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在五分钟后上来。”
十二点为止的课程结束,学生陆陆续续出来,电梯前面马上挤满人。有些人在回去以前到柜台去交代几句,通常晴美会在铃声响后多留五分钟。
这里的学生七成是女性,一半以上是中年主妇。大部份是儿女长大了,有钱有闲的女性。其他是所谓学习家事的单身女性,课不多的文科大学生也不少。
等电梯的人影稀少下来,不见有人前来询问时,晴美摆出“现在中午休息”的告示牌。她把手头的现款锁进抽屉,准备去吃午餐时,一名三十五六岁穿和服的妇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有什么事吗?”晴美问。那位看来有点胆怯不安的妇人说:
“我……我的登记号码是五三四,大町老师叫我来这里……”
“啊,老师已经在教室里等着了!”
“是吗?谢谢你。”
真怪!晴美望着她的背影在想。刚才大町老师明明说不是这里的学生。晴美打开放登记卡的橱柜,从中抽出第五三四号。
“No.534/?本弥生/三十四岁/主妇……”
好像是常见的家庭主妇。除了大町的烹饪教室,同时报名了插花班。
“算啦!”晴美耸耸肩,把卡片归原位。也许突然有什么急事想请教大町吧!
“对了,所长在等我!”晴美拿起皮包直冲五十楼的“彩虹”。竹森幸子坐在窗边眺望下面的景色。
“对不起,来迟了!”
“没关系。发生什么事?”幸子微笑。
晴美叫了午餐后,把大町的女客描述一遍。
“?本女士?”幸子眉心一皱。“她是……你知道有个名叫?本雅实的作家吧!就是他的太太!”
“真的?”晴美大吃一惊。?本雅实的名声并不显赫,却是薄有名气的纯文学作家,像晴美这样不太看书的年轻女性也略有所闻。
“外表很朴素,但很知性的样子……”
“是啊。从前我曾邀请她的丈夫当讲师,那时他们夫妇一起来。后来参观了一些课程,她就说也要报名了。”
“作家的太太不易为咧!”
“我想是吧!当时,?本先生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不喜欢自己的太太抛头露面。我还记得?本太太坚持说她要‘出来外边看看’什么的。”
“我可不能胜任这种职务!”晴美笑道。
“你要照顾刑警先生,大概也不容易吧!”
“嗯。我想可以跟照顾作家的分胜负!”
“他不是个好哥哥吗?”
“不,烦死人了……”晴美的语气像是有个调皮儿子的母亲。“所长,前天真对不起,家兄的表现令你厌烦吧!”
“不会呀!我愉快呢!”幸子笑盈盈地说。“你的哥哥是个绅士!”
“他有女性恐惧症,虽然无恶意……我想,他再也不敢那样厚脸皮了!”
这时片山一定在打喷嚏啦!晴美想。
午餐来了,她们开始用餐。
“乞嗤!”片山打了个好大的喷嚏。“是不是感冒了?抑或晴美那家伙在讲我的坏话……”
片山带着福尔摩斯坐在警车里,前往S公寓的途中。
“片山兄!”开车的警官说。“那猫是你的伙伴?”
“是的。把它放在身边可以聊天解闷。有时突然会提醒我一句。换句话说,它是不说话的华生!”
福尔摩斯喵一声提出抗议,像是表示“华生”与我何关?片山向它打个眼色,意思是:“我就是名探华生!”
“到了!”
“谢谢你。走吧,福尔摩斯!”
他们走下警车,走进S公寓的大堂。传达室的警卫向他致意。他是片山第一次来访时遇到的警卫。
“我想录取口供。”片山走近窗口。“我会在里面待一段时候。有没有人来过一一零四?”
“没有。有的话一定马上通知你!”
“前天晚上,若是你在这里就好了。”片山摇摇头。“那叫野田的警卫,好像时常离开工作岗位的样子!”
年轻的警卫不觉惊讶,只是叹息。
“你叫什么名字?”
“江口。”
“你时常跟野田轮班?”
“是的。其实我比较年轻,应该由我巡夜班才对,但野田说夜班的奖金较多,坚持上夜班……他是前辈嘛!”
“我想,金崎凉子被杀之前曾经来求救。可是那个野田,那时好像是在附近的烤鸡店喝酒哪!”
江口有点难启口的样子。“是吗?有时我跟他换班,已经嗅到酒味。又不忍心向上司报告。野田的太太一直因病住院,他为了多赚两分钱而做夜班。这样一来,被革职都有份!”
“起初他坚持说一直待在这儿,当地警署的刑警去取口供,问到那间烤钨店,这才揭盅的。”
“我也包庇了野田喝酒的事实,罪过!这份工的确不容私人感情存在。我自觉也有责任。她是个好女孩啊……”
片山坐电梯上十一楼时,觉得像江口这么认真的人应该做警官,总比自己这种怕血症的人强得多……
他拿钥匙打开一一零四号室的门进去。一切依旧,只是主人不在了。片山想起凉子曾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示:“我要一直住到晓得杀姐凶手是谁为止。”可是,凉子本身也遭毒手了。
片山走进凉子的房间。二十多平方米大的西式房间,铺上明朗的灯色地毡,摆著书桌、床、衣橱、化妆台、装饰箱等等主要家俱,充满十七岁的青春感,使这间公寓顿时明亮起来。
向这幢公寓的住客录取口供以前,片山决定先检查这里。顺序检查了书桌、衣橱和装饰箱。福尔摩斯钻进床底,也很忙碌的在地毡四周搔挠。
忙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一无所得。唯一晓得的是凉子把房子收拾得异常整齐,抽屉和衣橱里没有一件多余的废物。通常一名十七岁的少女,总会收藏一两张歌影 星偶像的照片或图片吧!但她没有。有点不可思议。连日记簿、信件、卡片类也找不到。一名高中生,难道连一封信都没有?片山重新巡视房间。也许有人把她的私 人物件拿走了。为什么?这里闻不出一位少女生活的气味……
片山留下还在窥探装饰箱的福尔摩斯出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回想凉子说过的话。那是个倔强而富有奇异魅力的少女。
突然间,片山又被一股奇妙的感觉捉住。那是什么?前晚回到自己的公寓时,那种焦虑的感觉重新涌现。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是否跟她的谈话有关?还是跟那个两度发生命案的卧室有关?片山闭上眼睛,回想那天跟凉子一起踏足进来开始的每一句对话。
如此闭目思考,使他察觉不到背后有人走近。突然迎头一击,片山察觉时已经是失去知觉的时候……
“令兄喜不喜欢画?”竹森幸子边啜咖啡边问。
“他呀!他不是艺术型的人。有什么事吗?”
“不。他请我吃饭,我有点过意不去。刚好我有事,想去参加朋友的画展,所以……”
晴美讶异极了。幸子一反常态的说话吞吞吐吐,而且羞赧的垂下眼睛。难道所长对哥哥……
“哦。是这样的。”晴美漫不经心地说:“家兄正在承办目黑的公寓命案,进了专案总部,忙碌起来时,一连二十天都无法休息的。”
“哦,那真辛苦。”幸子显得十分气馁。晴美慌忙说道:
“不过途中也可以休息的。我会转告家兄!”
“也好。但他工作疲倦,不必勉强他。”
“我晓得。”晴美想,所长真的会喜欢哥哥吗?只是世事难测……
“公寓命案……”幸子说。“是不是高中女生被杀的案子?”
“是的。”晴美不曾告诉幸子,那个报名全部课程的奇女子用的是两年前被杀女性的名字,以及她与这次命案的关系,包括晴美本身是尸体发现者等等。
“这么年轻,真可惜。”幸子摇头叹息。“我从报章的标题读到,她的姐姐也是在同一个地方被杀的?”
“是的。事情尚未解决,据说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令兄辛苦啦。这是危险的职业。”
“没问题的。他很胆小,一有危险就会跑掉!”晴美口不留情。“快要一点钟了。咱们走吧!”
回到四十八楼,发现还有时间、晴美打算给大町和?本弥生端茶。虽然大町说不需要,倒了茶也没有什么不好。说实话,听说那是?本雅实的太太,晴美很想再看她一次。于是用盘子盛了两杯茶,拿去烹饪教室。正想伸手敲门,突然停止。她听到呻吟声。扭一扭门把,从里头上了锁。
晴美把盘子摆在一边,从走廊拿过一张休憩用的凳子,放在门前,小心翼翼平衡身体站上去。大门上端乃是透明玻璃。晴美探头一望教室内部,吓得愣住。
教室里面有一张参观者用的长椅。长椅上面,大町和?本弥生正在相拥。?本的和服裙摆大开,大腿裸露在外。刚才的呻吟声是?本抑制不住的喘息声。
晴美从凳子慢慢爬下来,拼命镇压受到冲击的胸口──到底成何体统?曾经听说过大町是个花花公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教室里干丑事!
“干嘛不去酒店?”晴美气忿忿地回到柜台。大町说他有“特别的事”要教?本而把她叫出来的吧!假如他们一开始就存心幽会,一定不会选择这里。肯定大町是用不引起她疑心的话叫她来教室,然后用甜言蜜语引诱她……
但是?本弥生当然不会完全不预知。刚才她那副胆怯不安的神态,显示她多少期待接受诱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她的反应不像是被“强暴”。
晴美决定从此不再端茶给那样的色狼讲师!
舐着干燥的舌头,片山终于回复意识。
“啊……好痛!”
他用手压着后脑。八成肿成瘤了。从地上坐起来时,发现福尔摩斯冷淡地仰首瞻望他。
“喂!干嘛不告诉我有可疑人物在?”片山不由怨声载道。福尔摩斯拧头过去,表示这个好少理。
“唉!我记得上了锁的呀!”
片山看看表。晕了十五分钟以上。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环视室内。好像没有特别淩乱的样子。
“福尔摩斯!那个家伙来干什么?”
听片山一说,福尔摩斯慢步跑进凉子的房间。片山跟进去。没有什么特别移动过。福尔摩斯用前肢去拉衣橱下面的抽屉。
“那不是放内衣裤的抽屉吗?”
片山蹲下身去拉开抽屉,不由目瞪口呆──空的!其他抽屉全都拉开。不错,那个抽屉是放胸衣和内衣裤的。把自己击晕的家伙,仅仅为了偷走这些? 还是里面另有乾坤?若是那样,大可偷走另外隐藏之物即可……单是偷内衣裤的小偷,何必把人故意击晕才偷?而且闯进发生过命案的房间,似乎匪夷所思。难道目 的就是凉子的内衣裤?片山记不起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好偷,只有不解地拼命拧头。
“福尔摩斯,到底……”
片山突然住口。但见福尔摩斯从床底下慢慢吞吞地爬出来,嘴里衔着一件像白绳子似的物体。
“那是什么?”片山瞪大眼睛,拎起福尔摩斯衔着的物件──一件毫不出奇的内衣。
正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内衣时,背后突然传来男声:“不准动!”
回头看,一个身高一八零公分的大个子挺立在后。不仅高大,而且肩宽胸厚,肌肉隆起。乍看之下,彷如穿西装打领带的拳击手,枪口直瞄片山。
2
“你是谁?”片山说。
“你又是谁?”大个子说。
二人同时答道:“我是警探!”
预料之外的二部合唱,一瞬间他们面面相觑。二人同时探身向前,彼此的距离缩至二公分左右。
“给我看证明!”
这次不成合唱,几近赋格曲。他们出示员警证给对方看。
“失敬了!”大个子收起手枪搔头。“原来是总署的片山兄!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
见到对方的员警证,片山也大吃一惊。对方紧绷的脸有点脏兮兮的,不过二十五岁,比自己小,顿时轻松下来。
“石津君,请指教!”片山摆起前辈的架子。“你是专案小组派来办这件案子的吧!”
“是。上面叫我来向你多多请教!”
“哦?那么,刚才殴击我的不是你啰!”
“什么?”
片山望着傻乎乎的石津,心想若是他出手,恐怕自己的后脑不止长瘤那么简单。
“算啦。先去巡回录取口供如何?”
“奉陪!”石津窃笑。“不过,你手里拿的是……”
“啊,对了!”片山看看手上的内衣。“真头痛。究竟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
石津这才发现坐在片山脚边的福尔摩斯的存在。
“哇!”石津尖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接下去的瞬间,那个巨大的躯体以无法相信的速度冲到客厅沙发背后。
“怎么回事?”片山呆若木鸡似的站着问道。
“那……那只猫……”石津的脸从沙发边上探出来,声音颤抖。
“他叫福尔摩斯。我的猫。是我不可缺的伙伴!”片山说。“你是不是怕猫?”
“是……是的……”
“那真麻烦。不过请你忍耐。我是不可一日无此君,否则什么也办不成!”
“呀……”石津苦着脸从暗处走出来。片山顺手把内衣放进上衣口袋,对福尔摩斯说:
“喂!请别太接近这位石津仁兄哦!”
福尔摩斯摆出一副与我何关的脸孔,走出凉子的房间往玄关去。石津慌忙后退两三公尺。
“干嘛怕成这个样子?”片山问那个脸色苍白的大个子。“有什么原因吗?”
“嗯。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鬼猫电影,吓昏了。自此以来,一见到猫就全身发抖……”
人不可貌相。片山想。
“咱们走吧!”片山说。“相信你已知道,两年前,这里也发生过命案。”
“我听说过。就是这次被害者的胞姐。”
“是的。那宗命案迄今尚未解决。我认为两宗命案是同一名凶手,即使不是也有密切关连。所以调查此案的同时,也得调查两年前的命案,说不定有新发现。”
出到走廊,片山锁好门。拿出记事簿说:
“我们先去隔壁,一一零三的土井。”
一一零三号室的门涂上鲜红色,片山担心会被人误认为是消防局。一按门铃,里面传来音乐铃声。
“哪一位呀?”一阵子才有女声回应。
“警方人员!”
门开了细缝,上了链子。女人探出一双提防的眼。
“有什么事?”
“有关隔壁发生的命案,有点事想请教……”片山出示员警证之后说道。女人叹一口气,关了门,再卡嚓卡嚓的把链子拆开。
一名四十前后、满身风尘味的女人站在门口。染成红色的头发,以及过浓的化妆使她愈发显得苍老。身披红睡褛,显明还不是她该起床的时间。
“你是土井绢子小姐吧?”
“是啊。关于命案我一概不知,可以了吧!”
“两年前她的胞姐被杀时,你不是见到一个可能是凶手的男子吗?”
“有这回事?”
“调查书上这样写明的。”
“那就算是吧!”女人不耐烦地说。“已经可以了么?请你走吧,我忙得很……”
那时,房子里传来粗犷的男声:“谁?是不是强迫推销?”
片山瞪眼望,见一名六十左右、秃头突腹又赤脸的男人,穿着衬衣内裤跑出来。土井绢子耸耸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