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地去干。栗宝山好容易在那里打开一点局面,他也不能及时地给予支持。不但不能支持,上边的一个电话,他立刻得派人去批评,去纠正。这算是什么事呢?在杨鹤鸣走了以后,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几下桌子。好像在捶打这个难弄的世道,也好像在捶打他那负疚的灵魂。接着,他一会担心他的意见落实以后,太城会不会出现不利的局势,一会又担心栗宝山会不会接受他的意见。如果不接受,他就没法向上边交待。
于是乎,后一个担心成了他主要的担心。当杨鹤鸣返回来,告诉他栗宝山接受了,一切都很顺利时,他却对这顺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而且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眼睛呆呆地看着前面,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太城出现的不利局势一样。晚上,他回到家里,没有吃饭,早早把自己关到屋里去睡觉。实际他那里能睡得着呢?栗宝山和张言堂找到杨鹤鸣家里申述不能纠掉银俊雅县长助理的理由,他一点也不知道。因为杨鹤鸣没有对他讲。杨鹤鸣只能落实他的意见,不会向他讲困难,更不会把矛盾上交。杨鹤鸣宁肯自己承担责任,也不会给辛哲仁添麻烦。杨鹤鸣就是这样的人。这天晚上,辛哲仁一夜没有合眼。
尽管一夜没有睡,今天早晨他还是第一个到了机关。就像拉惯了磨的驴,一进了磨道就转个不停,又批文件,又看材料。十点钟,公务员送来了报纸。他一手打电话,一手翻开报纸来看。《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的那篇文章,立时使他双目惊亮。他赶快放下电话,一口气把那篇文章看完了。这一看,又是兴奋,又是着急后悔。像这样大块头高评价的典型经验文章上《人民日报》,在他这个地区还是第一次,在全省也不多见。不用说,很快会引起省委的重视,在全国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说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许多人前来参观学习。不仅太城县,他这个地区,乃至全省的知名度都要一下子提高了。这不但可以成为他升迁的重要筹码,而且可以成为省领导升迁的重要筹码。那个下指示批评的省领导,看了报也会后悔,也会马上改变态度的。让他着急侮恨的是,他竟然做了那违心的决定,而且已由杨鹤鸣捅下去了“这该怎么办呢?”他在办公室里十分着急地想。“不管怎么样,都应当纠正,应当立即行动。”他接着想。他觉得所好的是,是由杨鹤鸣单独出面去谈的,他没有直接出面,他还能争取主动。只是有点对不起老部长了。但他知道老部长理解他,会主动承担责任的。因此,他便给杨鹤鸣打了那个电话。
打完电话,他开始考虑进一步的补救工作。他认为,眼下需要做的工作在三个地方,一是太城,二是省里,三是北京。太城的事已交给杨鹤鸣去办了,他可以缓两天再去,不必着急。省里的事应当抓紧。原来打算过两天去省汇报落实电话指示的情况,现在用不着汇报这个了,应赶快到省找主要领导汇报太城进行改革的尝试和成果。北京也应当快点去,去支持黄福瑞、银俊雅在北京的招商引资。掂量来掂量去,他觉得还是先去北京为好。
正在这个时候,地区政法委书记郝万超敲门进来了。郝万超行色匆匆,一脸紧张,进门后把门关严,走到辛哲仁跟前汇报说:“刚接到太城县政法委电话报告说,太城县那天晚上出的大字报案件破获了,案犯是黄福瑞县长的儿子黄顺德。还说,黄顺德交代,他是受他父亲指使的。”
辛哲仁听完汇报,刚感轻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他问:
“有证据吗?”
郝万超回答说:“他们在电话里说,证据确凿。详细情况,我还说不上来。”
以辛哲仁对黄福瑞的了解,他认为黄福瑞支持儿子干这事的可能性不大。可人家说证据确凿,他不敢完全断定。他想,这很可能还是那帮人策划的一个阴谋。考虑到太城的复杂背景,他只能作出原则的指示说:“太城发生的大字报案件,背景很复杂,一定要广泛深入地调查,反复地进行核实,要重证据,千万不能轻信口供。尤其案件涉及到黄福瑞县长,更要慎之又慎。当然,是他,他跑不了。不是他,也绝给他安不上。你们本着这个精神,先做做工作,尔后再详细汇报。在没有完全定案以前,尽可能保密,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因为黄福瑞还是太城县的县长,他现在正在北京招商引资,如果不注意,会影响太城的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郝万起回答:“我明白。”
送走郝万起之后,辛哲仁陷入了沉思。
十八、引资
赴京引资招商的一干人,除银俊雅而外,全部心谤腹诽。县长黄福瑞虽是带队的,但他心里装满了愤懑,根本就没有引资招商的心思。常委扩大会议他是强忍着性子才那样坚持下来的。他很气愤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郭莉记者。郭莉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里响着,什么太城要发展变化必须提拔重用银俊雅,什么进京引资招商要获得成功非银俊雅去莫属,什么只有任了县长助理才好发挥银俊雅的作用,等等。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个愤怒的声音喊着:“难道银俊雅是救世主?难道离了银俊雅地球就不转了。难道我这县长是白痴?全县的干部都是窝囊废?”更让他气愤的是,栗宝山竟然同意郭莉的意见,甚至不顾常委们的婉言反对,拍板叫银使雅当了县长助理。如果是给别的人当助理倒还罢了,偏偏是安插在他的身边给他当助理,这不是把矛盾集中到他的身上。让他难堪,叫他为难,拿他当猴耍吗?不是存心要毁了他吗?离家时老婆子那一场丢人现眼的哭闹,就像是一个厄运的前兆似的,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一路上,他想的都是这些,哪里还有心思想引资招商呢?计经委主任和工业局局长都是贾大亮一伙的亲信,他们当然不买栗宝山的帐.更不把银俊雅放在眼里.让他们在银俊雅的领导下去引资招商,使他们感到一百个不舒服。他们希望的是银俊雅扫兴而归,根本不想帮她做什么工作。作为贾大亮集团核心人物之一的财政局局长路明,行前接受了破坏引资招商的任务,他想的是什么,更不用说了。
银俊雅的头脑很清醒,她知道同来的这几个人都对他抱着抵触的情绪,不会跟她齐心一致地努力。同时,她也明白,此次赴京引资招商,关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因此,她的压力很大。为了做争取工作,她拉上郭莉记者,有意挤到黄福瑞的车上,试图一路上通过交谈,融洽感情,消除障碍,使他这个带队的能够以事业为重,尽职尽责。想不到她的良好用心等于白费。黄福瑞自从一上了车就拉着个长脸坐在前面,一付很不高兴的样子。不管银俊雅说什么,他都不予理睬。甚至问他什么,他也只哼哈一下,二不肯接谈,到后来,他干脆假装睡觉了。
郭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紧紧握住银俊雅的手,用含泪的眼睛安慰和鼓励着银俊雅。她对银俊雅说,她回到北京抓紧完成手上的稿子,腾出时间来一定帮她跑引资招商。
她叫银俊雅先跑跑农总行,那里有低息扶贫款可以争取。她还把有关处长、司长和行长的住址及电话告诉了银俊雅。
到北京已经天黑了,郭莉等记者都回家赶稿子去了。银俊雅向黄福瑞建议住到海淀区那边去。因为农行的几个领导都住在那一带,她想利用晚上的时间到他们家里去找一找。黄福瑞听而不闻,未置可否。开车的司机也好像有意跟银俊雅过不去,竟自作主张拐进南三环洋桥协近的一家旅馆,让银俊雅干生气没有办法。
到旅馆登记房子,他们要黄福瑞住单间,黄福瑞死活不干。以往外出,黄福瑞从来都是住单间的,这早已成了不成文的惯例。再说,去的八个人,除了银俊雅,正好剩下七个男的,包四间房,总有一间房是一个人住。可黄福瑞就是不肯一个人住。主任局长明知道为什么,却硬是要那样安排。直到黄福瑞瞪起眼睛,他们才窃笑着让了步。后来又是一个主任两个局长来回推。末了是财政局的司机说:“行了行了,我住单间吧,我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呢。”站在旁边的银俊雅,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为了大局,为了事业,她咬着牙忍受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要了酒,嘻嘻哈哈地喝起来。银俊雅本不会喝酒,但为了改变跟他们之间的别扭气氛,也端起酒杯喝了两杯。她主动给他们斟酒。他们却没有人给她斟酒。别的人敬黄福瑞酒,黄福瑞都喝了。她敬黄福瑞酒,黄福瑞说声免了,不肯喝。她又敬别的人,别的人推推拖拖、勉勉强强地喝了,却没有一个人回敬她。让她感到很冷漠。后来,他们喝酒多了,主任、局长和两个司机,都用色迷调戏的眼光不断地看她,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只有黄福瑞红头胀脸地一直低着头,避免正视她。再后来,两个司机开始挑逗她,想灌她酒。当其中的一个司机拉住她的手要给她灌酒时,黄福瑞突然一拍桌子发了怒:“你们干什么!不要再喝了!”主任、局长和司机一看县长发了火,立刻醒了酒,马上出去走了。紧跟着,黄福瑞也走了。把她弄得怪没有意思。
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到处长、司长和行长的家里去跑跑,这是银俊雅在路上时就想定了的一项工作。原打算能跟黄县长一起去最好,如果黄县长不肯去,计经委主任或者工业局长、财政局长跟她去也行。现在她看出来了,这几个人都不会跟她去的,包括司机也不会听她指挥,况且一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不能再开车了。于是,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去。为了节省开支,她谢绝了几个出租汽车司机的热情靠拢,跑步搭上了公共汽车。
换了几次车,问了很多人,左转右拐,费了下少周折,才找到连处长住的地方。
银俊雅很小心地按了一下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女。她一看口外站着的银俊雅,很吃惊的样子,一边打量着一边问道:“你,你找谁?”
“对不起,打扰了。这是连处长的家吗?我找连处长。”银俊雅抱歉而恭维地笑着,说着。
“他不在。”年轻妇女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正欲关门,转念又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太城县的,我叫银俊雅,是县长助理。我找连处长,想汇报一下我们县的情况。我们县是个贫困县,但有丰富的金矿资源,我们打算上个金矿厂,想请连处王长支持支持,给我们解决一下资金问题。”银俊雅赶快向她叫说明了来意。
“他还没有回来。”年轻妇女说话的声调虽不像刚才那么冷了,但她没有请银俊雅进去,而且把门关上了。
银俊雅能够理解那个女人的心理活动。她无怨无悔地在楼道里等着连处长归来,同时反复琢磨如何向连处长汇报,怎样获得他的信任和支持。
过了一会,连处长家的门又开了。那女人见她还站在外边,便请她进去了。那女人问了她一些情况,知道她还不曾见过自己的丈夫,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她告诉银俊雅说,资金的事今后应该多去找司长和行长,处长是干具体事的,根本没有决定资金的权力。银俊雅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连连感谢她对她的指导和帮助。为了给女主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银俊雅抓住连处长还没有回来这个空隙,全面介绍了太城县的情况,特别说了一些贫困山区的具体事例,以唤起女主人的同情心。这一说果然生效,女主人不但变得对她热情了,而且答应帮助她。
连处长回来了。银俊雅先自我介绍,尔后说了几句很切当的表示抱歉的话,紧跟着就向处长汇报太城县的情况。由于她对太城的各方面情况都了如指掌,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汇报得既简洁又明了。该简要的地方,她几句而过,但那几句不是随便说出来的,是经过反复推敲。锤炼后的高度概括,话虽不多,同样能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该详尽的地方,她有理有据,有数字有实例,说的头头是道,一清二楚。比如,在说太城县贫困状况的时候,他不仅说了全县的人均收人,不得温饱的人口数量,而且说了一些村一些户一些人的具体贫困状况,使连处长听着感到吃惊,眼睛都湿润了。又如,在说矿业兴县脱贫致富的路子时,她详细说了全县的矿藏情况,每种矿的储量、品位、开采的价值。国内国外同行业的发展情况,他们的优势,他们的总体规划,准备上金矿厂的实施意见,需要的资金,投产的日期,一笔笔的经济细帐,一年以后的收人及其光辉的前景,说得非常实在,一句空话也没有。让连处长听了,觉得有把握,很高兴。尽管他们素不相识,又没有人介绍,又没有带组织介绍信,但连处长凭着她的这一番汇报,完全相信了她,而且用钦佩的眼光看着她,说:
“好,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给我说了这么多情况,使我对你们太城县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了解。你们县还有那么多人过着那样的贫困生活,我听了感到心酸,感到很不安。作为一个国家干部,有责任帮助他们早日脱贫致富。我认为你说的矿业兴县的路子很正确。从你说的情况看,你不仅对县里的矿藏资源掌握得全面具体,而且对全国及全世界矿业开发的现状及其政策,也了解得很全面,很具体。所以,你提出来的开发方案切实可行。我相信,我们总行的领导听了以后,一定会同意支持你们的。我作为具体办事的,一定要尽力而为,千方百计地帮助你,好不好?”
“好啊,好啊。”银俊雅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在一旁听着的处长夫人,这时候忍不住地夸奖银俊雅说:“你们太城县有你这样的人才,不愁脱贫致富。”
银俊雅料想不到仅凭自己一个人的空口汇报,就能获得处长夫妇的如此信任和赞赏,心里头异常感动,把一路上的不愉快完全忘在了脑后。她见处长夫妇愿意听她说,就又说了一些相关的情况。
连处长最后告诉她,需要写一个正式的立项报告。按照程序,还应该通过省里和地区。
银俊雅从连处长家里告辞出来以后,又找到强司长的家里,给强司长汇报。
强司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同志,老两口和司长女儿对银俊雅很热情,又给她沏茶,又给她削苹果。但老司长很警觉,除了仔细盘问她的身份和单位以外,还问她为什么不通过组织系统往上报?为什么不去机关要来家里?银俊雅不但没有犯难,而且抓住老司的提问,充分地加以发挥。借着老司长盘问她身份和单位,她把自己的简历以及太城县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风土人情、县情县貌简要地作了一个汇报。对于为什么越级来找,为什么到了家里,她说得又实在又有理,表现出贫困地区脱贫致富的急切心情,表现出银俊雅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同时表现出对于繁琐程序的隐恨和不满,由于她说得好,唤起了老司长的共鸣,老司长听着不断点头。银俊雅在这个基础上向他汇报矿业兴县、脱贫致富的战略,汇报太城的矿业资源,汇报矿业生产的全国形势,汇报她的开发方案,汇报金矿厂的项目意见以及投资、回报的各种数字测算。老司长在这方面是内行,也是权威。
她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他很激动地拍了一下腿说:
“好!我一定支持你。”
司长女儿在一旁说:“哇!老爸激动了。老爸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银小姐,你不简单,你能使我老爸这样激动这样痛快,这是头一回。”
连续的成功使银俊雅忘记了疲劳也忘记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