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惹事的好!
这么一想,立刻就打消了外出的念头。可是肚子饿的问题,却要急待解决。
石室一角,贮置着一些黄精、首乌,只是想系年代过久,早已枯萎了。
杜铁池试着用小刀削开一个,咬了一口,干枯乏味,不得不吐掉,心里正自后悔早上何以不从那白猿那里多要上几个桃子,这时也就可以将就着当一顿饭吃了!
愈想愈饿,肚子里咕咕地直叫,一双眸子情不自禁地四下瞧着,想能意外地找些吃的东西。目光视处,却发觉到侧面石峰壁上,开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滋生着一些角状的肥大叶子!
杜铁池心里一喜!他立刻就认出,这些是野山芋所开放的白花!
过去五年里,这种野山芋他吃得多,尤其是放在干柴炭里烘烤过后,吃起来特别香。
只是眼前这些野芋满生的地方,距离这座洞府,总有十来丈远近,而且看上去危险得很!芋花是由石缝隙里挺生出来的,要想采这些野芋,势必要涉险攀上石壁方可!
几经打量之后,他才发现了几处可供落脚附手之处,当下把心一横,干脆把鞋袜脱下来,把一柄小刀含在嘴里,袖子挽起来,先在附近不太高的安全地方试爬了几下,觉得不甚困难,这才敢大胆地向野草滋生处爬游上去!
他内功轻功俱佳,五年山居的生活,这类事情也并非没有经历!只是都不似这一次那般惊险罢了!当下他真力内敛,把劲力聚集在双掌与足心,施展出“壁虎游墙”的轻功绝技,一路地揉升上去!
如此,每行三、五丈就定下来看看情形,找着落脚之处先喘一口气,再向上游!
这种方法,果然有效,只是险也险到了极点!
先前他只是站在洞前向上观看,虽然倒不觉得十分的高,这时身子一路附壁上游之后,才体会到自己所附身的峭壁,敢情下临深渊,上接霄汉,当真是高过千仞,一个失足坠下,怕不立刻摔成了肉饼。
只为贪口腹之欲,涉身万险,的确有些不值,一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后悔!却又奈何,总不能半途而废,如同船到江心,来去都是一般的远近!
说不得,只得硬下心来,一步步地往上面硬爬!
天风冷冷,砭人骨髓!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正面的冰峰,由峰上近射迂回而至的光华,更是逼人视觉,令人眼花缭乱。
杜铁池内心真是叫不迭的苦!所幸那些猛袭侵体的风力,固然是奇冷砭骨,却帮助他把身子紧贴向山壁,如此一来,倒增加了一些稳固的定力。
如此上行了十六七丈,已可用手攀向野芋生处。他先固定好脚下,然后抬手攀去!
一片浮云,正好遮在芋花上首。
想象里,芋花之上,必然是更高的峭壁,其实却是大谬不然。就在他手势方自向上一攀的当儿,出乎意料的,上面居然像是一块平地!杜铁池心里一惊,同时时腕上着力,已把整个身子收了上去!
一点都不错!
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块向阳的平台地方!这块地方虽然不大,却也有两丈见方,容纳他一个人是足足有余!妙在这块平台崖地上,滋生着甚多野芋,花色甚多。白的黄的红的,各色都有!
杜铁池这些年来山居,对于野生植物认识得很是清楚。此刻经他细认之下,竟然多的是黄精、首乌、百合、野芋。
这块两丈见方的向阳平地,几乎没有生长另外的东西,全是可供食用的植物!
杜铁池大为欣喜!他知道这类吃食,对于修道练功之人大有裨益,当下先挖出了一个首乌,削了皮生吃下肚,只是苦涩不堪,肚子饿了也顾不得许多。一个首乌下肚,已饱了一半。
当下他脱下了一件外衣,又挖了六七个黄精野芋,一并包好,心想歇上一刻,再返回洞府。抬头看看,当空的几片浮云伸手可掏,透过云层,再向上仍有数十丈高下才到峰顶!
左面是另一座山峰!似乎与自己落身的这座山一般高矮,妙在这两座山峰,紧紧依附着,同伸共展,下面地方连为一体,直到千百丈高处,才分出岔口!
二峰之间的这道缝隙,宽约半丈,高个子的人分开手足,勉强可以两边抵位。一道瑰丽的阳光,正好投射下来,清晰地照见这道缝隙,由此透视过去,却又是另一番气势!
一只乌鸦“呱呱”连叫两声,向着那道缝隙之间拍翅飞入!
杜铁池打量着这番山势,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实在有些想不透,何以这只乌鸦,竟然择巢在千仞峭壁之上?
这个念头还停留在脑子里未曾转完,耳中又听得再次的鸦鸣声,那只先前所见的乌鸦,又自飞出。“呱呱”两声之后,这只看来较寻常乌鸦要大得多的硕大黑鸦,一个低飞回转,竟然由杜铁池头顶上掠了过去!等到杜铁池注目看时,它却又投身在那道山缝空隙之内。那只乌鸦显然在山缝里更不安宁,叫声益加剧烈,“呱呱”之声,震得人耳鼓发麻!
杜铁池听得心烦气躁,不由自地上拣起一粒石子,心里盘算着这只讨厌的乌鸦不出来则罢,要是再出来惹厌,说不得就赏它一颗飞蝗石,叫它知道厉害。
心里想着,却听得鸦鸣声更觉刺耳!
这种鸣声,绝非寻常——
也许是荒山寂静,这只乌鸦从来不曾目睹过人类,是以乍见生人,引为怪异,才会这般地叫个不停!
杜铁池正自纳罕,陡然间那阵刺耳的鸦鸣之声,忽然中途止住——却传出了一声清晰的叹息之声。荒山寂静,这声叹息之声,他听得格外清晰。
就在杜铁池大吃一惊当儿,由那道山缝之间,却再次传来苍老的一声叹息!
一个人用着低沉微颤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怎么不说话?敢情你是个哑巴?”
杜铁池心里禁不住一阵发急,这才知道敢情这些黄精、首乌、野芋、百合并非是野生的,而是人家栽种的!
何以会在这里种植这些东西?这个人怎地生存在这孤顶绝峰?
这些个问题一刹时围绕着他,简直使得他有些惊惶失措,一时更不知如何置答。思念未完,一阵乌鸦的鸣叫声,再次在耳边响起。随着杜铁池目光抬处,那一只讨厌的黑乌鸦,竟然再次鼓翅飞出。
杜铁池原以为它仍若先前那般地在空中翩跹飞行,却未曾想到,这一次可不是这样。
他耳中的鸦鸣声方自响起,却只见那只硕大乌鸦鸣叫着,劈拍振翅有声地直向着杜铁池面前飞过来!
杜铁池做梦也不曾想到,一只乌鸦竟然敢向人施以攻击!一念方兴,那只乌鸦已飞临面前。
在一阵刺耳惊心的鸦鸣声里,这只乌鸦,竟然用它尖锐的长嘴,直向杜铁池的右眼上啄来。
杜铁池何能容它猖狂?当下他怒叱一声:“大胆!”
右掌拍处,用“妙手翻天”掌势,手掌上暗骤真力,一掌向着这只乌鸦身上拍去。
在他想象里,这一掌必定能击个正着,以自己掌上功力,小小一只乌鸦,必将会拍成肉泥。
其实却大谬不然!就在他掌势方自向下一落的当儿,那只乌鸦“呱”的急鸣一声,身躯落地一个侧转,竟然滑飞出十数丈以外!
乌鸦的利嘴虽然不曾啄中他的眸子,可是那张开的翼梢,却扫中了他的右颊。难以想象出,一只小小的乌鸦,竟然有如此强劲的力道,当真是不可思议!
杜铁池顿时就觉出右颊上一阵子炙痛,宛若火燎一般!他不禁为之大怒!
那只乌鸦就空一盘旋,第二次向他俯冲过来。这一次势子更急,叫声益烈!想是前次未曾得势,这一次它却改变了战略方式,改直冲为侧袭。像是一支箭,一片狂风中的桐叶——
简直是快得出奇!
随着那扁毛畜牲一声尖厉的鸣叫,这只乌鸦翩跹的身子已由左侧方霍然欺近。
“劈啪”一声——
想是因为前番已经尝到了甜头!这只乌鸦却改用另一只翅膀,直向着杜铁池左边面颊上拍来。
杜铁池有了前番经验,自然不会再容它得势。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足突地向前一跨步,身子却猛然向后一个倒仰!
这一招由于时间步位拿得极准,恰到好处,居然使得这行乌鸦变势不及,那么快的势子,也扑了一个空!
杜铁池恨透了这只扁毛畜牲!决心要给它一个厉害!是以,就在这只乌鸦一式扑空之下,他冷笑着叱了声:“去!”随着他的身躯霍然向前一弯,右手二指陡地叉开来,用“剪梅指”的手法,直向着这只乌鸦背上力扫过来!
这一招较前一手可要高明多了。“疾”“快”“准”!
杜铁池昔日练习这一招时,曾经手毙过一只掠空而过的蝙蝠!
眼前,这只乌鸦的速度,似乎还要快过蝙蝠,然而要想全身脱离,却也是不易。逃过了头,逃不过背,逃过了背,却又逃不过尾。不错,杜铁池的双指,正好点在了乌鸦的尾梢上!
只听得“呱”的一声急叫!
乌鸦负痛尖鸣一声,全身就空一个急翻,散开了满空的羽毛一下子摔落在地面上!只见它两翅力拍,掮起了满天泥沙!
杜铁池正待上前擒住它时,它却尖叫着又自挣扎飞了起来!
只是看起来身体显然已不若先前那般的利落了,歪歪斜斜地在天上飞着。
就在这时,赫地一个人陡然由山缝里纵身而出!
杜铁池耳中仿佛听得铁链子“哗啦”一响,一条人影已就空直坠了下来。仿佛天空中光华闪了一闪。
总之,就在杜铁池什么都还没看清楚时,那个人已站在自己面前!
一个蓬头虬髯的魁梧汉子!这人黄发黄髯,看上去连眼珠子都是黄的,身上还穿着一袭黄衣,足下是一双黄麻鞋。“黄”!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地方,不是“黄”的!
这样的一个人,已经够显眼了,偏偏是那般的魁梧,简直像是猛张飞一号的那么一个人物!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紧压在眸子上的两撇黄眉,就像刺猬似的尖锐如针,身体极高,看上去没有八尺,也足有七尺开外!
这样的一个人物,的确是太少见了!
杜铁池乍见此人,可真是吓了一跳!
然而当他再看得清楚些时,可就更加吃惊了!
原来眼前这个魁梧大汉,右足踝上竟然系着一条粗若儿臂般的赤红铁链子——
使杜铁池惊心的非止如此!
更有甚者——那条铁链子竟然烧得赤红,一经着地,滋滋!连声响着,泥土地上冒着片片白烟。
那汉子岂能会不感觉到痛苦?
杜铁池注意到了那只有足踝上,早已被火链烧得都成了焦黑模样,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块黑炭模样,惨不忍睹!
也许是长年累月这条火链子都是红的,那汉子的痛楚可能早已经麻木了,那条腿居然尚能行动自如,不能不谓之为“奇迹”!然而,无论如何,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岂能不吓煞?
杜铁池惊得后退了一步!
空中乌鸦怪声叫着,翩跹着遂即落在了那汉子肩头之上,张着一张尖嘴,叫声更为凄烈,似乎在那汉子耳畔诉说着什么似的。
黄发大汉狞笑一声,探出一只手来,伸出了有若胡萝卜粗细的一根手指。那只乌鸦遂即纵身跳落在他那根手指头上,人鸟正面相向,乌鸦叫声更为凄厉!
黄发大汉听了一阵,冷笑道:“你自己临阵不小心,怪得谁来?且先回去,等一会我再看看你的伤,死不了已是万幸了!”
乌鸦偏头听着,似乎对那汉子的话大不满意,头上的一丛角毛直耸起来,呱呱又叫鸣起来。
黄发汉子不耐烦地道:“去去!少惹我讨厌!”手势一翻,已把指上乌鸦抛了出去!
那只乌鸦低飞厉鸣一阵之后,才径自转飞向那道山缝之内,不再出来。
杜铁池还是第一次见过人鸟通话,心里大是奇怪。再者这汉子的突如其来,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不禁使得他惊骇交加!
黄发汉子脸上兴起了两道极为深刻的怒容!并不仅仅是“怒”,更多的是“惊”!使得他想不透的是,百十年来,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
“人”——?
在他记忆中,“人”这个字,这个毫无意义的名词,可能早已是记忆中的化石了。
此时!
此地!
这个人!
“啊——”他心里几乎在呐喊着:“太不可能了!”
然而这个人——杜铁池可不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吗?
这是绝不能置疑的!
黄发汉子在经过内心一番挣扎之后,脸上的怒容显然缓和了许多——
“你是谁?”
“杜——杜铁池!”
“是干什么的?”
“我……”
杜铁池镇定了一下,抱拳道:“兄台是……?”
那汉子“哼”了一声,一对黄眼珠子,在他身上骨碌碌一阵子打转。
“兄台?”他冷笑着道:“你有多大的年岁?居然与我称兄道弟!”
“这——?”杜铁池楞了一下道:“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怎么称呼我——?”那汉子嘴里学着他的口气,哼了一声,道:“称呼我爷爷——老祖宗,都不为过!”
杜铁池不由一时大怒,冷笑一声,道:“你我素昧生平,怎地一见面就如此欺人?”
说时他真力内敛,只要对方再出口伤人,他就打算马上给他一个厉害!
幸好,这个人并没有再说出更刻毒的话来。
听了杜铁池的话,他咧开一张大嘴嘿嘿有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口牙齿——
由外貌上看起来他大约在四十上下,偏偏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笑声一落,他一双手托着下巴道:“小家伙,你当我存心占你的便宜么?”
一对黄眼珠子在杜铁池脸上转着:“说!你看我有多大年岁了?”
杜铁池“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不予置答!
黄发汉子一笑,说道:“我说是你爷爷,老祖宗一辈的,丝毫也没占你便宜,老实告诉你吧——”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晤”了一声,眼睛看向杜铁池。
“今年是什么年份了?”
杜铁池看他问得诚恳,不便不答。想了想,他才说:
“今年是大明武宗正德四年——”
“啊呀——”汉子叫了一声,睁大了两只眼,惊讶地道:“你说什么——大明?成吉思汗忽必烈,那个蒙古鞑子打下的天下——大元朝亡了吗。”
杜铁池大吃了一惊。他仔细地看了一下他的脸,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忽必烈也就是“元”朝的开国皇帝,即元世祖,在位三十五年,其后下传五帝,至“顺帝”,共为九十一年,后才接本朝太祖朱元璋皇帝,再后,历经各帝,才至本朝的“武宗”
皇帝。
把两个朝代的年代细一盘算起来,杜铁池的脸色猝然变了。
黄发汉子睁着两只大圆眼道:“你怎么不说话?当真元鞑子完蛋了吗?”
杜铁池冷冷地道:“你是真心相问?还是信口胡说?”
“当然是真心问你!”说着他狞笑一声,抬了一下脚上的锁链子,“哗啦”地响了一声。
“小家伙——信不信由你!”
他指着足踝上的这道链子道:“这道链子,就是铁木真忽必烈那个蒙古鞑子侵犯中原,张弘范攻陷崖山,大宋亡国的那一天加上去的,啊……这该有多少年了呢?”
杜铁池又是一愣——
他两眼发直,心里再次盘算了一下,元朝都元帅张弘范攻陷崖山,宋朝亡国的那一年,历史上记载的是元世祖十六年……”
九十一年的元朝减去十六年是七十五年,再加上明朝开国至今的一百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