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都气盛,经常斗嘴。那个时候,应秀灵总是不肯让他,而且伶牙俐齿。可是如今人到中年,经历沧桑巨变之后,应秀灵倒是什么都让着他了,他自己也感觉中年之后,有渐被宠坏的迹象,一家之主的架子也摆得极好。
看到他突然回来,应秀灵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急忙站起,轻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说着上前,帮他把外裳脱下挂好。
孟定国闷闷地:“被你儿子气着了呗。”
应秀灵莞尔一笑:“不是你儿子?”
她十八岁生孟雨,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但还是不减当年的秀丽之姿,只是看上去成熟了些而已。
孟定国气道:“那个凶啊,脾气和当年的你一样一样的。”
应秀灵又笑了:“就像小雪,脾气跟当年的你,一样一样的。”
孟定国不由感慨:“我脾气多好!”
应秀灵笑起来:“好得很。洞房之夜都在耍脾气。”
当年他俩在国朝迷局破局之前,被应秀灵的大哥应正云安排,急匆匆成了亲。却不想拜堂之时,被一直倾慕孟定国的少女阿怡闯到婚礼现场,伤了新娘应秀灵。那天发生的事情,令孟定国觉得无法对应秀灵交待,反而自己更加大大发了一顿脾气,结果还是应秀灵把她哄好了。
这倒也成了夫妻之间的笑料。
此时孟定国对应秀灵的取笑倒也不以为意,扑起笑了。但想起孟雨,不由委屈地说:“你那臭儿子,还是不肯娶亲。竟然还说什么,想要孙子自己去生!”
应秀灵看到孟定国的委屈样子,快要笑倒了。
看到应秀灵不向着自己,竟然还笑,孟定国不由想起从前的事:“你不要笑,你向着儿子谁不知道?我明白他记得当年的事情,总觉得我对你们不够好。可是,当年留在京城,我并非完全是小皇帝那个外甥,主要是因为大哥临死前托付,我只道他既然赴死,便是将国朝大业放心交给我了。你知道,我一向对争权夺势这种事情并无兴趣,只你大哥这一句话,我才在京城一呆就是十五年,也才冷落了家里。可是,我当时心里也是有委屈的,我总觉得我是大哥才留在京城,而你却是因为大哥死在京城,不愿回那个伤心地,所以不肯陪我。我身上两重压力,缘何能不急躁呢?每次我马不停蹄往家赶,住不了两天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我心里就在想:为什么我的妻子对我就这样冷酷,连陪陪我都不肯呢?”
应秀灵一双仍然明如秋水的眼睛盯在孟定国脸上,等孟定国说完很久,她才慢慢说道:“其实我不肯留在京城,并非因为那是大哥赴死之地。而是我不愿意你也留在京城。你对大哥有承诺,但是我对国朝已经失掉了信心。我不想让你将对大哥的承诺扛上一辈子。我京城,才能逼你快一些从国事中抽身,我们全家才能真正在一起。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你受到了那么大的凶险。当年你也算是死里逃生捡了一条命,可到了今天,你仍然不能从国事中抽身,所以我才只得妥协了,只愿能长伴你到白头的那一天吧。”
孟定国有些吃惊地看着应秀灵:“原来不肯留在京城,竟然完全是我……”
应秀灵笑笑:“你是我丈夫,不你谁?孟雨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不过他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你这个父亲,是真得当得起他父亲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孟定国心中一宽,揽住应秀灵的肩膀,不由高兴地笑了。
第四十二章 太监女官也有秘密()
江绿萍要走了。
孟雨将她送到城外。虽然江绿萍在北燕货物已经出清,但孟雨还是替江绿萍雇了一辆车,主要是装孟府给江家准备的礼品和各种土特产。而萧正毅也派人送来不少东西,替儿子表示歉意。
家人赶着车,两个人信马来到城外。
眼看出了城,就要上大路了。已经是夏天,路边两排柳树垂下万千枝条,罩出两列绿影,伸向远方。孟雨笑道:“姐姐回去别骑马了。”
江绿萍不解地问:“为什么?”
孟雨笑笑说:“坐马车吧。姐姐不觉得回去的路上应该享受一些宁静吗?”
说罢他又拿出一封信:“信请姐姐转交江战。我在信里骂了他一顿,告诉他以后不许姐姐再出来奔波了。其实这次让姐姐一起经历这么多危险,孟雨也是很过意不去的。”
江绿萍接过信,收好,黯然地说:“这个你也不要怪江战了,更不能怪大哥。我出来跑一跑,或许才能忘掉很多烦恼。”
说罢,她听了孟雨的话,跳上马车,冲孟雨招招手,便放下了帘子。
孟雨看着马车远去,心里放不下案子的同时,又放不下江家一家了。
皇上这两天闷闷的。被孟定国教训了不说,又听自己的内监探听到,舅舅有意将表妹嫁给萧梦时,更是闷上加气。
此次出巡,他只带了皇后沈端华,并未带其他嫔妃。原以为到了西玉州,可以采选些容貌出众的北方女子入宫,皇宫的那些莺莺燕燕,看久了也实在有些腻味。况且,他原是打算一到西玉州,先宣旨纳了孟雪作贵妃的,至少新纳宠妃要新鲜好一阵子。
他本以为,纳了孟雪,既可以把这个闻名的美人拥入怀中,也可讨好了舅舅,亲上加亲,那之前的过节不就揭过去了吗?五年前不得已求舅舅复出,结果舅舅毫不客气,虽然督阵西玉州,却一把将国朝的军政大权再次揽了过去。而且对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放任,自己亲信的人他也是管手管脚。如今表妹没有纳成,却惹了舅舅,皇上一时心烦意乱,虽有皇后劝解,也不得释怀。
他懒懒地斜靠在龙塌上,依在摞起的两个软缎枕头上,黄绫被搭在身上就要滑下来了。
这时,一个宫女无声地进来送茶。走到近前方小心翼翼地说:“皇爷用茶。”
皇上无声地翘了一下下巴,动作细微地几乎看不出来。
宫女将茶连同托盘一起放在案几上,正要跪辞,突然看到黄绫被已快滑到地上。便静悄悄地小步走过去,将被子拾起,轻轻搭在皇上身上。
皇上被惊动,用朦胧的双眼看了一下这个小宫女。
她大概只有十五六岁,梳了个简单的宫髻,鬓边插着一朵粉红色的绢花,身上的衣衫也是淡淡的粉色。白净秀气的脸蛋,娥眉淡扫,一双清水杏眼,唇不涂而朱,姿色清秀宜人。
皇上心中“嗯”了一声,这个宫女,以前在京城好像并没有见过,但容貌气质,不知哪里就与孟雪有些相象,大概是那安静从容的态度吧。
皇上坐起来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宫女怯怯地说:“我是西玉州人,月清姐姐新选来,刚让奴婢顶了生病的月明姐姐。”
皇上轻声哦了一声:“吴月清倒是会选人。”
吴月清正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官,除了资历,权力其实与刘成差不多少,最是能揣摸皇上心意。
皇上突然来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急忙再次跪下:“奴婢杜月莺。”
这也是皇后的主意,皇上身边的宫女,除了本姓之外,名字第一个字都取月字。而皇后宫中宫女,便都取“玉”字,其他各宫如是。所以只要一报名字,便知是在哪一宫当差。
皇上看着杜月莺怯怯的样子,突然拉住她一只手,笑道:“不要退下了,留在这里服侍朕午睡吧。”
此时,吴月清正在殿外偷听,刘成走了过来也没发现。
“吴管事!皇上面前最得力的人,怎么不进去,倒在殿外听声呢?”
吴月清吓了一跳,不回头就知道是刘成。她转过身:“刘公公吓唬人做什么。皇上在休息,月清怎敢打扰。”
刘成干笑两声:“这皇上皇后宫里,吴管事什么时候不是想进就进,怎么今天……”
他还没说完,突然听到皇上在里边说:“来人!”
刘成看了吴月清一眼,吴月清怕刘成怀疑,只好退后半步:“刘公公进去吧!”
刘成看了她一眼,迈步进殿,给皇上行礼。
皇上告诉刘成:“去拿十匹锦缎,纹银百两,赏给杜月莺。”
刘成这才偷偷抬头,看到皇上正拉着一个形容俏丽的小宫女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呢。
刘成答是,躬身答应了出来,看到吴月清还在外边听声,便恨恨地说:“又是哪个想攀龙附凤的人家,在你面前使了银子,你才荐她的吧?”
吴月清莞尔一笑:“公公莫气,这样总比看着皇上唉声叹气要好吧。公公不是对皇上最忠心的吗?”
刘成恨道:“你们这些……想必是从京城出来,你就谋划好了。”
吴月清轻轻一笑:“是皇后娘娘谋划好了,月清不过是选个皇上能心水的就是了。否则弄个五大黑粗的,你我不是要掉了脑袋?”
刘成冷冷地说:“吴管事各种,也收了不少银子吧,难怪你哥哥在京城,宅子比一品大员家还要豪华。”
吴月清哎呀一声:“总管大人不要胡说,咱们对皇上,都是一样忠心耿耿的。”说罢扭着腰释释然走掉了。
刘成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公公,您在说什么?”刘成抬头一看,竟然是孟雨。
刘成一看有些吃惊:“孟公子怎么会突然进宫,皇上有召见?怎的老奴不知。”
孟雨笑笑,前后看了一下:“奇怪吧,不是皇上召见。是皇后娘娘。”
第四十三章 外人偷偷进了皇上行宫()
刘成吸了口冷气。
孟雨小声说:“所以我先到你这里来了一下。”
刘成惊道:“那引您入宫的太监呢?”
孟雨一本正经地说:“我让他奏报娘娘先来找大总管一下啊。”
刘成吓得跳起来:“你,你,你怎么把我装进去。”
孟雨扑地笑了:“放心,我说先来觐见皇上。”
刘成这才松口气笑着说:“你也像你父亲一样淘气了。不过,皇上这会儿可不方便见您这个表弟。”
孟雨也一笑:“是啊,所以我就来找刘总管啦。”
两人来到旁边配殿的小屋,孟雨小声问:“昨日有人进了皇上行宫,总管可知道?”
刘成哆嗦一下:“老奴只奉命帮孟公子查案方便。但是孟公子问老奴不知道的事情,老奴就还是不知道。”
孟雨正色道:“我在宫外,即使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他在宫中见了谁。”
刘成想了想,回忆说:“皇上昨天白日去视察西玉州守军。下午回来,赐宴文武群臣。晚上和孟大人、萧大人密谈。”
说到最后一件事,刘成不由连连打嘴。
孟雨笑起来:“说漏了吧。然后呢?”
刘成回想着:“然后陛下看了些奏折就休息了。”
“然后呢?”
刘成恼火了:“难道连谁服侍皇上侍寝也要告诉孟公子?”
孟雨轻松地:“孟雨不反对啊。”
刘成恼恼地:“昨日是皇后娘娘与皇上在一起,这也打听,你不要脑袋了?!”
孟雨轻飘飘地说:“孟雨没有说昨日进宫那人是来找皇上的啊。是刘公公自己一直在说。”
刘成气得,又让这小子算计了,真跟他爹是一个种:“昨日我是没有看到眼生的人进来,我去给你问一下值守的小太监。”
孟雨一把拉住他:“我现在去见皇后娘娘,等回来你告诉我。这事非同小可,你知道的,谁也不要告诉。也不要惊动皇上和娘娘。”
刘成心说:“皇上你也惊动得了?只要有,皇上才无心搭理旁的事情呢!”
沈皇后在她的宫殿前殿里接见了孟雨。不得不说,这个素有贤名的皇后,确实是仪表端庄,有大家风范。而且容颜秀美,又兼是皇上左膀右臂,所以虽然皇上荒淫已久,待皇后却是非常好的。皇上也并非完全糊涂,知道若是无皇后相协,恐怕国事家事,早就乱成一团。
皇后此时穿了一身宫中常服,那身浅红绣龙凤罗衣罗裙和高髻上的满头珠翠,在孟雨眼中看来,仍是隆重而豪华得过了头,也许这就是皇家派头吧。皇后对行了大礼的孟雨温言道:“卿家平身吧,赐座。”
旁边一个机灵而很有几分秀色的宫女,急忙引孟雨到旁边的一个蒙着绣凤凰缎面的绣墩坐下。
皇后蔼然道:“孟雨啊,皇上荒唐你全家看笑话了。”
孟雨忙回道:“皇上天威九重,孟雨全家岂敢有此不敬想法。只是小妹原来就有气喘病,身体一直不好,爹爹不愿她离开身边,故此一时性急,冒犯了皇上。”
皇后叹了口气:“其实若是倒退七八年,那时你爹爹多疼皇上啊。按当年的情景,若不是孟雪妹妹年纪太小,本宫这个皇后位子定是孟雪妹妹的。其实当年,也是皇上受小人谗言孟大人伤了心,不然孟大人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生气。”
孟雨应付差事地说:“爹爹只是为国事烦忧,更是为皇上忠心办事而已。”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知道你查案已经颇有收获,也已经向皇上禀明过了。只是有些线索,已经延伸到宫内。其实,卧榻之旁,若有通敌之人,本宫和皇上又岂能睡得安稳。”
她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地说:“皇上和本宫周边的管事太监宫女,虽然只是在内庭使用,却权势很大。一些外官和京城商家,有求于他们,便争相用银钱交好,所以他们也都很富裕,在京城买房子置地,气焰十分嚣张。有些时候,便做了踩到黑线的事情,对他们自己来说,是图财,然而涉及国家大事,军队机密,便是在蹈火了。只是,这些人跟了皇上和本宫多年,也不可轻易冤屈,所以卿家一定要查准了。”
说到这里,她提高了一点声音:“传胡尽忠。”
胡尽忠已经老得快要没有牙了,但是他在宫中圆通了这些年,仍然是皇后的有力臂膀。皇后看着胡尽忠说:“孟公子查的事情,你都清楚得很。你告诉孟公子内侍宫女的情况,不得隐瞒。”
然后皇后又对身边侍立的万安宫管事宫女安玉蓉道:“如今事到紧要,你们都要配合孟公子。也该检点自己行为,不要几两银子败坏了一生名誉地位。既在本宫身边,便更该知足!”
安玉蓉是皇后的心腹,此时忙说:“奴婢自是一心向着娘娘,不敢稍有越矩。但是皇上那边,我们也不敢随意查问。”
皇后带着镶金白玉镯子和镶宝金戒指的手猛地拍在桌案上,笔架上的两支毛笔竟然跳了起来:“查!一个不漏,都给本宫查清楚!”
孟雨忙说:“娘娘息怒。孟雨不方便总进皇上宫中,娘娘若有线索,可交于一人,然后孟雨与此人联系便是。”
皇后笑道:“皇上不是已经指定了刘公公么,我要另外指人,倒显得跟皇上不是一家了。卿家自可与刘公公联系,一切便宜行事。”
孟雨看皇后也没其他要说的了,便告了罪,喏喏而退。
等他翻回来再找到刘成,刘成连呼奇怪:“进宫之人俱有记录,就算冒用其他人的腰牌,也会有记录,更何况皇上行宫之人很少,值守的卫士和太监即使没有记录也会记得,更应该问出此人衣着样貌。然而昨日我查遍记录,竟然并无生人。”
孟雨想了一下说:“刘公公不必担心,你说的也算是个信息,一切随后都会昭然有解。”
他们正说着,却见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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