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得西边的天空像喷了血,也映照得南真满脸通红,眯缝着眼睛看着那轮红色的太阳,心间荡漾着激动的浪花。
他们的约定地点是一处公园,距离两家的长度刚好相等。南真早早赶到了,在林阴小路上心不在焉地踢着小石子。
“你这么早啊。”
一个女生的声音猛地响起,南真猛地转过身,视野不知何故变得很模糊,迷惘地看着面前的人,水样的世界里,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不过那熟悉的头发,让他看得痴了,“晓暹……”
“怎么了,没发烧吧?”刘晓暹欢快地说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病啊。”
南真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这……这不是梦吧?”
“我看你做梦都做糊涂了。”
南真手足无措地挥着手臂,看着她,“你……你不是掉……洞里了?”
“咒我!我看你才掉洞里了。”刘晓暹娇嗔着说。
南真仔细看着她,这头心仪的头发真实地呈现在面前,下面是一张盈盈的笑脸,被夕阳染得泛出金色的光彩。他挠着头,看到她时的兴奋被疑虑挡在了后面,说:“上午是怎么回事?”
“上午怎么了?”刘晓暹心不在焉地问,看看身后的人群,“我肚子饿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看到她完好无事,南真本来该高兴才对,可是心里的不安像发丝一样越缠越多,就把她带自己回老家所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晓暹听了南真的话,一直默默无语,似乎在想什么,满面愁苦,过了一会她才说:“你不是在跟我讲故事吧?”
南真用力摇摇头,“这都什么时候我还讲故事,你看我像讲故事的样子吗?”
“可是,上午我哪儿也没有去啊,一直在家休息来着,从来没找你去什么乡下老家。”
南真立刻傻了,瞪着眼睛看着她,“你……你是说……”
“我今天哪儿也没有去。”刘晓暹大声说,那样子不像在说谎。
南真保持着诧异的表情,慢慢把头转到一边,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刚才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吗?”
刘晓暹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怪怪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那——”南真一时焦急,说不出话。
两个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边把肚子填饱,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南真明显心不在焉,目光游离不定。
刘晓暹实在看不下去,问:“喂,你到底怎么了,好像巴不得我掉洞里死了呢。”
南真立刻很紧张地说:“你想哪去了。”
“那你别总纠缠那个话题了,多无聊。”她唧唧咕咕地嘟哝着。
南真盯着饭菜,轻轻地点点头。
长时间的沉默。
南真有一肚子话要说,问道:“你的老家在哪儿?”
刘晓暹放下筷子,刚才的笑脸瞬间变得硬邦邦的,“就是刚才你说的地方。”
南真大气也不敢喘,接着问:“那你的家人呢?”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小得几乎不能听到:“我记得告诉过你,母亲还在,哥哥不知去向。”
走出饭店时,天色尚早,空气也很凉爽,刘晓暹和南真一路走着,开始讲起家人的故事,南真在一边认真地倾听着。
刘晓暹的老家就是南真上午去的联合村,那户有着白色房子的人家里。小时候,在她大约五岁的时候,父亲忍受不了贫穷,一个人走了,抛下她和母亲,还有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一家三口人从此开始了艰辛的生活,日子过得非常苦。农家的孩子懂事早,等哥哥长大一些后,放弃了读书,开始四处打工,找活儿干,日子勉强能维持下去。
到她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哥哥决定去远方找工作,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是每个月家里都会收到哥哥从各个地方寄来的钱,一方面解决家里的经济问题,一方面资助她上学,她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就这样,一直等她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也没能看到哥哥,哥哥只存在于儿时的记忆中,现在恐怕见面也不认识了。
原来她的身世这么不幸。南真看着她略带哀伤的脸,一时无言以对,可他对上午所看到的事情,还是难以释怀。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啊。”刘晓暹晃了下脑袋。
“你说的是真的吗?”南真不太确信。
“当然是真的。”
到了周日,刘晓暹果然决定带南真去老家。在出发前,南真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可是却对将要看到的事物充满恐惧。
路上无话,到了联合村之后,刘晓暹带着南真来到老家——那栋白色的房子。南真一跨进院子里,一时有些迷惘,看了看刘晓暹,她倒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看得出,她的眼睛里有种淡淡的哀伤。
院子里长满了草,这里一定荒芜了很长时间,和南真下山找伯母时看到的情景差不多。
“这就是我家。”刘晓暹指着面前似乎被尘土封闭了许久的房子,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南真向里走去,杂草不时拉住裤脚,仿佛死神纠缠的手指。房间里不透光,空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墙壁斑驳,的确很久没人住过了。他看着土炕的位置,眼前依稀浮现出伯母站立的身影,还有那思念哀怨的眼神。
南真忽然问:“伯母呢?她不住在这里吗?”
刘晓暹露出开心的微笑,“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的,你跟我来。”
南真迷惑地抓抓头发,跟着她出了后门。后面就是他们曾经爬过的山,虽然只是幻觉,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到吞噬了刘晓暹的黑洞,南真身上就像泼了冷水一样哆嗦起来。
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走在前面的刘晓暹站住了,擦了擦头上的汗,回头对他说:“这里就是了。”
南真心中疑惑,这里荒郊野岭的,哪有人家?刚走上前,发现不远处的树林后面,有个人影一闪而逝,不由得朝那里走近了几步,刚才只隐约看到了一张老脸。
“你看什么呢?快点啊,我妈叫你了。”刘晓暹冲他招手。
那个人影不见了,南真这才走过去,笑容渐渐凝成愕然。
刘晓暹站在一处小凹地前,里面堆着一座坟墓。
南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刘晓暹回到光明市的,怎么也没想到,刘晓暹要自己看的,居然是一座死人的坟墓。
回来的路上,南真安慰她:“晓暹,说出来可能你无法接受,我想说,伯母不在了,她已经死了。”
“你胡说!”刘晓暹火山爆发一样的暴怒让南真冷不丁打了个冷战,“我说过的,她没死,她就住在乡下!”她气得脸色通红,愤怒地瞪着他,胸口起伏剧烈。
“可是——”南真还想申辩下去,可看看她目前气鼓鼓的状态,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团怨气。
大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刘晓暹口气缓和下来,语调平缓地说:“其实,妈妈过得很苦,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我总想把她接到城里来,可是她不肯。”
南真不禁苦笑,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等到晚上时,南真进入《云中》游戏,原原本本地把去联合村的遭遇告诉给江辉,而江辉在网络的另一端沉默了很长时间。
南真吞了口唾沫,手指敲打着键盘,“江警官,这些事你能相信吗?”
“我也不知道,最近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南真长出一口气,不自在地欠了欠身子,忽然发现“我在你身边”正向他走过来,急忙对江辉说:“江警官,我得离开一下。”
“我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家伙出现了。他找你干什么?”
“他告诉我,这个游戏里还有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过后我再告诉你。”
南真刚说完,就看到“我在你身边”说:“真不好意思,上次临时有点事,所以只好提前走了。”
南真笑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各个键子间跳跃着,“今天可以进去吗?”
“可以,跟我来。”
南真跟着它走着,仍是先前那条道路,穿过一片笼罩着黑云一样的山脉,就当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时,眼前便出现那片刺眼的红光。南真觉得十分奇怪,自己曾沿着第一次走过的路寻找所谓的“洞天”,结果那是一片雪地,根本没有黑色的山脉和红光。耳边不时响起的那八个字中,游戏就占用了四个字,这使他更加坚信,戴小东和高天明的失踪肯定与这款游戏有关。
“怎么开始?”南真开门见山地说。
“你现在已经在游戏里了。”
南真有些糊涂,“这里不是《云中》吗?”
“你真是无可救药,幸好这两个字是对我说的。”
南真一看屏幕,“云中”两个字照例变成了空格,心头一寒,又问:“游戏内容是什么?有没有规则?”
“没有规则,你制定规则。至于游戏内容,我说过的,你要改变人生,进去了自然会明白。”
南真再次发出会心的笑,还从来没听说过,玩家可以制定游戏规则,而且还是网络游戏。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就是这样。记住我以前说过的话,人生将从此获得新生。”
南真还有话要对他说,红光里那团黑色的影子却已变成了一团云烟。正当他茫然不知所措时,眼前刺眼的红光像被什么东西抹掉一样不见了,紧接着屏幕上的场景发生了变化,虚幻的场地不见了,像遇火的雪一样融化了,屏幕暂时一片空白,接着白色洇退下去,一个精致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南真立刻睁大了眼睛,这个地方怎么那么熟悉呢?记忆像洪流一样汹涌而出,他眼前一亮,眼前的场景不正是他的家吗?只不过时间好像往前走了很长。
画面上是一扇门,记忆中还存着一些对它的印象,也都像黑白照片一样模糊,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自己的电脑里,看到了过去的家,心里着实非常激动。而且画面异常逼真,仿佛显示器就是一面玻璃,南真正透着这面玻璃看着自己儿时的家。此时门紧闭着,看不到人。
该怎么进行游戏呢?南真有些茫然,这时看到屏幕正中出现了一个对话框:“进入游戏请点确定。”在对话框的下面,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按钮,上面刻着“确定”两个大字。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游戏实在太可怕了,居然连自己过去家的模样都能如此逼真地刻画出来。
不能进到这个游戏中去。一个声音说。
可是南真的手似乎根本不听使唤,滑行着鼠标,点中了“确定”,同时,他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孩子,你醒了。”
“妈,是你吗?”
南真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像一片模糊的云,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费力地张大眼睛,眼前的人才渐渐清晰,果然是母亲。
“妈。”此时南真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土炕上,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母亲说:“你睡了一整天了,怎么叫你都不醒。”
南真觉得头塞了铅块一样沉甸甸的,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抬起来,惊奇地朝四面看去。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如此陌生,又似乎曾经就是这样。是的,他终于想起来,儿时的家就是这样子,地上没有铺地板,瘤子一样长满溜光的土包,泛黄的墙纸不时耷拉着,还有那台古董般的黑白电视机。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是在做梦吗?后来想起了游戏,“我在你身边”告诉过自己,进入游戏可改写人生。
“小东,你怎么了?”
儿时的乳名唤醒了南真沉睡的记忆,看着比现在年轻许多的母亲,他恍然醒悟,自己真的已经回到了过去。
“记着我说过的话,你的人生将重新开始。”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深沉的声音,南真浑身一抖,看着母亲从外屋端来一盆香气扑鼻的地瓜,记得好久没有吃过了,此时嘴里倒开始流动起口水来,急忙抓过来一个。
这时,父亲从外面走进来,一头的尘土,满脸的疲态。南真朝窗外看去,似乎正是春天,大风裹着灰尘四处袭来,天色一片昏黄。
“妈,现在是哪一年?”南真往嘴里塞着地瓜问。
母亲看了看父亲,笑了,“这孩子睡糊涂了,现在是1987年呀,今年秋天就送你去上学。”
父亲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到在外屋声音很响地洗脸。南真急忙跳下炕,走到了那面老式的镜子前,记得那面镜子家里保留了许多年,两旁各有一个长条状的画,很有革命味道。走到漆成红色的柜子前,那面镜子还在,两侧的画也在。南真心里流动着对往事的思念,当目光落在镜子里时,看到了一张幼稚的脸,上面脏兮兮的,表情呆滞,身上还穿着邋里邋遢的长满皱纹的白衬衣蓝裤子。
这就是过去的我吗?
南真用力挤着微胖的脸颊,也许是记忆欺骗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正朝着镜子发愣,母亲走过来,问:“你看什么呢?看你的脸脏的,快去洗洗。”
南真还在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想起刚才母亲说的话,算了算,今年才八岁,正是在这一年上的小学。
南真想起“我在你身边”说过的话,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切真的发生了,说不出是高兴是恐惧,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真的发生了时光倒流,自己还会不会回到现实世界呢?种种猜测纷至沓来。
“你还愣在那儿干吗呢?赶快吃饭,一会上学迟到了。”身后传来母亲的喊声。
自己不是还没上学吗?南真一回头,身后的景象乍一看似乎没有变化,可一些微妙的转换还是引起了注意。斑驳的墙纸变得崭新了许多,顶棚也糊上了纸。他还茫然不知所措,就被母亲拉到炕桌上,小米粥的香气钻进鼻子里,记忆又像水里的气泡一样浮上来。
“这孩子怎么了,最近一直有点怪。”
南真听到母亲在外屋对父亲小声唠叨着,也没多想,夹着咸萝卜条,混着粥哧溜哧溜地吃起来。
“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还想继续游戏吗?”
又是那个声音。
南真茫然四顾,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就是在和你说话。”
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在南真看来,仿佛只过去了十分钟而已。不过他忽然很想继续玩下去,想到学校看看。
“好的,不过游戏是有时间限制的,你最多只能再玩一个小时。”对方再次窥探到了他的心思,立刻作出回答。
吃完饭,南真从炕上抓起灰绿色的书包背在身上,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似乎早就知道书包就在那里的。
外面艳阳高照,土路上有一些下田干活的人,男人们大多光着上身,扛着锄头,彼此大声招呼着。南真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些匆匆行走的人们,有几个还和他开着玩笑,他也只是麻木地回应着,觉得很不适应过去的环境。
这时,对面走来两个穿着一身黑色的老大娘,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倒像相声里的绝妙搭档。南真觉得眼熟,那又矮又胖的不是自己的奶奶吗,旁边的是本家的亲戚。不知为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