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雨丝已然沾湿了他的衣裳,迷蒙的眼睛仿佛能透过那层层的雨幕看到了以往。
“怀胎之时,我身上血毒毁了娘亲容颜。”
李浩然想起了唐老夫人那张鬼怪般恐怖的脸,蓝梓晏的母亲也曾拥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吧?……每天对着毁了自己容颜,却又如此美丽的儿子,嫉妒,厌恶,憎恨,致使一位母亲疯狂。
“娘恨我夺了她的容貌。”绝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如幻似烟的幻想颜色:“若娘亲脸容恢复,就会原谅我。”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李浩然失声道:“难道说你到圣山取那蓝家灵药并不是要反抗她,而是想要解她根种体内的血毒,让她恢复容貌?!”
“……”蓝梓晏不置可否,但意思之明瞭却以跃然纸上。
颀长俊挺的身躯,冰冷无情的颜面,在李浩然的眼前,却只看到一个乞求着母亲一个微笑、一个拥抱的孩子。
“对不起……”他的自私毁灭了他长年的希祈。
蓝梓晏没有回应,抬眼眺望那个独自居住了二十年的院子,心中有了释然。
“无妨,只需记得还债。”
他的话让李浩然从自责中清醒过来,瞬间想起自己答应了要还债的事情,更想起卖身这话儿。
“那个债啊……蓝子诶,你打算让我怎么还啊?该不是药债肉偿吧?!”
瞧他那紧张模样,让蓝梓晏不禁有了捉弄之意。
“我不介意。”
“啊?!”他介意啊!他他他,他绝对绝对不要被压在下面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那身邋遢到底的衣服跟大概是前天才迫他洗过的身体,蓝梓晏一脸嫌弃。
“不过要先洗一洗。”
“啊!!你居然嫌我脏?!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是丐帮里面最最干净的乞丐了!!起码三天就冲一次澡诶!!恐怕全中原也找不到一个比我干净的乞丐了!你居然还说我脏?!哼,就算要肉偿,我也是这样的了!要不要随便你!”怒气冲冲的李浩然口不择言,完全忘记了“祸从口出”这句的警世恒言。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
“……哇!我是开玩笑的啦……等等!你不要当真啊!”
看那想来从容的人露出慌张的神情,蓝梓晏眼中有了难得的笑意。
像在夏季的雨中悄悄开花的浮莲,那笑容绽开足让世人迷醉其中。
李浩然不禁有些看呆了……
“篮子,你笑得好好看……”
蓝梓晏愣了一下,从小,因为自己的脸容被母亲所憎恨而一直戴着人皮面具遮掩,这张脸从来都不曾展现人前,漂亮与否他也并不在意,更未听任何人称赞过一句。而今天,首次听到了别人口中的赞美,不禁令他有点困惑。
“好看?”
“嗯!”李浩然像在鉴赏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篮子诶,虽然你平常总是冷冰冰的,但美貌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受脸色影响的!就好比是最贵重的翡翠碧玉,即使冷得透心但还是让人爱不息手。不过呢,我觉得你还是笑的时候最最好看了!!你以后要常常笑哦!”
“哦。”
这张由冷翠转化成温玉的俊脸,此刻褪了仙人般的脱俗冰冷,染了人界俗色的温度而变得更加艳丽夺目。相信无论谁人见了,都会对此产生据为己有的欲望。
刚刚才让人家多笑的李浩然,心里转念一想却又不甘心与世人分享属于他的宝藏了。
开玩笑,如果对谁都笑,谁能保证什么时候又冒一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出来啊?!虽然他有信心天下没有比他更赖的人,但还是不要冒着个险了。
“篮子啊,你还是不要经常笑了。”
“为何?”
看了他毫无戒心的脸,李浩然用力的将自己的良心狠狠地丢到脚下踩住,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想想看,身为一门之主,如果经常笑的话都没威严啊,下属都跟着你嬉皮笑脸的话那还了得,吩咐个事儿人家还当你在开玩笑呢!多不方便啊!是不?”
“也是。”蓝梓晏想了想,问道:“若我真的想笑呢?”
“哦,这样好了,你要笑的话就只笑给我看好了!”还是冷冰冰的好,笑的话,只给他看不就好了吗?
“知道了。”
“说定了哦!”
“嗯。”
可怜的木云等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日后都要面对蓝梓晏那骇人的冰冷面孔,就是这个名叫李浩然的罪魁祸首造成的。
15
夕阳的余辉在汴都城壁上染了华丽的颜色。
城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一行五人骑着快马到达汴都地界。
跑在最前面的年轻男子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牌匾,确定了所到之地便转头向后面的同伴喊道:“我们到汴都了!”
后面灰鬃马上一个老人家略一点头,没有回应。
倒是另外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不屑道:“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啊?那么大的字老远就看到了,用得着你说吗?”
“你!!”年轻男子顿时气红了脸。
他们已经算是很奇怪的组合了,并排跑在最后的两骑上的二人更加奇怪。一个是穿了满身补丁破衣裳的年轻乞丐,看他嬉皮笑脸满不在乎是个普通闲人模样,但眉宇之间的气度令人觉得此人只是内敛了锋芒。另外一骑上的人穿着普蓝长衫,头戴纱帽遮盖了脸容,修长的身段加上随风轻摆的柔美青丝,让人不禁怀了幻想。
只见那乞丐勒了马缰,问那蓝衫人:“不如先休息一下再进城吧?你拼命赶了那么多天的路,身体会受不了的。”
“无碍。”纱帽之下,传来蓝衫人的回答,听起来该是十分精神。
但眼尖的乞丐看到他的身体稍稍一晃。
“篮子!!”见那灰白身影凌空飞了过去,在那一刻,蓝衫人身体往后一仰就要堕马。幸而乞丐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捞进怀中,避免了堕地的痛楚。只是雪白的纱帽被忽略,掉了下来,将藏在里面的绝世容颜展于人前。
臂弯之内,雪颜冰肤,玉容似经神工雕琢,三千青丝犹如飞瀑。
连赶着进城的路人也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无法离开这幅仅在画仙诗圣笔下出现过的美人图。
可是、可是为什么抱着美人的男人居然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啊?!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这真是美人图的败笔之处啊……
而这一行五人便是从益州赶来的蓝梓晏、李浩然等人。
基于李浩然的胡搅蛮缠的作用,第二天一早,众人拜别了纸扎铺的后生,往汴都丐帮总坛而去。
众人快马加鞭,一道上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匹马。蓝梓晏更是担心母亲的安全疯狂赶路,尚未康复的身体哪里受得了日夜兼程的折磨。当马蹄踏足汴都城下,身体便再也无法支撑。
“宗主!!”木云慌忙下马,奔了过去。
李浩然将怀中人抱下马来,看到那蒙了沙尘的脸容此刻异常红润,并无丝毫虚弱的脸色,只是身体放软无力,似乎连说话都甚为勉强。
赶过来的木云撩起蓝梓晏的衣袖为他把脉,只感觉到脉动时缓时急,更有片刻停顿。
“冰凌花?!”
“嗯。”蓝梓晏点头,换来的是木云的无奈轻叹。
“他怎么了?刚才还很精神啊!”李浩然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蓝梓晏半眯著眼睛,暗令木云莫要乱说话。
李浩然哪会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嘴巴一撇,声音开始颤抖:“篮子……我知道你怎么都不肯信任我是吗?……我好伤心……好难过……”
眼看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就要泛水灾了。
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蓝梓晏只好不再说话。
知道自己主子斗不过这个赖皮乞丐,木云照实说道:“没什么,只是用毒过度而已。”
“用毒?!”一道上也没有遇到任何前来拦截的丐帮弟子,应该是在守株待兔等他们上钩,所以一路顺畅无阻,蓝梓晏根本没有御敌的必要啊!?而一直在他身边的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发现?!
对上疑惑的视线,蓝梓晏难得的感到心虚,眼神稍稍移向地面,盯着被泥尘弄脏的纱帽,努力考虑着是不是该捡起来。
木云的眼神带了责备:“宗主的身体受创本就不该赶路。这些天我也觉得奇怪,他的脸色十分红润,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看来宗主是碍了行程,在自己身上下了毒……虽然体内血毒保他无性命之危,但始终是有害的。”
“那现在……”
木云微微一笑:“无碍,只需休息几日,待宗主的血将体内残存的杂毒驱除了就可以恢复。”
“嗯。”李浩然心中不禁愤恨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不能及早察觉蓝梓晏的身体已不胜重负……
他稍稍振作了精神,对木云等人说道:“我们刚刚到达,不宜太早进城。而且这里耳目众多,大家要小心一点。”
木云点头:“我们在城外找个地方歇息,待宗主身体好些再作打算。”
轻车熟路的李浩然带领众人在城外荒郊一处偏僻的小客栈投宿。
月夜朦胧,破旧的客栈屋顶上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坐在那儿。
那人抱了一个大坛子,坛内溢出酒香,看他往嘴里猛灌不休,该是个借酒消愁的烦恼俗人。
“李耗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妖娆的身影轻跃上屋顶,美丽的凤目紧紧盯着那个半躺在瓦片上的李浩然。
抬头看了看蓝彩凤,李浩然庸懒一笑:“赏月咯!”
“赏月?!”
天上月儿只有鱼钩那般大小,这个理由未免难以取信。
“我看不然。”蓝彩凤一手拿过他手上大酒坛,豪气地仰头喝了数口,“好酒!”
“是吗?……”李浩然接回酒坛喝了一口,皱了眉头,“我却觉得有点苦。”
“我看这酒不苦,只是你心烦吧?”
“哦……”
看他不置可否的样子,眉宇间的苦恼却表露无遗。平日看到的乖张乞丐儿,今日居然难得的露出心烦意乱的神情,蓝彩凤心中不禁感到好笑。
“是不是为了掌门用毒过度的事?”
“……”她的话成功的让他又变成了蜗牛模样,蜷成一团,若不是未曾练过缩骨功,恐怕他就要钻进怀中那个酒坛里逃避起来。“大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是。”
“喂……你犯不着那么直接吧?……”李浩然抱着酒坛子,几乎要把脑袋都埋进去了,“其实我也觉得是啦……我一直都给篮子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却完全帮不了他……而且我对毒理是半窍都不通,感觉上,好像根本挤不进你们之间……有的时候我总是会想,我那么没用,又经常惹麻烦……总有一天篮子会讨厌我吧?”
“……李耗子……”
“嗯?”
蓝彩凤用力握了拳头给了他一下。
“哇!你干吗打人啊?还那么用力?!”李浩然抱了脑袋,夸张了几倍的叫嚷著。
“你是不是男人啊?!”
李浩然瞪了她一眼:“废话。”
“哼!是男人,就别扭扭捏捏,真恶心!”蓝彩凤做了个呕吐状。
被当头棒喝,李浩然顿时清醒了不少。“呵、呵呵、呵呵呵……”对哦!有事说清楚,何必做作?
看他笑得甚欢,知道他心结已解,蓝彩凤也宽慰一笑。但下一刻,当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看着他们一同说笑的蓝色身影,脸上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不是笨蛋,当然知道这一幕在别人眼中的效果绝对是暧昧非常,却偏偏让掌门看到,他会怎想完全不需猜测了……
李浩然也注意到诡异的气氛,顺着蓝彩凤的视线看去,竟见那双向来冰冷的眸子激射出熊熊怒火。
还没待他们反应过来,蓝色的身影已闪身离开。
“快追啊!!”
李浩然的身影比她的声音更加迅捷,夜幕之下几个跳跃已踪影全无。
留下暗自求神拜佛保佑他们冰释前嫌的蓝彩凤。
佛祖如来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满天神佛啊,谁都好啦!听到的请保佑李耗子顺利摆平掌门啊!她还想再看一眼明天早上的太阳啊……
“篮子!篮子!!”
李浩然平生第一次运足了内力于双腿,穿梭树林间的身影快速得连眼睛都难以看清。
前面被追逐的那抹蓝色显得缥缈虚无,仿佛随时要在林间消失无踪般。
怕他完全忽略了自己还受伤未愈,李浩然边跑边叫。可不管怎么呼唤,蓝梓晏却似完全没有听到般,头也不会的继续奔跑。
“篮子!等等我啊!啊呀——”
突然,李浩然惨叫一声,像是中了什么暗算,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之后便声息全无。
蓝色的身影在前面稍微晃了一下,不知所踪。
过了很久很久,树林里只剩下蛙鸣蝉叫,躺在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死掉了一般。
又过了一阵,蓝色的影子从树后闪了出来,抱起昏迷的李浩然,伸手要摸他脉象。
怎料李浩然眼睛一睁,使出小擒拿手一下子反抓住蓝梓晏脉门要|穴,令他不能再逃。
“……”
似乎已经料到了他是作假,蓝梓晏并无反抗,随他抓住自己。
李浩然嘻嘻一笑:“明知道我是在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那双适才燃烧了怒火的眼眸此刻已恢复了平然的冷漠,仿佛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
“夜凉,会染风寒。”
“呵……我就知道你不会放我不管的……呵呵……”
冷漠脸下的温柔足能融化人心……可否容他自私些许,让这温柔仅属于他李浩然一人呢?
李浩然伸出腾空出来的手,抚摸那光滑细腻的脸颊,“你在生气吗?在气我刚才跟蓝大姐聊天说笑?”
没有回答,但眼底闪过的火焰如同冰山下静静流过的激烈熔岩。
指尖传来的轻颤,令他知道他的动摇。
“我不想为刚才的事情解释什么,因为那样做根本毫无意义。而且,我也想不到要如何为自己开脱,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开脱。”正大光明,何许遮掩?
两人相视片刻,随即释怀而笑。
然后,李浩然收起了笑容:“今晚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 那向来嬉笑惯了的眼睛,原来认真起来让人肃然。
“……”
“我啊,自出生以来就是这般嬉皮笑脸的性子,喜欢骗人,捉弄人,怎么也改不了,而且经常给你带来许多麻烦……这样的我,你会讨厌吗?”
“……”
蓝梓晏仔细的凝视着李浩然,冰眸的寒气渐渐散去,留下了被熔岩烈火烧炽过的温度。
“冰冷如我,更不识讨人欢心,你会讨厌吗?”嘴角弯了一个迷人的弧度,答应了只赠他一人的微笑,如月下昙花般绽放,“你的答案,与我一样。”
这笑容,让李浩然心结尽解。
“是哦!呵呵……”
傻傻轻笑,既然彼此明白,何需刻意以话表之?
蓝梓晏绝丽的脸容正逐渐在眼前放大。
说话的气息近得拂过了他的嘴唇,若即若离的触觉令李浩然自背脊升起一阵虚软的酥麻……
“咻——”暗器破空之声突然响起,狠狠的打破了刚才两人温暖的气氛。
蓝梓晏手中袖子一翻,将突如其来的暗器扫落。
随即从树丛内涌出一大堆乞丐。
刚才的大好情调被被生生打断,恐怕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暴怒。李浩然对着那群不识时务的家伙们怒吼:“你们不可以晚一刻才冲出来的吗?!烦死人了!!篮子,别管他们。我们走!”说罢,他一手拉起蓝梓晏,完全不管身后那群明显是来偷袭的敌人们,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乞丐们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目的。为首的那人大声叫嚣道:“你们给我站住!!”
怎料李浩然完全不理他,一边啐啐念叨着:“你说站住就站住,我不就很没面子?”一边径直继续往回走。
首次遇到这般无视丐帮的人,众人竟然皆愣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们施然离开。
幸而当头领的那个还算见过些场面,大叫一声令众乞丐将二人团团围困。
“你们这些邪道妖人,竟敢犯我汴都!快快束手就擒,饶你们不死!!”
李浩然看了看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居然面不改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