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答应一声,果然送来了五斤‘兰陵美酒’。薛凌逸一看见兰陵美酒,猛的被触动心事,脸色倏变,不觉悲从中来,曼声吟道:“昔年兰陵遇知音,今朝美酒醉愁人!”宛如长鲸饮川,一连尽了五六大碗!连连叫道:“好酒,好酒!”酒眼迷离中,白云的影子不住晃荡。
薛凌逸记起初遇见白云时,那时自己亦饮的是这兰陵美酒,几番游戏,情根深种。而今回首前尘,伊人已杳,禁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张龙飞只喝了几口,五斤兰陵美酒已被薛凌逸喝的坛干钵净。薛凌逸又大叫道:“店家,再来五斤!”张龙飞忙道:“薛兄,你喝的已经不少啦,再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你还是不要喝啦!”
薛凌逸哈哈一阵大笑道:“什么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不愁!我不愁!来来!我们再喝!”这时店家又送来一坛美酒,薛凌逸抱起坛子,又斟了两碗,一碗推到张龙飞面前,一碗自己端起,摇摇晃晃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哈,会须一饮三百杯!来,喝呀!”
张龙飞叹了口气,推开酒盅,正色道:“薛兄,若在平时,我自然会陪你饮酒,但今日……”薛凌逸剑眉一轩道:“今日怎样?你既说是我的老酒友,为何不肯陪我饮酒?哦,难道你今日没带银钱吗?这不要紧,我替你付帐就是了。反正我已替好多人付过帐了……”
张龙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薛兄,你……唉,我带的银钱多着呢!又怎会付不起帐?唉,你这个样子……”薛凌逸忽然一声冷笑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啦?哼,你既说是我的老酒友,却又推三阻四……忒地不爽快!你不陪我也就罢了,请走,请走!我自己独饮便是!”索性抱起酒坛,鲸吞牛饮起来!
张龙飞大吃一惊,慌忙夺下,一坛酒已下去了一半!张龙飞见老朋友变成这副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他把酒坛往桌上一顿叹道:“薛兄,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怪样子了?你原先的潇洒豪放都到哪里去了?如今江湖上为夺你会主之位已闹的天下大乱,我们大家都盼你回去收拾残局,扭转乾坤,可你……”
薛凌逸忽然哈哈笑道:“等我回去扭转乾坤?哈,我连聪儿的命都挽救不了,还能扭转什么乾坤?”张龙飞皱了皱眉道:“薛兄,你怎可如此说?只要你重新回潜龙会,江湖上就能……”
他话未说完,薛凌逸就先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道:“你这人忒也罗嗦!我对江湖上的事厌烦的很,不想过问……我们还是喝酒要紧!”又要去抓酒坛。
张龙飞心里一急,“啪”地一声把酒坛扔出窗外,叹道:“薛兄,你怎的如此糊涂?你纵不为江湖着想,也应替为你着急的朋友想一想!”
薛凌逸一怔,站起身来,凄然笑道:“朋友?谁是我的朋友?谁也不是!我只有聪儿一个朋友,可她……她已经不见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我怎样寻找,也再也见不到她了!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漂泊天涯……”说到这里,心中一阵刺痛,蓦然他又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张龙飞叹了口气,道:“薛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知道白姑娘是个世上难得的好女子。可人死不能复生,白姑娘已经‘去’了,你再伤心又有何益?你为她毁了你这一生值得吗?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或许你以后还会碰到比白姑娘更好的女子……”
张龙飞本意是想劝他,然而说的话却是大错特错了!要知道在薛凌逸的心目中,白云一直是世上第一好的姑娘,天下无人能及。这回张龙飞竟说有比白云更好的女子,这可大大触怒了他!他怔了一怔,忽然一掌推翻桌子,怒道:“你怎敢贬低聪儿,说她不是最好的?哼,我不和你这个满嘴雌黄的大胡子喝酒了!”转身便走。
张龙飞猝不及防,被酒菜泼了一身,眼见薛凌逸出了酒楼,忙叫道:“薛兄,你等等!”就要追出。却被那店家一把拉住道:“相公,你还未给酒钱呢!”张龙飞急掏出一锭大银,塞到他手里道:“都给你,不用找了!”急急出了酒楼一看,不由得连珠价叫苦。薛凌逸早已踪迹全无了!
张龙飞正气的跺脚,忽见一男一女自正南打马而来。那二人来到跟前,忽勒住坐骑,急跳下马来。那女子喜道:“张大哥,原来是你!”
正文:第一百八十章
张龙飞面露诧异之色道:“哦,原来是甘姑娘,方老兄,你们二位怎会在一起呀?”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甘晓雯和方正俊。
原来自前年白云死后,欧阳琼花后悔不迭,复仇之心不觉灰了大半。她放过了周振邦,带着方正俊离开大理回山去了。这一年将到白云的忌日,欧阳琼花便命方正俊去白云坟前祭祀。她自己则因山中还有些事未处理完,还要推迟几日才能去。
白云的香冢就在大理城不远的青山中。方正俊行了数日,在路上正碰到几个采花大盗用迷药迷晕了甘晓雯,企图施暴。他看不过眼,便拼力打跑了那几个小子,救醒了甘晓雯。甘晓雯也正是去大理城寻找师兄的,二人正好同路。虽说这二人之间有仇,又曾闹过几次误会,但这二人都是情场失意之人,彼此伤心相同,经过几次交谈,竟感彼此心意相通,互为知己了。于是便结伴而来。
甘晓雯见张龙飞相问,俏脸一红,避而不答问道:“张大哥,你可曾找到我师兄了吗?”张龙飞叹了口气,便把方才遇见薛凌逸的事详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唉,没想到薛兄现今的性情如此怪异,我才说了他几句,他便一怒而去!”
甘晓雯心中酸涩,暗叹道:“没料到薛哥哥对白云竟痴心到了这个地步……唉,白云虽然死了,我却好羡慕她!”想到师兄不知又流落到了何方,心头微酸,叹道:“呀,他又走了。他神龙无踪,我们却到何处去寻他?”
张龙飞沉吟了一下道:“过两天便是白姑娘的忌辰,薛兄定然会去坟前拜祭,我们何不到那里去找他?”方正俊不由红了眼圈道:“张兄说的是,我也正要去看一看小师妹……”一想到那可爱活泼,聪明精灵又惨死的小师妹,方正俊的心似乎又流血了……
按下张龙飞这边不表,且说薛凌逸,他一怒之下离开了酒楼,出了大理城,骑马径向西行。因为刚才又提到了白云,薛凌逸那颗尚未愈合的心似乎又已破碎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娇俏可人的影子……
然而,那影子却已在这世上消失了。恐怕现在早已变成一堆枯骨!他是再也不会看到她了!薛凌逸的心一阵痉挛,他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声,心里堵闷的几乎要爆炸!猛然他一声长啸,驰马不择方向地狂奔起来!
天黑时分,他来到一片荒野地带,这地带离白云的埋香之冢已然不远。星月朗朗,浮云凄清。薛凌逸孤身孑影怅惘前行。月光洒下来,照着他孤独的身影,更显得无尽的凄凉……蓦然只听前面不远处一人悲声吟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吟到后来,声转呜咽,只觉词意情致缠绵。这是苏东坡的悼亡之词,本就写的凄凉无限,再经这人悲声吟出,便更加令人悲难自禁。静夜之中,听着这凄切伤痛之音,薛凌逸不觉被触动心境,竟也不禁悲从中来,便想大哭一场!忍不住长声吟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人正哭的伤心,忽听薛凌逸这一吟,吃了一惊,站起身来看了看薛凌逸,漠然道:“阁下是谁?”薛凌逸哈哈笑道:“我是断肠客,嗯,你又是谁,为何哭的这般伤心,难道你的‘聪儿’也死了吗?”
那人怔了一怔:“聪儿?聪儿是谁?”薛凌逸神色一黯道:“聪儿是位很好很好的姑娘,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可她……她却死了,我……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人点了一点头叹了口气道:“唉,没想到世上还有和我伤心病同之人。不错,我的‘聪儿’也死了,这坟里埋的就是她,我……我也见不到她了!”
薛凌逸神色一动,忽然仰天大笑:“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和月!哈,没料到会在此处碰上一个知音!来,我们谈谈!”
他二人席地而坐,各谈了自己的伤心遭遇。二人都是情场失意之人,彼此伤心景遇又相同,故心意相同,谈的甚是投机。二人你听了我的故事伤心流泪,我听了你的故事流泪伤心。二人同哭同笑,说到最后,二人竟都感觉天下非此人不知己,竟结成莫逆之交了!
那人从言谈中方知眼前这人便的闻名天下的倚天剑客薛凌逸,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叹道:“原来仁兄便就是倚天剑客薛凌逸,唉,原先我只闻薛大侠是位一代奇侠,本领通天,没想到你还是位痴情男儿,难得!难得!”
薛凌逸哈哈笑道:“你一个文弱书生也是这般情痴,当真也难得的很呢!”二人都佩服对方的痴,竟互相称赞起来。
那人由衷叹道:“薛大侠,难得碰上你这位知己,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只是小弟乃是名不见经传的文弱书生,而仁兄却是江湖钦仰,武功绝世的奇侠,愚弟恐怕高攀不上……”
薛凌逸皱了皱眉,一把拉住那人的手哈哈笑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何论贵贱?我交定你这个朋友啦!你也不要叫我什么薛大侠,那可刺耳的很!我叫你一声伤心人,你叫我一声断肠客也就是了!”那人颇受感动,笑道:“薛大侠果然豪爽的很,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唤仁兄为断肠客吧!”
这‘伤心人’先谈了自己的遭遇。原来他姓黄字易平,本来是大理城内一个落魄秀才,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但由于当朝考场昏暗,他虽然才高八斗,也因为他家境贫寒,又生就一副傲骨,不肯拿银子打点主考官,故而每次都被刷了下来。他既考不取功名,生计无着,只得到当地首富齐远开的家中当了教书先生。
正文:伤心逢断肠
齐远开青年时甚是风流,最爱沾花惹草,家中妻妾成群。他有一日看见一位白族姑娘美貌如仙,便不顾这姑娘和别人早有婚约,将她强抢到家中,做了他第十一房小妾。也只希罕了半年,便也就丢开手,不管不问了。以至令这位女子两年后郁郁而终,仅留下一女,名唤齐秀伦。这齐秀伦生的甚的美貌聪明,活泼可爱,但因她是偏妾所生,虽是个小姐身份,却无人把她当小姐看待。整日让她做些下人做的粗活,出入庭院。
黄易平来了以后,与这位齐小姐经常见面。二人都怜惜对方的身世,日久生情。便暗中结为夫妻。后来不慎被齐远开发觉。齐远开本想是把齐秀伦送给大理守备做第八房偏妾的,这一下可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大怒之下,借口女儿师生**,竟残忍的将齐秀伦浸了猪笼!幸而黄易平闻信较早,及时逃了出来,他不敢回家,就住在一个破庙之中。齐远开找不到他,便将怒气发在他老母身上,一把火将他家烧成白地,把黄易平的老母也给活活气死了!
黄易平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眼泪已忍不住滚落下来。薛凌逸听了也是愤愤难平,一掌拍在青石上忿忿骂道:“师生**?什么混帐话!世间竟有这样狠心的混帐父亲!我非要找他理论不可!伤心人,齐小姐和你的母亲死的如此之惨,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黄易平不觉滴泪道:“我如何不想?可……可我手无缚鸡之力,自身尚且难保,何谈复仇二字?”薛凌逸一怔,沉吟了一下,目中忽闪出决然之色道:“齐远开如此恶霸,我想齐小姐定也恨他入骨……哦,伤心人,明晚你再来此地等我,我送你一样礼物!”
黄易平一呆,苦笑道:“小弟于今已心如槁灰,什么礼物也不要了……”薛凌逸忽然哈哈一笑道:“我送的礼物保你会喜欢!好,天要亮了,愚兄告辞啦!”转身欲走。黄易平一把将他拉住,甚是不舍道:“断肠客,你不要走,小弟难得碰上你这样一位知己,咱们再聊一聊!”薛凌逸大为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明晚我还会来的!”飞身上马,转眼之间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日夜晚,黄易平早早来到原地方,等候薛凌逸。至二更时分,他正等得心焦,忽见远处白影一闪,瞬息间来到自己跟前。他定睛一瞧,惊喜叫道:“断肠客,你终于来啦!”薛凌逸左手提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裹,右手拿着一个酒葫芦笑道:“伤心人,你等急了吧?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不喜欢?”说着把那包裹递了过去。黄易平不忍拒绝,道了一声谢,接在手中。但觉沉甸甸,湿漉漉的。不禁有些诧异问道:“断肠客,这是什么东西?”
薛凌逸微微一笑道:“你何不打开自己瞧瞧?”黄易平看了薛凌逸一眼,只得疑惑不解地打开包裹,仔细一看。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叫,一把把那包裹扔出许远,脸色惨白,倒退了几步,颤声道:“怎……怎么是……是颗人头?”
薛凌逸将那包裹拾起来笑道:“你先不必害怕,你看看这是谁的人头?”黄易平早已吓的胆战心惊,哪里敢看,连连后退道:“快拿开,快拿开!我不看!”薛凌逸面露失望之色,叹了口气,自语道:“原来你并不想报仇,我倒多此一举了!”
黄易平一怔,恍然有些明白,颤声道:“你……你是说这是齐远开的人头?”薛凌逸目中光芒一闪,道:“不错,这正是齐远开的人头!你可是怕了?怕官府找你麻烦?”黄易平哈哈大笑,一把夺过那包裹道:“怕?我怎会怕?秀伦已经‘去’了,我独活还有何意思?愚弟之所以没随秀伦于地下,实是因为大仇未报,死不甘心!如今仁兄为愚弟报此大仇,遂了小弟心愿,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如何还会怕?”
薛凌逸也哈哈笑道:“好,这才是俺的好兄弟!快拿齐远开的人头去祭奠齐姑娘吧?”黄易平目中含泪点了点头,果然拿着齐远开的人头,放在齐秀伦的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凝视着坟前孤碑,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秀伦,你死的好惨!我们的仇这位恩公已替我们报了,你……你可瞑目了吧?”
薛凌逸被他哭的也有些心酸,递过酒葫芦道:“伤心人,你敬齐姑娘几杯酒吧?”黄易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秀伦最不喜酒,你还是留给你的聪儿吧?”薛凌逸怔了一怔,神色一变,黯然道:“聪儿也不喜酒……”忽然把那酒葫芦举起来狠命一摔,“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黄易平祭祀完毕,站起身来,又望了望那孤碑,嘴角忽露出一丝古怪笑容。他看了看薛凌逸,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薛凌逸跟前道:“恩公替我报了仇,小弟无以为报,请受小弟一拜!”薛凌逸忙扶住他不悦道:“你我既为知己,我理应如此,贤弟又何必如此?”
黄易平却不起来,正色道:“恩公不必推辞,你给我送了如此厚礼,秀伦如泉下有知,定也会感激你的,你理应受此一拜,而且,小弟尚有一事相求……”薛凌逸问道:“何事?你但说无妨。”黄易平惨然一笑,转头看了看墓碑,连爬几步,一把将那墓碑抱住,低语道:“秀伦,你一个人在地下很寂寞对不对?我……我陪你来啦!”猛然一头撞在墓碑上!
薛凌逸大吃一惊,要救已来不及,不顾血污,忙把他抱在怀里,叹道:“伤心人,你……你……”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出手如电,先点了他几处穴道,止住血流。黄易平已然气息奄奄,听到薛凌逸的喊声,他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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