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调动衙门所有的人力,务必把所有的师傅和家眷都妥当地安排好。不得有误!”
王鹏点头领命,匆匆地离去。
这时,沈大娘从我身后走上前来,大声地说,“我来帮你们吧?”说着,她就走到一辆马车旁边,从一个手忙脚乱的妇女那儿接过了一个熟睡的小宝宝,妇女感激地冲她笑笑。中年大叔也走近人群,“我能够搬行李!你们的行李太重的,可以叫我帮忙!不收钱的!”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缓解。很快地,无冶的百姓与自枫弥府而来的几百号人潮汇合在了一起,大家帮老携幼,异常地亲昵,就像迎接远到的亲人一样。
我望着天尽头太阳升起的地方,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身随着人潮,向前方走去。
新困旧难
夜里,我秉烛给姜小鱼回了一封短信。
“姜小鱼:好久没看见你了。你的《治水方略》被这儿的几位富有经验的老爷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真是了不起!但是,姜小鱼,你说你写信的时候诚恳点不行吗?非要说那么多诗情画意的客套话做什么?是不是怕被你父王看见,罚你写策论啊?嘿嘿。关于真儿,你就不能对叶妃说,真儿对我纯属景仰吗?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办不好,等我回去,我就把你做成红烧鱼!萱。”
我刚写好信让王鹏拿去送,就看到窗户上有两个投影,好像是夏夏跟湛锋,两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我走出屋子,绕到后面,站在远远地看。
湛锋按着夏夏的肩膀,紧皱着眉头,夏夏低着头,不停地拿袖子擦眼泪,“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夏夏……”湛锋有些慌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不知所措。他伸手笨拙地擦夏夏的眼泪,“不要再为他伤心了,他跟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定,不会回头来看你的。”
“关你的事吗?谁要你去找他跟他说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搞不定吗?!你走开!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讨厌鬼!”夏夏一把推开湛锋,转身就跑开了。湛锋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黯然地转身离开。
“大人,你在这里干嘛啊?”欢喜突然出现,吓了我一大跳。
“欢喜,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我担心地回头看刚才湛锋和夏夏站的地方,还好,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欢喜神秘地环顾四周,凑到我跟前说,“大人,小的跟您说,这个县衙可不正常了。”
“啊?怎么个不正常?”
“小的觉得,提辖大人和夏夏哥是不是都有龙阳癖啊?”
我强忍住笑,比他更正经地问道,“怎么说?”
欢喜晃起脑子,“夏夏哥老是会看夜先生的屋子发呆,那眼神就像少女凝望心上人一样。提辖大人就更奇怪了,大人你还没回来那会儿,我就好几次看见他跟夏夏哥搂搂抱抱的,提辖大人那眼神,啧啧,跟我家侯爷看夫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我抱着柱子笑得天昏地暗,欢喜抓了抓脑袋,奇怪地问,“很好笑吗?”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捂着笑疼的肚子,弯着腰,狂笑着走回自己的屋子。
那夜没有夏夏的伺候,我知道她一定是躲起来想心事了。看来我还在西地的时候,她就已经和湛锋有来往,而且她对夜朝夕也没有彻底放下。唉,夏夏,我该拿你,拿你们怎么办呢?
这几日,我与匠人们商议着,把新城的地图规划了出来。整个城区分为东西两片,东边是商业区,西边是居住区。匠人分为两批,东城和西城同时开始建设。商业区重点是建造两座酒楼和两家客栈,居住区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无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建设大潮中,几乎是全民参与,上到古稀之年的老者,下到咿呀学语的孩童,都在帮忙。每天翻看王鹏送上来的记录,我就会非常高兴,因为无冶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与此同时,我与几名农人商量,开始恢复农耕。我心中很清楚,开始恢复农耕,就意味着来年春天以前,必须要把浪江流经无冶这里的水域治理好。通过我这许多天的思考,已经渐渐地形成方案,只待苏天博回来,便可以一试。
可是,我日日期盼,却没有盼到苏天博回来。府库中的银两已经所剩无几。已经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书生蜂拥而来,但客栈和酒家都尚在建设中,这么冷的天,晚上经常有书生裹着棉被睡在街道上。情况不容乐观。
这一天,我正在伏案写治水方案,夏夏端着水走进来。我想起那天她跟湛锋的事情,打算问一问,谁知道,她先开口了。
“公子,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放下笔点了点头,“恩。”
夏夏低着头,有些小声地说,“公子,粮食已经快要用完了,再有两天,大家就要饿肚子了……您知道,现在大家都没有什么收入,城区的建设每天都需要钱……又多加了那么些人,如果苏公子再不回来,我们就……”
我眉头一拧,火气上涌,“只能再维持两天了?”苏天博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不知道无冶县的情况吗?他用去的这些时间够从永昌来回了!他一回大宛府,就音讯全无,好歹要派人通知我一声啊!如果让大家知道,又要饿肚子了,那么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可恶!我把毛笔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溅起的墨汁恰好落到了走进来的夜朝夕的衣摆上面。洁白的衣服染了黑点,说不出的突兀。
夜朝夕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径自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怎么了?”
“粮食只够维持两天,若两天后,苏天博再不到,无冶县的情况就危险了!”
夜朝夕勾起嘴角笑了笑,俯身靠近我,“你不是县令么?县令如果只知道等待救援,那谁做都可以。”他的眼睛如果一旦黯沉,就有了一种无法揣摩的高深,就像此刻他虽然站在我的面前,却像走进了我的心里,直面着我的灵魂一样。
“是师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街道上铺满了阳光,木头的味道弥漫在东城的大街上。此时匠人们正在休息,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起聊天,越采儿等几个孩子则缠着晴暖讲故事。晴暖摸了摸越采儿的头,刚要开口,眼角似乎看到了我,便抬头朝我有礼地笑了笑。
“各位,今天我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宣布。大家都知道,无冶县现在的粮食,是府库里面的银子买来的。我原本想让县丞去大宛府调粮,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人群里有个青年就叫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就要没有粮食吃了?大人,您回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们一定会让我们吃饱饭的!怎么能够食言?”
居然是这个人?“安静!”我大喝了一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错愕,大概从来没见过我发脾气。
“本县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从明天开始,所有人的粮食都减半。本县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活下去!刚刚说话的那个,对,本县说的就是你,站起来!”我伸手指着那个青年,用不容拒绝的眼神命令他站起来。他看了看安静的四周,似乎没有人帮他说话,只得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冷冷地打量他两眼,问道,“哪里的?”
“小的是无冶县人。”他低低地说,不敢抬头看我。
“你大胆!”我大喝了一声,青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全身发抖。“本县回来的时候,是给大家保证过,只要本县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本县下令减少发放的粮食,目的只是为了大家能够多撑几天,如果把粮食早早地发完了,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孩子们,老人们,包括这些远道而来帮助我们的师傅都没有说话,你身为无冶县人,居然带头起哄,怎么,要挑战本县的权威么?你真是给你的家乡丢脸!”
青年吓得连忙大拜了几下,颤着声音说,“大人,您有所不知,小的家里有患病的老母,小的真的不能没有粮食啊!”
“本县看,是你不能没有粮食吧?这些日子本县经过东城的时候,总能看到你趁师傅们不注意,躲在墙角偷懒。你是不是觉得,官府的粮食会永远地发下去,你只需要不劳而获就可以了?”
青年的身子抖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向他看去,原先坐在他身边的几个百姓,纷纷地起身离开,厌嫌地瞪着他。青年好像一下子被隔离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被所有人孤立。
“知道无冶的精神是什么吗?辛勤耕耘,自强不息。你很幸运,出生在这样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同时你又很不幸,因为你身处在这样出色的百姓之中,显得多么地粗鄙!乡亲们请放心,本县一定尽快解决目前的危机,不论前方还有多少的苦难和艰辛,我都与你们在一起,不离,不弃。”说完,我深深地俯身鞠躬,因为我知道他们懂得。这些天,我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我有了一种在以前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感动,他们虽然穷得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证,但他们有最善良朴实的内心。那就是我说的,无冶精神。
越采儿笑着拍起掌,眼睛直盯着我,“晴暖哥哥,你的县令哥哥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好棒哦!”
乡亲们理解而又热情地看着我,没有人对我刚才下达的命令出言反对。那是无条件的相信,就像当初在逐日宫时,泥鳅看姜卓的眼神,是把性命和忠诚都交托的信任!
“谢谢大家,真的谢谢你们。”我的眼眶有些红,转身匆匆地赶回衙门。我还有事情可以做,我还能向一个人求救!
我抓起案上的笔迅速地写了起来,“臣无冶县令毕守一万死禀明吾王……”我才刚写了这几个字,王鹏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大……大人……王……粮!”
浪江为虎狼(一)
我站在粮仓的前面,呆呆地看着众人把印有王字的粮袋扛进了府库里。穿着兵服的军官先是向站在我身旁的湛锋立身行礼,而后才向我禀报说,“小的奉命从王都调来粮食,现已全部存放完毕,请大人查收。”
我呆站着不说话,直到湛锋低声地喊了句“大人?”我才反应过来,问面前的军官,“谁下的命令?”
军官的脸上满是崇敬,“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陛下说无冶困弊,正是急需要粮食的时候。所以特命永昌令把多余的粮食征调到这里来,供大人使用。”
“陛下可还安健?”我想也没想,就这样脱口问出。军官皱着眉头似乎有话要说,但他的眼神飞快地掠过湛锋,脸色马上恢复如常,“陛下很安康。”
这个人肯定有事瞒着我。我吩咐完事情后,不动声色地走开,身形却隐在拐角。一会儿,果然听到湛锋问起,“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陛下是不是在西地受伤了?”
湛锋低喝了一声,“陛下的私事,你居然也敢过问,不想活了么?!”
军官马上跪了下来,为难地说,“不是小的过问,是全永昌都在传言!陛下自从回了王宫,除了上朝,整日就呆在逐日宫里,连以前最宠爱的红妃娘娘都见不到陛下的面了。言总管每日都让成片的太医进出,您说,小的们能不担心吗?陛下被誉为天朝的朝阳,圣泽广布王国,若陛下有些什么……”
“住嘴!”湛锋上前,狠狠地打了那个军官一拳,军官侧过脸,嘴角落下了鲜红的血。他抖了下嘴角,还是恭敬地跪好,但不再说话了。
我怎么能这么粗心?他伤得那么重,从燕塘关回来的时候还在发烧,我居然把他忘了,这么多天没有关心过一次……王……我握紧拳头,指甲深嵌进皮肉里,疼得我揪心。他信任我,庇护我,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还要他未雨绸缪地为我想。想起那天他跟夜朝夕说的话,我的心就一阵抽痛,我终究欠了他。
回到衙门,众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永昌的王粮就像及时雨一样,落在了他们龟裂的心田。王鹏上前来,高兴地说,“陛下想得可真周到,不愧是王朝的朝阳。小的只要想起曾跟陛下站在一起过,心里就无比地自豪!”
应人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容有些揶揄,“王鹏,我听杨大哥说,你小子常偷看陛下是不是?陛下用过的笔墨纸砚,你也偷偷地藏了起来……怎么,想以后传给儿子么?”
堂上的众人哄笑了起来,王鹏急了,忙扯着嗓子反驳,“副提辖大人!您……您不要胡说!小的只是敬仰陛下,没……没别的意思!”
应人杰双手抱在胸前,调侃地说,“恩,是只有敬仰,我没说不是啊,你这么急着解释,不是摆明了心里有鬼么。不过,苍王陛下确实长得很英俊,跟明皇那样好看的人站在一起,也丝毫没处于下风。”
王鹏的脸已经红的说不出话,干脆就躲到了我的后面,不敢再回应人杰。我笑着摇头,“人杰,你别太欺负王鹏了,明知道他老实。对了人杰,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应人杰马上收起调笑的表情,正色道,“大人请吩咐。”
“我要你尽快把苏天博给我带回来。他无故离职多日,置无冶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没有正当理由,我定当严惩!”我咬牙切齿地说。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起程。”应人杰起身要走,我拉住她,“兴侯不是好对付的人,此人老道精明,权势通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还有,把欢喜带上,他毕竟是苏家的人。”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了。”应人杰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身离开。
苏天博,你回来的时候最好给我个可信的理由,否则本官的无冶新令,将第一个拿你这县丞开刀!
夜晚,是衙门例行的公会,我把几个治水的老人家也叫了过来,并让夏夏摆上这几天我反复研习的一张浪江流经无冶县的水域图。待人都到齐了以后,我开始宣布这几天一直在策划的事情,“王鹏,你把衙门里的官吏分为两批,一批主管城区的建设并恢复市集和商铺,一批跟着几个有经验的老人家,把农事跟进。无冶县不能永远靠买来的粮食,百姓也不可能一直都没有收入。”
王鹏点了点头,“小的明白,小的会跟提辖大人还有夏夏把城区负责好,大人请放心。至于农事,杨大哥对这方面比较熟,就交给杨大哥吧?”
那天在大堂上最先站起来的络腮胡子拍着胸脯说,“读书识字我杨顶天不如王鹏,但说起农事,我可是好手!但是大人,如果不治理浪江,就算恢复了农耕,也……”
我摆了摆手,“本县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未来的几个月,本县将专心于治水,衙门和百姓都要仰仗你们了。”
王鹏的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难道说大人已经知道怎么治理浪江了?”
我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有了方案,也与几个老人家商量过了,他们都认为可行。”我站起来,指着浪江的水域图说,“浪江河道狭窄,每到暴雨季节,就会引发洪涝,我们商量的做法是,分流。”这是结合了姜小鱼的书,几位农人的意见,还有前世对于都江堰的记忆,总结出来的。
杨顶天眯着眼睛盯着水域图,抓了抓鬓角说,“分流?”
“是的,就是凿通通往浪江的水道,引水灌溉无冶的农田。”我的手点了点水域图,拿着笔边说边画,“还有,因为西城是居民区,在西城的中心开出一条弧形的水道,引浪江的水流过西城,而后与农田的水道汇合。”
王鹏一拍掌,“我明白了,大人是先把湍急的江水分为两边,一边引入无冶的农田灌溉,这样既可以便于农事,又可以在暴雨时节防止洪灾,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我笑着点头,眼睛扫过他们洋溢着喜悦的脸,“不仅如此,若能成功,水道可以横亘整个涵谷府,灌溉全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