又听梁萧恨声说:“我记得清楚,一共五十七下,现在我打不过你,将来我练好了武功,也要把你横在腿上,一下一下地打回来!”
秦伯符心想:“好家伙,难为他一边挨打,一边还在记数!”想到这儿,便说:“好啊,来日,你真有那个本事,秦某也认了!记好了,老子名叫秦伯符,别打错人了!”瞧得梁萧背后那把宝剑,夹手夺过,说道:“这就是砍伤猪屁股的剑么?”扯开那些破烂布絮,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由喝了声彩:“好剑!臭小鬼,你从哪里得来的?”
梁萧瞪眼道:“病老鬼,你想抢我的剑?”秦伯符一愣,怒道:“放屁。”将剑掷还给他,冷笑一声,又问:“你会点儿粗浅功夫。哪个教你的?”梁萧撇嘴说:“你爷爷奶奶教我的!”秦伯符不解其意,一时愕然。梁萧暗里占他一回便宜,心头窃喜:“我爸是你爷爷,我妈是你奶奶,我当然就是你老子了!”
秦伯符耐着性子,细问梁萧身世,但梁萧始终东拉西扯,十句中有七八句假话,剩下两三句都是挖苦人的废话。没过多久,秦伯符失了耐心,发起怒来,揪过梁萧痛揍一顿。梁萧浑身淤肿,忍不住哭了起来,继而伸手抹泪,内心打定主意:“死老鬼,从今往后,老子跟你誓不两立。你说东,我就往西;你说黄金,我说狗屎,除非你打死老子,否则我处处跟你作对。”
秦伯符的内心已将梁萧当作衣钵传人,只是自重身份,不好明言。但他深信“棍棒出孝子”的古训,拿出师父的威严,疾言厉色,动辄出手惩戒。本指望敲打一番,能叫这小子老实服帖,做一个威震天下的大侠,将本门发扬光大。但却不料梁萧天性倔强,宁折勿屈,秦伯符打骂越狠,梁萧反抗愈烈。
两人在木屋里呆了两日,秦伯符的内伤好了七分。这一日对梁萧说:“小鬼,我伤势已好,要去临安,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梁萧这几日始终想着逃走,但秦伯符武功既高,盯得又紧,委实难以脱身。听得这话,顿时怒道:“不去。”秦伯符给他一巴掌,叱道:“由得你么?”不顾梁萧哭闹,硬是拖着他向东走去。
梁萧恨得咬牙切齿,沿途逃了不下十次。但秦伯符武功太高,江湖经验又足,逃出一二十里,也免不了被他抓回去。秦伯符见他如此悖逆,大觉苦闷,每次抓回,都给他一顿好打。但今日打过,梁萧明日又逃,这小子狡黠多智,长于算计,一回比一回难抓。这般反反复复,秦伯符收徒之心大受挫折,情绪越发低落,一路上脸色阴沉、少言寡语。
二人一路斗气,渐入江南地界,人人吴音软语,听来十分腻味。梁萧胸中愤懑,倘若燕赵慷慨之士,高歌一曲,倒也能消愁破闷,听了这些软话,真是烦上添烦,愁里更愁,动辄就跟秦伯符撒泼放对。
这日到了临安郊外,离城门不远,便听前方传来打斗声。秦伯符料是江湖人了结仇怨,本想绕道而行,但梁萧存心扰乱,见秦伯符要绕道,就说:“我知道了,你是害怕遇上老和尚,比不过人家,放着大路不走,偏偏要走小路。”
秦伯符怒道:“胡说八道,那位大师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人物,岂是这些货色可比?”梁萧扳起手指:“屈指可数,这么说,老和尚的武功,该是天下十名以内。老和尚你是打不过的,你的武功必在十名以外。这样好了,我把脚趾头也算上,屈趾一数,也许有你一个。”
秦伯符怒极反笑:“好,我倒要瞧瞧,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抖擞下精神,一把拽起梁萧,朝着打斗处大步行去。
二人走了二百来步,遥见两个人正在路边打斗,一人秃头黄袍,袒臂露胸,另一人却是个蓝衫老者,头发花白,足下踉跄。那藏僧面带谑笑,出手忽快忽慢,不令老者脱身,也不轻易取他性命。
秦伯符瞧得惊讶:“这藏僧什么来路?这老人的鹰爪功不错,遇上这和尚,好比遇上了克星。”眼见老者势危,不觉步子加快,赶了上去。
藏僧见来了人,身法加快,挥掌拍中老者后背,那老者向前一蹿,扑在地上。藏僧嘻嘻一笑,走上两步,将手探入老者怀里去摸什么。秦伯符阻拦不及,扬眉瞪眼,一声大喝,声如平地惊雷,藏僧微微一惊,也不畏惧,直起身冷冷瞧来。
秦伯符赶上前去,藏僧胡须一翘,左拳送出。梁萧远在一丈开外,便觉劲风扑面。秦伯符大袖挥出,恰似一面风帆,随那拳劲高高鼓起,轻轻一挥,裹住藏僧的拳头,袖里夹掌,无声拍出。
二人拳掌相交,藏僧只觉对方劲力迭起,如浪如潮,不觉耳鸣心跳,急欲后退。不料对手袖上用力,将他手腕缠住。梁萧只听秦伯符的袖子里噼啪声密如联珠,藏僧的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响到第八声,秦伯符的脸上闪过一股青气。藏僧双眼圆瞪,大喝一声,秦伯符的衣袖“嗤”地裂开。藏僧脱出手来,后跃丈余,盯着秦伯符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边说边退,忽地掉头走了。
秦伯符伤势未愈,后力不继,让对手全身而退,心中暗叫可惜,一看蓝衫老者,见他面若淡金、神气虚弱,伸手一探脉搏,不由双眉倒立,厉叫:“好个贼和尚!”原来,老者身上七处筋脉已被震断,老者十分硬气,连遭重创,依然苦苦支撑。
秦伯符又惊又怒,起身要追赶藏僧,不防那老者一张眼,拽住他手:“壮士留步,敢问大名?”秦伯符不愿显露身分,见他命在须臾,只好说:“在下秦伯符。”老者听得这话,浑浊的老眼里露出喜色,喘笑道:“原来是秦天王,老朽临死能见足下,也是不虚此生。”秦伯符面皮一热,心想若非自己一念之差,救不了老人,也可代他报仇。
老者又说:“小老儿有事相托。”他探手入怀,取出一轴纸卷,上面画满城阁山川图样,老者说:“这是大宋八百里江防图,恶僧潜入朝廷兵部盗得此图,被老夫偶然遇上,设计夺下,不料恶僧武功高强,我逃到这儿,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毒手……”说着叹了口气,“这图本该还回兵部,但恐守卫无能,再被那恶僧窃走,还托秦天王前往常州神鹰门,交给我师侄靳飞。”
秦伯符肃然道:“兄台与云万程如何称呼?”老者苦笑道:“贱号陆万钧,故万程公正是不才师弟……”说罢喘了两口气,闭眼死了。秦伯符拿着江防图站起,瞧着陆万钧,心生凄凉:“久闻神鹰门一门忠烈,云万程尤其是个人物。年前听说他坏在萧千绝手里,初时我还只当讹传,如今陆万钧称他故万程公,想来传言不假了。”喟叹一阵,对梁萧说:“你等一下,我挖个坑,先将这人入土为安。”转身挖了个坑,将陆万钧草草葬了,又把江防图一揣,扯着梁萧进入临安。
第29章:逃()
一进临安,帝王之都果然不凡,雕梁画栋,华厦如云,两人路过瓦肆,家家箫管,户户弦歌,更有不少杂耍艺人,踢瓮上竿,钻火圈、过门子、打筋斗,梁萧瞧得高兴,削尖脑袋往人堆里猛钻。秦伯符怕他趁机逃跑,连声怒叱,将他揪出来,狠狠给他两个栗暴子。梁萧痛得流泪,猛扑上去,抱住秦伯符的大腿叫:“杀人啦,这个人贩子拐卖我,还要杀我啊!”他当街一叫,众人顿时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秦伯符几乎气炸,将他扭开喝道:“你这样的货色,别说拐你卖你,白送都没人要!”又怕梁萧再叫,提起他快步穿出人群,转过几个巷子,到了一处青石小巷。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鹤形玉佩,系在腰间。梁萧一边抹眼泪、揩鼻涕,见那玉鹤一副蜷颈曲足、没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暗骂:“病老鬼不但自己死样活气,连玉佩也做得一个臭样。”他头顶还在疼痛,心中恶毒咒骂,却不敢说出口。
秦伯符走近两扇朱门,拿住门环,三快三慢,扣了九下。“吱呀”一声大门中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脸膛,将秦伯符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到玉鹤上面,“哎哟”叫了一声,笑道:“秦总管吗?”秦伯符笑骂:“老丁头,你认玉不认人吗?”老丁头笑着迎入二人:“您是大忙人,难得来一趟,是了,您有两年没来天机别府了吧?”
秦伯符道:“一年零五个月!”老丁头拍额笑道:“人老了,记性也坏了!”梁萧眼瞅着二人,忽道:“秦总管?你是猪倌还是牛倌?”老丁头笑容僵硬。秦伯符脸色泛黑,反手给了梁萧一巴掌,厉声说:“就管你这只癞皮猴子!”梁萧扑上去厮打,却被反剪了双手,按在墙上。老丁头看了摸不着头脑,问道:“这个小叫化是……”梁萧道:“是你爷爷!”老丁头不由愕然,秦伯符冷笑道:“老丁头,别理他!这小鬼只会惹人生气!”梁萧叫:“想不生气就放开我。”秦伯符道:“你少做梦了!”梁萧冷笑道:“做梦?哼!若是做梦,我捏死你一千次了……哎……有本事不要动手!”秦伯符一边敲他脑袋,一边狠骂:“你天生骨头贱,不揍不行!”两个人拉拉扯扯进了外堂。老丁头瞧得目瞪口呆,心想:“秦天王平生严峻,怎么和一个小叫化吵嘴?”
秦伯符当堂坐下,余怒未平,接过侍女递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压住心火,对梁萧说:“到了这儿,你就不要作怪了。哼,不许玩狗儿,听到我说话没有?”梁萧也不答话,抱着白痴儿耍弄,忽见秦伯符腾地站起,忙把狗儿丢开,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你说的比放的还好听!”秦伯符点点头,方要坐下,忽又醒悟过来,喝道:“臭小鬼,又拐着弯儿骂人?”伸手将梁萧揪住,忽见老丁头在一旁呆看,皱一皱眉,放开他道:“老丁头,别府里只有你吗?”
老丁头“嗯”了一声,欲言又止。秦伯符见他吞吞吐吐,皱眉问:“怎么?有话便说。”老丁头望了梁萧一眼,慢悠悠说道:“两位少主今早都来了,渊少主在府内静养,容少主方才带着霜姑娘出去玩耍!容少主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见了这么乱七八糟的小鬼,只怕、只怕……”秦伯符笑道:“凑巧了,老丁头,你怎么不早说?”老丁头道:“您一直与这小叫……咳……小孩说话,我都没机会插口。”
秦伯符起身笑道:“好好!清渊到了,我去见见他!”挽起梁萧便往内走,走了两步,忽又心想:“清渊雅量高致,这小鬼一派邋遢,如果见面,别说清渊碍眼,老子也跟着脸面无光。”于是将他放开,说道,“老丁头,你带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哼,都成什么样子?一坨狗屎也比他瞧着舒服!”又瞪着梁萧吓唬,“别弄鬼,乖乖呆着!我转身就回来。”说着匆匆走了。
老丁头瞅着梁萧,心中老大的不乐意,他虽是仆从,生平服侍的无不是气派高雅的贵人,今日却要服侍这个小叫化,若非秦伯符有命,碰也不想碰他,哼了一声说:“随我来。”梁萧点点头,紧贴在他身后,老丁头刚走两步,背心一疼,身子软麻,心中咯噔一下:“不好,小贼点了我的穴道?”
梁萧将老丁头点翻,犹不放心,在他至阳穴上又踹了两脚。回望秦伯符的去向,啐了一口,抱起狗儿穿过厅堂,不走大门,以免露了踪迹。他进门时已经瞅好退路,揪住墙边一网“爬山虎”,翻过二丈高墙,落到外面巷子,撒开两腿,尽力狂奔。
这一趟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出了杭州城,前方渐渐开朗。只见水天清圆,杨柳依依,湖上画舫三三两两,琴歌流韵,缥缈不绝。梁萧虽不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子湖,也觉这一眼望去,心怀说不出的舒畅。
他闲逛了一会儿,忽觉尿急,便在乐鼓声中,红袖招处,对着湖水撒了一泡臭尿。这下煞足了风景,引得一干游湖人纷纷摇头。
梁萧方便未完,忽听身后有人怒骂:“哪儿来的小畜生?真是下贱之极!”声音清脆悦耳,梁萧大怒,掉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白衣如雪,手挽一个白衣女童,身后拥着六条大汉,个个肩宽臂长,脖子上青筋凸起。
梁萧心头火冒,提起裤子跟在后面。忽听得远处锣鼓声响,游人聚成一堆,白衣少女一行也移步过去。梁萧跟着挤入人群,他一身污秽,自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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