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于大路过来了。于大路将一瓶虎骨酒塞给了李萍,道:把这瓶虎骨酒捎给你爸。
李萍推辞道:于主任,不用不用,我爸没喝过虎骨酒……
于大路:没喝过正应该喝喝!上次你爸说他腰不好,这虎骨酒专治腰腿病!我这还是托人从佳木斯给带来的!让你拿着就拿着!
于大路又将酒塞给了李萍,转身走去了。
李萍拿着那瓶虎骨酒,很为难的样子。
靳英笑道:这于大路别看实在,可也会动动心眼儿!他这明摆着是要“曲线救国”,怕追不到你,先追老丈人!
李萍叹气:我爸现在,一提于大路,那才是从心里高兴!平时在家里就叫得那个亲,大路长,大路短的,真把他当姑爷了……
靳英:我当初就说过于大路要追你,你就会有麻烦的!不过,现在你不用怕了,该跟他挑明了,部队都来外调了,你还怕啥?
李萍说: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他!可我还欠着他一辆自行车,一百二十六块钱。
靳英说:那就算了,于大路平时奖金多,也不会在乎那一百二十六块钱!
李萍:钱是小事,可我不能欠着他!他不在乎,我可在乎!
靳英:其实他这个人不错,心眼也挺好,就是粗了点。
李萍说:是不错,可我不喜欢!我早晚要把钱还给他!欠着别人,我本来心里就不好受,更别说还是欠着他的。
靳英说:对了,那辆自行车呢?
李萍说:我哥骑着,换鸡蛋换粮票去了,他说那叫搞活城乡贸易……
李元骑着新车,在大学校园的家属区里做起鸡蛋换粮票的生意。他选择这里有自己的打算,一是因为校园里的人素质比较高,不容易有差错;二是他空暇时可以去听听课,去图书馆看看书,学习知识。他知道自己不能一辈子做这个,整个家需要自己支撑。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而自己首先要做好准备。
李元骑着那辆26自行车驶来,车后架两旁绑着两只筐。他虽然是个换鸡蛋的,但穿戴很整洁,倒像个知识分子。
李元喊:粮票换鸡蛋来!粮票换鸡蛋来……
几个知识分子模样的男女端着大盆小盆围了过来。
李元恭敬地说:吴教授好!许教授好!孙教授好!
吴教授一口上海话:哎呀李元同志,别看你是个换鸡蛋的,可很懂礼貌!
李元:你们都是大教授,我岂敢不敬?慢点许教授,把盆给我。您换多少?
许教授:十二斤全国粮票,能换多少?
意外相亲(2)
李元:一斤换三个,十二斤换三十六个,您是教授,多加两个!三十八个!
许教授:哎哟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李元:您老就别客气了!等哪天我看书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去向您请教,您给我点拨点拨,我这就全都赚回来了……
吴教授:李元同志,你换鸡蛋可是有些委屈了啊……
李元:不委屈!能在大学校园里换鸡蛋,也是我的造化!(半是认真半玩笑地)诸位教授可别去打小报告,我还冒充过大学生,偷着去阅览室看过书呢!
几位教授被他逗笑了。
许教授:以后不用偷着去,你要想看书,我可以给你办个借书证!
李元:哎哟,许教授,这三十八个鸡蛋,说什么我也不敢要您粮票了!就算我拜师的礼品了,您拿好!拿好!
许教授:哎哟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随着一阵上课的铃声持续地响着,一些大学生走进了教室。做完生意的李元混在其中。这是大学里常见的那种大阶梯教室,两三百名同学在上课。
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了进来,站在讲坛前。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女教师充满自信地扫视着学生们……
在大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李元慢慢抬起头来,向讲坛前看着……
年轻的女教师正在黑板上板书:
市场学
第一章:市场学概要
女教师:很高兴能有机会跟同学们共度一个学期的学习生活,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谨,两个月前刚从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进修回国,主讲市场学。市场学在我国大学中,还是一门全新的课程……
李元跟其他同学们一样,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傍晚,李萍骑着自行车刚拐进家属区,就看见李元蹬着那辆26自行车驶在前面。李萍紧蹬几步,追了上去,道:哥,今天换了多少?
李元高兴地说:今天啊……赚了!大赚特赚!告诉你你都想不到……
到了李家楼下,两人停车,锁车。
李元拿起车把上挂的一只包:我一直在大学里换鸡蛋……
李萍正听着,忽然,嘭然一声,一只大搪瓷茶缸带着碎玻璃片砸在了他们俩的跟前,险些砸到了李萍。李萍:是咱爸的茶缸……
两人抬头看去,三楼的窗户玻璃被砸碎了,里面爆发出争吵声来。
李萍拣起大搪瓷茶缸,和李元一起急忙向楼道里奔去……
两人刚奔上二楼,正撞到下楼的李母,李母看见李萍和李元,就要瘫软似的扶住了墙……争吵声阵阵传来。
李萍:妈,是我姐回来了?
李母点点头,伤心地说:你姐每次回家,都要闹!我都让她闹的头疼……
李元劝慰:别急,妈,千万别着急……
李萍往楼上奔去,李元扶着李母也往上走……
李萍几乎是冲进了家门,看见姐姐李岚正气愤地在摔摔打打着,吓得桂花搂紧儿子小河直哆嗦。小河在哭泣。
李金才气得气喘吁吁。
李岚:我在乡下是死是活没人管,这好不容易回家来了,连张床也没有?这个家还是不是我的家?啊?
李萍:姐,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李岚: 那好啊,那就商量吧!让他们搬走,把这间屋子给我腾出来!
李萍:你让哥哥嫂子往哪里搬?
李岚:不搬这个家怎么住?人摞人?
李萍指着过道的行军床,道:姐,你睡这张床,我在咱爸咱妈屋里搭地铺。
李岚:凭什么让我睡过道,啊?李萍,你别又充好人!当初就一个顶替的名额,你给占了!非让我和李元下乡!你留在城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美得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吗?
李岚猛然撩起了裙子,露出了大腿上的一块伤疤:这是让拖拉机给撞的,差点就撞断了腿!
李岚又猛然撸起了衬衣袖子,露出了胳膊上一道伤疤:这是被镰刀砍的,差点断了筋!是不是我死在乡下你们才高兴啊?
李金才:你闹什么你!啊?每次回家都要闹!这个家是不是欠着你的?
李岚:你们不欠着我吗?这个家每个人都欠着我!为什么非得我下乡去受罪啊?为什么非得是李萍顶替进厂?爸,妈,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是你们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吗?!
李金才气得团团转:你你……你说的这叫人话吗?!
李金才气得抓起于大路送的那瓶虎骨酒就摔,嘭然炸响。
一块瓶子的碎片崩到了小河的脖子上,吓得桂花哆嗦着手给拔了出来。
小河疼得哇哇大哭。
李元过去察看着儿子。桂花就劲拉住了他,委屈而又张皇,乞求道:咱回乡下吧,带着我和儿子回乡下吧……求求你……
李元心疼地抚摸着儿子,也抚摸着桂花,点头道:好!走!咱们回去!
李元接着就开始收拾东西……
意外相亲(3)
李萍见了,急忙道:哥,大嫂,你们不能回乡下!一家三口都回来了,怎么能再回去?……姐,难道你就忍心逼大哥大嫂回去吗?
李岚:难道你就忍心逼我回去吗?不,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李元已收拾好了旅行袋子,简简单单的,道:岚岚,你别再闹了,咱妈身体不好,别让咱妈着急。小萍,照顾好咱爸咱妈。爸,妈,我们走了……
李萍要拦哥哥,可嫂子桂花却抱着儿子逃也似的逃了出去,抢先下楼了。
李元提着包跟了出去。
李母见了,头晕似的要摔倒,李萍急忙扶住了妈妈。
李金才直叹气……
李岚哼了哼,走进了李萍那屋子,嘭地关上了门……
李萍将妈妈扶进卧室,让她躺在床上,轻轻地揉着头,道:妈,别着急啊……一会儿我去追我哥,把他和我嫂子劝回来。
李母老泪横流……
夜色已浓,城市的各色霓虹灯在沉寂的夜色中如花怒放。夜晚的候车室,显得有些空荡。不时有过路的火车通过,鸣着汽笛,呼隆隆地驶过去。
在候车室的长椅上,桂花抱着孩子,把孩子哄得睡着了。
李元看着心疼地接过孩子来:来,给我。你也睡会儿。
桂花说:你睡吧。
李元:你睡吧,别发愁,以后咱们还能回保定来!
桂花抱紧儿子说:我不发愁,有你在身边,我啥都不怕。
李元脱下外衣给桂花披上了。
李元说:想一想,真好,咱们一家三口,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天天都在一起。
桂花点点头,含泪道:咱不分开,咱天天在一起……
车站的路基上,铁轨在交扭着延伸而去。许多的路灯,挺立在路基上,不停地变换颜色,闪烁着。李元坐在长椅上,一手护着儿子,一手拿着书,借着灯光在看着。
桂花躺在他的另一旁,睡着了,睡得很踏实。
李萍匆匆找来。李萍:哥……
李元嘘了一声,怕惊醒桂花和孩子,轻轻起身,拉李萍到一旁。
李元:替哥担心了?用不着,没事的。
李萍说:哥,让你和嫂子受委屈了。
李元:这算什么委屈!李萍,你来了正好,我啊,想了一晚上,不回乡下了。
李萍笑:就是!一家三口都回城里来了,怎么还能再回去?一会儿等嫂子和小河睡醒了,就回家去。
李元摇头:算了,别回家挤了,让咱爸咱妈为难。天就快亮了,等天亮我就去租一间房子!到大学里去租,还能便宜点!
李萍:去租房子住?
李萍没有想到,当红日再次冉冉升起之时,哥哥已经找到了新家。朝阳渐渐显去艳妆,跃过了楼群,温暖而明亮的阳光眷顾一间小平房,那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
李元:有福之人不用愁吧?这一个月的房租才五块钱,周围住的还全都是教授!
李元、桂花和李萍正在收拾,小河在一旁玩着水。每个人的神情都充满了喜悦。
李萍:哥,你偷着上课,人家抓着怎么办?
李元:嘿,孔乙己先生说过,读书人,窃书不能算偷!同理可证明,读书人,窃课也不能算偷课!我是去学知识,脸皮厚点,抓着也不丢人。再说,吴教授许教授他们还能帮我说说好话呢……桂花,住在这大学校园里,好吧?就是小点。
桂花:好!再小也好!总算有个家了……
李元:对对对,这就是咱的家!咱在这城里有家了,儿子!
李元逗弄着小河,小河咯咯地笑……
李萍离开时,李元出来送她。两个人走在校园里。
李元:小萍,回家告诉咱爸咱妈,不用为我担心了。
李萍迟疑着道: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要出嫁了。
李元:出嫁?好啊,好!肯定不会是于大路!他是干什么的?
李萍:当兵的,前些天还来厂里外调过我……我走了之后,就是军属,按政策可以照顾,哥,你就可以顶替进卷烟厂了。
李元端详着李萍:小萍,你可别单单为了让哥顶替,就急着嫁人。千万别为哥苦了你自己。
李萍说:苦?怎么会苦了我自己?哥,我愿意嫁给当兵的!
李元说:那你可要想好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要是从心里愿意嫁个当兵的,哥不拦你。你腾下的名额让你姐顶替进厂吧。
李萍说:不,还是给你!你带着嫂子还有孩子,多难!
李元说,哥再难,也是个男人!还是给你姐吧!她更不易!……小萍,你没有下过乡,不知道,在乡下真是太苦了。你姐这么闹腾,我一点都不怪她。
李萍:可我还是想让你顶替!
意外相亲(4)
包装车间里,李萍心事重重地坐在电瓶车上愣神,连靳英在旁边喊她向她摆手,李萍都没有看到。靳英有些奇怪地上车,道:李萍,你又愣什么神?!
李萍看着她,慢慢道:我想去找厂办刘主任。
靳英:找他?找他干什么?
李萍:上次外调的事怎么没有下文了?我真有些着急了。我这就找他问问去!
李萍跳下了电瓶车就走,靳英在后面追着:等等我,我陪你去!
厂办刘主任正提着暖瓶要出办公室打水,刚要开门,那门被敲了一下就猛然推开了。刘主任躲闪不及,被撞到了脑门儿,差点摔了暖瓶,哎哟一声捂着脑门儿。
靳英进来了:刘主任……哎哟,撞到你了?
刘主任不悦地:靳英,你就不会敲敲门再进来啊?
靳英:我敲了啊。(转向李萍)我敲门了,对吧?
刘主任:你是敲了,可你也得等我喊一声进来你再进来啊。
靳英:对不起主任,下不为例了!来来来,我给你揉揉。
刘主任吓得却直躲闪:得得得……你们俩,有事吗?
靳英有些讨好地说:嘿嘿,刘主任,上次来的那两个当兵的,外调完了怎么就没信了?
刘主任:谁外调完了?
靳英:就那两个当兵的,一高一矮,不是来外调吗?
刘主任:是啊,怎么了?这跟你们俩……有什么关系?
靳英愣了。靳英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李萍,李萍也有些发愣。
靳英:怎么能没有关系?当时我问过你,他们是不是来外调李萍的,你说是!
刘主任:这不可能!我不可能告诉你说“是”,我说的是“有可能”!这有可能就是“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全厂三千多职工都有可能“是”,也都有可能“不是”!明白了吧?至于……他们到底外调谁,保密!
靳英急了,恼怒地说:你这说绕口令哪!那你现在就说一句人话,到底是不是来外调李萍的?
刘主任就看了李萍一眼,说:当然不是!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外调你们干什么!你们又有什么好外调的?
李萍听了也很生气,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李萍一起身,碰翻了椅子,那椅子砸在了暖瓶上,暖瓶嘭然炸裂开了!
刘主任:你们……你们俩!
李萍瞪视着刘主任。
靳英一看不好,急忙拉走李萍:走走走,连人话都不会说!
靳英失望地说:白高兴一场!
李萍更加失望地说:可我都跟我哥说过了……
靳英:说过了?你怎么说的?
李萍:我告诉我哥,我要嫁给一个当兵的,腾出的名额,让他顶替进厂!他还要让给我姐呢!我以为上次真的是来外调我的……
李萍神情不免有些沮丧,和靳英走进了包装车间。
这时,于大路正在接电话,粗门儿大嗓地说:……知道了!这就让她过去!
于大路放下电话,若有所思。他出了办公室,对刚要上电瓶车的李萍喊:李萍,你快去厂部,书记厂长有事找你!
李萍一愣。李萍说:什么事?
于大路说:没说,听起来挺急的!
靳英说:准是那个刘主任告状了,说咱们刚才到办公室捣乱,砸了暖瓶,这小男人!我陪你去!
李萍:不用,既然他告状了,叫我去肯定是挨批的,犯不着再搭上你,暖瓶又不是你碰炸的。
李萍上楼,向走廊尽头的会客室走去。
走廊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