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书记,我失职。她不打招呼,也不听劝,就闯进来了。你看这……”
栗宝山抬起头来看着金九龙说:“没有关系,既然来了,可以谈一谈嘛。”
“啊,那好,那好。”金九龙无可奈何地笑应着,挨着张言堂在沙发那里坐下了。
银俊雅看着金九龙说:“金主任,我今天是来向栗书记汇报的。如果金主任想听我的意见,是不是另外安排个时间?”
金九龙看看栗宝山,又看看张言堂见他们都不说话。
只好站起来。但临走,又附在张言堂耳根小声说:“你也走吧,她要跟栗书记单独谈,不欢迎我们在场。”张言堂说:
“你走吧,她欢迎我在场,栗书记也欢迎我在场。”金九龙只好滚了出去。
“说吧。”栗宝山翻着桌子上的资料,不抬头地向银俊雅发出开谈的信号。
银俊雅朝门那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栗书记,金九龙在门外偷听你信不信?”
栗宝山听了她这低音而十分肯定的问话,由不得抬起头来,一下子跟她那亮眸相碰,立刻慌乱地躲开,转脸去看那扇关闭着的门。
“我们可以来验证一下。”银俊雅仍低声说着,正要走过去开门,坐在门跟前的张言堂忽然起身,一把将门拉开。
金九龙果然站在门外。他见门突然开了,十分尴尬。但也早有准备,索性走进来对票宝山说:“栗书记,大亮县长刚来电话问,如果今天不开会,他想下乡去。”
这话编得倒是不错,既可以应付,又可以再一次探探栗宝山的虚实。只是时间有点不对头,刚出去一分钟的功夫,怎么可能接那样一个电话呢?就连金九龙自己说出口之后也觉得有矛盾。不过,他很快就有了解释的词儿,他可以说是贾大亮一上班就打电话问过,而他给忘记了,出门才想起来,所以赶快返回来问。然而,栗宝山却没有追问他这个。栗宝山说:
“他想下乡可以下,有事再给他打电话。”
“那好,我去告诉他。”金九龙说着退出去。张言堂有意跟他到门外,看着他走远了,才回来,把门关好。
“栗书记,你看到了吧。他要是个正经的人,能干这种事吗?”银俊雅有几成气愤的说。
栗宝山虽然肯定了金九龙的偷听行为,但当着银俊雅,他低头不表示态度。张言堂想说什么,但看看栗宝山把话咽了回去。
银俊雅说:“不是我过分地多心,栗书记不知道,太城的问题相当相当的复杂,我今天要给栗书记讲的,绝对不能让外人听见了。不然,栗书记就会陷于被动。他们有一大帮人,信息相当灵通,只要有人说一句反对他们的话,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而且很快就会给你颜色看。报复了你,还叫你抓不到把柄,叫你有苦没处说,他们就是这样一帮心黑手辣的家伙。”说到这里,她发现栗宝山的身子动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她一开始就谈这个问题,有点不适时宜。因此,以一种正式开谈的口吻及时地转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还是说我的正题吧。首先需要说明一下,我想多占栗书记一点时间,因为有的事,得从头说起,有根有底,这样,栗书记才能听清其中的原由。我希望最好能让我先按照自己想的从头至尾说一遍,说完了,栗书记、张秘书有什么不明白,有什么需要质问的,再问我,我再回答。”
栗宝山听了暗想:“好你个银使雅,竟然不允许我中间插话打断。”他第二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又一次跟她的目光相碰。本想给她一个严厉的眼色,却因她的目光未能严厉起来,而且很快地躲开了。银俊雅想,沉默就等于认可了。于是她高兴地往下说:
“先说一下我这个人。栗书记、张秘书今天你们都看到了,是长得不错对吧?这是爹妈给的,我自己没有办法。长得好看,好像很幸运,实际是我的灾难,是我最沉重最沉重一辈子也解脱不了的灾难。因为长得美,走到哪里招引哪里的人。如果只是看一看,那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也高兴让人看。就像公园里的鲜花,谁走过时都要看一看,观赏观赏,这是很自然的。长得好看的女人,也是这个道理,也跟一盆鲜花一样。女人本来就有社会欣赏价值,有美化生活的责任嘛。问题在于,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样看一看就完了,其中就有那么一些人,非得把那鲜花踩踏踩踏,遭害遭害,他才心甘。因此,他们千方百计地追你,缠你,实在让你哭笑不得,烦得无可奈何。大概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要想洁身自好一辈子,几乎是根本难以做到的。所以,我也一样,我也有。有的是情愿的,有的是不很情愿的。今天我不打算详细地说这些,如果你们二位有兴趣,愿意听,我以后可以详细讲给你们听。我之所以要给你们讲这个,是因为你们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我愿意对你们敞开心扉。我不想把自己伪装起来,把自己说成一个非常非常干净的人。”
栗宝山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很郑重地看了一眼她,他为她的诚实和坦率感动了。
银俊雅接着说:“恐怕今天我要说的一切话,都离不开天赋给予我的这个话题。上面说的那些,是一般的情况。如果仅此而已,我还不至于感到深重的灾难。到后来,又一个问题发生了。有的人无中生有,捕风捉影,今天说我跟张三,明天说我和李四,没完没了,好像我是一个性欲狂,好像我的身子是铁打的。什么大破鞋,臭婊子,害人精,当代的武则天,各种各样损我骂我的话应有尽有。这样,把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的我,就完全糟踏成一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东西。你们想一想,这样的打击对我来说还不够残酷吗?
搞这种事的是两种人。一种人是闲着没事,成天坐在那里捕风捉影,编一些故事传播,从中取乐。另一种人是想从我身上沾便宜没有沾到,有意编瞎话造谣害我。不瞒栗书记和张秘书,我本来是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中学的时候,我曾想考大学,当科学家。到了部队,我想过要当军官。甚至盼望过打仗,冲锋陷阵当英雄。来到太城以后,也想干一番事业。因为我并不笨,我也能吃苦,别人干得了的,我相信我自己也能干得了,干得好。可我怎么干?谁肯让我干?在人们的眼里,我银俊雅非但不是什么人才,连一个起码的人的资格也不够;我只会勾引男人,只会卖弄风情,我是一个到处害人的贱货,妖魔。人们除了默默地欣赏我,拿我开心以外,谁也不说我好。即是心里觉得好,嘴上也得骂我。尤其是那些正经人,那些想升迁、想干事业的人,都躲我远远的,生怕沾上我这祸水。在这样的情势下、我还能干什么事?我有时实在难受得没法过,就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哭嚎着问道:‘天呀!你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张好看的人皮?你给我这张人皮就是为了折磨我吗?我上辈子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如此地惩罚我?!”’银俊雅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栗宝山和张言堂都被感动得站了起来。张言堂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赶紧开门走出去,再看一看是否有人偷听。
栗宝山想走过去劝慰她几句,但到中途,看看窗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银俊雅的哭声戛哭然而止。她擦了两把眼泪,即刻恢复了平静。栗宝山却因此睁大了疑惑的眼睛。他很快回到了座位上坐下,低下头,重新垒起防卫的堡垒。
银俊雅见张言堂走进来,关好了门,继续往下说:
“如果就这些,屈死我一个人,也不足惜。可问题更严重的还在后头。我成了政治斗争的工具。一些人为了达到他们卑鄙的政治目的,拿我当武器。栗书记和张秘书一定知道三国时候的那个绝代佳人貂蝉。她当时虽说充当了政治斗争的武器,帮王允除掉了董卓,但那是杀奸扶正的义举。如果我遇上那样的情况,我也会勇敢地去做的。问题是,我充当的那个政治角色正好相反,不是杀奸扶正,而是杀正扶奸。
你们不要误会,我自己并没有充当他们的杀手。因为他们代表着邪恶,我反对他们,仇恨他们,我不会当他们的帮凶。
我想的是如何将他们铲除!不过,我还是被他们利用了。他们用的不是我这个具体的人,而是我的漂亮,我的影响。这是他们在应用色情武器上的新发明,新创造。他们不来收买我,知道收买不了我。他们也不用女人去攻他们要铲除的人,他们知道对方不吃这一套。他们就抓住我的漂亮和我的坏影响,随意地编造,广泛地传播,说得活灵活现,弄得满城风雨。因为我漂亮,因为我在人们的脑海里是个坏女人,所以都信以为真。而且他们到处写匿名信告状。虽然上面来人查,查不到证据,无法落实,但造下的舆论和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被攻击的人因此威信扫地,说话没人听,工作一塌糊涂。上级不得不拿下他们。前面的三个书记就是这样被他们捧走的。实际上,前三个书记都是好人,都特别正派,都想在太城干一番事业。他们三个人在男女问题上,可以说是非常非常谨慎的。他们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过我,在远处是否看过我,我不知道,我直到现在也很难说清他们是什么面目。这话要对太城县里的人去讲,肯定不会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会说这是鬼话,鬼才相信我说的。不知栗书记和张秘书听了以后,信不信我说的?如果你们两个也不相信,大约我银俊雅再也没有活头了。”
栗宝山对银俊雅已有了一些信任感。张言堂可以说已是完全地相信了。他们两个人听到这里,都用理解和同情的眼睛看了看银俊雅,然后相互看看,欲言又止。
银俊雅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她振作了一下精神,不失时机地继续往下说:“我不是表白自己,我对栗书记和张秘书讲的,绝对没有一句假话,不是我不会说假话,也不是我没有说过假话。我会说,也说过。那是对别人,对自己信不过的人。对着栗书记和张秘书,我不愿说一句奉承你们的话。但从昨天晚上你们能几次接我的电话,我就坚信你们信得过。在前任三个书记的问题上,我也没有必要说假话。我一开始就对栗书记和张秘书说了,我并不是那么贞节纯净的女人,如果真和他们有什么,到了今天,在你们两个人面前,我还有什么必要隐瞒呢?说句不当说的话,如果他们不那么古板老实,如果他们真和我有一点交情,或许还落不了那样的下场。他们之所以连我的电话也不接,是因为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把我划到了坏人那一边,把我看成是一滩祸水。说句心里话,我有时觉得他们冤枉,为他们难过。有时又觉得他们活该,他们为什么不肯听我一句话?为什么要先入为主?为什么不作调查?为什么也听信谣言?
为什么要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领导,是县委书记,是太城县二十万民众的父母官吗?难道不知道他们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吗?”
银俊雅说得很激动。栗宝山不由得红了脸。他感到银俊雅说的好像正是他自己。
张言堂倒了一杯水递给银俊雅。银俊雅接过水杯,说声谢谢,接着往下讲:
“请允许我讲一句过头的话,前三任书记一到太城,就把屁股坐歪了。他们实质上是帮着坏人做坏事,既害了太城的群众,也坏了党的威信,到末了也损了他们自己。当然也损了我。现在太城县里的人,不光骂我是破鞋,婊子,女妖精,而且骂我腐蚀了党的领导干部,破坏了太城县的社会主义事业,是历史的大罪人。按他们所说,我的罪恶简直是罄竹难书,简直该杀头暴尸,遗臭万年。让我特别特别难过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还在于我含冤没处申。因为从来没有人找我,问我。这几年来,我是多么希望有人找我问我啊。要是有人找我问我,我还可以申辩,还可以喊一声冤屈。然而没有,使我连申辩、连喊声冤屈的机会都无法得到。我曾经想过去法院告状。可又一想,告谁呢?告造谣的吧,我一个人没有调查,手里没有证据,说不出来具体的人。告那些传谣的广大群众吗,我惹得起,告得动吗?再说,法院也肯定不会受理,囚为无案可立,人家一问肯定不会有一个人承认。你们看,这不是有冤无人问,有冤无处申吗?不过,冤死我银俊雅一个人并不足惜,严重的问题是在于,它害了党的领导干部,影响了太城县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大事,是对人民群众犯罪呀!所以,我找栗书记,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或者说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当着栗书记和张秘书唱高调,客观事实确确实实是如此。太城县的经济建设为什么上不去?为什么各方面的工作都落后?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在这里。不瞒栗书记和张秘书,太城县的群众对你们既抱着几分希望,也存着几分担心。希望你们能把太城县弄好,让人们的生活过得好一点。担心你们还和前三任书记一样,待不久又得走人。我不知道栗书记是怎样的打算,我想给栗书记提点建议。”
“是吗?”栗宝山看看她,作出愿意听的姿态。张言堂掏出笔记本来准备记。银俊雅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
“好像有点班门弄斧,或者说有点不知大高地厚。但找以为必须讲,这是我想了很久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栗书记在来太城之前,就把我列为头等重要的问题。这个完全正确。问题是,怎样解决这个头等重要的问题?我想无非是这样几种办法:一是设法跟我隔绝,不要让我的祸水沾到你身上去,防止出现前三任的悲剧。这个办法,前三个书记都用过了,都失败了。栗书记可能会说,你跟他们不同,你有新的招数,你带了秘书来,晚上跟秘书住在一起。
那实际管不了多少用。他们会说你和秘书是一丘之貉,两个人轮奸我,问题的性质更严重。还可以说一个人怎样干坏事,一个人怎样站岗放哨。或者说,你把我弄得远远的,下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知道采书记是否有此打算,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个事情来,今天早晨大约七点钟的样子,我丈夫周满丰去街上买早点,碰上大城镇一个叫李润发的干部对他说,新来的那个姓栗的书记要拿你媳妇开刀了,要把她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弄不好你再也见不着你那漂亮的媳妇了,你可得想开些,作好思想准备。”
“真有此事?”栗宝山对这个情况极为敏感,因为要对银俊雅采取措施的事,除了张言堂,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也没有露一点风声出去,外面何以知道,那个叫李润发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银俊雅说:“我绝不会造谣。我给栗书记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恐怕是……”张言堂刚要说出自己的分析,栗宝山即刻用手势制止了他,说:“我只是随便地问了一句,你不必多心。”
聪明的银俊雅,很明白栗宝山和张言堂这时候各自想些什么。她不露声色地放下那个小插曲,接着往下说道:“我刚才是打个比方讲,如果说把我弄得远远的,难道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吗?根本解决不了。只要他们想从这方面给你造谣,你怎么也跑不了。人是活的,交通又这么方便,况且太城县总共才有多大个地面。再说,除了我,太城县城里好看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想制造桃色新闻,实在容易得很。他们搞起这码子勾当来,办法也会很多很多,无论谁也是防不胜防的。最根本的办法,是铲除其滋生的土壤!”
说到这里,银俊雅有意把话打住。栗宝山和张言堂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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