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眉子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件事只怕不如你想象之易,我七人当会破格成全,至于最终结果却要看他自己了。你虽然心地善良,但这多年来,却也做了不少违心之事,贫道念在与你前世有过一段渊源,特赐你锦囊一件,内有偈语灵符两道,你持往僻静处观后,依言行事,百年之后,我再往度你便了。”
屠刚悲喜交集地极口称谢,连连叩头不已,遂见金光一道发自银眉子手上,便有一个金红锦囊,随光落下。
屠刚如获至宝地抬起,遂即向七子行礼告退,临走之前,却依依难舍地仰首当空,望着困于剑阵之内的佟圣,一时泪如雨下!
“赤松子”谭悟见状颇为感动地道:“屠刚,你的心意贫道明白,如果令师尚有一线生机,贫道定必助他便了,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去吧!”
屠刚这才抹干了眼泪,再拜各人,举手作别,化为一道自光,破空而去。
杜铁池刚想上前见礼,却见银眉子目光却又转向一旁形消木立的林三官身上。后者不及招呼遂即自行上前,躬身向七子拜倒。
银眉子忙即扶起道:“林道友不必过谦,道友之遭遇,吾辈虽然早已知道,只是却碍于本身功课未成,不便分身,再者道友历此一劫,却也是命里相当……论及未来,却也并非无益。”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目光,似已看透林三官的内心。
林三官先是一怔,忽然似有所悟,苍白的脸上立时显出了一片笑容。
银眉子一笑,道:“目下,令媛已在崆峒相候,父女把握当是喜事一件,这就去吧。”
林三官连连称是,一双眸子却向杜铁池望去。
银眉子轻哦一声道:“这位就是七修仙长的未世传人杜道友,他与令媛有活命大恩,倒是不可不谢。”
林三官立时上前,口称,“杜恩人在上,贫道林三官失礼了!”
杜铁池忙即跪地回拜,二人遂即站起。
林三官诚恳地执起杜铁池一手,十分稀奇地道:“道友菁华内蕴,神采飞扬,他日必会大放光芒,前途无量,小女赖道友成全,才得回生,大恩待报,且容后谢,刻下先行告辞了。”说罢,欠身又与徐雷见礼,遂即摇身借“土遁”而去。
昆仑七子含笑的目光,这才转向杜铁池,后者赶忙待机上前见礼,一一拜见。七子因知其离奇特殊身世,俱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银眉子首先一声叹息道:“方才林道友对道友赞赏之词实非过誉,七修仙长身后有道友这么一个弟子,也实可告慰了。目下吴仙子师徒与桑真人,俱在敝处作客,道友可愿同往西昆仑一游乎?”
杜铁池一听梁莹莹与其师吴嫔以及桑羽,俱都在西昆仑,难得眼前方脱灾困,自是极愿与彼等一见,更难得银眉子亲口相邀,说不定更能为此受益,自无不愿之理,当下便欣然答应,又上前与徐雷相见,二人亲热携手,乐不可分,七子俱都投以笑颜!
银眉子看看时限已到,遂向“墨云子”盖空道:“七弟你且留下来,处理百花教事,务期毋枉毋纵,各门下弟子设非大恶不赦者,都给他们一条生路,指示他们投身之机,再引相见了。”
言罢大袖一挥,眼前猝出祥云一片,杜铁池、徐雷,连同除“墨云子”以外的其他六子,俱都落身云彩之上,紧接着,这片彩云呼啸直上,连带着身后的“百花教主”佟圣与“五极尊者”,相继置身青冥,瞬即无踪。
西昆仑山后顶绝峰——“摘星崖”!
“亥”、“子,’相交时刻。
大雪纷飞,风如吼。却有那扣人心弦的铮琮琴声,丝丝不断传来,有道是“雪落猿啼人迹渺,咫尺窥天见仙踪!”敢情已是来到神仙世界。
两排雪松抵挡住北来的风势,却将那一天落雪怒涛也似地卷起半空,在那里怒发迂回,像似一条大雪龙,昂首舒身,好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长松夹道,一径如蛇!
不见奇花异草,只是满目蒺藜。
蛇径尽头的这座神仙洞府,未免是太小了一点!那只是长长的一个敞间,半隐半现,“隐”于半山石峰,“现”于万里长气。
石室里,只见一灯如豆,光影晦黯迷离。
一个雪衣秀士,盘膝在琴前,只见他左手轻提右手边的宽袍大袖,五指如飞,一轮运转,将一曲“天外飞兵”弹奏得声色俱厉,化无形为有声,堪称此道之健杰者。
一曲方终,他手击石案,口中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目光外望,仰窥着当空的疾风卷起的那条大雪龙,一时为之神驰不已。
蓦地眼前一亮,一道赤色光链,长桥卧波般地悬于室外,赤色光链之端伫立着一个蓬头乱发的黄衣虬髯大汉,由于他伫立于红色光彩之中,整个人身都染成了红色,看上去真像是霹雳龙王似的一个人物。
“恩人不宜再分神琴瑟,晚课时间到了。”那汉子洪声道:“如今距离七期已近,听银眉前辈说,恩人如不能在四十九日之内悟出三生道统,对于今后功业将大有影响,此举关系恩人今后功业至巨,你却是万万疏忽不得呢!”
雪衣秀士感慨地向着赤光中的大汉,点头笑道:“徐雷,原来你也在这里?我只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呢!”
敢情这魁梧虬髯大汉,竟是新近由“雁荡山”脱困不久的炼士徐雷。他自为杜铁池救他出雁荡山之后,感念杜之大恩,一路追随,俟到“昆仑七子”联手大破“百花教主”佟圣之后,一行人遂为七子延至西昆仑洞府为客,想不到杜铁池方出魔域,又困愁城,看来欲承其金仙大道,七修仙业实在殊非易事了。
徐雷点点头,沉声道:“这里原是只有恩人一个,是我放心不下,特地在七位前辈面前,讨下了一个为恩人护法的差事……就在此后岭绝峰已经守候恩人二十个日夜了!”
雪衣秀士杜铁池慨然叹息一声,点头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呢?这里地当七位真人修仙之处,虽非七位真人洞府所在,却是相去不远,莫非还有什么邪魔外道敢于侵犯不成?”
徐雷道:“恩人有所不知,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恩人此番面壁,非比寻常,七修仙业,举世同钦,如为外界所知,保不住就有那不知死活之辈心存觊觎,万一有所失闪,可就大事不妙,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杜铁池莞尔一笑道:“道兄也未免过于仔细了,这些日子来,我已对过去身世,略有所悟,师门道统却深博远大,一时还思不透彻,久思人倦,才想起来弹琴作耍,也不过随兴一番而已。”
徐雷说道:“恩人既明前生之事,想来师承道统指日可悟,大功待成,可喜可贺!”
“你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一点了……”杜铁池说道:“也罢,七位真人面嘱我后岭静居,并未有所禁忌,我现在倒是有些饿了,你来得正好,就陪我少进一点饮食吧。”
徐雷聆听之下,道了声“这个……”一时面有难色,却是并未遵命。
杜铁池一笑道,“道兄你也太固执了,如果你有所忌讳,我不勉强,你就自去吧。”
一面说,遂即站起来,自一旁石案上拿起了一个瓷樽,微笑道:“这座洞府,不知是哪一位古仙人修真之所,倒是留有不少吃食,除了黄精首乌,还被我找到了这一瓮美酒,我已喝过一次,确是美味,如何,你可要尝上一些。”
徐雷微微点头道:“恩人见召,敢不遵命。”话声下落,只见红光乍闪即失,再看徐雷其人,却已进得室内!
杜铁池高兴地道:“这就对了,有你在此,我也就不愁寂寞了,你既然来了这么久,为什么今夜才现身说话?白白让我独自一人苦闷,真该罚酒一杯!”
徐雷苦笑道:“照说我是不能现身打扰恩人你的功课,七位老仙师如果知道,说不定……”
杜铁池道:“这是我邀请你来的,七位真人要是知道,只有责怪我,却是怪不得你!”
一面说早已经取出了两只青玉酒杯,将樽中酒各自斟上了一杯,彼此饮了一口。
徐雷点点头道:“果然是好酒,只不知为何物所酿制,味道如此醇美。”
杜铁池道:“我已很久不食人间烟火,现在难得你在,何不弄上几样佳肴尝尝可好?”
徐雷聆听之下,不禁心里一惊。只见他一时停杯不语,一双眸子直直地注视着杜铁池的脸,心里由不住暗中想道:他已是仙业大证之身,何以还有这个俗念?岂非怪事?转念再想,才不禁为之恍然。
当下微笑颔首道:“这就是了,恩人此刻身历三生,正在人与仙之间,仙固仙矣,可就难为了这个‘人’字,这正是要紧的关头,少饮点酒,料是无妨的,烟火之欲却是放纵不得,我看还是免了吧。”
杜铁池呆了呆,喟叹一声道:“道兄说得是,我竟是越来越糊涂了!”
徐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恩人大智若愚,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罢了,时间不早,我确实该走了,要是如此坏了恩人的功业,可就万死不赎其罪了。”
杜铁池点头道:“你一定要走,我倒是不便留你,几位仙长日前都还在这里吗?”
徐雷道:“桑道友、吴道友是昨天才走的……他两人也曾来此看你,只是为了怕打扰恩人的功课,只远远观看了一刻,遂即告辞,临行前托我向恩人致意,说是期满之后,再专程相邀一叙!”
杜铁池点点头道:“莹莹呢?”
徐雷其时已知吴嫔爱徒梁莹莹与杜铁池乃三牛爱侣。
有关此事,他已由静中参悟并从桑羽处知道了一些,悉知杜铁池之所以延自今生转世得道,实在受害于此女颇深,无奈二人相爱至深,因缘牵扯数代未了,想要硬性分开,实属不能,以眼前杜铁池情形而论,自是不宜与她见面,即使多想也非妙事,无奈仙家看重的只是这一个“缘”字,一切姻缘是非得失,早已为先注定,那是强求不得的。
徐雷微顿了一下,遂自泰然答道:“梁姑娘还在这里,七位真人说是要加惠与她,因为怕耽误了恩人的功课,所以不便前来探望。”
杜铁池听他如此说,心里好生代莹莹高兴,还待再问些什么,徐雷已迫不及待地举手告别,但见红光闪处,已再无踪。
杜铁池也深知徐雷功力极高,以他辈份,原不该对自己如此,自然这其中又关系到来生的诸般“缘份”。
这几日静中思索,他已参透了许多前所不知之事,即以与徐雷之一段因果素缘,便深具生离死别热血道义之因,细思起来,此一段因果真个令人伤心。
前文曾述及,杜铁池之一段仙缘遇合,既为七修道统之未来光大之人,其承受此一道统之庞大压力,自然亦远较一般旁门左道为高。
这就是何以昆仑七子要他闭关深思,感诸形形色色的外魔之困了。
徐雷离开之后,杜铁池强自定下心来,先自运功一回,把先时得自七修洞府的功诀,图解,以及所谓的“十二星相面面俱到”,诺多七修奥秘,一一在脑中用过,立刻便又有一番境界。
每一次,当他着意深思这番师门奥秘时,便会有一番新的领受,几乎每一次所得的境遇都不相同,可见七修道统之博大深邃,非比寻常。
这一次运功,足足进行了约有两个时辰。等到他睁开眼睛时,洞室内已微微有了些明意,仰视当空,似乎大风已止,那漫天落雪,却较先前更大了。
这里虽非昆仑七子修真之所,唯亦在其势力范围之内,到处都设有七子所部署的禁制。
就拿这座凸出云层之上的山峰来说,除设有用以障人耳目的法力以外,环山四周更有一面肉眼不见的厉害禁制,只是除非有特别道行的人,寻常人万万看它不出罢了。
杜铁池运功醒来,只觉得一派神清智爽。闲来无事便运用功力细细地观察一下四周环境,这一仔细观察,果然被他看出了诸多异态。
他发觉到,就在自己处身之外,整个的山峰外层,似乎被一层淡淡的青光所包,妙在距离那层青光之外,约丈许开外,另外有一层浅浅的紫色光罩罩住。这整个山峰就包含在这青紫两色光华之间。是以,一任峰外风势何等狂猛,却不能冲破那紫、青二色光圈,虽是如此,那飘飘白雪却能安详地透穿降落,仙家禁制竟是神奇至此。
须知杜铁池三世慧根,既为七修真人门下衣钵传人,功力自然大是可观,况乎眼前智域渐开,前世功力虽未完全恢复,却已在隐现之间,更由于一些意外的仙缘遇合,诸如得饮“灵石仙液”,乃得造就出不可思议的内在功力。
就以他这双眼睛的视觉官能,即使较之修炼千年的全真高道亦不稍逊。
眼前这个突然地发现,顿时使得他兴趣盎然,不觉继续四下里观望起来。于是,雪地里的一只白兔,天外云层外表的一只飞鹤,都不能逃开他的观察之中。
这番乐趣自然较诸“关蚊于素帐,徐喷以烟,作青云白鹤观”的儿时感受大是不同,不过两者之间的心境却是一样的悠闲。
如此情形,他作耍了一阵,就在他待将目光收回的一霎,却为他看见了一桩稀罕的事儿。
一道淡淡的橙色光华暴起云端,匹练似地由空中掠过,杜铁池如今已有足够的经验,一望之下,即可以判知这是仙道行列中的剑遁,不免心里一动。
那道黄色剑光初现时距离尚远,不过交睫的当儿,已来到了眼前。
这就更令杜铁池心里吃惊了,暗忖着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轻犯昆仑七子所在之处?
一念未完。即见那道黄澄澄的光华,在距离自己处身山峰百十丈外忽然打住。
紧接着拨转剑锋,却向隔壁另一座山峰上飞驰而去,两峰之间,不过间隔十数丈,是以杜铁池也就看得格外清晰。
即见那道橙色光华忽地暴长一倍,有如一条十数丈长短的大金龙,先是围绕着这座邻峰打了一阵子转儿,忽地按下锋头,黄光连闪了两闪,遂即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道人。
这道人好一副狰狞模样,只见他身高七尺,面如锅底,生得浓眉巨眼,狮子鼻,四字口,一张大圆脸之下,垂着尺许来长的一部红色胡须,陡然一见,真像是年画上的门神,只是较诸门神更要狰狞十分。
这个人身上穿着一袭火红的道袍,外加一领大狐披肩,一头乱发,其色亦是近赤,却戴着一面铜制道冠,那铜冠打磨得异常光亮,映着即将黎明的天色,闪闪生光,在他宽耸的双肩之后,文插着两柄大刀,刀式奇特,除了刀面看来较长刀要宽上一倍之外,刀柄上的那个大环,足有碗口大小,却系着血红色的刀衣,随风招展,杀气十足。
除此之外,道人腰上还系有一个鼓膨膨的法宝囊,另在腰身以下,围着一面黑色状似鱼网似的东西,却在网上缀着大小千百个亮光闪闪的铃铛,随着道人落下的身躯,发出一串叮叮响声。
杜铁池乍然看见这个人,不由地精神一振,对他加以特别地注意。
道人身子落下之后,先是睁着一双大眼睛,频频四下张望,继而认定一处大步行来。
杜铁池这才发觉到,敢情这座邻峰之上,大小不一的千百座石笋,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峰头,连同山坡上都是。这些石笋每一个都高有三四丈,层层相叠,间以白雪翠松,煞是好看。
红衣道人忽地拔身跃起,落足在最外围的一根石笋上,身上铜铃哗啦啦一阵子乱响,一时间惊起了大群原先栖息岭上的火鹤,纷纷拍翅而起,鸣叫着群聚而去。
原来这些鹤,身上毛色纯白如雪,一待张翼之后,才现出内翼部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