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悬崖
迎刃而解
终于,我发现几乎一切困难都已迎刃而解,所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很具体的问题,但那都微不足道,都容易对付。比如怎么向警察解释莲子和林黛这两个女人是如何一起“失足”落下悬崖的。我可以这样说那一刻,我要么正在北面的树林中摘酸枣,要么正在南边的山坡上采野花──总之,我忽然听到一声尖厉的呼救,跟着我就立刻奔向悬崖,结果看见莲子或者林黛正趴在悬崖边缘,手中死死攥着已经滑落到下面的林黛或者莲子的手,就在我即将到达之际,悬崖边上的莲子或者林黛刚好被吊在空中的林黛或者莲子给拽了下去……
认定了所有的计划均已天衣无缝,我决定付诸行动。于是,上个星期五,我分别给莲子和林黛打了电话,所说的话一模一样,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明天!”
当日晚上六点钟,我回到了莲子那儿。进门的时候,莲子和林黛正在厨房里忙乎着我们三位即将举行的最后晚餐。
在黑暗窄小的门厅里,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一边心不在焉地磕着一盘早已哈喇的瓜籽儿,一边琢磨着如何演好即将开演的这场戏。要知道,即便我已经背好了台词,那一刻也依旧相当的忐忑。终于,那两个愚蠢的女人各自端着两只大盘子,从厨房里鱼贯而出。
席间,我们看了北京地区的天气预报,电视告知──第二天是个适合出游的绝好天气,西部山区的空气质量更佳,虽然守着北京最大的重工业企业首钢集团,但却一连8天达到了“优”。
我心里很清楚———即便明天下刀子,这两位也会与我同往,但那一刻我还是要感谢老天爷的大力相助。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提议时机,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了话,以一种完完全全是灵机一动的口气,提出了一起郊游的建议。
“嗨,我说两位小姐,明天是星期六,天气这么好,为什么我们不出去走走呢?”
我的话刚一说出,立刻就得到她俩的一致响应。
“太好啦!”不约而同,莲子和林黛一齐回答。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儿了!”莲子说。
“可不,你光说你,我又何尝不是呢?”林黛马上附和,看上去,她和莲子近乎得不得了,就像她们是亲姐妹。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真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究竟因为什么,我们这一男二女就变成了三个恶魔。我这辈子还从未看见过如此富于戏剧性的场面──不论是莲子还是林黛都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可表面上却都要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而最离谱儿的实际上是我──我居然想得出,让莲子和林黛自己参与对自己的谋杀。
当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之后,我不禁陷入深深的思索,忍不住回顾起我的整个一生,真不知道从何时起,原本善良的我竟然会残忍到这种地步──尽管知道我就要结束莲子和林黛的生命,可那天晚上,居然还能跟她俩玩了将近半宿的扑克。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就出了门。说实话,临上车的那一刻,看见那两个即将被我谋害的女人一人背了一个装满饮料食品的背包,我曾经动了恻隐之心,的的确确想过要就此罢手,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最终我还是咬着牙,轰轰地发动了马达。
我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捕的。一阵滚滚惊雷之后,我听见了敲门声。开门之后,我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女的长得既不好看也不难看,一张很俗的脸,属于最让我腻烦那种;那男的却相当英俊,简直与总是扮演警察的濮存昕别无二致。
只是来了这两位,而且谁也没掏枪。亮出证件之后,那女的用相当客气的口气要我跟他们走一趟。我以为大队人马都在外面,可踏出家门时,并没有在楼道里发现想象之中的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警察。
要么是昨天,要么是前天,反正是在中午,那一刻,我的眼前再次浮出我与那个精明透顶的律师谈话的情景。
我们是在看守所的一间小屋见的面。小屋里阴暗而寒冷,那种地方,我以前还从未光顾,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律师坐在我的对面,一只带伞的灯低低地垂在小桌上,那个律师身处暗影之中,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只看见他不断地从一只厚厚的皮包里取出一份份文件放在面前翻阅。
“嗯……”整理了一下雪白衬衣上印满一个个“G”标志的灰色领带,他开了口,“除了材料上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我说。
“是这样吗?”
“是。”
“……这就好,不过对不起……有句话可能不中听,可我不得不说出来……”
“没关系,想说什么你随便。”我回答,口气无所谓。
“你没有欺骗我吧?”
“当然没有。”
“所讲的……都是事实吗?”
“没错儿,全都是事实。”我咬着牙回答。
“真的?”
“真的。”
“嗯……好,”在黑暗中凝视了我片刻,他把那些文件重新放回包里,“实话讲,我本人并不相信你的故事……总觉着……”
“总觉着什么?”我反问他,话音透出一股子不屑一顾,那种坦荡的语气,除了我,任何一个谋杀犯也做不出来。
“总觉着这里边有点儿问题!”
“是吗?”我有些恼火,“那你不妨说说看,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有好一阵,律师没有吱声。于是我又接着说:
“我其实倒是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不过想再提高点儿费用,没关系,再重新开个价吧,你打算要多少?”
“噢!不,不是这个意思……”律师连忙摆手,“我只是觉着……算了……好吧……这个案子我接了,你会没事儿的。”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幻觉。事实上,我并没有被捕,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长得像濮存昕的警察和他那既不好看也不难看的女搭档,更没有什么精明透顶、扎着金利来领带、一心只想赚钱的律师,也没有什么看守所的阴暗小屋和那些有鼻子有眼儿的谈话,就是说──一切根本就没发生。
没错儿,我知道是幻觉,而且知道产生幻觉的原因。这里边因素很多,但主要是饥饿所至。如果没记错,打从来到山上的那天早上算起,我已经整整5天没有吃东西了。当然我说过──来的时候,莲子和林黛倒都带了不少食物,一人一大包──头一天晚上,把这件事定下来之后,我们三人就一起去了那间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回了不少可口的东西,想起来真让人垂涎三尺──大磨房的面包,正宗的广式香肠,最可气的是还有一大块我最爱吃的驴腱子肉。除此以外,还有一大堆被她俩洗干涮净的新鲜水果──苹果、桔子、香蕉、葡萄、草莓、樱桃等等。可是,所有这些,都被她们在离开前,一样样地从我的头顶上抛下了深深的沟壑。我心里很清楚,莲子和林黛绝对是故意这么干的,所以才会让这些东西像天女散花似的从我的周围纷落而下,无非是藉此表达她们对我的仇恨。
我承认,我的反应还是太慢,尽管有好几样东西简直就是从我的鼻子前面飞下去的,可我却一样儿没抓着,因而几日来,我只能靠我身边树枝上那些数量不多的野酸枣维持生命。严重的营养不足非但深深地损伤了我的神志,使我的听觉也遭到破坏,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就连我的视力也受到了影响,要不然,为什么当我遥望夜空时,月亮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呢。
我知道我的形势严峻──从昨天起,生长在峭壁之上的这棵野酸枣树因不堪我的重负,树根正一点点地松动,随时会与我一同掉下去。对此我毫无办法──从这里到崖顶,少说也有80米,根本不可能爬上去。下面就更深了,有250米都不止,一旦这棵树脱落,我必定粉身碎骨。
说起来,一切还是赖我,如果我一声不吭、不暴露我掉在了树上,就权当自己已经摔死,那么把我推下来之后,莲子和林黛一定会报警,让警察寻找我的尸体,那样一来我就会有救了。可我当时没有把握住自己──我实在是太惊慌,刚一掉在树上就拼命喊叫。因为愚蠢,我失去了生还的机会,眼睁睁地望着她俩的身影消失在崖顶上。
现在,我很清楚等待着我的是什么结局──要么跟着这棵树一起坠下悬崖摔死,要么饿死在树杈上。只是,有些问题我一直弄不清──到底是谁先发现了我的阴谋?是莲子还是林黛?这两个女人把我干掉之后,又如何解决她们之间难以调解的矛盾?算了,现在提起这些事儿显然已经毫无意义,可有一点我实在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我的身后把我推下的悬崖?是莲子?还是林黛?显然,我无法在活着的时候得到答案,我只能带着这个巨大的问号一个人先去天堂。
不过,我会耐心地在上面等,等到将来莲子和林黛都去了那里,我们三人见了面,再向她俩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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