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饭对调了一下。
“喂喂喂!”我要伸手去夺,聂明烨摇头,“你太瘦,要多吃一点。”
“你好意思说我啊,自己也那么瘦。”我扯着身旁姜卓的袖子,要他帮我,谁知,他却帮着聂明烨成功地换过了饭碗。
我怨念地看着他们,一个是对我恩重如山的男人,一个是对我情深意重的男人,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地吃饭说话,彻底无视我的抗议。
吃到一半的时候,聂明烨被和国的军士叫了出去,偌大的伙房只剩下我跟姜卓两个人。他像平常一样安静地吃饭,不时给我夹一些菜,我们却都不说话,气氛顿时有些怪异。
我只能没话找话说,“卓,泥鳅在国内又推行了几项改革措施,小鱼儿帮忙,效果好像还不错。”
“嗯。”他塞进一口米饭。
“昌儿会说一些话了,夏夏说,他跟湛锋家的小子相处得很融洽,人杰他们两对好像打算在同一天结婚。”
他慢慢地咀嚼着青菜,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只有听到茗昌的时候顿了一下,依然没有显露出多大的热情。这个男人几时变得这么小气了?怎么觉得他是在跟我赌气……难道是为我抱了聂明烨而耿耿于怀?不像他平时大度而又宽容的作风呀。
“相公!”我放下碗筷,硬是挤进他的怀里,讨好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没有。”他也放下了碗筷。
“那为什么我跟你说话,你都不大理我呢?”
“你这丫头真不讲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应,怎么是不理你?为夫的心胸有那么狭小,因为你抱了别的男人而耿耿于怀?怎么可能!”
我心中窃喜,搂着他的脖子说,“是是是,相公大人心胸最为宽广,绝对绝对没有吃醋的时候。可是相公,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以后要经常让娘子我看看,好不好呀?”
听我这样说,他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伸手环住我的腰,酸酸地说,“不知道是谁见了叶妃扑到我身上,就闹得昏天暗地。这回可是你主动抱了他的,怎么说都比我那天的情况严重……看到你们之间的默契,你们之间的情意,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用鼻梁顶着我的鼻梁,我们的呼吸只在咫尺。我用嘴唇磨了磨他的嘴唇,撒娇道,“好嘛好嘛,下次不敢了……相公不要生气了。”
“不能光嘴上说说,要记在心里。”
“嗯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转而吻上了他的嘴唇。因为被聂明烨的事情牵制,我竟然忘了,重新见到他,内心有多么的喜悦。
湛虏一直坐在主帐里面,身影好像跟羊皮地图融合在了一起。他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一些,眼睛里有没有睡好的疲惫。见到我跟姜卓走进来,他连忙起身,意外而又恭敬地对我说,“王妃,您怎么来了?”
“想我了。”姜卓替我回答道。我羞怒地推了推他,他攥着我的手坐到了椅子上。
“石头,作战计划想得如何了?我们之前的讨论是否可行?”
湛虏点了点头,指着地图说,“按照我们先前所说,由陛下传令军中出发。我先选二千轻骑,手持我军旗帜,准备偷袭李道的主营。另外,再由明皇陛下率领一万人守在井陉道口这里,准备迎战。”
聂明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湛虏讲述,而后他说,“我觉得东部的援军可以暂时不要来增援,如若人数太多,不仅不利于调动,也不适合我们的作战计划。倒不如让李道认为我们只有这区区几万人,反而容易混淆视听。”
姜卓和湛虏纷纷表示赞同,湛虏立刻吩咐传信兵前去传令。我看着地图,忍不住问,“我们不是靠近无忧河吗?为什么不派这守着井陉道口的一万人背水一战?”
听了我的话,他们三个人皆是一愣。聂明烨看着我,轻轻一笑,我们还是有默契的。“萱儿,兵法上说,两军交战,要背靠山陵,面向水泽,而你选择背水为阵,是什么原因呢?”他这一问,是要稳定姜卓和湛虏的心。
我回答说,“背水一战也是符合兵法的。你教我兵法的时候不是也说过吗?‘兵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兵法是可以变通的,变不利的地形以激励我方的士气,这样,不也是求胜之道吗?”
聂明烨笑着点了点头,果然年幼的时候,我最用心上的,就是兵法课。儿时,我一直期待着他的赞赏,因为每当他露出骄傲的笑容,无论之前我为了这个笑容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头,都会变得很有意义。我深深地知道,我和聂明烨之间有些东西,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是连姜卓都介入不了的默契。也许十年之后,我会跟姜卓有另一种默契,但最初的这种,就像已故的庄王后,谁都替代不了。
有的人很好,分开了之后回忆会把他美化得更好。在那么美好的年华遇见了你,我不仅仅是舍不得你,也是舍不得当时爱着你的,小小的自己。因为在以后很长的人生路上,再也无法邂逅那时的心情。
姜卓抚着我的手背说,“治国安邦你可以,行军打仗你也可以,你啊,还好不是男儿,否则我们这些苍王,明皇,神将军的,每天都得提心吊胆。”
“为什么?”
湛虏接道,“陛下是怕您组织个起义什么的,我们都得忙着讨论怎么对付您了。”
“哈哈哈哈哈。”主帐里面飘出了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在决战的前夕仍能如此谈笑的,除了我们,应该也没有别人了。此刻,我们的关系很单纯,只是并肩作战的盟友,都为了天下的和平。
天明的时候,姜卓令大军张开大将的旗帜,一路上吹吹打打,弄出了很大的阵仗行走。我本来应该乖乖地呆在营地里面,可是言默却说,不亲自会一会李道,他就不可能知道解毒的办法。所以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带着我偷偷地混在聂明烨率领的队伍里面,准备随军前往无忧河。
按照计划,姜卓和湛虏会领绝大部分的士兵出井陉道口迎战李道的军队。
我和言默偷偷地潜伏在聂明烨的军中,跟着大军行到无忧河畔,背水为阵。据前方的传信兵来报,由于姜卓的战略失误,我军大败。李道的军队见姜卓率领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湛虏又发挥不了作用,下令倾巢而出,欲将我军分散的兵力一网打尽。
撤退的途中,湛虏与姜卓失散。姜卓率着残部迅速地退守无忧河,想要与聂明烨之部汇合。
聂明烨深明兵法的要义,否则我那冒险的提议得不到他的认同。他是我的师傅,自然知道怎么利用低迷的士气来殊死搏斗。姜卓的军队与我们会和之后,双方陷入了死战。两边的士兵都是拿性命相拼,战场上的战况十分惨烈。我极力地克制着因为目睹溅飞的血滴和破碎的肢体而产生的恐惧,整个世界里面只有充耳的金属碰撞声,喊杀声和惨叫声。天空仿佛变成了血红的河,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甚至连飘着的那场小雨,都似被鲜血所染。
因为我完全不会武功,所以只能靠言默在身旁保护。言默的武功相当厉害,砍杀敌人外加保护我竟然是绰绰有余。
杀红了眼的鬼狱之兵急战不胜,便打算释放威力强大的毒烟。我军一时有些慌乱,士气大损。我惊慌地在人群里面找姜卓和聂明烨的身影,一片混乱之中,只看到两道冲天的剑光。河清海晏剑,我也是听看了泰雅开族秘典的娘说,这本是泰雅的剑,用来镇压鬼域之地的圣物,被先祖转送给了昊天的开国君主,寄托四海升平的寓意。
毒烟升起,鬼狱之兵在滚滚的黑烟之中狂笑。我军连忙向后倒退,但因为背水,身后便是一条死路。就在军队有些乱了阵脚的时候,我军的后方也升起了燃燃大火,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席卷了整个战场,毒烟意外地失去了它的功效。鬼狱之兵大惊失色,因为战场的主动权,他们已然失却。
再战已经毫无胜算可言,鬼域之兵慌忙组织撤退。此时,从前方赶回来的先头兵告知他们,他们的营地犹如天降般遍插青龙旗,湛虏率领的两千骑兵已经夺下了营寨,他们无法退回了。这下,整个军队彻底乱了阵势,我军则趁胜越战越勇,一举歼灭了敌军的大部。姜卓和聂明烨绝不放过突围的李道,言默也带着我随他们一路追上了井陉山。
作者有话要说:取典,韩信背水一战。
心有明月(下)
在追击的过程中,我们还把李道的残兵打得落花流水,以至于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湛虏留在无忧河畔收拾剩下的鬼狱之兵,姜卓和聂明烨只领着不足百来号人,追到了山巅。此刻远方的白云滚滚,仿佛凝聚的波涛,虽然没有轰隆的响声,但是聚云成雨,不久之后应该会有一场天空对大地的洗礼。
李道的脸色很苍白,想起来我只见过他三面。第一次的时候,他飘顺的头发和阴柔的长相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燕塘关的那一次,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并没有好好注意过他,这一次见他,我却有了一种历经沧桑的慨叹。所有的悲欢聚散,好像都被他操纵在指间,我们这些人的很多故事,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开始和结束。
我询问地看向言默,言默却认真地盯着李道,我不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给聂明烨把过脉,明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毒,但看他现在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定是正在竭尽全力地探寻。
李道推开扶着他的一个小兵,转身看了眼山崖,无所谓地笑道,“你们赢了。除去我,鬼域之地就彻底没有鬼宗了。姜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湛虏的身世吗?如果他……”
姜卓翻身下马,巍然立于山巅,有压住千军万马的气势,“他是孤的兄弟,是好人,孤知道这些就够了。事实上,如果你一心向善,没有弄出这许多的是非,也是有活路的。你要知道,孤的阿七并没有一心想置你于死地。”
李道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指着聂明烨说,“一心向善?你问问他,他给我一心向善的机会没有?从小,湘兰小姐就迷恋他,他却置若罔闻,喜欢那个又难看又胖的臭丫头!最后,老爷用了苍龙玉威逼,他才为了那个臭丫头的安全娶了小姐!小姐怎么会幸福?怎么可能幸福!”他紧攥着双拳,走到聂明烨的身前,“失去所爱痛苦不痛苦?看到爱的人伤心痛苦不痛苦?我对小姐的爱,绝对不比你对那个臭丫头的少……”
“啪!”聂明烨抬手狠狠地甩了李道一个耳光,因为太过用力,他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有脸跟我说爱!你对湘兰的是爱吗?你强行玷污了她,毁了她的思想和记忆,世界上能有什么感情,比你的更自私,更狭隘?你得到了吗?你只不过是把自己跟她都毁了!”
李道冷笑两声,“是啊,我狭隘,我差点就忘了我们的明皇陛下有多么伟大。臭丫头去燕塘关帮你解算术题的时候,你没有敢认她,那个时候你就在提防我跟老爷了吧?可惜,你的性格还是不够狠,否则怎么会把爱得这么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的男人!?如何,毒药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不过你该谢谢我让你碰不了别的女人,因为本来你这辈子清醒的时候,会碰的只有那个臭丫头!我替小姐不值,不值啊!”他看了看四周,接着说,“怎么,臭丫头没来?真该让她听听我们的明皇有多么伟大,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现在连夜里入睡都很难?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的阳寿正在一年一年的减少?你有没有告诉她你房间里面挂的全是她的画像?你有没有告诉她,她给你绣的香囊被你从燕塘关的池塘里面挖了出来,贴身放在胸口的地方?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儿子叫聂念宣,其实是你把对她的爱都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的王宫在原来聂府的基础上扩建,唯一没有动过一分一毫的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你有没有告诉她那个地方被你亲手提名为皇后宫,你有没有告诉她……”
“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捂着耳朵从士兵列里面跑了出来,李道的嘴角噙着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姜卓冲过来,把我拉进怀里,几乎克制不住怒吼道,“我交代了多少遍你不许到战场来,不许到战场来,你还是来了!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戚璟萱,你什么时候才肯乖乖地听话!?”
“我不能不来,我欠他的太多了,太多了……”我双手捂着脸,停止不住地抽噎,“言默说办法在李道的身上,只有抓着李道才能救他……我要救他,拿我的命换都可以……”
“你把命抵出去很容易,我跟昌儿要怎么办!”他按着我的肩膀,心痛地看着我,我拼命地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陛下,您冷静些,这是李道的诡计。”聂明烨走到我的身后,伸手捏着姜卓的肩膀,诚恳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李道忽然狂妄地笑了起来,他身后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他的笑容在电闪雷鸣中狰狞,闪电响亮的声音把他的笑声衬得诡异非常。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撩开衣袍,露出了腰上围着的一圈炸药。他身边的鬼狱之兵疯狂地逃散,我们带来的士兵也后退了好几步。他盯着聂明烨说,“我知道你们找到了当年帮助戚沐阳灭我族人的秦佑,救你的办法也许有,但我一旦点燃这炸药,什么都会化为灰烬,救你,就完全不可能了!”
他说完,猛地点燃了炸药的引线。我的脑中浮现了许多年前,目睹那个孩子在铁轨上玩耍时,火车呼啸而来的画面。几乎想都没有想,我扑上前去,同时扑上来的还有言默。言默制住李道的双臂,我胡乱地扯着他腰带上的炸药,“嗞嗞”的火花声把聂明烨和姜卓惊慌的喊叫声都盖了过去。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李道的挣扎,言默的喊声,姜卓和聂明烨扑过来的动作,都变得极为缓慢。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闪过,鲜血和惨叫声充斥了我的世界。在耳边听到那一声炸裂的巨响的时候,我落在姜卓的怀里,地上是只有一半的李道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抽动着。
聂明烨手中的剑还在滴血,他的表情仿佛经历了一次死生。
“阿宝,阿宝,有没有伤到?”姜卓紧张地检查我的全身,口气中是惊魂未定的颤抖。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身的血迹,却还是依偎进他的怀里,“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
他紧紧地抱着我,有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额头上,我知道那不是此刻瓢泼的大雨。这一场雨虽然冲掉了满满的血迹,却冲不掉战争的疮痍,虽然危害天下的祸因已经铲除,但为了这一天,我们都失去了太多的曾经。
也许一切,都将结束。
我们把鬼狱之兵的残部押解回去,经过这一役,他们的威胁彻底解除了。湛虏还带兵深入了北边的腹地,荡平了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把鬼宗斩草除根。各地陆续传来喜报,和国,东部几个国家,都用积极有效的措施荡涤了断尘道的残部,尤其是李道伏诛的消息传开,更加快了断尘道覆灭的步伐。
言默把李道的半截尸体带回了泰雅雪山,娘和夜朝夕听了井陉山上的那一幕,轮番数落我。我不敢见聂明烨,也不敢见姜卓,每一天都躲在房间里面冥思苦想。我不知道言默能不能顺利地找到或者说研制出解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聂明烨,更不知道这样一个我要怎么去跟姜卓相守。
窗外笛声荡漾,有人许久不吹笛子,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技艺退步得有多离谱。
我跳下床,猛地推开窗户,刚好看见他靠在窗边的墙上,纤尘不染的白衣,犹如泰雅终年不化的积雪。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忘记,每当我彷徨迷惘的时候,他犹如高擎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