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洗星老人含笑道:“谷道兄打算如何让令兄服用?”
冯谷红着脸道:“如……何服用?吃……下去不结了。”
“不然,”洗星老人摇摇头道:“玉玑珠药性太强,若是两粒一次服用,只怕令兄虽然是功力精湛,也是吃受不住,反倒受害更深了!”
冯谷愣了一下,冷冷哼了一声,他原是自尊心极强之人,被对方两句话一说,颇觉得脸上挂不住,顿时羞窘不堪,偏偏对于“玉玑珠”的药性不知,逞强不得,一时弄得面红耳赤!
他身边那个形同僵尸的弟子李方,忍不住插口冷笑道:
“这还不容易,那就吃一粒好了!”
冯谷嘴哼了一声,两根手指拈起了一粒,正待向冯寒嘴边送去,却不意洗星老人一声轻咳道:“这就又错了!”
冯谷气得几乎发抖:“怎么……错……了!”
洗星老人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不是这么个吃法,道兄稍安勿躁,待我说明服用之法后再吃不迟!”
冯谷冷冷地道:“怎么一……个吃法?哼哼…老儿,你若说……不出一个名堂来,存心取笑于我,我可是……不饶你!”
洗星老人冷笑道:“亏你还是成了名的散仙,居然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也不看令兄此刻情况,你当是随便就能吞服的吗?”
冯谷被他几句话一损,真有些吃受不住。聆听之下,向着乃兄脸上看了一眼。一望之下,才知道果然对方没有说错,看来冯寒目前正自运气,走到所谓的“二气相衔”地步。
此时此刻慢说碰不得,即使出声略大,惊动了他,也必将遗害终身,自己原是行事仔细之人,想不到临到头上,竟然会乱了章法,反为对方轻薄取笑,一时又恨又气,一张瘦脸,顿时变得雪似的白,干脆便一句话也不说了。一旁的杜铁池看到这里,微微一笑道:“谷道兄不必担心,令兄伤势并不要紧,你何不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度过一时之难?”
冯谷心里一动,抬头打量对方一眼。由于方才只忙着与洗星老人对答,倒没有十分注意杜铁池这个人。这时间听之下,一打量对方,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只见杜铁池仪表堂堂,看来年当少年,只是一身仙风道骨,分明全真之士。由此不禁使他想到方才蓝宛莹介绍对方,这个姓杜的像是七修门下的炼士,莫非此人真是以前领袖群仙的七修真人门下独传弟子不成?
这么一想,冯谷登时由不住心头一震,暗中叹息一声,警惕到今日大势已去,一个洗星老人加上飞花仙子蓝宛莹,已令自己兄弟二人大感不敌,若再加上眼前这个七修门下传人,自己二人将更非其敌了,倒是对方言出至诚,全身上下正气逼人,不同于一般旁门左道,这一眼,竟使得冯谷对他大生敬仰好感。
当下面带微笑着道:“不是杜道友提起,我……我竟是忘了……”
一面说,随即仔细地在冯寒身上注视片刻,从其出息判断出血液运动之交合,再进而测知气行之方位,忽然举起手掌,直向着冯寒头顶正中拍落下去。
这一掌果然恰到好处。随着他手掌落处,只见冯寒全身大震了一下,倏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冯寒由于内伤过剧,胎息不足,气岔玄关,正当不能上下之际,痛苦万分,冯谷这一掌击下,正是时候,立时二气衔结,正如杜铁池所说,暂时度过了一时难关。
冯寒庆幸复汗颜地看了当前的杜铁池一眼,算是答谢了他的指引。当下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站起身来。
冯谷乃把备好之一粒丸药送上,冯寒苦笑了一下,倒也不再作态,老实不客气地把这粒玉玑珠含入口内。立时一股芳香之气,上冲“百会”,下引“涌泉”,气量甚足。
冯寒识得药性,闭口屏息,共分三口,将满腔灵气咽入下腹,登时神情大爽,心内暗喜,悉知此番终算无妨了。
虽然如此,眼前已不便再多逗留。当下他转过身来,目注向杜铁池道:“杜道友仙乡哪里?以前何以未曾见过?失敬得很。”
他兄弟二人性情相同。于羞窘无奈之间,竟然双双都对杜铁池产生了好感,倒是杜铁池所未能料及之事。
聆听之下,杜铁池莞尔一笑道:“岂敢!”他深知寒谷二老道行深厚,若以从道年月而论,较之先师七修真人,也少不了多少,虽不便执弟子之礼,实也不能过于托大,正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洗星老人却嘻嘻笑道:“冯老大,你可真是孤陋寡闻了,这位杜道友与七修前辈可称渊源深厚,为七修仙长三世爱徒,此番转劫而来,自然你以前未曾见过了。”
冯寒冷冷一笑,向着洗星老人点头道:“足下赠药之情,来日必当回报,这位杜道友与红木岭尚有渊源,来日尚有见面之日。”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注杜铁池点头道:“道友他日路过红木岭,尚请暂停云驾,贫道或有讨教,不可失之交臂呢!”
杜铁池默默运神推算,遂即含笑点头道:“岁在庚申,两年之后的事了,到时一定造访。
冯寒冷涩的脸上,勉强显出了一丝笑容,当下转向其弟冯谷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冯谷忿忿不平地道:“那个姓……秦的……呢?”
杜铁池在一旁道:“请容杜某暂置一言,秦兄百年来身受地底冰封之苦,已极尽人间之惨事,今日始得一线生机,两位道兄皆为当今名重一方的前辈人物,这件事不如到此为止了吧!”
一旁的蓝仙子、洗星老人聆听及此,俱不由得心内暗笑,实在难以置信寒谷二老会能听进这番忠言!
天下事倒也每多意外。
杜铁池这几句稀松平常的话,想不到竟会对两个个性怪异的老怪物,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见两人聆听之下,彼此对看了一眼,相顾无言。
良久——
冯寒才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杜道友这番好意,我兄弟心领了,兹事体大,且容我兄弟返回之后,仔细商量一下,再定行止吧?”
杜铁池一笑抱拳道:“这就足感盛情了。”
冯谷愤愤地瞪了洗星老人一眼,转向乃兄道:“我们一起走……吧!”
冯寒这才又转向蓝宛莹道:“昆仑七子大名,久仰之至,今日幸会,果然名不虚传,哼哼……冯寒功力不济,怨不得人,他日当专程拜访,再请教益,今日之会,就到此为止,老二,我们走吧!”
话声一出,不容其他各人再行多言,袍袖挥处,卷起了一天狂风。
各人身处六角殿内,只觉得眼前疾风一阵,风势极大,震得整个六角大殿都摇动了一下,再看眼前寒谷二老师徒三人,却已无踪。
眼前杜、蓝、君等各人,俱是高深道士,目睹之下,皆知寒谷二老离去时,显然是借助风遁而去,睹其身法,端的高明之至。
洗星老人忍不住赞叹一声道:“这两个老儿,实在厉害,若不是蓝仙子即时现身相助,保不住我师徒俱要在他那化尸青气之下吃了大亏。”
一面转身向蓝宛莹抱拳称谢不已。
蓝宛莹微微一笑道:“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杜铁池一笑道:“贵派灵符有如此威力,当真是世罕有其匹了。
蓝宛莹笑笑看了他一眼,知道如今的杜铁池,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显然自己出手,早已为其看破,不由微微点头道:“既为你看破,也就直言无妨,这还是日前大师兄交给我的四道灵符之一,当日在炼魂谷已用了一道,现在又用了一道……我还是担心被两个老怪物看出了破绽,再缠下去,灵符用尽,即使不见得敌不过他们,却也讨厌得很呢!”
洗星老人哈哈笑道:“久闻这两个老儿乃是出了名的手狠心辣,毫不讲理,却没有想到,完全为杜道友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却也是料想不到。”
蓝宛莹一笑道:“这个,一来是他们有缘,再者……却只有他们彼此心里有数了。”
杜铁池点点头道:“仙子说得不错,这还是先师在时,未了的一段因果,却是应在了我的身上,有待我去完成……”
“这就好了!”洗星老人于是宽心大放道:“这么看来,秦道友未来之事,尚要道友你代为周全了。”
杜铁池微笑道:“一定尽力,只是能否如愿,尚还不知。”
蓝宛莹咂嘴微笑道:“只要杜道友尽力,事情多半可成的,倒是我与冯老大之间的这个梁子,结得可是有些冤枉,看来一时半刻还化解不开的。不过,他如果真敢来到昆仑寻找,我倒是不怕就是了。
洗星老人哈哈笑道:“说的甚是,我看这两个老儿是色厉内荏,他们能有多大胆子,胆敢以二敌七!”
所谓“以二敌七”,料必是指的“昆仑七子”七个人!
蓝宛莹也是这么想,才没有过于忧虑,返回之后也没有与各位兄弟道及,以致于日后寒谷二老练成“火鸦七炁”,昆仑寻仇,连带着七子俱都吃了大亏,几乎受害,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心中大患,眼前一旦消除,各人俱都十分欣喜。
尤其是洗星老人,原以为一场大劫在所难免,却是没有料到如此轻松就已度过,虽说自己苦心部署的一堂阵势,被寒谷二老破坏,到底为害不深,较之想象的灾难,实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隐患一旦去除,心情大为轻松。当下命人取来自制香茗,分飨各人,状至愉快。
蓝宛莹因知秦冰在此地底寒泉,不久将可把身中余毒清除干净,回复本来功力,心中也暗自为他高兴——
至于她与秦冰昔年之一段旧情,今后又将如何,她虽然凡事先知,但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却也没有这么轻便,虽然屡作深思远测,也未能得尽其详,只得暂时丢开,不作预测了。
洗星老人此刻心情竟是出奇的好,又带领二人至后堡,观赏了一遍他所搜集的海内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各式奇石异宝,确是令杜铁池眼界大开。
蓝杜二人这一次来,自然旨在护送秦冰,既已达到了愿望,也就不虚此行,洗星老人既是破例接待,也不好辜负了他的美意,一直留到了晚上,才向主人作别离开。
离前,蓝宛莹特别再入地室寒泉与秦冰告别。
杜铁池在上面等候甚久,才见她转回来,似乎双目微红,面有戚容。
杜铁池情知他二人三世爱侣,却隔于现实,偏偏不能结为秦晋,以蓝宛莹今日成就地位,其势自不能舍弃仙业,再堕情劫。
那么剩下来的,便只有生离之一途,确是令人同情。
蓝宛莹自然知道自己心事瞒不过杜铁池,倒也并不做作,见面之后苦笑道:“道友不要见笑,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不到我在即将功业圆满之前,仍然有所纠缠,真是始料所不及。”
杜铁池见她沾上了一点伤感,更加冷艳动人,料必方才告别情人,少不得有一番儿女情长,由是想到自己与莹莹一段情缘,将是何以结局,心中微一念及,即感觉到不胜情思,俄顷之间,莹莹之影相即现眼前。
忽然身侧蓝仙子微微一笑道:“道友你怎么了?”
杜铁池这才一惊,相视之下,未免心虚,脸上情不自禁地一红。
蓝宛莹自然心里明白,微微一笑,想到自身遭遇,与对方并无二致,不由感从中来,轻轻又发出了一声叹息,看向对方欲言又止。
杜铁池点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宛莹默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两人一径来到堡前。
是时,洗星老人师徒重整衣冠,来至殿前送客,相偕来至殿外。
洗星老人长揖作别道:“两位道友此去珍重,老夫也不远送了。”
蓝宛莹点点头道:“贤师徒请回去吧,明年中秋节,再图一聚,至时还有杜道友,将有一番盛会呢!”
洗星老人恍然道:“哦哦,仙子神算,果然微妙,是了,是了……老夫记住了。”
杜铁池自从道法功力恢复之后,实在较之昆仑七子不相上下,蓝仙子眼前这么一说,及后他默运神思,略一推算,遂即合意,一时含笑点头不已。
洗星老人微微点头道,“杜道友还有事嘱咐吗?”
杜铁池会意地点点头道:“你我尚有一段缘份未了,不过如今还言之过早,是吧?”
洗星老人一笑道:“确是言之过早,不过……”
杜铁池插口道:“此事我自有分寸的,贤师徒请在秦道友的身上略费些心,此举日后功德无量矣。”
洗星老人师徒连连含笑称是。
蓝宛莹料将与己有关,一时粉面着春。她心里有数,却不便出口询问,只向主人师徒略点头,复向杜铁池打了个招呼,右手略向空中一举,即闪出了一片霞光,将杜铁池连同自己两人,一并托起当空,闪烁之间,已入太空青冥。
星皎云净,月色如银。
两人驾驰着遁光,一路电掣前行,其速至快,瞬息之间,已是数百里之外。
杜铁池与蓝宛莹并肩站立,各人俱都运用内炁真气护体,虽有尖锐胜刀的劈面罡风,亦不能伤害两人肌肤丝毫。
蓝宛莹由于秦冰事情已获得解决,心情大为轻松,长途飞行,未免单调,况乎两人经过连番过往,已称得上“知己”之交,已是无话不谈。
杜铁池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竟然忘了一件重要之事。”
蓝宛莹道:“什么事?”
杜铁池;“仙子莫非忘了现在贵处的兰儿吗?”
“我怎么会忘了?”蓝宛莹微微笑道:“怎么,道友的意思是……”
杜铁池道:“我是在想,若把他引荐到洗星堡君道友门下,岂非是好?”
蓝宛莹摇头笑道:“不好,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心里自有主张。”
杜铁池一笑道:“我明白,仙子莫非是自己有意,要把她收归门下吗?”
蓝宛莹道:“我哪有这个福气,上次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兄妹七人不久即将火海过关,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复闻问外事,兰儿若是跟着我,可就惨了,那可真是糟蹋了她的美质。”
杜铁池点头道:“所以我才想起了君堡主。”
蓝宛莹不以为然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因为君堡主曾习寒泉之功,与兰儿家学渊源甚是近似,泉石会合,可成大器。”
杜铁池甚是钦佩地道:“仙子果然心细如发,我正是这个意思,此女兰心惠质,如得君道友破格成全,泉石会合,未来实不可限量,莫非仙子不以为然?”
“道友说的自然有理,”蓝宛莹道:“只是这件事我也算过,一来君老头儿年岁已大,早已不再收徒,而且他门下都是男弟子,并无女性,再者各弟子中,良莠不齐,兰儿生性至纯,不沾一些儿世态心机,如果处久了,难免吃亏。”
微微停了一下,她轻轻哼了一声道:“再说,君老头虽然道法高深,但是观其所学,终不是玄门正宗,兰儿纯金璞玉之质,一上来就从他入门,显然很可惜……我的意思,不若先把她推荐到别家去,假以时日,等待兰儿有所成就后,再从君堡主,只学他的寒泉合心之功,便不致于有那些弊端了。”
杜铁池一笑道:“仙子说得甚是,自然这样最好,只是这个能成为兰儿第一师傅的人选,可也不易找到呢。”
蓝宛莹一笑道:“这也不见得就是很难。”
说着目光向杜铁池瞟了一眼,微微含笑道:“这件事返回之后,杜道友自会知道,现在我暂且不说,以免泄了先机。”
杜铁池颔首道:“我明白了。”
蓝宛莹知道他如今功力已与自己相伯仲,自己所料知之事,未必他就不知道。
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