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略商神情迷惘起来,铁手这老顽固在说什么?
很久以后,当崔略商慢慢回忆起他们相处时铁游夏说过的每一句话,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铁游夏的话语就都暗含寓意。
聪明人永远不会触碰底线,游戏只有在规则里玩才安全。
只是当时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
很快,七点钟不到,他们便进了三环,上了高架。
又开一会,车明显多了起来,大约十多分钟后,车子以每分钟几十米的速度前行,又十分钟后,铁游夏将车子熄了火。
他们被堵在了高架桥上。
“怎么回事?”崔略商摇下车窗,大声问旁边的司机。
“好象前面有车撞了吧,横在那里,救援车又开不进来。真是倒了霉了,今儿个还不知道几点能下去……”
“见鬼!”崔略商小声骂着,松开了安全带。
“有急事?”
“额,没啥事情,就绝着烦呗!老堵老堵,堵死他算了!”
“没事就行!”铁游夏打开音响,“慢慢等着吧,总会通的……你喜欢听什么?”
“随便吧,恩,ALISIA KEYS,BRITNEY SPEARS,CHRISTINA……都行!”
铁游夏愣了愣:“呵呵,这些,你们年轻人听的,我都没有呢!”随手取了张碟片放进去,古老的旋律飘出来。
Just a perfect day
Drink sangria in the park
And then later; when it gets dark; we'll go home
Just a perfect day
Feed animals in the zoo
Then later a movie too; and then home
Oh it's such a perfect day
I'm glad I spent it with you
Oh such a perfect day
………………
………
这是铁游夏最钟爱的曲子,成名之后,也许,他最想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PERFECT DAY而已。
一曲终了,看了看旁边的追命,那孩子眼睛闭着,竟像是睡着了。
铁游夏笑笑,年轻的孩子,大概是不会喜欢这样子慢节奏的老歌的。
正待换张CD,却忽然听见崔略商的声音:
“刚刚那首,叫什么?”
“你竟然喜欢?”
“恩……切,什么叫竟然喜欢?我就这么没品位?”
铁游夏笑了。于是这舒缓的旋律便在窄小的车中不停地回荡着,连空气也跟着轻柔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路灯也亮了起来。
然而堵车的迹象却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铁游夏打了个睹儿醒来看了看表,九点半了。身边崔略商头半仰着,眼帘紧阂,这回像是真的睡着了。
路灯亮黄|色的光照进来,隔着车窗,弱了,打在崔略商柔和的侧脸上,打出更温和而暧昧的影子来……很美很美……
铁游夏看着,印象中,只有青青才拥有如此柔和似天使的侧脸。而眼前这个叫做崔略商的二十岁青年,不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么?
他叹了口气,探身过去将崔略商的的座位放平了,脱下衣服给他盖上,自嘲的笑笑,果然是在家里当HONEY DADDY当惯了,到哪里都忍不住当个爹。
不想他这么一折腾,崔略商竟醒了,睁开雾气朦胧的眼睛,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铁游夏拍拍他的脸:“好了,这样睡着才舒服。”说着坐回了驾驶座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铁游夏也有了睡意,刚要模模糊糊睡过去,却听见一个轻轻的,带着试探的声音。那声音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外:
“铁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第七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铁游夏竟被这样一个问题弄愣住了。他转过头去,看见崔略商仰身躺着,脸却是朝着窗外的,像是不愿让他看见似的,挺高个子的一个人,却瘦,缩在车座上,显得小了去,怪可怜见的。
还真是个孩子,铁游夏心道。
他知道,他对家人,亲人,朋友……对很多人,都称得上一个好字。然而在他的记忆里,为此问了他“为什么”这三个字的,只有青青和追命两个人而已。
成年人接受别人的好意,或理所当然,或不以为意,或不愿追问。只有孩子,才会当面问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对于不愿回答的人,这样的问题就像当面夸赞一个人的好一样让人难堪。
所以说,崔略商,是个真正的孩子。
这样的人, 别说是鱼龙混杂、肮脏不堪的演艺圈,就说现今这世上,还有几个?
铁游夏想到那些刻意奉承、谄媚讨好的脸,那些当面蜜糖、背后使刀的小人,那些半夜里会敲开他房门的年轻女孩甚至男孩们,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和这样的人相处,而眼前这个崔略商,竟反而成了另类。
他看着这个“另类”,虽是别过了脸去,却仍看得见那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在等他的答案。
他该怎么跟这个孩子解释?
“因为你是个好人……你值得。”铁游夏思忖后道。
“真的吗?”那孩子转过脸来,眼神里是慌乱的,又带着一丝期盼,没有笑,“你在安慰我是不是,其实我很差劲是不是……”
“不,是真的。怎么说呢……你身上有很多这个年纪的人没有的东西……很珍贵,我很欣赏。”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铁游夏有点知道崔略商现在想说什么了。
“可是小蝴蝶不是这样说的……”那孩子低下头去,“她说,她说我不像个真正的男人,她说我总是长不大,说不想老跟着一个小P孩似的男朋友……其实我早知道了,我有改啊,真的……可是我不行……这次她老跟着到片场来看你,我就知道了……她喜欢像你这样的……那天她说了,等我什么时候变得能和你一样了,就再和我在一起……铁手,你说,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能……”
天!这居然就是崔略商在片场的时候总是偷偷看着他,总是学他的样子的原因!
铁游夏哽咽了,追命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得出这样一番话?他看着那孩子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扯动着衣角,他究竟有多紧张?
像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忍心伤到他?而且伤到如此。
铁游夏想了想,将崔略商的脸扳了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听着,追命,你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要知道,你年轻,长相英俊,为人热情,有很多朋友喜欢你……你很聪明,演戏很有天分,不需要太投入也可以做得很好……你坦诚而且善良,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少有的品质……这些都是你的优点,有的是让我非常羡慕的。可是恰好,你的这些优点那个女孩子都不喜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追命,你要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照着对方的品味把自己改造成她喜欢的模样。她说她喜欢我这样沉默寡言的老头子是不是?这便是她品味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她不喜欢你,并不代表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的优点恰恰都不对她的味儿,你们不合适……听着,你很棒,你是崔略商,是我们大家喜欢的追命,就这么简单。”
“真的……真的吗?我……有那么好?”崔略商大睁着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带点迷惘的样子。
“真的。”铁游夏加重了语气,直视他的眼睛点头道。
他是个演员,曾经无数次在镜头中看到过自己试图说服别人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用哪一种表情更具说服力。
崔略商看着铁游夏,男人深灰的眼睛一眼望不到底,如同传说中神秘古老的深潭,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没再发问,重新躺回了已经放平的车座上。铁游夏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的,被他说服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响起了均匀的呼吸。铁游夏方放了心,也趴在方向盘上,阂眼休息。
这场交通堵塞持续到了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车龙渐渐松动起来,铁游夏没惊醒崔略商,驾车随着车流下了高架,将他送回了学校。
夜深的校园万籁俱寂,方方正正的宿舍大楼黑灯瞎火。
崔略商被推醒,揉揉眼睛跟铁游夏道了个别,一矮身钻出了车。
铁游夏看着那孩子高高瘦瘦的背影向着那黑洞洞的大楼跑过去,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那感觉是什么,就见那孩子又招着手跑了回来:“刚才的事,谢谢你啊铁手!”
“额,不客气。”铁游夏摇下车窗,这时再想到刚刚被困在高架上时他对那孩子说的话,反倒觉得尴尬起来。
“恩,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还小,”崔略商捏了捏自己的脸,“可不想这么快就变成老头子!哈哈!”
“啊?”铁游夏一愣,方想到刚才自称老头子的话来,也不由哈哈一笑。
这时崔略商已经跑得远了,还不忘回过头来,灿烂一笑——这是属于追命的笑容。
真正的追命,又回来了。
铁游夏不自觉地咧嘴笑着,发动车子,上路。
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仿佛年轻了许多似的,竟平生第一次地,将车速提到了一百,驶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第八章
两天的假期让全组抖擞了精神,周一开工的时候,连老狐狸诸葛都哼起了歌。当然,最让人开心的莫过于真正的“追命”又回来了。
这天他穿着那件粉红色的MICKEY MOUSE衣服,顶着一脸堪比太阳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片场。
全组的人为之讶然。
铁游夏看着追命,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记起二人初见的时候,追命正是穿着这样一件粉红色的T恤。当时,他是多么地小看了他,并且多么地不信任他。而现在,不过短短两个月而已,他对他的关心,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三天前两人在密封的车里时,他成功地说服了崔略商。但他知道,他说服不了他自己。
深夜为他不顾危险地跨越阳台,白日里没有形象地睡倒在片场的空地上,这些,已经不是一句“你值得”能够解释的。这些,已经违反了铁游夏的原则太多太多。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周末两天,铁游夏一直在问自己。而现在当他看到一脸阳光的追命,忽然就想到了一个答案。
——追命与青青,他们太像了。铁游夏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时候的铁游夏,以为自己对崔略商的感情一如对青青。他以为自己只是像一个父亲疼爱孩子一样单纯地关心着追命,这么简单。
“嗨~林森!嗨~小顺!……”孩子开心地和组里每个人打招呼,最后目光落到了铁游夏身上,学着他严肃的样子把脸一板,“嗨~老头子!”
人们都笑了。
崔略商,就是有这个魅力,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喜欢他。
林森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嘿~我说追命,那个‘铁手二号’去哪儿了,你看见没有?”
“切~”崔略商赏了他一记手拐。
从此;崔略商的“铁手二号”事件成为了经典,在整个基地传为笑谈。
可能是因为追命这颗开心果的回归,剧组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就连搭背景的美工和道具师傅都格外卖力。
风过竹林,细细龙吟。道具师在拍戏的小四合院里立起丛丛修竹。
“戏里都快深秋了,这竹子怎么还绿着?”副导成崖余疑道,“要不,不用这些竹子了?”
“顾惜朝住的地方,没有竹子衬着怎么行?”诸葛正我一愣,翻了翻白眼,“这样吧,今天的通告暂改成群演,王师傅,您去买点肥料和胡椒水回来……”
铁游夏和崔略商相视一笑,反正老诸葛最不怕花费的就是胶片和时间。
果然,三天以后,那批竹子成功地被折腾黄了一大半,这场戚少商夜访顾惜朝的戏,才正式开拍。
冷凌弃的镜头缓缓推动:
月明之夜,幽深的胡同,石灰粉班驳的外墙,褪了色的朱漆联门,黑砖的地面儿,拉得长长的人影,穿着深色毛料西装的男子——镜头移动到脸上,监视器中看到的是谁?
——这是腿伤初愈的戚少商。
月色清朗,戚少商提着一盒绿豆糕,在京城的小胡同中穿行。
——这时,距离顾惜朝在东城戏园中救下他,已有一个多月。
一个月,京城的天还是那片天,人却变了。
黑木已死,暂接了他位子的,正是副官清田。
与黑木在位时的恐怖不同,清田放松了对全城的管制,采取了怀柔政策。
“这个日本人还不错。”
“到底是东京大学念过书的,不一样哪!”
“日本人里也有好些的嘛!”
………………
………
不出一个月,京城里竟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这里面究竟有几多悲凉?毕竟这乱世里,老百姓管你是谁?都麻木了。
谁给了你一时的太平日子,哪怕只是相对的太平,便能够重新洗底,甚至获取人心。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戚少商暗叹,清田这个人,果然不可小视。如果那天不是有顾惜朝掩护,恐怕自己已被他抓去。
而顾惜朝究竟为何救他?这却是戚少商冥思一个月仍未能解的结。
照他的推测,自从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放走了黄金鳞开始,顾惜朝应该是恨着他才是。
然而他却救了他。为什么?
不要回答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像顾惜朝这样的人,根本不像。
于是戚少商拎着一盒如意斋的绿豆糕上路了,他要去访一访这个顾惜朝。
无论如何,至少,他应该当面感谢他才是。
百花深处胡同,二十三号。龙吟细细,鸢尾森森。
戚少商摸到院门,正举手欲敲,却听得里面隐隐有刀剑破空之声。
刀剑破空,声声迅疾。怎么回事?戚少商微一思度,没有敲下去,只将手中的提盒在门口台阶儿上一放,借助墙边的大槐树,一跃上了墙头。
——没有别人,庭院中没有其他人,唯顾惜朝一人而已。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乃至顾惜朝脸上的表情。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那人换下了平日里常穿的淡青色长衫,仅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色袍子,右手执一雕花木剑,神色疏离。
戚少商不得不感叹,顾惜朝,果然形如谪仙,果然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也只有他,才真正配得上这百花深处胡同。
(注:百花深处胡同,北京的一条胡同,在西城区新街口。 起自明代万历年间,有张氏夫妇,勤俭刻苦,在北京新街口以南小巷内,买下20余亩土地,种菜为业。数年后,又在园中种牡丹芍药荷藕,别具风光,遂负盛名。当时文人墨客纷纷来赏花,这个地方被称为〃百花深处〃。张氏夫妇死后,花园荒芜。于是这个地方变成小胡同,但百花深处这名字,却一直流传了下来。陈升的歌里不是唱么:“人说百花的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此时只听的顾惜朝长叹一声,剑起、人吟:
雕花木剑直指苍天:“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剑意到处花草折:“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这旦角,竟有未抒之“猛气”么?
“正望鸡鸣天下白,又惊鹅击海冬青……”
——他隐喻的,可否一如他所想?
剑势下沉,眉目间神色突显郁郁:“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人生如他,竟亦有无人赏识之意?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难道他亦以兰自比?
木剑随又扬起,于半空之中,肆意灵动:“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他心中所“痴”,是为何?
“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
——神色萧索,他所愁所悲,又是为何?
剑气渐收,雕花缓现,吟声趋弱:“直待仙人抚我顶,从而结发受长生!”
当此舞剑之时,顾惜朝不疑旁有他人,是以于所学之句中,从心中所感所念,或远朝的曾几、张先,或近人如黄遵宪,“英”韵句信手拈来,并无半点晦涩之意。
其舞始如风行水面,后又如虎啸龙吟,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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