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石阶,正常人早就气喘吁吁了吧,这个人却还是一脸惬意的样子,摆明是个高手啊!
夏夏立在我的身旁研墨,我的书案上摆着一本字帖,夜朝夕很悠闲地打了个哈欠,歪倒在榻上,只是那双跟探照灯没差的眼睛牢牢地锁定我。
“我抗议!我才两岁!”我狠狠地把笔扔在了桌子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罢工。
夜朝夕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透明的眸子望着我,缓缓地说道,“记住,你还是个孩子,说谎的时候,一定要脸红。”
神仙姐姐,我的体貌特征到底哪里不像两岁了!我气得对着他龇牙咧嘴,隔空拳打脚踢,夏夏吓得忙按住我,用眼神示意我这样不尊敬师长。
他不怒反笑,爽朗洒脱的笑声,居然吸引了窗外很多的侍女驻足观望。他的两肩随着他的笑声有节奏地耸动着,长发被风吹起,轻柔地拂过衣袂,他的深蓝对襟长衫就在这样的姿态中有了一种奇妙的光彩,这样的人,让我想到了前世诵读古文时,老师经常提到的“魏晋风度”。
“土豆,你要知道,我教课于你,是与你娘有了约定。你只有勤奋努力,才不至于将来后悔。”
“什么约定!”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紧张地问,也没空理会他那令人火大的“昵称”。
他没回我,反而拍了拍肩头,皱眉望向窗外,一片花瓣自他的肩头轻轻飞落。
“到底是什么约定?”我有些担心地追问。
“我负责教导你,当你十五岁的时候,必须前往昊天王朝,与陆弘熠比试。”
我刚想问陆弘熠是谁,夏夏插口道,“夜公子所说的陆弘熠,是两年前高中文试的,昊天王朝历史上最年幼的状元么?”
夜朝夕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有几分欣赏,“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见闻却广阔,正是那个陆弘熠。两年前我本来要找他比试,刚巧昊天王朝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苍王陛下的长子满月,举国大庆,因此便耽误了。如今他已入仕,很受苍王器重,怕是再不能与我一比了。”
你强你自个儿知道就行呗,四处找人比试做什么?!我白了他一眼,暗自打起了小算盘,到时候我借口逃跑不就好了?谁还真去找那个陆弘熠比试啊。昊天王朝被天下人称为天朝,是当今天下最强的王朝,其文试武举的水平更是首屈一指,那个十五岁就高中状元的陆弘熠肯定是非人类,我有病我才去跟他比试。
夜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我的面前,他蹲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我,那模样让我疯狂地联想一只黄鼠狼看见小鸡的场景。“戚璟萱,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如果打算到时候逃跑的话,我跟你娘也达成协议了,只要你敢不去,那你就得嫁给我。自逃跑之日起,婚约生效!”
“什么!”我一拍桌子站到了椅子上,双手叉腰怒视着面前的俊美少年,他的眼睛眯成了线,洁白的牙齿很整齐地配合着他的笑容,“说实话,我只对美女感兴趣,何况你比我小了这么多岁,不过,不要紧,在我几年的努力‘教导’下,你一定死都不肯嫁给我,那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夜朝夕!”我的耐心终于用完了,拉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夏夏用尽全身力气,才拉住了我。
夜朝夕优雅地站起身来,一下子就把我又矮又臃肿的身材给狠狠地比了下去。那双透明的眸子狡黠地露着笑意,“小土豆,你可要好好学,以你这么‘不寻常’的资质,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也不想到时候嫁给我,是吧?”他忽然俯身,凑近我的脸,在距离我鼻尖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可恶的笑容更加地灿烂,“娶你不如把你炖了吃,或许味道不错。”
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嚯!我要气炸了!我伸手就把脚上的靴子给拉了下来。
“小姐!”夏夏忙抱住我,死死地按住我要扔出鞋子的手。我挣扎了半天也没挣扎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嚣张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面,魏晋风度?!我呸!那是对嵇康,阮籍,向秀等人天大的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烟真的没生过孩子,所以不知道正常的该是多少,当初只想着夸张一下,阿宝的矮……
二三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居然会以如此高傲的姿态,霸占了我两岁以后的生活。
起初,我还怀揣着哪天能够整蛊他的伟大梦想,想了不计其数的招式。
比如故意睡觉睡到忘记时间,他就趁机去“拜访”我娘,很卖力地建议女孩子应该请个绣花师傅,吓得我连着七天再也不敢见娘。
再比如在他常坐的树梢或者屋顶放上一些东西企图弄脏他从来一尘不染的衣服,可每次他都毫发无损地离开,反倒是我上去调查为什么东西没发挥作用时,弄了自己一脸一身的泥巴。懊恼的时候,还能听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出来的淋漓大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另外就是翻阅雪之琉璃宫众多的藏书,企图找到什么知识点难倒他,可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成功。他真的是个天才,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女子生理,学识之渊博,涉猎之广泛,让我深深地敬佩。
敬佩归敬佩,咬牙切齿的感情也绝对不会少。
两岁,我每天的工作是临摹字帖,这字帖是夜朝夕的大作。我把博大精深的汉字看到要吐为止,把字练得跟夜朝夕长得七八分像,而夏夏在帮我磨墨的过程中,也一并把字认全了,到现在说起这件事情,她还是会把夜朝夕的前后十八代都感恩过去。
三岁,我每天要阅读不同的书,并做上批注,然后第二天交给夜朝夕“检阅”。夜朝夕每次上课都提炼大量的典故,而所有典故的精神总结起来,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他的孜孜不倦的教导中,“明德”与“仁爱”成了我那年常说的梦话。
四岁,夜朝夕好像一下子“觉悟”了,整天带着我“游山玩水”,这个山仅限于泰雅雪山,水,也就是半山腰的一处温泉,难得地滋养了一片绿地。我的任务就是随时随地对付他刁钻古怪的问题,随时随地跟他对句,夏夏这种时候就在一旁很悠闲地编草结,她的手真的很巧,飞禽走兽是手到擒来,让我很是自惭形秽。
我快要五岁的时候,个子还是处于八十厘米加减十厘米的状态,身材还是被冠以大土豆块的美名。
这一天坐在温泉边,夜朝夕搬出了一幅图画,铺展在我面前。
他微笑着看我,见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轻轻敲了敲画卷,“看画啊,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么!”
不看就不看,臭美什么!我恶狠狠地做了个大鬼脸,低头认真地看画,神仙姐姐,这是什么鬼画?
六尺的画卷,只有下方画着两只鸟,其中一只个子比较大,仰头九十度看向上方,原谅我匮乏的动物知识实在是看不出它的品种,另外一只身量较小的,只是微微抬起头。
“戚璟萱,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夜朝夕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画卷上方那一片空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天空。”
他透明的眸忽然就紧紧地盯着我,嘴角上扬,“那你猜,那只大鸟在跟小鸟说什么。”
看见他很认真的表情,经验告诉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马上又低头盯着那只大鸟细看了看,它的眼睛并没有看那只小鸟,只是一门心思往上看,还一副展翅欲飞的样子。我想了想,答道,“它在说,你不知道我的志向。”
“哦?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振翅高飞。”我很自然地回道。
答完我才发现,他问的是,你的志向,而不是鸟的志向。
我觉得自己答非所问,颇为尴尬,可夜朝夕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仰天长笑,也并没有狠狠地打击我,他只是默默地收起了画卷,透明色的眼瞳一下子盛满了一种情绪,不再是捉弄,不再是嘲讽,不再像是一个大人俯瞰着小孩。
诡异的沉默之后,听到夏夏在大老远就喊,“夜公子,夜公子!山下来信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夜朝夕很快地赶赴了雪之琉璃宫,我跟夏夏则慢慢地走回去。这一带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而且泰雅雪山的特色就是沿着上山的道路散落着人家,都是圣雪族人,所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唯一的安全问题会出现,那就是被年轻的姑娘们看到夜朝夕。
“小姐,你喜欢夜公子么?”路上,夏夏一边扶着我,一边突兀地问道。
“喜欢他就有鬼了!”我咬牙切齿地说。心想,这些年我受的苦还不够么,这个人简直就是来克我的,想我戚璟萱,天不怕地不怕,是雯姨嘴里的小魔王,偏偏给这个夜朝夕治得死死的。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渐渐用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夜朝夕,他临风而立的时候,折梅轻叹的时候,侃侃而谈的时候,静坐树梢的时候,独自吹笛的时候。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以博学多才为依托,并随着年龄的增长,眉目的逐渐舒展,而有了一种风骨,烟云水气,简约云澹。
傍晚,我在梅园里找到了他。
他坐在离地十几米的树梢上,宽大的衣袍坠下树枝,月白的发带绑着后脑勺的一小搓头发,整个人简约素雅,随性自然,仿佛是天外来客。霞红落在他的身上,让他乌黑的发和素净的白衣也发出橙光,这橙光让我顷刻之间清醒,知道这是凡人,而不是误降落人间的仙人。我站在树下只能看到他举着笛子的细白手腕和纤长的指节,他的表情我看不见。
“这曲子悲伤,有什么烦心事么。”我仰头大声地问道。
闻声,他放下笛子,飞身下了树。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这才发现,三年的时光,俊美的少年郎已经长大。
“笛子没学会,听力倒长进了不少。”他拿着笛子轻轻拍打于掌心,还不忘记挑我毛病。我咧开嘴笑了笑,尽量在笑的时候撑大眼睛,大概是这个表情太逗人,他乐得仰天大笑了起来。
“山下来的信,说些什么?”看着他的笑容,我干脆直奔重点,谁知道到了后面“土豆块”这个称呼是不是就冒出来了。
“丫头,我可能要走了。”
三年以来第一次,他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他很少表现出亲昵的动作,哪怕是我主动拉住他衣摆的时候,他也是不动声色地抽回衣服,一脸厌嫌。
“为什么?!你不是要教导我到十五岁么?我还要帮你去胜那个陆弘熠呢!”我一着急,就抓住了他的袖子,忘记了他的“洁癖”,这是个连花瓣落在肩头都要皱眉的男人啊。
这一次,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抽走衣服,而是在我的面前蹲下,与我平视。那双透明的眸子聚集着天地的灵气,我有些害怕与他对视,我更害怕这一别,此生就再也看不见这双眼睛,再也见不到“夜华”。
“还记得这三年我都教了你什么吗?活在物外,不能大喜大悲。如果不能用平常心面对,怎么能够冷静地处理事情呢?《心经》都是白抄的?”他的笑容是真诚的,温暖的,就像他是我相识了多年的好友一样。
“我不管,你答应要做我师傅的!”我的鼻子一酸,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攥着他厚厚的衣襟,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的手轻拍着我的背,默默地抱着我,听我哭泣。
这难得的温柔让我哭得更大声了。他虽然严厉,却真的是一个好师傅,三年的时光,原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与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现在看来,他也是喜欢我的,至少是师傅对徒弟的那种喜欢。
“你的资质很高,更是志存高远,跟着我,你最多成为一个风流名士,要想‘振翅高飞’的话,就需要另一个人的教导了。所以,”他按着我的肩膀,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不是我不教你了,而是教不了你了。”
“我不要‘振翅高飞’了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趴在他的肩头,趁机鼻涕眼泪全糊了上去,策划了三年都没成功的污染计划,居然在此刻这么地轻而易举。
“傻丫头,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你能一眼看出那幅画的真意,说明你心志奇高,纵观天下,有几人能与你比肩?更不要说你才是个五岁的小丫头。如此,为师对你的期望甚高。”为师?你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讲话干嘛跟个老头一样啊!我一边猛擦着眼泪一边在心里嫌弃他,虽然心中有着强烈的不舍,可是我也知道,离别已在所难免。
“丫头,你想下山么?”他忽然凑近我的脸,停在离鼻尖一点点的地方,邪邪地笑。
我点了点头,五年的山上生活,我甚至不知道山下是怎样的世界,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四季是什么样的。我做梦都想下山,去看看这个世界。
“那么,最后,我送你一件礼物。”
说完,他笑着侧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真的礼物
离别的宫门前,飘满了梅花,那梅花就像是眼泪一样,落在我们的眼前,增添了离愁别绪。
夏夏跟一众宫女堵塞了石路,她们早就哭成了泪人,恨不得冲上去抱着夜朝夕哭上三天三夜,因为太突然,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要从朝夕相伴,变成相隔天涯。
我拉着雯姨的手,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落在鞋尖上的梅花。夜朝夕穿着与来时几乎无异的装扮,与娘闲闲淡淡地说着话。
“阿宝,师傅要走了,怎么也不说点什么?”雯姨扯了扯我的手,把我往夜朝夕那边推,但是由于我的体积太过于“庞大”,重心不稳,所以结果就是,我“扑向”夜朝夕,他也很自然地伸手接住了我。
在外人看起来,这是个非常亲密的动作,所以引得众人一阵低呼。
“族长,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夜朝夕拍着我的脑袋,淡淡地开口。娘点了点头,“你教导阿宝三年,劳苦功高,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我圣雪族定当全力相助。”
夜朝夕俯身,在我的惊呼声中,把我抱了起来,“这丫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不知道您打算不打算继续请人教习她?”
“当然是准备的。可普天之下,能跟夜朝夕相提并论的人毕竟不多,我怕阿宝有了你这样的师傅以后,别人再看不上了。”娘伸手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口气里面有着深深的惋惜。我不知道她是在惋惜夜朝夕的离开,还是惋惜,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够管得住我这个魔王。
“如此,”夜朝夕忽然扯开了非常善良无害的笑容,我的直觉就是背后刮过一阵冷风,“我有一个人选。”
“是谁?”雯姨比娘性子急,一听到还有能当我师傅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娘却像有所顾虑一样,缓缓地开口,“夜公子,若是昊天王朝中的人怕是不妥。”
哦,我知道了!夜朝夕该不会是想把我卖给那个他想挑战的陆弘熠吧?
“不,不是昊天王朝的人。此人七岁成名,风姿举世独立,学富五车,谋略过人。虽然这几年我在山上,山下的事鲜少耳闻,可他声明鹊起,已成为了北边惧怕的一股力量。”夜朝夕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神采飞扬,这种表情,以往,他说到陆弘熠的时候才有。
这么神奇的人,我怎么都不知道?
夏夏站了出来,行了个礼,表情还有些羞涩,“如果说七岁成名,风姿举世独立的话,奴婢大胆猜测是与夜公子齐名的“聂风”聂明烨公子,近几年在西地,聂家声威很旺,聂公子年仅十五岁,更是被传有天龙之象,不知道奴婢说的对不对。”
“对,完全正确。”夜朝夕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这才正视了一个问题,夏夏似乎真的有一些天赋异禀,这些年不论说到谁,她都如数家珍,似乎这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名人,没有她不知道的名人的特征和背景,真真是相当强悍。
“聂明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