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这样说。我这个人确实是有很多毛病的。”黄福瑞很感激地说。
栗宝山接着说:“关于这个,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让我来太城县任县委书记,这对我来说,是提拔重用,是好事。
在党政机关里工作,谋求职务升迁,是人之常情,谁不想有个提拔的机会呢?所以我高兴。但我同时也知道,这高兴里含有别人的痛苦和牺牲。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城县的情况,你最熟悉,你最了解。你又是第一副书记、县长,主持着政府的全面工作。如果没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是很难担起这副担子的。所以我说你是我理解、支持的头号人物,这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黄福瑞动了一番感情之后,这会好像又变得冷漠了。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栗宝山,低着头说:“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实际上,我哪里有那么重要呢。和你比,只不过比你多吃了十年饭,现在可以说比你熟悉了解县里的情况多一些。这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和你比,我的思想观念恐怕要比你落后得多,脑子里的条条框框也比你多得多。我这不是故作谦虚,确实是事实。我没有推托责任的意思。上午在会上我已经讲了,我一是拥护,二是欢迎,三是尽心尽力的支持,做好我副手应该做的工作。对我你不要有什么担心。你说吧,你需要我干什么?”
栗宝山的心里一阵发凉。他原以为他的推心置腹,能够换得他的感情融合。开始,当看到他动了感情的时候,他充满信心,十分高兴。然而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又突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完全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使他受了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想,莫非是他说的哪一句话不合适,使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可他回想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觉得又不至于。因为后面说的那几句话,不过是前面那句话的延伸。前面那句话说了以后,他本是动了好感的呀。现在,黄福瑞问他要他干什么,他在这样的情势下该怎么说呢?显然不能继续推心置腹,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那样会被动的。只好等一等再看,欲速则不达。于是,他喝了一口茶说:
“黄县长你太客气了。问我要你干什么,好像我叫你来,是要给你分配任务似的。一开始我就说了,是想跟你随便地聊一聊,因为我刚来,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黄福瑞听了以后说:“那好,我把县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吧u”“何言汇报呢,黄县长为什么总那样客气呢?”栗宝山立刻插话说。
黄福瑞反而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客气,我黄福瑞水平再低,这点组织观念还是有的,知道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啊呀黄县长你真是……”栗宝山只能强笑着这样说,无法再把他们的感情拉近。
黄福瑞坐在那里,一边抽烟喝水,一边向栗宝山汇报。
无非是全县的基本情况,工农业情况,各项事业情况,以及财政情况等等。在这些情况里,有许多许多困难和问题。比如,农民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经济收人在贫困线以下,不少地方因为去年遭灾,面临断炊的危险;工业企业将近一半停产半停产,亏损严重,职工发不了工资,情绪很不安定;财政十分紧张,许多事该办办不了;拖欠了教师三个月的工资;县直机关干部也按时开不了工资,等等。
栗宝山在下来之前对这些问题,已有所了解,但不知道这样严重。他听了,自然又增加厂一些压力。不过,这方面的压力对现在的他来说,远不如那方面的压力大。工作上有多大的困难和问题,他并不怕。他可以出主意,想办法,带领大伙去克服,去解决,争取早一些扭转局面。但是那一方面的问题如果不首先解决掉,一旦后院起火,他就是想拼着命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也由不得他了。所以,他听完黄福瑞的一番汇报,情不自禁地问道:
“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黄福瑞也算是聪明的人,他不会不明白栗宝山所问的指向,可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从他的脸上看,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想问题,实际是在考虑怎样搪塞栗宝山。对于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头疼问题,他是不愿意谈及的。因为那个问题,他已经背上黑锅了。但他不愿意去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现在的态度是:一方面对上既委婉地提意见,又积极支持新书记的工作,好使上面尽可能理解他一点,关照他一点;一方面不触犯县里的任何人,不至于把那祸水引到自己头上来。目的是能在地直安排一个好工作,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考虑来考虑去,只好装傻说:“别的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难道他把那问题划到小的里头了?粟宝山听着黄福瑞的话,心里这样想。因此接着问道:“大的问题没有了,那么小的,小的都有些什么问题呢?”
“小问题那就多了。”黄福瑞看一眼栗宝山,把手里的烟屁股在烟灰缸上弄灭,一边从盒里取烟,一边怠怠慢慢地说。
栗宝山看出黄福瑞不愿再说什么,但他不能不追问:
“能说出一些来让我听听吗?”
黄福瑞把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随之吐出浓浓的烟雾。他隔着烟雾又瞅一眼栗宝山,然后笑一下说:“你怎么倒对小问题这样感兴趣?”
栗宝山也笑一下说:“我是想大小是相对的,也是有密切联系的。有些问题看起来是小问题,实际上可能是大问题。有的小问题,直接连着大问题,小的不解决,大的也难解决。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倒是满有道理的。那我就给你说一些小问题,你看看哪些是大的,哪些解决了,全县的大问题也就解决了。”
或许是栗宝山过于敏感,他觉得黄福瑞在说上边那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他红了脸,急忙用笑掩饰着,没有说什么话。
黄福瑞一口气说了三十多个小问题,唯独没有说到栗宝山所指的那一个。说完之后,他说:“好了,说的不少了,再说怕你记不住了。”言下之意,要栗宝山回答在这些小问题里,哪个是大问题?哪个解决了,能使全县的大问题迎刃而解?
栗宝山弄不清黄福瑞的真意是什么?是就事论事,有意出他的丑,还是存心在躲避那个问题?但有一点他看出来了,黄福瑞十分谨慎,他不愿意推心置腹,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栗宝山为了躲开黄福瑞关于小问题的追问,也为了证实一下黄福瑞对那个问题的真实态度,他问黄福瑞说:
“黄县长,你说前边三个书记相继免职调离,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吧?”
“那怎么能算是问题呢?”黄福瑞一脸惊疑地问。
“不算问题?”
“是啊,那都是组织决定的,有什么问题呢?”
“因为有背景,有原因嘛。”
“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原因?”
栗宝山倒成了黄福瑞追问的对象。
“不是县里闹桃色新闻闹得很厉害吗?”栗宝山不得不这样说。
“噢,你是说那个。那个和他们的免职调离……?栗书记,地委是不是因为那个,才免调他们的呢?”黄福瑞先是疑惑,继而向栗宝山发出询问。
“好厉害的。”栗宝山在心里说。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回答:“不是的,他们免职调离的原因,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是说县里确有那些问题。我也听人们传说,太城县城里有一个祸根女人。”
黄福瑞不接他这个话茬,同时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栗宝山只好结束这场谈话,送他出去。
张言堂走进来,目问栗宝山,栗宝山摇摇头。
“下面找谁来呢?”张言堂问。
“叫陈宾海来吧。”
“好,我去告诉金主任、”陈宾海来了。
我们在宣布书记的座谈会上,已经见过这位副书记,听过他的激昂陈辞。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热心人。八年前从部队转业回来,当时他是个正营职干部。回到县里以后奇 …書∧ 網,先后当过司法局副局长,民政局副局长、局长,三年前提的县委副书记。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军人的气质,说话不拐弯,执行上面的指示不打折扣,说干就干,热情很高。但有的人说他不合地方工作的套。他操着军人有力的步伐,跨进栗宝山的办公室,还不等栗宝山站起来,就奔到他跟前,向他伸出手,同时叫一声:“栗书记。”
栗宝山赶快起身,握住他的手:“老陈同志,你来了!”
陈宾海不坐沙发,就在栗宝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注目着栗宝山,等候他发话。
栗宝山微笑着看看陈宾海,感到陈宾海可亲可信。他说:“找你来,是想跟你个别坐一坐,聊聊情况。”
“我懂得票书记的意思。我有啥说啥,说的不到的,栗书记提出来,我再补充。”陈宾海不等栗宝山询问,便说了起来。他所说的,正是栗宝山想知道的。他说:
“我知道栗书记首先需要了解的是太城县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因为不先把那些问题解决了,今后栗书记也难待得住。上午杨部长讲的,实际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在那个场合不便讲明就是了。为什么三个书记都在这里待不住?还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城县的风气坏透了,好多人上了班不是干工作,谋事业,而是拉关系,办私事,胡说八道。特别对男女作风问题。加油添醋,炒得火热。主持工作当领导的,不知是屁股上真有屎,还是看不透,没魄力,硬是不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任其发展,蔓延。弄得县里样样工作上不去。栗书记,我给你提个建议,你一定要对个这问题弓!起高度重视,一定要首先解决这个问题。”
“传的那些桃色新闻,是真有其事呢,还是有人给编造的。”粟宝山问。
“我看绝大多数,百分之八十、九十是有人给编造的。”陈宾海回答。
“那就是说,有百分之十到二十属于真有其事?”栗宝山紧跟着问。
“我是这么估计。常言说,无风不起浪嘛。当然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也没有在被窝里捉住人家,不能下定论。地区派了好几拨工作组,不是都不了了之吗?因为没有证据呀,现在又不是搞极左那阵子。地委免职调离还是正确的。虽说没有证据,可全县嚷成了一锅粥,他们的威信扫地,已没有办法带领大伙工作了。地委不提这事,说是工作需要,也是正确的。”陈宾海回答说。
栗宝山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又问:“那个祸根女人,到底是……?”
“她确实很漂亮,应该说非常非常漂亮。我当兵是在上海,后来去过北京、天津、哈尔滨、苏州等许多大城市,见过很多很多好看的女人,但都比不上她。”陈宾海一听问那女人,立刻不假思索地这样说。军人出身的陈宾海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他实际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只是表面上常以不为女色所动的严肃面孔出现。那一回,当他第一次见到银俊雅的时候,他破天荒乱了方寸,并向银俊雅投去倾慕的目光。过后,还做过多次开心而荒唐的梦。他以上所说,是他的真实感受。
栗宝山听了,很是吃惊,不由得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同时问:“是吗?她真是那样漂亮?”
陈宾海很注意地看着栗宝山,他忽然变得振振有词地说:“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说要看是哪个阶段的英雄。如果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尤其是一个党的领导干部,也过不了美人关,那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个真正的党的领导干部。当然,更不是党的英雄。你说是不是?”
“是是。”栗宝山赶紧说。
“所以……”心直口快的陈宾海想提醒栗宝山,但面对着他,还是犹豫地把话打住了。
栗宝山说:“你放心,不管她是有仙女一般的容貌,还是有狐狸精一般的手腕,都休想在我跟前得逞。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决心比钢也硬。”
“这就好!我相信你。”陈宾海很激动地握紧拳头说。
“把那个妖精赶走,或者下放到最远的乡里去,叫她没有在县上祸害的可能。”他提出这个建议。
“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栗宝山情不自禁地说。
“你也这么想?实在太好了!”陈宾海激动得站了起来。
栗宝山一转念,又问他:“你刚才说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桃色新闻,是一些人编造出来的,这些人究竟是谁呢?”
对于这个问题,陈其海却作不到快人快语。他想了想,回答说:“究竟是谁,还不能钉对钉铆对铆地说出是张三李四。但我可以凭着自己的感觉说出怀疑的对象。当然,这是对你讲,要是换另外任何一个人,我都是坚决不讲的。我认为,黄福瑞、贾大亮和王明示,都有可能干这种事。黄想当书记没当上,心里不高兴。贾想当县长,位子腾不开,泡了汤,也不高兴。别看王是纪委书记,满口马列主义,实际上心术不正,最爱算计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当然,在传播的过程中,也有老百姓添枝加叶的演义。不过,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存心制造,鼓捣,是绝对闹不起来的。”
栗宝山想了一想,又问陈宾海说:“那你说,对这方面的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陈宾海回答说:“我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除根。
只要我们把那个祸根女人的问题解决了,这方面不必再去理他们。因为毕竟是怀疑,你对他们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他们又都是领导,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倒给以后的工作惹下麻烦。”
栗宝山听着陈宾海的话,觉得有道理。
和贾大亮的谈话,用的时间最长,一直谈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结束。因为贾大亮对栗宝山表现得十分亲近,十分殷勤。他是问一答十,好多栗宝山没有问的,他也作详细细地汇报一遍。只是,对栗宝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他除了继续空谈内因和外因的关系,把责任影射到三个免职书记的身上外,别的任何具体的事实都不说。通过这次谈话,他给栗宝山留下的印象是,此人城府深,不好把握,可能是他最难对付的一个。
根据陈宾海提供的情况,在和王明示谈话的时候,栗宝山特别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的每一个表情。王明示非常谨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符合他的纪委书记的身份。
当栗宝山间到那个方面的问题时,他很客观地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情况。这些情况栗宝山下来前就知道。而且,这些情况知道不知道,对栗宝山来说,完全没有什么价值。栗宝山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可除了这些,王明示不作任何一点主观上的分析和判断。他所说的话,都是组织上说过的话。他从始至终是一副冷静的、客观的、公正的面孔,一切都用事实来说话,在没有查实事实的情况下,他只说过程,只说情况,不下任何结论,既不说免职的三个书记有什么问题,也不说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更不说有谁在背后捣鬼。
栗宝山忍不住地问他:“你说,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他听了栗宝山的问话,感到惊奇,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一笑说:“怎么办,那怎么说呢?反正纪检部门是干这个的,想躲也躲不了。过去,太城县这方面的事,主要都是由地纪委管着的。”
栗宝山明白他的意思了,今后要是还有人告状,纪检委还是要查,责任不是在县里,而是在地区。
这不是在向他打招呼吗?
栗宝山想,要对那个女人采取措施,无论如何应该听一下纪委书记是什么态度才好,所以他问了他,[奇+書网…QISuu。cOm]他听了更加惊奇地说:
“对她采取措施?!我们没有查实人家有什么问题,怎么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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