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他话中明显的蔑视意味,吴浩难堪地低下头,却没有勇气反驳,他明明决定不拿这个人的三百万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听他的?不是应该站起来就走吗?可是……他不敢……
静默了几分钟,林伯勋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吃啊,怎么不吃?」
虽然很想说『谁要吃你的东西』之类之类气壮山河的狠话的,但一贯服从的吴浩第一反应就是听从地拿起了面包,咬了一口。
面包烤得恰到好处,外面焦脆里面松软,带着浓浓的麦香,他几乎是用吞的把一片给吃了下去,想都不想地去拿第二片。
第二片也吞下肚的时候,他发现林伯勋已经不再看报纸了,正在看着他,下意识地抹抹嘴角,吴浩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脸上沾了面包屑了?
「你应该是不会这么吃面包的。」林伯勋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第三片,亲自动手抹上了一层果酱,重新递给他,「牛奶还是橙汁?」
「啊……」吴浩傻乎乎地看着他,一直都是被生冷地对待着,林伯勋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还真是让他吃惊。
耸耸肩,林伯勋给他倒了一杯橙汁,微微地叹了口气:「看你这个迟钝的样子,我怎么带你回家啊。」
嘴里正咬着一半面包,吴浩的眼睛陡然睁大,黑亮的瞳仁看着他,急切地想要拒绝,出于习惯还是把食物咽了下去才喘着气说:「林先生,我……我刚才已经拒绝了你的要求!」
「是吗?」林伯勋不以为意地说,「我怎么没听见?」
「那我现在再说一遍,我不会去骗人的,对于你要我假扮林家少爷的事,我拒绝。」吴浩瞪着眼睛说得正气凛然,「欺骗是不好的,你不能这么做。」
他的话对林伯勋一丝作用都没有,后者喝着咖啡,重新拿起报纸看了起来,甚至不看他一眼,淡然地说:「你愿意放弃三百万的酬劳?我不是让你干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回到家里,在一个老太太面前叫奶奶,被一大群佣人服侍着过一段日子而已,放心,本家的条件比这里要好,你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而且你是少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你不愿意?」
「我……不想骗人……」
「最多半年而已,然后你可以拿着三百万,离开这个城市也好,继续留下来也好,找个工作,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买个房子,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一切顺理成章,肯定会比你现在生活得要好,你不愿意吗?」林伯勋悠然地说,「你想回到你那个小阁楼里?风吹日晒,冬冷夏热,每天像狗一样累得要死要活,回家就吃点稀饭上床睡觉,那样的日子看不到头的,你还要拒绝?」
「我……」我的确想睡在宽大舒服的床上,我的确想每天有这样的早餐吃,我的确想住在大房子里,不至于在家里转个身都要注意碰到东西,但是……
吴浩咬着牙,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干。」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决,林伯勋凝视着他,低沉地说:「那样的话,你从这里出去之后,首先去找房子,然后去找工作吧,昨天我已经退掉了你的房子,今天早上,我刚辞了你的工作。」
「什么?!」吴浩差点跳了起来,这个城市的房子出名的难租,地铁那么贵,再住远了他早上只怕要六点起床去赶公车了!再说他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现在哪还有钱去另外找房子付押金和第一季度的房租,还有他的工作……这年头大学生不值钱,他又不优秀,去年都是搭末班车才找到工作,今天忽然跟他说没了工作……短时间内他怎么可能……
「你凭什么……你干嘛……你……」他气的语无伦次,想指责林伯勋又没有词,想破口大骂又没有胆量,只有狠狠地瞪着那个魔鬼,咬牙切齿地说:「你没有权利!我这就回去跟他们说!」
「现实点吧。」林伯勋表情不变地说,「我想要一个人走投无路,还是很简单的。」
「我不信!」
无所谓地摊开手,林伯勋冷笑:「那你就试试看?」,说完把桌上的手机推向他,「打电话啊,看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留给你。」
抓过手机,吴浩狠狠按下号码,他不相信,他就是不相信!没道理房东和公司会听这个人的,他按时交房租从来不惹事,在公司里工作勤勤恳恳,没道理只听了这个人的一句话就不给他机会的,只是个误会而已,趁现在还早,赶快解释清楚!
「喂……张先生吗……对不起我是租您房子的吴浩……我有件事想跟您解释一下……」
打完第一个电话,吴浩的脸开始阴沉下来,继续打第二个:「喂,王主任……我是吴浩,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去上班,我……」
很快的,他停止了通话,茫然地看着手机,似乎并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样?」林伯勋略带嘲讽地看着他,「我随时都可以让你丢掉工作,无家可归,只是看我愿意不愿意……一般来说我是不愿意费这个事的,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不可能再在本市找到一点机会……或者你可以去外地,走得越远越好,试试我的能力。」
吴浩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很想把手机扔在他脸上,但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勇气反抗,只是默默地把手机放回桌上,站起身,向外走去。
「站住。」林伯勋冷冷地说。
吴浩背对着他站住了,单薄的肩膀,出乎意料地强硬,他不敢回头,他害怕回头了就会被一拳揍到脸上,林伯勋一定很生气……
传来脚步声,林伯勋走到了身后,吴浩浑身都绷紧了,感到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上,让他浑身发凉,可是耳中听到的话却更加让他毛骨悚然:「你还记得昨天我是怎么把你带到这里的吗?」
吴浩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林伯勋二话不说一下把自己打晕了……
「那么你当然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收拾你,如果你不听话……」林伯勋语带威胁地说,「绝不止是流落街头在公园睡觉这么简单,你是个孤儿,对吧?」
那就意味着自己失踪了也没有人会关心……吴浩知道。
「从我找到你,或者说,从阿标找到你的那一刻,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而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计划,如果不跟我合作,那么我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什么呢?」
吴浩的手指都开始发抖,此刻他才深深明白,身后的男人策划的绝对不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假扮游戏,而是一个阴谋,一个其中牵扯无数金钱利益,甚至还有生命……的阴谋。
自己会死掉……一定会的……虽然林伯勋一个直接的字眼都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地表达给自己了。
会死吗……原来死亡,离自己是那么近吗……也许就在今天?
林伯勋的手掌放上了他肩膀,吴浩受惊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手不像是想像中那么冷硬威胁,反而很温暖,自己绷紧的身体竟然有放松下来的趋势。
「真的不愿意吗?」和刚才相比,林伯勋的声音也缓和了许多,几乎是商量的口气了,「提出这样的条件你都不愿意答应?告诉我理由。我并不是要害你,从我这里你只会得到,而不会失去,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会拒绝,可以告诉我吗?」
「我……我……」吴浩的双腿都开始发软,他硬撑着不让自己心中的恐惧决堤,真的……很害怕,小时候不听话被阿姨关小黑屋,听见外面的人声远去,哭累了睡着了,醒来还是一片漆黑,悄无人声,感觉自己就会被遗忘在这里死掉,那种恐惧又来了……深深刻印在灵魂里的恐惧……根本无法抗拒的恐惧……
「我……我……」
林伯勋突然一把扳过他的身体,推向墙边,让他面对自己,吴浩几乎瘫倒的身体也有了倚靠,他紧紧贴着背后的墙,还在不停地颤抖。
「你什么?说话。」林伯勋语音轻柔地问。
「我……我不想做伤天害理的事……」吴浩终于艰难地,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吧,他敢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了,在开口的同时,不知怎么的,眼泪也不受抑制地流了下来,热热的,滑过脸颊的时候带来微微的刺痛。
林伯勋的手动了,轻轻地摸上了他的脸颊,用大拇指温柔地替他擦去了一侧的眼泪,低声说:「没有人要你伤天害理,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你不会害到任何人,明白吗?」
「可是……可是……」吴浩抽泣着,语不成声地说,「那真正的林少哲呢……你杀了他吗?」
「他在哪里,没必要让你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很安全,而且很快乐,他要去过他想要的生活,我也一样,是不是很讽刺?林家法定的继承人根本不想继承家业,而我,一个外人,却处心积虑地要抢他不要的东西,既然这样,我们公平地分担一下就好了,而你呢,只是作为一个演员,来帮助我们演好这场戏,明白吗?」
吴浩老实地摇头:「不明白。」
「这本来就不是你能明白的事。」林伯勋的声音里又带起了嘲讽,他离开吴浩,向餐桌走去,「过来吃完早餐,该上课了。」
吴浩睁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林伯勋彷佛背后长了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别再跟我说什么你不愿意了,你已经上了船,下不去的。」
第二章
「你的生日。」
「四月十六。那天打雷下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凌晨的时候我出生了,然后雨停了。」吴浩流利地说,随即小小感叹了一下,「我的生日也是在四月,是不是经常下雨?我的运气还不错,没有在被人发现之前先淹死。」
林伯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吴浩立刻坐好,低头道歉:「对不起。」
「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少哲,以前的那个人,我是说你本人,不存在了,没有了,这是最后一遍提醒你。」
吴浩微弱地抗议着:「可是我明明上过学,有毕业证书,也自身份证,还有很多人认识我……」
「证件可以伪造,真的也可以变成假的,至于说认识……」林伯勋眯起了眼晴,目光看得吴浩浑身发毛,「我担保他们对你没什么印象,下一题,你父母的生日和忌日。」
「爸爸林卫国,生日是十一月三号,血型A型,两年前的_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十二分因突发心脏病在新惠总院去世,享年五十八岁。妈妈何雅莉,生日是八月十八号,血型B型,十年前的除夕夜因为车祸在洛杉矶去世,他们是二十年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的,妈妈死的时候我没有去奔丧,因为奶奶不允许。」吴浩停下了,喃喃地说:「真残忍。」
「事实上夫人自从生下你之后就经常不在本家居住,你们是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的。」林伯勋很平淡地说,「奶奶呢?」
「奶奶出生在上海,生日是七月五号,A型血,今年七十八岁,爷爷的生口是十二月一号,血型不明,很早在动乱中去世,没有确切的消息,奶奶信佛,每天下午都要念经半个小时,奶奶喜欢插花,最爱玫瑰,奶奶最关心的家族事业是房地产公司,还有连锁酒店,她以前每年秋天都要回上海吃大闸蟹,生目的时候吃长寿面而不是蛋糕,平时喜欢江浙口味,不喜欢辣椒和一切刺激的东西,只少少地喝一点黄酒,不抽烟,每个月的十五号是她去总公司听取汇报的时间,但她最近已经很少去了,奶奶最不喜欢我飙车……」吴浩忽然窘住了,抬头看着林伯勋:「我不会开车。」
「正常,自从你十八岁开车在高速公路上撞了警车之后,奶奶已经禁止你开车了。」林伯勋挥手示意,「继续。」
吴浩的手里捧着厚厚一叠列印出来的资料,都是关于他未来的家人的。一个上午要把这么多资料完全记在脑子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皱起眉头,喃喃地说:「家里还有老管家,是奶奶从小的好朋友,后来因为家庭问题而单身,所以奶奶就让她住在家里作伴……这些我都要记住吗?」
林伯勋瞥了他一眼:「关于奶奶的事,你最好给我记得一清二楚,这关系到我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我明白,老板。」吴浩老实地点了点头,接着继续流畅地背诵,林伯勋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看不出,你的记性还不错。」
「嗯,小时候我买不起参考书,都是借同学的看,看一遍就要全记住,不然就……」吴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才发现手里的资料已经翻到了末页,他又往前面翻了翻,奇怪地问:「这里面,没有关于你的部分……」
林伯勋脸部的线条又冷硬起来,淡淡地说:「我不在你的演戏范围之内,没必要。」
「可是……你起码该告诉我,你在林家是什么人……」吴浩的声音减低,因为林伯勋已经用很不悦的目光打量他了。
思考了一阵,林伯勋才开口:「我是林家的远亲,父母去世了,林先生收养了我,把我培养成一个对家族事业有用的人,现在你还没有接手,所以一直都是我在打理公司,负责一切事务。等到你正式坐上董事长的位子,我就是你的助理。」
「那对你不是很不公平吗?」吴浩情不自禁地问。
「轮不到你来说什么公平不公平。」林伯勋严厉地说,「再说,我要做的就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被他的一瞥扫得脊梁骨冒凉气,吴浩识趣地低下头,什么都不敢说了。
「好,上午的考试就此结束。」林伯勋站起身来抽走他手中的资料,一张一张地送进碎纸机,顺手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丢给他,「吃过午饭后看这些,我出去一下,晚饭后考试。」
「这是什么?」吴浩目瞪口呆地捧着比家庭资料还要厚一倍的文件,有些绝望:一天往脑子里塞那么多东西,会不会爆炸啊!
「广益集团各个分公司的基本资料,算是个索引吧,背熟。」
吴浩捧着东西,沮丧地低下头,低声抗议:「你不是说我不关心家族事业的吗……」
「你是不关心,但二十几年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会闹出笑话的。」林伯勋走到他身后,温热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腰背:「坐直!你现在是林家少爷,不要那么垂头丧气的。」
吴浩惊跳了一下,被他拍过的地方热热的,还有一点点的痛,但是……从来没有和人身体这么近的接触过,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在新环境的第一天过得很顺利,三餐丰富,书房的大圈椅坐起来也很舒服,吴浩晚上的考试也顺利通过了,在两个小时的提问结束之后,林伯勋露出难得的微笑:「做得好。」
「嗯……谢谢……」吴浩还不太习惯被人夸奖,毕竟过去的二十三年里他是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表扬却又几乎没有机会,他已经以惊人的适应性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并且全部心思都放在林伯勋对他布置的功课上,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本能地想讨好任何一个对他微笑的人。
小时候,讨好别人可以得到意外的糖果,大了,讨好别人也许只为一个机会……现在,林伯勋会带给他什么样的东西呢?
他不知道,但是,不管是什么,他都很期待,在他过去的岁月里,得到的东曲太少太少了。
「你从前晚上都玩得很晚,是个夜猫子,常常到凌晨才回来。」林伯勋和吴浩都很有默契地采用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而绝口不提吴浩的身份,毕竟做戏就要做像一点。
「是吗?」吴浩已经开始打哈欠,作息一贯很正常的他现在已经开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