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好,既然你向董事会做了保证,那就应该兑现。这次集资改制印刷厂,校里很重视,当成一个试验田。对上,我可以为你撑腰;对下,那你就得为我撑腰了。
李元:这没有问题,你是董事长,我是老总,一根绳上两蚂蚱。
张老师笑:这比喻你给用到这儿来了,也形象!那是谁啊?
李元:哦,我妹妹,她有点事来找我。
张谨:那你去吧,我在这儿替你盯着。
李元:谢谢啊,谢谢!
李元这才匆忙向李萍走来。
两台印刷机在飞快地旋转着,吐出一张张书页。
李元陪着李萍来到湖边聊天。
李元兴奋地说:印刷厂这一改制,我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我有股份了!是股东!
李萍:那女的就是张老师?
李元:对,张老师,张谨,别看她年轻,比大学生大不了多少,可做起事来,让我服!人家到底是从国外回来的,观念、思路,就是不一样!而且,她还胆大,还心细。这次改制,就是她给鼓动成的。也不容易,好多人反对,还有人给省里市里写信告状,说把一个校办工厂给改成股份制公司,还让一个换鸡蛋的当老总,还给他股份,这不搞起资本主义了吗?校领导有一阵也含糊了,我以为完了这下,可张谨愣是去找校领导,挨个谈,终于给谈下来。
李萍:她怎么说服他们的?
李元笑:她说我们离资本主义还远着哪,怕什么怕?邓小平都说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她也很崇敬邓小平,这一点我们俩很像。时代造就人。
李萍:真羡慕你们,能活得这么充实。
李元:哎,对了对了,别光说我的事,你这大晚上跑来找我,什么事?
李萍迟疑了一下,道:哥,吴天亮来了。
李元:他来了?在哪儿?
李萍:住在古莲花池旁边的招待所,他还去家里见了咱爸咱妈,一起吃了一顿饭,本来该叫你去,也见见他,可……
李元注意着李萍的神情,道:说啊,可什么了?
李萍:哥,我和吴天亮……签字了。
李元一愣:签、签字了? 是……离婚签字?
李萍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离婚这两个字。
李元焦急地说:小、小萍,你和吴天亮这怎么搞的?两人本来相隔千里,互不相识,可就因为一张字条,好上了,结婚成家了,那就该好好过啊,怎么这不到两年就离婚了?谁提出要离?准是你吧?
李萍又点了点头:是我。
李元:因为什么?
李萍:因为……我不幸福。哥,虽然离婚对我对他都会造成痛苦,但也不是坏事,毕竟为以后带来了希望。要是不离婚,就让我这么熬下去,熬到老,熬到死,我心不甘!那我这辈子不是白活了?
李元叹气:你呀,你。都想好了?
李萍又点了点头。
李元:既然都想好了,哥就不多说什么了。虽然现在离婚率每年都在上升,社会对离婚也越来越理解,但毕竟是离婚,走出这一步,对谁都会带来痛苦。
李萍:哥,你会离婚吗?
李元:我?我才不会离婚呢,我舍不得你嫂子。
李萍:可我能看得出来,那个张老师对你挺好。
李元:张董对我是不错,可再不错也只能是同事关系。我这辈子啊,就你嫂子了,挺好,你嫂子当年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李萍看着李元,不语了。
李元:小萍,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吴天亮?毕竟人家……
比我更难受
李萍:算了,哥,别去打扰他了,他现在肯定。
夜晚,招待所卫生间内,吴天亮正在洗澡。他抚摸着肚子上那条深深的疤痕,突然恼怒地挥起手来,啪啪啪地拍打着,好似要把心中的痛苦都给发泄出来。
吴天亮用热毛巾捂着脸,紧紧地捂着,一阵低低的、难以抑制的饮泣声传了出来……
告别李元,李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她独自一人回到家,神情忧伤。李母迎上,诧异地:小萍,你怎么回家了?吴天亮呢?
李萍:他在招待所。
李母:那你怎么能丢下他回来?你该在招待所陪着他呀!
李萍想说,可看见爸爸李金才也在注视着她,有些不敢了,想躲进里屋,却被妈妈给拉住了。
李母:别走!你跟爸爸妈妈说清楚了!
李萍:爸,妈……我和吴天亮,从咱家吃完饭,回到招待所,就、就签字了。
李母惊愣:字都签了?
李金才:签啥字了?
李母:这还用问!签字就是离婚,离婚就是签字!你你你,小萍,你你……
李母捂着胸口坐下了,难受地指着李萍。
李萍吓得急忙上前:妈,妈您别着急,别着急。
李母:我能不着急吗?!啊?你你你……
李金才:是真的?你们俩真的签字离婚?
李萍点了点头。
李金才看着她,抽搐着脸,猛然举起了那只刚修好的搪瓷大茶缸,就要往李萍的脚下摔去,可他上下使了两下劲,却将大茶缸没有摔到地上,而是给墩到了李萍面前的桌子上。茶缸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
李金才:当初不让你嫁给他,可你偏偏要嫁!死活要嫁!你嫁就嫁了,两年了,快两年了这,他来认了亲,认了我和你妈,我和你妈也都认了他。他挺好!挺当我心意!也挺当你妈的心意!比你懂事!比你强!可这刚认了亲,你们俩就签字离婚了?谁提的?是他提的要离?
李萍:是我,我提的。
李金才:还是你?!你凭什么提啊?凭什么要跟他离婚?他是让你冻着了,还是让你饿着了?你连个班也不上,他把你养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美得你都不知道姓什么了?连沏个茶他都舍不得让你动手,你还跟他提离婚!因为啥?啊?因为啥?
李萍:跟你们说不清楚。
李金才:跟爸爸妈妈有啥说不清楚的?他外面有女人了?外面还养着别的女人?
李萍:爸,想哪儿去了,吴天亮可不是那种男人。
李金才:那还能因为啥?你说啊!
李萍:我,我跟他在一起,感觉不到幸福。
李金才和李母都好像被噎了似的,互相吃惊地对视了一眼。
吴天亮已经洗完了澡,坐在沙发上,伤感地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
李金才:那你跟爸爸妈妈说清楚,幸福是个啥东西?
李萍:……
李母:这过日子,两口子一个心气,那就是幸福!
李金才:别看了几本书就犯迷糊了,幸福那是书本上写的!过日子啥叫幸福?啥又叫不幸福?我和你妈,我和你妈从结婚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养了你哥你姐还有你,你哥这又娶了媳妇,媳妇又生了儿子!这一家人打也好闹也好,就这么过,一天天就这么过日子,一天天老下去,你能说我和你妈就不幸福了?
李母:小萍啊小萍,你做事也得想想后路啊,你这说离就离,那你以后怎么办?
李萍:……
李金才:你去!现在就回招待所,跟吴天亮认个错!当着他的面,把那啥,那那那签了字的离婚书给撕了,给烧了!明天就跟他回贵阳去,回家去!
李萍不动。
李金才: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去!
李金才说着就要往外走,被李萍给拦阻了。
李萍:爸,爸,你和妈都别着急。
李金才:能不着急吗?你妈心脏病这就犯了!今晚这个家没你的地方!你快去招待所啊你!
李萍:好,我去。爸,妈……我去,我去招待所。
李萍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李母仍在难受地喘息着。
李金才捧起搪瓷大茶缸,郁闷而又愤怨地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了,将大茶缸给摔在水泥地上,大茶缸跳了一跳,在地上滚动着。
茶缸里的茶水在流淌着。
李萍走在夜晚的大街上,神情忧伤。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司机示意她上车。
李萍没有理,依旧走去了。
李萍走着走着,偶然抬头,看见了电影院门口张贴的海报,又是通宵电影,但不是老片场,而是新电影《年轻的朋友》《雷场相思树》《当代人》《庐山恋》。
李萍迟疑了一下,走到了售票口。售票口已经关上了,李萍敲着。
好一会儿,售票口的小窗户打开。
李萍:是通宵电影吧?
售票员:是,四部片子,可已经开演一个多小时了,你看不看?
李萍走进了放映大厅,里面正在放映《庐山恋》。
李萍找个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你还睡啊?
银幕上,张瑜和郭凯敏扮演男女主角正爱得伤感而又缠绵……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萍坐在那里,并没有在看,而是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银幕上的恋爱一幕幕,李萍的恋爱也在一幕幕地闪现着。吴天亮的剪影依稀浮现:第一次见到吴天亮时,他的庄严;得知自己同意时的兴奋;车站给自己接站的喜悦;与自己躺在床上,畅想老了吃葡萄和吸烟情景的痴醉……李萍的眼泪又从眼角流下来……
已经日上三竿了,可靳英还在床上酣睡着。
靳母端着一杯牛奶进来,坐在床边,有些心疼地看着靳英。
靳英苏醒过来了,显然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叫了一声妈,翻个身又要睡。
靳母:英子啊,你还睡啊?
靳英:妈,我头疼,再睡一会儿。
靳母: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啊?跟谁喝酒喝成这样了?这都快到中午了。
靳英听了,一下子激灵起来:快到中午了?(看表,惊叫)啊!十点多了?哎呀妈,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坏了坏了坏了!
靳英跳下床,依然头晕,摇晃了一下,啪啪拍了拍脑门儿,把自己给拍清醒了,然后立即就奔进洗漱间去了。
靳母惊愣地看着她。
靳英飞快地刷牙、洗脸,动作都失去了常态,已经变形了。
靳母过来:英子,你这又要干吗呀?
靳英:妈,不告诉你我今儿要带个人回家给你看看吗?
靳母:还是真的啊?
靳英飞快地蹬着自行车,神情焦急,边蹬边抬手看着手表。
靳英脚下的车蹬,转动得也越来越快。
靳英的自行车,也越来越快。
靳英冲进招待所,顾不上跟服务员打招呼,就往二楼跑去。
服务员抬头看见她,急忙喊:喂,那女的!那女同志!你是不是要找201房间的吴天亮啊?
靳英在楼梯上停住了,回头看着她。
服务员:吴天亮已经走了。
靳英怔愣了一下,根本不相信地,继续往二楼上跑去。
服务员急得直喊:哎哎哎,你……
靳英不顾她的喊,跑上了二楼。
靳英跑在了走廊上,跑到了201房间的门前。那门是半开着的。靳英猛然推开就冲了进去。
里面,正有另一个服务员在收拾着房间,清扫。
靳英仍不愿相信地退后几步,看了一眼房间的号码,没错,就是201!
靳英问服务员:他怎么真的走了?
未等服务员说什么,靳英转身又往楼下跑去。
靳英匆忙往楼下跑,可刚跑到楼梯一半,却险些与正往楼上走的那个前台服务员撞上。服务员:哎哎哎,你跑什么呀?
靳英也不答理她,仍要跑去,却被服务员一把给拉住了。
服务员手中拿着一封信:你是姓靳吧?那个吴天亮留给你的。
靳英一愣,接过了那信,当即打开来看。
吴天亮:靳英你好,我走了,回贵阳了。这次来保定,本来是想要来看望岳父岳母,还一个心愿,可没有想到会与李萍签字离婚。
……离婚,对我的确是一个打击,我很痛苦。但既然是李萍的选择,我不能不同意。靳英,你是个好姑娘,让我感动的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安慰,这份安慰很珍贵,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接受你嫁给我,因为我不能给你幸福,这你应该知道因为什么。就像我不愿意耽误李萍一样,我也不能耽误你。再说,我现在根本也没有谈婚论嫁的心情,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谢谢你,靳英,我走了,祝你幸福、快乐……
靳英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赶向火车站,连连超过旁人。她脸上的汗水在流淌着,她都顾不上去擦一擦了。
过街天桥的斜坡很陡,台阶旁边是自行车道,窄窄的。
靳英推着自行车,匆忙地往上奔去。
靳英将自行车推上了天桥,正要继续往火车站跑去,可突然她愣了一下,站定了。因为她看见天桥上,李萍正站在那里,在向火车站方向看去。
靳英有些怨恨地看了李萍一眼,推车刚要经过李萍的身边跑去,李萍对她道:晚了,火车已经出站了,马上就开过来了。
靳英:那你站在这儿干吗?你去啊!你怎么不去车站送他?
李萍:我是想送送他,可真要去车站送了,他会更难过。
靳英:你还知道他会难过?你还顾得上他难过不难过?你想的都是你自己!想的都是你自己幸福不幸福,你想过吴天亮吗?想过他跟你在一起,你给过他多少幸福吗?
李萍:想过,我跟他在一起,一直很努力,我能给他的都给他了。我努力去当好一个妻子,一个继母。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靳英,你应该了解我!
靳英:以前我了解你,可现在,我不了解你!就为了那个王小毛,你和吴天亮要离婚,让我看不明白你!
李萍:离婚不是因为王小毛,就是没有王小毛,这婚也会离的。
靳英:那你就不该站在这里!你该去车站送他!站在这里,就证明你心里有愧!
李萍:对吴天亮我是有愧,因为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心疼,这我心里有数!我对他有愧但没有错,我做错什么了靳英?难道我为了寻找幸福就不能离婚了?
这时候,突然一阵颤动渐渐在天桥上荡了起来,且越来越强。
两人看去,一列墨绿色的客车,正徐徐从车站驶来。
路基上的信号灯在不停地变换着。
客车飞快转动的车轮。
各走各的路!
天桥的颤动也越来越烈。
李萍和靳英都不说话了,两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那列客车。
当客车经过天桥下的时候,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转身过来,到天桥这一边来,依然用目光追随着客车。
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彻起来了,呜——
那列客车越开越快,驶出了李萍和靳英的视野。
靳英依然怨恨地扫视了李萍一眼,道:吴天亮走了,你该去找王小毛了吧?
李萍不语。
靳英:当初我就说过,要是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吴天亮的事,那咱俩也就完了,不再是好姐妹了。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不会说了白说!从今往后,我不再拿你当朋友了。咱俩,各走各的路!
靳英推起车就走。
李萍:靳英!靳英……
靳英:我不认识你了!
靳英推着自行车,飞快地跑下了天桥,骗腿儿上车,又是飞快地蹬去了。
李萍站在天桥上,看着靳英远去的背影,慢慢转身,与靳英相背而行,走下了天桥的这一边……
两个好姐妹,背道而驰。
宽阔的高速路上,王小毛驾车在疾驰,车内坐着安然。
安然:你能不能慢点开?从北京到保定,你用了还不到两个小时,我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幸好没出事。我要是在去哈佛前出车祸,那才冤死了!
王小毛:我开车还从没有出过事。
安然:前些天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