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顿时也消散了不少。
葛东慎见他如是激动仅是一笑置之,「事发突然葛某当时也无暇分辨究竟是何方人马来袭,不过肯定是肖想葛某这条小命的人了。其实随行的侍卫原本还有五、六人,不过现在就只剩下这位兄弟。这一路上若非他拼死相护,葛某恐怕也无缘在此跟各位相见……对了,云寨主,我这位小兄弟身受暗伤怕是不能久站,可否请你通融赐座以略表葛某体恤之情?」
「这、这是应该的……」闻名不如见面,云七给葛东慎的第一眼印象便是个异常阴郁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衣灰发让人感觉暮气沉沉,丝毫不像韩子江口中所描述那般,是个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不知何故,云七的脸色打从葛东慎入寨之后就颇为凝重,尽管如此,他的寡言却在葛东慎一声令下之后有了进一步突破。
只见他连忙让人设座,然而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神竟在段春雨俨然自身旁经过之时下意识避了开。
该是萍水相逢的两人意外出现如此微妙的互动,心细如发的葛东慎自然不可能遗漏这一点。他含着烟嘴淡淡瞥了段春雨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葛爷,好不容易盼到您来了,这件事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八大寨应邀成为安南集的门户,可如今苍云寨的弟兄死得太过冤枉,若是息事宁人,这口气教大伙儿怎幺咽得下去?」
葛东慎闻言浅浅笑道:「何寨主请息怒,葛某可有说过不追究了?只是葛某想先听听云寨主的看法,事出必有因,要不然兵勇怎会无端被杀?云寨主,可否麻烦你详述一下事情经过?」
「当夜,我一接获琅琊欲伏击清风寨的情报之后便好心派遣寨内兄弟前往查探,岂知竟无一生还。」
「大哥!我怎没听你提过此事?」
何超然惊愕埋怨参半的口气让云七答得是万般无奈。「超然老弟,非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此事一旦道破,我更担心无法得到众人的谅解……唉,清风寨和我们虽然因为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可到底也曾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眼见大敌逼战在即,吾等又岂能见死不救?况且…那一夜琅琊确实意图犯境,只是双方未滋生战事在前,我方兵员却损失在后,却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哼!料想他们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兴许早些时候就勾搭上了呢!我们前去通风报信反倒坏其好事,还让人家误会是故意派人去刺探军情的」
「,老弟,很多事不能只看表象」
争执在耳,葛东慎一径抽着烟不发一语像是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直到四周莫名安静下来之后才听他沉吟道:「何寨主所言不无道理,这也是一个调查的方向,说不定十三寨之中真有人与琅琊有所勾结……倒是之前内贼一事闹安南集沸沸扬扬,葛某以为云寨主应该略有耳闻吧?」
「是……葛爷所言正好是我心中疑虑,苍云寨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为了等葛爷过来商议大计……」好你一个葛东慎,内贼不是从你那儿跑出来的吗?怎幺这会儿罪名全安在十三寨头上了?
相对于云七阴晴不定的脸色,葛东慎倒显得波澜不兴。「如此甚好,清风寨是否杀害苍云寨兵勇一事,葛某回去之后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至于那几位枉死的兄弟,请先行入敛安葬吧!至于内贼呢,更是非抓不可。葛某手里溜走了一个韩子江,希望十三寨里不会有第二个。琅琊虎视眈眈,还望诸位上下一体同心,休让胡人有可趁之机。」
见葛东慎打算以此作结,何超然煞是忿忿不平。「葛爷,就算真是内贼居中挑拨,然而宇文琛数度寻衅,难不成就这样放任那臭小子欺负到咱们头上来吗?」
「当然不是,只是急事缓办,眼下安南集与十三寨若无法放下心结携手合作的话,妄想扳倒琅琊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知云寨主以为如何呢?」葛东慎话说到这儿突然转头对着云七,摆明了是故意讲给他听似的。
「谨听葛爷教诲,吾等自当竭力辅佐葛爷成就大业。」一番耐人寻味的话语听得云七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到底想暗示什幺?
葛东慎此人城府之深非是易与之辈,看来今后行事非得加倍谨慎不可了。
「如此甚好,安南集内仍有要事待办,恕葛某不便久留了。」
葛东慎一起身,连带的云七后脚也赶着跟上道:「葛爷,路上不靖,请容许苍云寨兄弟随行以护周全」
「云寨主的盛情葛某心领了。如今歹徒刺杀的目的已遂,倘若再对葛某出手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葛某只要贾兄弟一个人就足够了,诸位请留步吧!」
临行前,葛东慎不经意迎上段春雨那双渐显深沉的眼,他甚幺话都没有说,唇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既见葛东慎离意坚决,众人却仍执意相送,于是乎,一行人一路便来到了山脚下。
目送葛东慎两人离去之后,八大寨主或舒眉,或叹气,或无动于衷,或愁肠百结。在葛东慎来去匆匆的两个时辰里,看似一事无成,然而当局者们心里都明白,在平静的水面底下,早已是暗潮汹涌不断。
秋 ※ 之 ※ 屋
在返回安南集的途中,葛东慎不发一语,段春雨倒也很能沉得住气。
一路上,两人没有太多攀谈,唯一仅有的,不过是对对方下一步棋路的揣度。
霜风若刀,但对于长期习惯这般摧折的肌肤显然已经无关痛痒。只见段春雨漏夜驱车心无旁骛,薄利的唇角因胸怀心事而紧紧抿起。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异常冷硬,看上去更有点不近人情。
他的人就像块石头,一旦决定要做便会贯彻到底,即便前头再如何阻挠他,也绝不会因此更易所谓的原则。
这是他的坚持也是打从懂事以来便引以自豪的韧性。
就在马车逐渐接近目的地之时,段春雨忽然勒马停下,开口打破了长久以来僵滞的沉默。
他转身掀开帷帘对着车内仍是一脸处变不惊的葛东慎说道:「葛爷,安南集就在前头,请恕段某身份不便无法继续相陪了。」
「哪里,这几天委屈段侯爷替葛某驾车,改天可得让葛某摆上一桌酒席好好赔罪」
「若真有心赔罪,还请日后下手斟酌几分轻重,也算是给段某留几分薄面。」
「忒谦了,段侯爷这般神通广大岂会把葛某这点见不得人的小伎俩放在眼底?,倒是葛某连自己的地盘被人渗透了都不自知,葛某这厢才想请段侯爷高抬贵手。」
「哈,看来什幺事都瞒不过你。」潇洒跳下马车,段春雨将缰绳交给了葛东慎,回敬的语气潜意识带了几分激赏。
毫不客气收下他的褒美,葛东慎的话犹然带了几分推敲。「葛某只能说段侯爷下错注了,只是成不了大事的手下最终免不了会反咬主人一口,届时段侯爷若不介意,清除绊脚石这等小事葛某倒是十分乐意代劳。」
「这算是交涉的条件之一吗?」段春雨微微挑眉,眼神噙着几许玩味。
「葛某的命这幺值钱,拿来当筹码还嫌亏本了!呵呵,何妨将之视作葛某对双方合作的诚意?」
段春雨闻言不由得大笑道:「葛爷快人快语,段某却之不恭了。」
在葛东慎淡得不着痕迹的笑容底下,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从不在乎毁誉,正如同段春雨终其一生也有他想追求的东西。
各据一方的枭雄,各怀鬼胎的两人,家国的利益究竟会在何种模式下沦为权力的祭品?
合该是两条并行线,在命运的作弄之下出现了昙花一现的交集。他们的妥协将替未来开展出新的局势,然而同一时间,却也替远方的和平,悄悄点燃了破灭的烟花。
秋 ※ 之 ※ 屋
只身回到安南集之后,才进门口便见乌洛儿长跪不起。
无须问清事由,葛东慎心里顿时也明白了七、八分。不动声色从他身旁走过,他仅淡淡拋下了句话。「他还是走了?」
「属下无能,请葛爷责罚。」
「将功折罪吧!目前正值用人之秋,我还指望你阵前为安南集效力呢!」
「葛爷」乌洛儿抬头看着他,眼底甚是不可置信,但听葛东慎冷言道:
「还不起来?别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遵、遵命。」闻言,乌洛儿狼狈地从地上火速爬起,只是久跪之下双膝早已酸麻不堪,一边搓揉之际,葛东慎倚在软榻上突然随口问道:
「楚曦是怎幺回去的?」
「这……」待乌洛儿娓娓道来事情始末,即便是潇洒自若的葛东慎,唇角竟也不禁掺杂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哼,看来太傅先生为了逃离安南集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听他话语底下似乎带了一丝怒气,乌洛儿连忙出言缓颊道:「葛爷,楚先生或许另有苦衷」
「退下吧!我累了。」懒懒瞥了一眼,葛东慎阖上双眼似是不愿再多言。
「葛爷……」乌洛儿楞楞杵在原地,顿时进退两难。
知道他还没走,葛东慎斜身背对侧躺在软榻上道:「近日内清风寨战事将起,我要你多加留意琅琊的一举一动,如遇任何异常,尽速回报予我知情,都听清楚了吗?」
「领令。那幺…请问楚先生之事该如何处理?」
「他若执意与我为敌,葛某也只能翻脸无情了。」
是他错听了吗?
那一声叹息,悄然逸散在那一隅空白的角落里。
「乌洛儿,出去之前替我将灯掩熄吧!」
「是」乌洛儿依言伸手捻灭几上的烛芯,霎时侵入的夜色搭在肩上,竟是教人连呼吸都觉得难受的沉重。
第四十三章 'TEA·秋之屋'
檐上白雪哗然泻了一地,冰寒之气凝结在禁不住霜冻的枝枒上。太曦院内铜炉正烧着炽火,柴炭剥裂的声音轻轻回荡在静谧的宫室之中。
待宫娥端过药盘鱼贯退出寝殿后,楚曦拉起单衣掩去背部偶尔仍会渗出血丝的伤口。小心翼翼避开重点部位,只见他神情略显疲累倚在床头,沉默的脸庞若有所思。
与乌洛儿串通之举姑且瞒过了宇文琛,可是这一身狼狈就算痊愈,日后恐怕仍会留下痕迹不去吧?
蓦地想起以前那个人每回见到瘀青便急着替自己推散的光景,一抹苍白的笑意不禁落寞地搁浅在唇角上。
倘若他还在,见自己这般折腾身子,肯定会心疼到说不出话来吧?
不过话说回来,是谁逼得他不得不藉由自残去保全再也不能失去的东西?
若不是他们狠心背弃,若不是为了遵守当年那个承诺,他又何须夹在公义与私情之间进退两难?
失神之际,葛东慎的形影幽幽掠过了脑海。算算日子,他大概也已经回到安南集了。不晓得他知悉自己出走时会出现什幺反应?不过,肯定又是几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浅浅带过去吧?
他从不认为葛东慎真会为了自己做出任何退让,正如同他本身,似乎也很明白彼此之间只不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对他谈不上爱情,但也不完全只有恨意独存。
日前从宇文琛口中听说前线战事将起,楚曦低头望着这只许久不曾再握过剑的手掌,心里竟感到了些许寂寞。他曾经是叱咤一时的边关武将,可如今他却成了连一把弓也拉不开的废人。两国交战,兵马倥偬,无端受累的最是可怜的百姓,要怎幺做才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为得报国破家亡之仇,为一出胸臆这口怨气……他说什幺也得讨回来
不知不觉身子渐乏,正当他打算阖上双眼稍歇之时,门口忽然有道人影闪了进来。他静静看着对方走到面前一声不吭,最后蹒跚下了床榻。
「王」
双膝还未沾地,只见宇文琛大惊失色搀住他道:「师父这是做什幺?」
少年俊美无俦的脸上是张说不出滋味的表情。与其说是受宠若惊,倒不如说是好不容易调适过来的心情又再度被对方刻意拉开的距离一举打进了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
「是微臣不好怠慢了圣驾」
「你我之间曾几何时竟已生疏至此?」
「君臣之礼,岂容轻慢?」
宇文琛望着他的眼带了几许复杂的情绪,他微微抿起了唇,直到留意到内侍们暗自打量的目光这才冷言摒退四周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下吧!」
将楚曦好生扶回床上后宇文琛语重心长道:「师父,我还是我……就算接掌大位,依然无损于你我之间的情谊……我不希望、不希望你跟我见外」
「王已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天下臣民都看在眼底,微臣可不想王日后蒙受流言指责……」
「不准你再开口微臣、闭口微臣!我要你像以前一样喊我琛儿!还有,哪来什幺流言!是谁在师父耳边乱嚼舌根!」
楚曦闻言淡淡一笑道:「没有人在微臣面前搬弄是非,纯粹是微臣自己杞人忧天罢了。王初登大典行事务必谨慎,微臣已经决定好了,等伤愈之后即刻迁出太曦院。」
「师父……」
「君臣名分既定,师父二字休再出口,请王别再教微臣为难。」
「你」眼底满溢的情绪苦得宇文琛眼眶倍感干涩,他是为了拒绝自己所以才这般刻意吗?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却故意视若无睹,经历那一夜之后,他竟连他的琛儿都当不成了。
紧捏的拳头几经挣扎过后又默默松了开,宇文琛落身坐在一旁的坐榻上,神色颓然。「迁出太曦院之后太傅欲往何方呢?」
「王不是已经替微臣将太傅府修缮完毕了吗?微臣想也合该是搬回去的时候了。深宫内苑毕竟是王族贵冑栖居之地,微臣以一介臣子之身久留于此,总不免落人口实」
「可是……」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当年离魂的药性已经开始对各部机能造成负面影响,经过几次伤患,太医说你元气大伤,如今背部的伤口就算痊愈了也会落下病根……为什幺…为什幺你就这幺急着逃离我呢?
见他欲言又止楚曦心里很是纳闷,抬头不经意迎上那双神伤的目光,没想到自己竟心虚避开了。
虽然相隔只有咫尺之遥,可是那张端丽俊秀的脸孔此刻却显得如斯陌生,原来,人跟人之间曾经可以很亲密,然而面对下一刻猝不及防介入的陌生感,却也不足为奇。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你,但我并不打算就此退缩,我会用我的实力来证明我有资格爱你,一步步兑现儿时的诺言,代替那个人守护你
宇文琛扬扬唇,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无所谓的模样。「这几日国事繁忙,本王甚少前来探望,还请太傅见谅了。」
留意到他口气转换,留意到那张凝重的脸色,楚曦的话带了几分试探道:「听说王已经指派叔孙侯爷出兵清风寨?」
「正是,不过清风寨的贼头风疾厉甚为强悍,即便是武功卓越的国丈来回也吃了不少苦头,外加我军队对当地环境不熟,竟一连遇上数次埋伏,可谓是损失惨重。」
「哦?看来这风疾厉不是空有一身蛮力似乎还颇有智计」
「未必然,据闻他身边有人献策这才让他用兵如神稍逞快意,敌手非常了解琅琊攻击的战术,料想是长年抵御我部经验老道的战将……不知太傅可曾听说过韩子江此人?」
楚曦对上宇文琛犀利的目光,自嘲笑了出声。「王若有疑问不妨直说,微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韩子江之外你还知道了些什幺?对我,你早就心里存疑吧?
忍住不说是因你对我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