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紧张。还有,一点……胆怯。
可是骨子里的一丝倔强,不允许我受这样的侮辱。
我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就要一纵身跳下去……
突然间,哪里伸出的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拦腰抱起,离开那让人眩目头晕的城墙边沿,轻轻放在宽敞的地方。
是谁突然出现了?
一个黑色旋风一样的影子阻挡在我面前。他逆着月光而站,背对着我。可是这样挺拔俊朗的身影,太熟悉了。
我心里跳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眼底一股热潮止也止不住。
这背影……
我曾向神许诺,只要让我再见到他,让我用什么代价去换,我都愿意。
“呃啊——”
瘦马竿儿趴下了,是瞬间被击中肚子卧倒的。他扭曲着身子痛苦异常。
穿草灰色褂子的人愣住了。
速度太快了!他在风驰电掣中施展电光火石般的拳脚,对方应接不暇,甚至根本没看清楚拳脚从哪儿来。
耳畔之后风在呼啸。
尖嘴猴腮的人已经捂住半边腮帮子歪倒一旁,他爬起来边逃边叫唤:“二哥小心,那小妞有妖术!她会隔空霹雳掌,会打人!”
他嘴里喊着莫名其妙的话,另外两个也接连被踢飞,四散溃逃。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面前的黑衣人仍背对我站着,没有转身的意思。
“大森林!”我的咽喉处像被开水烫着了一样激动得冒泡,“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我真想扑上前去抱住他大哭或是大笑,可我的脚没有移动一寸。像我这样唯唯诺诺的人,也许注定不会幸福。
“你为什么总背对着我?”我不死心地问。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转身也需要勇气。
“大森林,你……怎么了?”
我惊愕,呆呆地愣在那里……
“你开学前去了哪里?”
“我回了趟老家,去扫墓。”我小声地回答,盯着他的脸。
“难怪我没有找到你,明阳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耳朵里一片嗡鸣,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第46节:归来兮(3)
“大森林!你的脸怎么了?”我伸手想去触摸。
他脸上带着一个白色的乳胶面具,遮挡着半边面孔,是他一袭黑衣中唯一的亮点。真像极了安德鲁?洛伊?韦伯笔下的歌剧院幽灵埃里克。只是面具下那双蒙了雾水的眸子依然摄人心魄,凄凉而孤独。
“别看它,很丑陋。”他蹙眉,把头转向一边。
“你怕我看到什么?”我的心被揪起来,久久落不下去。
我不怕他看见我眼眶里的潮湿,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我的确想哭,“缅甸的大火把你烧坏了吗?对不起,那时明阳只带走了我,没有带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是对的。我已经死了。你还要好好活着。”
“可你活着回来了。我曾无数次地埋怨过这世界残忍,如今我不埋怨了,我要感激。”
他又回到老问题:“明阳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从缅甸脱身,置于死地而复生的?”
他依然不让我看他的脸,很严重吗?
“我的事不重要……”他一点也不在乎他自己。
“那什么才重要。”我声音激切,“你已经为狄家付出很多了。”
“不,那也是你的狄家。我做什么是我心甘情愿的,有一天你也会成为狄家的一分子,我一样会守着你,就像对待明阳一样。”
“我不想你一辈子都做明阳的影子。”我几乎是哭喊出来。
“不是的,”他小心地捧起我的脸,擦干那些眼泪,“我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
“可我不想……”
“嘘!好了……”他像哄一个娃娃,“好了,不说这些,我脱险之后到处找你和明阳,我知道你们去了狄家在勐腊置办的一处房子,但是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我前后一直在找你们,可明阳没跟你在一起?”
我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把你们分开时发生的巨细告诉我,我派人去找。”
古城墙上很安静,似乎是专门为了我和他的重逢准备的一处秘密据点。我该从何说起呢?勐腊,似乎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我和明阳在勐腊的野象谷看见一个游魂,样子很可怕。因为他的脸碎了……”我努力地回忆,似乎感到冷了,身子蜷缩起颤抖着。
“碎了?”他一惊,环起一个圈包着我。
我们就坐在这城楼上讲起了那段令人恐怖的经历,真的……很奇妙,虽然恐怖,可我却不冷了……
“嗯。碎了。那张脸像晒干的柿饼一样稀烂,挂着浓稠的血浆子,眼球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吓坏了,明阳把我拽到身后去,不让我看。后来才知道,那鬼生前是个农户,他因为看到有象偷吃他种的苞谷甘蔗,所以气愤之下用私下交易来的枪射杀了一头小象。他说他慌乱之中打出去一百多发子弹,事后自己也挺后悔,毕竟原先只是想把象赶走,没打算杀它,但是这象太狡猾,每次都等到粮食丰收的时候来破坏,害得他年年辛苦却总是颗粒无收。再后来有一天,一头成年母象冲进他的家,抬起前蹄把他碾得皮肉连筋爆开,白色的骨头断裂突出。他老婆看到他肝脑涂地的模样,吓得差点不省人事。”
“嗯,明白,象的记忆力超群,即使相隔几十年,它们也可以为亲人寻仇。”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不是和你一样吗?你知道你去找安卜泰报仇的时候多像个从地狱走出的复仇使者?”
他笑。他居然笑得出来:“那后来呢,这鬼和明阳扯上什么关系了?”
“那鬼对明阳说,自己死后他的兄弟和老婆娘家的人都发誓要杀象为他报仇,其实这里面还有些不法分子的鼓动,是想趁乱得到野生象牙,牟取暴力。他做了鬼就是希望化解这段仇,也让偷猎者死了猎杀的心。”
“明阳去帮鬼了?”他问道。
我点点头。
“这个傻孩子,什么事都要管。”他感叹,“后来呢?”
“勐腊管理站给我捎来一件上衣,是明阳的,衣服背面沾血写了四个字:回学校去。”我盯着天上那轮很圆很大的满月,心想他一定还活着,在地球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在看这轮月亮。
第47节:归来兮(4)
“还有线索吗?”
“他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留下一件带血的衣服,衣服上就四个字,口袋里装着一张卡……”我把那张银联卡拿出来交给大森林。
他看了看,沉稳地问我:“他最后一次往这张卡里面输钱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我记得,没有这张卡我寸步难行,买车票还多亏了有它:“暑假刚开始的时候。”
“哦!”他沉吟一声,“那就是说,这段时间他一点也没有关注过你……那他会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可能是做他认为更有意义的事情去了吧!”我自嘲一番,“世上仙女很多啊,他不用只关心我一个!我还有这点自知的。”
大森林听完,突然用力地攥着我的胳膊:“若惜,不要否认明阳对你的感情,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对你说,他心里一直有你,没有人比你在他心目中更有分量。也许他还是个孩子,也许他还有闲心去热衷保护野生动物,也许他今后会很忙,能陪你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你绝对不能忽视他对你的一颗真心。我知道,他很爱你,是真的。”
我的眼圈红了:“你对我负责任地说?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你一个人的决定就可以给世界画个圈圈,所有人都会按照你安排的那样做吗?”我捂起耳朵,“你可以救我的命,可以掳去我的心,但你怎么可以命令我去接受除你以外的人。我愿意把明阳当做知己朋友甚至至亲的亲人,可是爱情……是这个样子吗?”
“你还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在我耳边低语,没有像从前一样用他的大手把温暖传递给我,似乎在刻意地保持距离,告诉我一切都已不同,“我走了,你保重自己,等我找到明阳的消息我会来通知你……”
“你要走?”我看到他站起来,心里一阵发慌。
“快回去吧!有人上来了。”
这是他留在古城楼上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向城墙下跳去,就像夜色中的蝙蝠侠,又潜踪隐迹消失无踪。
脚步声越来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真扫兴,今晚咱们学校一直领先的,到最后关口输了。”
“就差一分啊!他奶奶的熊!气死老子了!”
“四瓶燕京够你喝的吧?”
“操!就四瓶啊?你他奶奶的也忒抠门儿了!”
两个高个子男生齐齐向我走来。我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们身上的校服,是校友。管他是什么,大森林出现之前的那幕还让我心有余悸,趁他们上来之前,我撒腿就跑,一阵风似的从两个人身边穿过……
“嘛东西?”
“我也感觉好像有个人影儿忽悠一下就飞过去了。”
“速度忒快!”
“哎妈呀!UFO……”
我顾不上听那两个走上城楼的人说什么,只是脚下生风,飞快地跑。刚到宿舍楼底下,就听见有人叫我:“蓝同学,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等你!”
莫言!
“等我有事吗?”
“我……”他吞吞吐吐,手里搓着两张卷得不像样子的电影票。
苹果正好回来,双手提着两个暖水瓶。
“去开水房了?”我问她。
“是呀!”她冲莫言努努嘴,“你们怎么在这儿说话呢?东花坛西操场有的是地方呀!”
“别说不着边的话!”我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暖水瓶,挽起她的一只胳膊向宿舍走,“莫言同学,再见!”
苹果身子向前走,脑袋向后转:“莫言,我提醒你啊,若惜是个乖巧孩子,你可不能欺负她。”
“不……不会。”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极了西红柿的同胞兄弟。
“还有啊,以后不许你和大吉普在一起厮混!”
“啊?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他那人我知道,本质不坏,但是心眼儿太多。跟着木匠学拉锯,跟着瓦匠会和泥。你是个老实人,我怕他把你带坏了。”
我们已经进了女生宿舍楼,莫言还在傻愣愣地站着,琢磨苹果的话。
宿舍里的蚊子成灾。秋老虎不肯走,秋蚊子更是狠毒。我和苹果各自躲在蚊帐里说话。
第48节:归来兮(5)
“大森林还活着?”她拿床单顶在脑袋上,下巴快要脱臼了。
“最后枪声响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大森林挡在我面前,血浆飞出,我昏厥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颠簸的汽车上……我面前只有明阳了……”
“明阳?”她打断我,“明阳又是谁?”
“这个……”我咬一咬嘴唇,“这话……要从头说起了。”
直到熄灯铃响起,明阳的来龙去脉,我才算交代清楚。灯灭了,一片漆黑,看不到苹果的表情,只听见她有点懊恼的声音:“唉!真是的,你不早说,大吉普还在乱弹琴撮合你跟莫言。”
我沉默下来。她还在夸夸其谈:“对了,你听说了吗,咱们学校又出命案了!”
“呃?”我惊诧,“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才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她端着茶杯又钻进蚊帐,“以前我就听说过,咱们学校从七九年开始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不是四个就是八个,反正都是双数,从没死过单数。”
“你听谁说的?”
“咱们学校每次都这样,一出事就封锁消息,怕影响学校的招生,更怕有人刨根问底。”她压低了声音说,“管理学院传出来的消息,前几日她们学院有个女孩儿和男朋友在晚上去了东门外的古城楼。这男的不是个东西!碰见三个民工耍流氓,他把那女孩子丢下自己跑了,结果那女孩儿被人强暴?了……?”她抱着茶杯咕嘟咕嘟地咽水,愤愤不平,“真无耻!要我说这男的趁早撞死算了。”
“后来呢?”
“后来,这女孩子回宿舍之后跟谁也没说,可是委屈得难受。看来她是做好思想准备了,想干干净净地上路。她去澡堂洗了个澡,穿戴好了之后就在更衣室服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是咱们宿舍楼后面的大澡堂吗?”
“咱们学校不就这一个澡堂嘛。”
“哦。”不知为何,我有心惶惶的感觉。
“你不记得了?昨天我们去澡堂洗澡,刚走到门口就被人堵回来,说里面在检修水管。我才不信呢!检修怎么也是隔个大半年才来一次,没理由不到一个月又来了。我就去打听打听,那女孩的室友都在哭。学校虽然让封锁消息,可是学生的嘴是堵不住的。我就知道澡堂里面出事了。”
“是自杀?”
“管理学院的女生在整理那女孩的遗物时发现了两封遗书,一封是给她恨的那个男人的,一封是向父母告别的。唉,如今的孩子真傻!为这么个畜生值得吗?她该早点认清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早些离开他……”
劝别人时,我们总是振振有词。殊不知,轮到自己的时候,是否也能理智镇静。
“东……城墙?”我后脖颈发凉,今天晚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盘腿而坐,看着窗外的那轮满月感叹:“有时候我有种感觉,这个大森林,他真的是为你而生的。”
“我希望他是为自己活着。”这是心里话。
我们又胡乱侃了一通,临睡时,苹果再三交代:“我跟你说啊,市政府在咱们学校东门外新修规划路,东门现在可乱,你千万别乱跑。有些民工素质很低,谁是歹人又没在脸上写字。”
“好,我听话。”我举手保证,“那每年我们学校都会发生命案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代一代毕业生传下来的说法。你看你上次遇到的于庆那事儿,图书馆里就多了两条人命。无独有偶,三个月前,在新建成的理科综合楼也发生了一起强奸案。”
“啊?”我知道的,“是西门边新建成的白色建筑?”
“是啊,就是那个!”她说,“大楼刚落成两个月就发生了命案。咱们学校同样采取惯用的手段:封锁消息。”
“怎么回事?”
“理科楼新落成后人气并不高,还是有很多学生习惯去老十号楼上自习。出事那天,有个女孩儿独自留在五楼公用教室温课。中午十二点封楼,午休时间大楼里基本没有人。下午两点半钟大楼重新开放,再有学生去五楼上自习的时候就发现,那女孩儿已经死在自习室了。她衣衫不整,是被人掐死的。”
“那……这案子抓到凶手了吗?”
“谈何容易?我们学校有四万多人,且不说凶手是校内人还是校外人,光学校封锁消息这一条,要破这个案子就难如登天。况且学校还安抚受害人家属,叫他们不要报案。表面上说是保护受害人的颜面,实际还不是怕影响学校的名声。”苹果愤愤然,“想想那女孩儿遇害前多痛苦,偌大一个教学楼,叫破了嗓子都没人听见,不但被侮辱,还被活活掐死。人都死了还顾什么颜面?叫凶手逍遥法外,不是给坏人再犯案的机会?”
我咬住指甲,没有出声。
“我并不是说所有的大学都有这种弊病,但是我们学校的确存在这些问题。所以我对大吉普巴结学生会想留校的做法一直鄙视,我就是看不惯!我怕他有一天也会成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算了不说了,”苹果冲我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