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紊乱,声音低沉,“不到正式成亲的那天,我不会要了你,只是你这小家伙太胆大,竟然敢挑逗夫君……现在你要负责。”
他起身吹熄了烛火,并脱掉了外衣,只着单衫。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他的眸是闪亮着的,只是那黑已经不纯净,蒙了层厚重的欲望。我听到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双手按在领口,害羞地闭上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压在我身上,拉开我的手,轻轻地问,“萱儿相信我吗?”
“恩!”我仍旧闭着眼睛。
“乖孩子……”他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的一样,“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每看你长大一点,就会偷偷地欣喜。小时候看到你摇摇晃晃地向我跑过来,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幸福感……”他絮絮地说着,吻轻柔地落在我不着一物的身体上,我像躺在了云端沐浴着阳光,心儿都在欢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温暖和幸福,还有一股沁人的香,铺满了整个梦境。
战争是残酷的,城墙之上几乎时时都有人在死去。我坚持要去城楼上看看,不想再呆在府中,一日日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当新一轮的攻势结束,我牵着聂明烨的手站在城楼上的时候,才知道战争的惨烈原来根本不能够想象。四处都是呻吟的声音,地上,石墙上,新鲜的血迹和旧的血迹混杂在了一起,触目惊心。士兵们的目光绝望而又空洞,倒下了,能站起来的继续站起来,扶那些已经站不起来,或者扛起那些已经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的人。他们满脸都是血污,有的身上还插着箭,有的刀口还在淌血,踉跄的步子和疲累的身影仿佛再也经不了烽火。湛虏已经好几天没下过城楼了,他像座石碑一样屹立在墙头,他总不爱穿盔甲,泥和血已经污了他的白衫和俊雅的脸,有人拉他,喊着,“将军,您休息一下吧!”
他转过头,冲那个人温柔地笑笑,“我不能休息,战士们都在流血,敌人随时会攻城,我一旦休息了,会有更多的死伤。”
我扑进聂明烨的怀里,大声地哭起来。城下也是尸横遍野,尸体累叠在一起,成了一座座人冢,上面还零散地插着一些刀箭和旗帜,风吹来鸿雁的哀鸣声,地狱般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战场。不远处的一片黑海,就是攻城的军队,他们的装备算不上很优良,或许也只是临时被征召,但他们有虎狼一样残暴的眼,不畏死生。旗手时不时地舞动着旗帜鼓舞士气,角声也不断地响起,那声音浑厚,有一种悲怆。他们将再来,踏着那些死去同伴的血肉!
“萱儿,不要再看了。”聂明烨伸手捂住我流泪的眼睛,泪水灼疼了我的脸。
“这里太危险了,你先下去。”他吩咐陈宁远要把我带走,我却抱着他的手臂猛烈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萱儿,听话!”他第一次用很严厉的口气跟我说话,我知道他的担忧。已经第十天了,就算湛虏再优秀,但面对这样一群虎狼之师,没有援兵,也无计可施。可是援兵,无冶的援兵迟迟没有来,大家都知道,城就要守不住了。
“阿远,把萱儿带回去!”他向陈宁远下命令,陈宁远抱着我就往城楼下走。远处的角声又起,喊声冲天,新一轮的攻城又要开始了,湛虏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意,那是已经要抛弃死生的决然!
我奋力地挣扎着,哭喊着,伸手向聂明烨的方向,“不要让我离开你,我不要!我不要!”我总觉得那蜂拥而来的黑云会把我心爱的人吞没,这一别,有可能就是天上人间。他深深地望着我,眼中有不舍,也有决绝,而后他毅然地转身,与湛虏一起指挥起城墙上剩余的士兵,再不看我。
“宁远哥,你放开我!”我冲陈宁远喊,他仿佛没听见。
“你不放是不是!”我一伸手,迅速地拔出了他腰间的剑,架在脖子上,“我再说一次,放手!”
“小姐!”陈宁愿一惊,手松了些,我用力一挣,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可因为用力太大,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砸去,额头狠狠地磕上了石阶的棱。疼,疼的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一个人迅速地抱起我,往城楼上走。我捂着额头,勉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张坚毅而又英俊的脸。他把我抱到聂明烨的面前,口气竟似有些生气,“陛下又不是不明白这个丫头的个性,这样送走她,她是不会罢休的。真的为她好,就该让她与你在一起,否则她弄伤了她自己,最后心疼的还是你。”说完,他就把我往聂明烨的怀里塞,聂明烨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了我。见我捂着额头,他就拉开了我的手,一看,便心疼不已,“傻萱儿!”
“我不要走,我要跟你在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明烨,相公,不要赶我走……”我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哀求他。他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傻瓜,真是个小傻瓜。你还这么小,你还有锦绣的人生,你还能再找到……”
我急急地捂住他的嘴,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就不再说了。
敌人已经架好了云梯,攻势猛烈,看来势必是要攻下燕塘关了。聂明烨下令让聂明磬转移百姓,他拍了拍聂明磬的肩膀郑重地说,“磬儿,以后就要靠你了。”
“哥!”聂明磬不走。聂明烨自墙头取下了一面旗帜放进他的手中。他愣了一下,而后紧紧地握着旗,大声喊道,“阿远,随我转移百姓!”喊完,他高擎着旗帜,仿佛是举起和国的希望,他英俊的脸庞映照着旗帜上的黑龙,旗面拂过他瞬间刚毅的棱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聂明烨,转身向城下走去,那背影坚定而又有力。
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聂明烨和姜卓都加入了抵御的队伍。血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湛虏站在姜卓的身边,依然在笑,他轻轻地说,“对不起陛下,是臣没用。”
姜卓摇头回以一个笑容,“石头……”他从来不在有外人的时候,喊湛虏石头,“石头,你要知道,昊天能得你,孤能得你,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湛虏的笑容,有流云般的纯净,他说,“能跟随您,是臣这一生最快乐的事。如果这次回不去了,请陛下告诉泥鳅,来生,石头还愿跟他做朋友。”
“不准说这种话!孤能把你带来,就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要说你自己跟泥鳅说!”姜卓的脸一沉,目光放向远方,“泥鳅还在等我们,石头,我们都不能有事。”
“臣只求陛下能平安。”湛虏跪了下来,他的脸,已经被血浸染,只是目光还透亮,有血从他的嘴里不断地涌出来。姜卓一惊,忙俯身抱着他,“石头,孤不许,孤不准你有事,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陛下……”湛虏染血的手从洁白的衣襟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居然是锦绣同心结!只是这结编的很蹩脚,花样都不匀称,“同心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风雨相扶持,至死也不渝……”姜卓紧紧地握着他拿着结的手,喊道,“石头,不许丢下孤,不许!”
“臣有这些年,无憾了……陛下要幸福,别忘了阿七说的,一定要幸福……还有,泥鳅,泥鳅……”那双透亮的眼睛缓缓地合上,有泪水滚落他的脸庞,留下一道清明的痕迹。
“石头!”姜卓猛地把湛虏抱进怀中,泪雨滂沱。
风尘突变花事了(下)
他的背影在颤抖,喊声让人揪心。刀光剑影,烽烟四起似乎与他都没有关系了,他用袖子一下下地抹干净湛虏的脸,不断有泪水落在那俊雅的脸上,只是那双眼睛,不会再睁开了。
“王,不要难过……”我忍不住蹲下身按着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红得吓人。“陛下……”聂明烨也蹲了下来,哀痛地看着他,此时,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有敌兵已经杀上了城头,姜卓把湛虏放好,拔出了湛虏腰上的那把剑。那剑虽然外表古朴,但宝剑出鞘,剑身有极耀眼的蓝色光芒,凌厉的刀锋,似能削铁如泥,仿佛大海愤怒的咆哮。“阿七,你教孤剑的时候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河清海晏杀生。可石头死了,石头被他们害死了,孤不放过他们!”他站了起来,握着剑,冲向来犯的敌人。鲜血四溅,剑锋所到之处,惨叫连连,他杀红了眼,化身为嗜血的修罗,奋力地砍下敌人的首级或四肢。手段之残忍,招式之狠辣让看的人不寒而栗。
“愣着干什么?”姜卓冲聂明烨喊,“用你手中的剑,保护你的国家和女人!”
青锋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直射向天空,我一回头,聂明烨已经扔了剑鞘,加入了砍杀的队伍。两把剑遥相呼应着,在红色的城头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仿佛两条神龙腾跃在燕塘关的上空,有一种惊人的壮美。那一刻,我忘记了死生。
“左翼拦住攻城的,右翼截断敌军后路,剩下的跟我上!”忽然,从远方传来熟悉的喊声,我冲到墙头一看,指着远方,喜极而泣,“来了,来了,湛锋来了!”
远处,昊天的王旗在风中飞扬,青色的龙带来了驱散阴霾的强光。湛锋骑着马,带领队伍杀进了那一片黑云中,银色的盔甲闪耀,仿佛一张大口,一下子把黑云围在了中心,湛锋疾驰靠近城下,大声地喊着,“臣万死,护驾来迟!”
我仔细地一看,发现夜朝夕铁青着脸,随着他而来,还有应人杰紧随其后,我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心里想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得救了!
“你这个妖女,今天我定要除掉你!”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李道狰狞的面孔。他握着剑,直向我刺来,我已经来不及躲,只能站在原地。
“萱儿!”千钧一发之际,有一股力道把我狠狠地推离,我跌向了另一个怀抱,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没入他的胸膛。我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声,大脑没有办法思考,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不真实,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萱……儿……”他的胸膛不断地溢血,按着胸膛的手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他遥遥地看着我,眼中有了泪。另一只手伸出来,向着我,可我那时已经完全惊呆了,身体不懂得该如何反应。他断断续续地说,“萱……要……活……”
“聂明烨,你最该死!”李道迅速地抽出了剑,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血花随着剑的抽离而飞溅,血珠子落到我的脸上,还是热的,我涣散的意识一点点地回归。李道飞起一脚踢向他,他重重地砸向了城墙,留下了一朵凄艳的血花之后翻了出去,向城下飞坠。
“不!”我一下子惊起,扑向城头,所有的痛感都强烈地涌向了心头,绝望也排山倒海而来,我这才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掉落城头,他的生命正在逐渐消散,“明烨!相公!”我哭喊着欲爬上城头,却被人死死地拉住,他的声音振聋发聩,“戚璟萱,你清醒一点!”
“清醒!我怎么清醒,我的夫君掉下去了,你放开我!你让我随着他,你放开我!”我拼命地去甩他的手,他却一用劲,把我死死地抱在怀中。天旋地转,我只知道声嘶力竭地哭喊,只知道奋不顾身地挣扎,世界仿佛刹那崩塌了,脸上和墙上的血都在吞噬着我的意识,我发狂般地狠狠咬他的手背,血腥味涌进了口中,血腥味也弥漫进了空气中,而后湛锋爬了上来,惊叫道,“王!”他好像把什么人从我们的身边踢走,可是我无心管,我满脑子都是聂明烨,我的相公,他死了,他死了!
有一个佝偻的背影急急地冲上城楼,他迅速地扑到湛虏的身边,在烽火之中冷静地下针。不断有人在他的身边倒下,好几次刀剑就要碰到他,他依然像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般,沉着地抢救着湛虏。
这是我陷入黑暗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残阳如血,滴滴都是离人泪。
梦,很长的梦,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仿佛要把一生的时间都凝结在这一刻。那双眼睛哀伤得让人心痛,我忍不住跟着它流泪。十个手指钻心般地疼,血液似乎迅速地从我的手中流走,我不想要睁开眼睛,不想要醒来,却有很多东西强行灌入我的口中。
“顾慎之,你给孤保证她不会死!”
“陛下放心,姑娘不会有事。倒是她的血能救两条人命,陛下请让开。”
“你最好保证他们三个人都没有事情,否则的话!”
十指又是钻心般地疼,可我仿佛听到了顾爷爷说救人,我也就不再挣扎了。
黑暗,四周都是黑暗,只有一条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我在路上奔跑着,远方似乎有个人在等我,他有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在笑,好像在唤我“阿宝”,那感觉,温暖得让我想哭。
很久很久,有很多的人声,夏夏的,师傅的,姜卓的,泥鳅的,石头的,湛锋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叫我,我挣了挣,还是没有醒来。石头没事了吗?顾爷爷真的好厉害……聂明烨……聂明烨!我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强光刺眼,还有一个个舒气的声音。
“醒了,小姐你终于醒了!”夏夏扑过来抱着我,大哭起来,“一个多月了,小姐,你整整昏迷了一个多月,夏夏每天都在叫你,大家都在叫你啊!”
我抬手想要抱她,却发现我的十个手指头都缠着纱布。姜卓走过来,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脸有些黄,没有健康的血色。“戚姑娘,孤要好好地谢你,你替孤把石头救了回来。”听到他有力的话音,我才放下心来。
他微侧开身子,湛锋扶着湛虏走上前来。不愧是武将的底子,一个多月,看起来,他的面色已经与正常人无异。我欣慰地笑道,“湛将军没事就好,否则不仅仅是王的损失,也是整个天下的损失。”
湛虏微微地笑,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刚经历生死的人,笑容还是儒雅亲切的。他这样从刀尖上走过来的人,应该早就把生死看淡了吧。只是他也有舍不得的人,有放不下的事情,有不得不践行的承诺。所以死神,才没有夺走他。
“哼,这么大的人,打起战来就是不要命。臭石头,还好你没事,否则看我放不放过你!”陆弘熠黑着脸站在一边,双手抱胸,他居然也赶来了燕塘关。
“泥鳅……”湛虏轻轻地唤他,他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盈满了眼泪,而后扑进湛虏的怀里,抽泣起来,“呜呜,人家在永昌听到消息,差点没当场昏过去,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怎么会快死了呢……你答应过阿七要照顾我的,一定是你要先去找阿七,他一脚把你踢回来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王怎么办,呜呜呜……你太坏了!”
湛锋虽然皱着眉头看陆弘熠在湛虏的怀里哭哭啼啼,但是并没有阻止他。夜朝夕淡淡地站在一边,透明的眸子有一道温和的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站在哪里似乎都格格不入,但偏偏,有了他,哪里就都有一道亮丽的风景。
“既然湛虏活过来了,他呢?他是不是也没事!”我焦急地问,可是刚刚还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死了?”我艰涩地问。夏夏忙摇了摇头,说,“小姐,皇上没死,他从城上坠落的时候,夜公子飞身接住了他,经御医的全力抢救,性命也已无忧,只是……”
“只是什么!”我推开被子就跳下床,姜卓要出言阻止,夜朝夕淡淡地说,“随她,她早晚要知道。聂明烨在花园里面,丫头,你去那儿就能看见他。”
我慌乱地披好衣服,顾不得众人凝重的脸色,就向花园跑去。池塘边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我再清楚不过,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是李湘兰。他们手牵着手,似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