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
直到方奂言把脸孔靠近了与唐利威分隔开的玻璃板,陆文意才後知後觉地惊叫出来。她一边指责著方奂言的无礼一边使劲地把他往回拉。
方奂言手臂一甩,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拨开了她的手。
“你说啊,你为什麽还活得这麽好?为什麽你让我受那麽多折磨自己却活得那麽好?”
被打开了手的陆文意这才发现,方奂言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冷静。那乍听起来温和的语调,实际上和他微妙的困惑表情一样,是由极度扭曲的愤怒造成的。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麽?我想把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一点儿不少地回报给你!!!”方奂言“砰”地一声把拳头砸在探视的台子上。对面的男人不解地抬头看著他。
“不对!!我要十倍、百倍地偿还给你!!!你他妈的怎麽没有下地狱?!怎麽没有遭报应?!为什麽还这麽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完全的……失控了。
陆文意惊恐地看著狂暴起来的方奂言,冲上去把他从自己儿子面前拼命地拉开。“方奂言!你对我儿子做什麽?”
无视她的存在,方奂言抓住栏杆向著目光茫然的唐利威大吼,“你这个畜生!!!!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他妈的不原谅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对面陪伴著唐利威的特护一边对方奂言说“请不要刺激病人”,一边指示著陆文意去找医生。
“来、来人啊!!!医生!!护士──!!!”女人尖叫著打开了门。
散乱的头发像应和著主人的愤怒一般飞舞著,平日里总是半眯的丹凤眼全没了那慵懒的神态;颤抖著的薄唇和已经嘶喊到沙哑的嗓音,控诉著对面这个男人的罪行。
在白色制服的包围中和拉扯中,依然挣扎著想要靠近出人意料的平静的唐利威,尖叫呐喊,时哭时笑──小行一行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的方奂言。
小行捂住了嘴巴,控制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疯了的人,究竟是哪一个……?!
谁说的永远(30) 过去的痛(12)
“你也去试试看被殴打了十年的滋味!!!你去试试看半夜被无缘无故从床上拖起来打!!!你去试试看用刀片划破身上的皮肤!!!你去试试看被活生生踢断肋骨!!!你有没有尝过这些苦头?!?”一边嘶喊著“放开我”一边和众人撕扯著的方奂言,比被带离现场的唐利威更像这个疗养院里的病人。
“你怎麽能这样对我儿子说话!!!方奂言!!!你刺激到他怎麽办?!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不会放过你的──!!!!”
听了女人的怒吼,方奂言有一瞬间的安静。
“不会放过我……?”他咯咯地笑出来,“很好!我就是要他出事!!!我诅咒他不得好──”
後方伸来的一只手掌把那个“死”字捂了回去。
身体被强劲的力道从众多肢体的纠缠之中分离出来,随後落入修长有力的手臂和宽厚胸膛的包围之中。
“是我。”
贴近耳边传来温暖的呼吸。
简简单单两个字,方奂言停止了一切挣扎反抗。
“没事了……我在这里……”
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男人的冷静嗓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的温柔。方奂言抖动的双手覆上男人的,好像在确定他的存在。然後十指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背,却并不是想要脱离他的掌握。
而是更紧和自己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捂住他嘴巴的手上,欧阳天赐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麽。给了瞿文一个眼神让他打发那些医护人员,一言不发地带著方奂言离开。
“不可以带他走!!他、他要负责任的……他……!!!”陆文意拨开人群,仍然追在引起这场骚乱的方奂言後面,企图从他身上替自己儿子挽回些什麽。
“这位太太,”瞿文挡在她面前,笑容和蔼,“如果你不想下半辈子都在牢房里度过的话,劝你还是到此为止吧!”
女人的怒意冻结在脸上,目光闪烁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年轻人,“你是谁?黄毛小子别在我面前胡说!!小心我告你恐吓!!!如果我儿子出事!我会让你们都进牢房!!”
瞿文也不跟她动气,但笑不语。
没错,他是在胡说。
以那个男人的脾气秉性和办事手段来说,这些可怜人的下场,只怕比起牢狱之灾会凄惨十倍不止。
那样饱含怨毒的凄厉叫喊也好,被阻拦时用尽力气却徒劳的挣扎也好,被那个男人抱住时的顺从也好,委屈到一下子哭出来的眼泪也好……无论哪一样,都清晰地收进小行的眼睛里。
看得很清楚,然而,也只是看著而已。
眼睁睁地看著他被那个男人带走,自己却什麽也做不了。从一开始,看见那个完全陌生的方奂言,被吓到的人反而是自己。
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只有“怎麽会这样”、“不可能会这样”的念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起来。
南楠说:“他心里充满著的,是很单纯、很单纯的恐惧。”
南楠说:“你背负不了。”
并不是多麽难以理解的仇恨和隐讳的秘密,只是,害怕。那残忍的暴力行为所带来的愤怒、怨恨都不及恐惧来得巨大而且铺天盖地。
看见他的眼神就什麽都明白了,驱使著方奂言所有行动都只不过是对那种恐惧的反抗而已。
因为太过单纯和强烈了,所以什麽“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热情言语的安慰,都不过是会让那个人徒增苦涩的空头支票罢了。
不但背负不起,还给因为自己的幼稚给他增加了额外的负担。
“你不要伤害奂言。”
听见南楠这样告诫自己的时候,他不以为然地想“我怎麽可能会伤害他”。
可是……我伤害到你了对不对……?
当他自以为是地说著“告诉我不行吗”、“我明明这麽喜欢你”的时候,跟一个任性的孩子没有区别。
这种像被一下子掏空了身体的空虚和令人憎恨的无力感,再加上深深的自我厌恶,笼罩了小行的全身。
“喂,年轻人!起来啦,我好心一点送你回家喽!”瞿文走过来拍拍小行的肩膀。“吓?为什麽是这种表情?喂!你不要吓我!”
惨白著脸的小行慢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谁说的永远(31)
手臂里的男人一直在不停的哭泣。
无论怎样用力地拥紧他,都不能让那愈发细瘦单薄的身体停止颤抖。欧阳天赐扣住了他的十指,把方奂言环在自己的胸前。
因为不停抽泣而晃动著的头颅,凌乱的黑发摇曳著,时不时地拂过欧阳天赐的面颊。
偏过头可以看见他被泪水打湿的抖动的嘴唇,有时会因为哭的时间太长而抽噎著产生微微的痉挛。
“浑蛋……去死!他为什麽不去死……?去下十八层地狱……!!”偶尔会有这样断续的低咒,间或掺杂著“永世不得超生”、“把你砍成一段段”这样平时觉得可爱,现在却觉得分外心疼的胡言乱语。
“奂言……”亲吻著男人的耳垂,欧阳天赐轻轻地叫。
说起来,这样叫他的名字还是第一次。男人像寻求保护似的侧过脸,把湿润的嘴唇贴上他的脖子,瑟缩著肩膀向他靠拢。
“天赐……天赐……”
这样比平时更加凄哀的呼唤,让欧阳天赐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心中还有“怜惜”这样令人不敢相信的感情。
无声地叹息著,他抱起方奂言轻飘飘的身体走向床铺,用被子把他裹紧放倒在床上。苍白的手指像怕他会消失似的,挣扎著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西装外套。扯得他弯下腰,然後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会走……!奂言,冷静一点……听话……”可是即使他这样反复给予著温柔的保证,方奂言还是不肯放手,直到欧阳天赐连同被子和他一起抱起来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种时候也管不了西装会不会皱的问题了,欧阳天赐和衣躺下再度抱住了他的身体。
“天赐……我是不是很软弱……?”男人的手指抚摩著自己头发的时候,方奂言这样问道。
“……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
“我知道我是个胆小鬼!!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睁开就会看见那恐怖的画面。
“他不发作的时候,跟普通人没什麽两样……第一次跟他见面,他说‘我们一起玩吧’……我很高兴,可是……不知说错了什麽他突然就扑上来打我!!我拼命地哭、叫救命……可是没有人来救我,直到快被打死了,他爸妈才把他拉开……我怕得要死,他们只说‘小言,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该死的!一直忍了十年!!!”
“後来我才知道,他们收养我并不是因为跟我死去的爸妈是朋友,只是单纯地想替他儿子找一个发泄对象罢了!!!因为那家夥发作的时候根本不分人!自己挨打却又舍不得对儿子动手!他妈的……畜生!”
事件本身,是他已经知道了的事情。可是从当事人的嘴巴里说出这些查不到的细节,让欧阳天赐的报复心转化为无法言说的黑暗情绪。
“……我上高二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他开始喜欢用刀片割破别人的皮肤……呵呵……”方奂言突然笑出来,用一种奇妙的轻慢语调说:“他把力度掌握得很好……不会流太多的血,也不会留下伤痕……就像画图一样,一点一点的划过去……”
“後来……遇见了宇文……他出面帮我找了律师,结果他们给了我一笔钱之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我,还有宇文,充其量也只是两个毛头小子罢了,能做什麽呢?”
“我很努力地过回普通人的生活,甚至上了一所三流大学,然後毕业、工作……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了,只不过是被打而已,为什麽会怕到现在……?”
“我没有办法……怎麽办、天赐……你告诉我怎麽办?”
拍打著像孩子一样哭诉著的方奂言的脊背,欧阳天赐用摇篮曲一般轻柔、缓慢地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不要紧、不要紧……害怕也没关系……我一直在这里,一直都在……”
男人细长的胳膊在欧阳天赐身後紧紧地圈住,无声地传达著“不要离开我”的讯息。
因为长期的缺乏睡眠和强烈的精神刺激,使得方奂言一直处於一种疲劳的亢奋状态而无法入睡,欧阳天赐不得不给他服用了微量的安眠药物。
“那种家夥……去死……”方奂言喃喃地说道。
欧阳天赐在已经意识不清的恋人的额头上,印下时隔许久的吻:
“让某人‘死’这种话……不要轻易被别人听到……万一成真了怎麽办呢?”
这样说著的欧阳天赐,却露出比任何人都更残忍的目光。
ps:过去篇到此为止就结束了,欢呼!
32
手边摆著瞿文传真过来的资料,欧阳天赐敲打著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他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具体的“外送要求”邮寄给“厨师”,对方只在每天不固定的半个小时内返回给客人“回执”,客人在收到“回执”的十五分锺内回复给厨师“菜单”。
过期不候。
厨师会按照客人的订单,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不管“材料要求”有多麽苛刻。
“欧阳,你打算把名单上的那些家夥怎麽办?”
“你似乎格外关心啊。”
“呃……只是好奇嘛,我说,你该不会动用到‘厨师’吧?”
“……”
“哦咧~~~~~~来真的啊……怎麽说呢?我觉得这样的你似乎有了点人性,又似乎更加残忍了……嗯,总之,不要惹到你就是了……好可怕!”
“你特意打电话来说感想吗?”
“怎麽会!我是想拜托你,不要把那家疗养院弄垮!人家哭著求我说不知情、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放过他们吧!”
“我不会伤及无辜。”
“谁知道你对‘无辜’的定义是什麽?总之,疗养院那边等你收拾完那个疯子之後的事情我来搞定。其他家夥你随便吧!不要弄得太惊天动地哦!”
惊天动地?怎麽会呢……欧阳天赐点击发送,等待了几秒种显示“发送成功”之後关闭了电脑。
这个世界上随时随地都在发生著意外,各种各样的“意外”。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每一秒锺,都在有人死去,不是吗?
更何况是一个疯子,在他身上可以发生更多的“意外”。
实际上,自己委托“厨师”处理的“菜单”上只有一个名字。
至於其他的──欧阳天赐的目光逐个扫过名单上的名字──他从来都不吝啬在“玩弄”上花费精力和时间,透过一层层的网,不脏了自己的手而把对方逼至绝境,这对欧阳天赐而言跟智力游戏没什麽分别。
希望这些人的神经足够强韧,在尝尽苦头之前,不要那麽轻易就挂了。
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听见方奂言“天赐、天赐”地叫自己的名字。才一打开门,面色苍白的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似的,疲惫地靠上来。
“……以为你不见了……”
“你睡得太少了,”欧阳天赐抚上他的脸,“还不到四个锺头,身体会吃不消的。”
方奂言摇著头,“睡不著……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至少再去休息一下,我陪你。”
听了他的话,男人浮出一点笑意;“天赐……你温柔得吓人。”
欧阳天赐捏起了他的下巴,“怎麽,你希望我现在把你剥光了丢在床上?”说罢一把搂住他细瘦的腰,男人立刻双脚离地被他抱在怀里。
方奂言就势趴在他的肩上咯咯地笑,然後突然地静默下来。
“天赐,”
贴在他耳边的嘴唇好半天才嗫嚅著开口。
“嗯?”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听起来很像在抱怨男人只顾老婆不顾自己的外遇。”
用脚踢上卧室的门,欧阳天赐把他重新放回床上。“如果我不来,你怎麽办?”
“……”看著欧阳天赐在昏暗的室内中也依旧锐利的眼眸,似乎带著若有若无的不快。方奂言苦笑了一下,“也许……跟那个家夥关在一起了吧……”
“你宁肯被那个男人逼疯也不肯告诉我?”想起那天电话里他的拒绝,言语间就不知不觉带著犀利。
“对不起……”垂下眼帘,方奂言躲避著他的视线,“我总是……逃避到最後,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做不出决定……对不起……”
又把他弄哭了……欧阳天赐再也生不起气来,揽过他的身体躺倒在床上,像要把他压碎了似的从背後紧紧地禁锢。
嘴唇在白皙的颈项上游动,近乎贪婪地汲取著许久没有品尝的味道。
“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休想我会跟别人分享……”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样的耳语,方奂言发出撒娇一样满足的叹息,顺从地把身体靠在他的胸前。
33
恐惧这种东西,与其说克服,还不如说淡忘比较合适。
不管过程如何,手段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让害怕的感觉不再出现而已。一点点减少,一点点消磨,到最後完全消失。
所谓刺激疗法什麽的,也许正好符合了人类生来的黑暗心和残酷心。害怕的感觉增强到极致然後变得不再害怕,说起来跟“吃了非常甜的糖之後就察觉不到有一点儿甜的糖的滋味”是个差不多的道理。
痛到麻痹就不再痛了──有时候想想,实在有点自欺欺人的想法。
“如果说你想忘记,很简单,我让你的大脑再也没办法思考就行了。”
这样在耳边温柔低语的男人,彻底实践了诺言。别说思考了,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居然还活著这件事,就让方奂言反应了好久。
“我说──欧阳天赐,这算什麽……?”方奂言的嗓子有点哑,稍微妨碍了他表示不满的强烈程度。
“强制治疗。”男人笑著用身体覆上他光裸的脊背。
“啊……!你好重……”连脚指头都动不了一下的方奂言发出小小的哀鸣,“你想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