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封玺最终也没有让她从床上下来,他亲自打来热水,小心翼翼给她擦拭干净,又给她细致地抹了一道脸,弄得宋乐好不自在。
然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默认让他这样照料。
失明之后,宋乐感觉封玺好像不是把她当盲人,而是把她当成生活无法自理的废人了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连出门,都必定小心紧张地搂着她,一顿顿都是明目的补药。
宋乐不点破,但内里日益的虚弱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第70章 笨蛋过来,摸摸头(69)()
“我我喝不下了。”宋乐连连摇头,对递到面前的补汤极力抗拒。
但封玺还是固执地灌了她小半碗,浓郁的中药味道苦涩难闻,宋乐喝完整个人都怏怏的。
趴伏在桌面上休息,宋乐双目无神盯着眼前那片黑暗,忽然问道:“封玺,做这些有意义吗?”
无数的补药下肚,可身体依旧一天比一天无力、一天比一天嗜睡的情形非但没有缓解,还愈演愈烈。
而且最近膳食里的黑芝麻那样多,大概是头发也开始灰白了吧。
就像得了绝症的人,怎么做最后都只能无能为力看着。
封玺这样执拗、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挽救,有意义吗。
但回应她的是死寂般的沉默,最后她睡意涌上,即将睡熟的前刻,仿佛听到了封玺一句低而黯淡、犹如哭泣的呢喃。
宋乐再度醒来是在夜里。
身上的衣衫干净清香,显然是封玺替她换过了。
后背紧贴着的炽热温度,是封玺的胸膛,夜晚霜重露寒,宋乐为这温暖动容。
可是下一息,她却听到了低掩的哭声,腰上环绕的手紧到像是要把她勒进自己骨血里,又藏着难察的克制,那隐忍的抽泣几不可闻,其中掩藏的痛苦绝望却刀子般渗进了她神经末梢。
是封玺?
宋乐不确定,屏息等了半晌。
“师父是醒了吗?”沙哑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果然是哭过了。宋乐心下一紧,淡淡回了句:“嗯。”
漆黑的室内,陷入相对无言的寂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宋乐鼓起勇气打破这死寂,斟酌着劝道:“封玺”
“这世间很繁华,你可以去看看,很多年后,你再回头望,就会发现今日的痛苦是多么渺小。”
如果说她再不懂封玺对她的心意,那就是假装了。
可是这心意,不能说是喜欢,更多的应该是依赖吧。宋乐轻拍了拍他紧攥着的双手手背安抚。
身后封玺一僵,片刻后才干涩道:“不要说这些。”
沉默一瞬。
宋乐仍旧忍不住道:“封玺你在意我,只是因为我以前总之,你应该看看其他人,你这么好,肯定。”
“不要说了!”封玺再也听不下去一般低吼道,隐隐竟又带上了哭音。
“你根本不相信,你不相信我的心意,是不是?!”他不说喜欢,从未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可是对她,他只要一看到,视线便移不开,只要一想到,喜怒哀乐就都随了她。
这么深重的在意,她怎么能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袭白衣逆着温柔日光走来的时候,那双明亮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时候,那双柔软的手轻轻落在他头顶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活生生的,来到这世上是有意义的,而不是谁都不要谁都踢开的废物。
可是让他有意义的存在却否决了自己的意义,却再一次抛弃了他。
那他算什么?
宋乐默了默,等他或许冷静了一点后才缓缓开口:“封玺,这真的只是暂时的,等我走了,你”
你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可是都会过去的。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求你你不要走,师父,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的。”封玺死死咬了咬唇,血珠迅速沁出,他手颤抖着,声音颤抖着,哽咽哀求道。
第71章 笨蛋过来,摸摸头(70)()
宋乐揪心。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好久才堪堪平复些微。
宋乐浑身无力,想了想,还是摸索着转了身,凭着感觉将脸对着他,道:“封玺,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封玺抽泣得鼻音浓重,拼命缓和、闷闷嗯了一声:“什么。”
“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工具。”她始终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她想让封玺知道,这世上,一定有人会真心真意愿意对他好,愿意去尽自己所能爱护他。
“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抱歉,当初找了个不好的借口。”宋乐于眼前的黑暗中伸手,笨拙抱了抱他。
封玺死死回抱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宋乐耳边只反复徘徊着一句绝望的呢喃:“谁都可以不要我,但你不可以”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你不可以,听到了吗!!”
宋乐缄默不语,她依旧认为,这痛苦只是暂时的,就像血肉一脉相承的亲人离去,虽然痛苦,但会过去。
自那晚后,封玺的患得患失愈发严重。
一刻也离不开她,饶是什么也看不见,宋乐也能感觉那灼热强烈的目光烧得她极不自在。
可衰弱还是一天天如期而至了。
宋乐竭力不露出马脚,照旧说笑、听他给她念书,整个人懒洋洋的,偶尔也会打趣几句。
在外面困倦了,便任由封玺抱或背着回屋。
真奇怪,明明少年的怀抱并不宽厚,但永远让她有种莫名的心安。
直到这天,封玺忽然一早就不在身边,宋乐清醒后,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温度冷冷的,她挑了挑眉,忽略掉那抹不习惯,自顾自摸索着起身,正准备下床,就听开门声。
一声亲昵的师父,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他似乎端着什么东西,急急放在桌上后,便奔过来按着她道:“别动,我来。”
而后便轻车熟路打来热水,细心擦拭的动作令宋乐不禁莞尔一笑,道:“感觉总算没有白养呀。”
封玺半蹲在她膝边,仰脸,看着那双虽无神却清澈的明眸,也轻轻笑了笑。
少年仙乐般的嗓音轻道:“师父,我煮了粥,你等会要尝一尝吗?”
其中含着几分担心她不敢喝的忐忑,宋乐一听便觉察出来,扬了扬唇,点头道:“好啊。”
洗漱过后,宋乐随意挽了挽长发,坐到桌边,想要接过来自己喝,却被封玺以烫的理由回绝。
‘被迫’着喝了一口后,宋乐无奈歪头道:“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无用了,一碗粥而已,我自己还是能喝的。”
却不料封玺顿了顿道:“就是师父还看得见,我也想事事包办。”
这、还真是强烈的控制欲。
宋乐愈发无奈,摇摇头,又抿了一口。
封玺见她神色无异,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师父,好喝吗?”
宋乐想也不想,点头:“不错,就是糖放太多了。”
封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恍惚:“太甜了吗?”
宋乐稍一迟疑,还是点头,封玺平常的口味就是一碗粥半碗糖,嗜甜到不要命。
莫非她说错了?
第72章 笨蛋过来,摸摸头(71)()
但之后封玺与寻常相差无几的态度,又让她不禁怀疑刚刚的凝滞只是错觉。
沉默喝过粥,她又觉翻天困意涌上,脑子里浆糊一片,起身准备走一走后就睡觉,却被封玺从身后抱住。
“封玺?”
“你又骗了我。”
宋乐眨眼,张了张唇:“我”
“我分明没有放糖。”他似哭非哭。
宋乐猛地闭嘴,暗恼自己方才为何要多话。
“师父,我怕,我怕你哪天睡了再也不醒来看我”他惊惶哽咽。
宋乐无力,无法开口安慰,无法作出许诺,只能将脑袋稍稍靠在他耳边以示陪伴,默默听他发泄。
窗外冬风已至,凛冽地刮,仿佛岁月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宋乐最后又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如是,数日过去。
宋乐忽然问起封玺日子,四处寻找名草补药的封玺正焦头烂额,如实告诉她后,又随口多问了句:“突然问日子做什么?”
宋乐一噎,含糊道:“现在这样过得浑浑噩噩,想算算日子,活得明白点。”
封玺闻言,咬唇。
这小小插曲过去没多久,封玺又去找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上佳补药,宋乐知道拗不过他,只能配合尽数服下。
也不知是封玺宽慰她还是怎样,总听他说师父最近脸色好了不少,问精神是否好些了。
宋乐不忍,一一往好的方向回答。
这日,初雪落下了。
封玺出门了,听说是在哪又有了可以修补元神的丹药,宋乐看他飞蛾扑火般一次又一次寻找、失望,无法开口阻止,醒来后,失落了些许。
但转念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又释然扬了扬唇。
一路扶物来到门边,从隐蔽的花瓶底下拿出一直藏着的玉石和锉刀,她摸索着坐到桌边开始雕刻,她向来喜欢手工,凭着感觉小心翼翼雕琢一分一毫,时至今日,也差不多大功告成。
刻一会儿,睡一会儿,宋乐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完成,眼前的黑暗更暗了,可封玺依旧没有回来,宋乐按了按从不久前就开始发涨发晕的额头,艰难地点了灯,坐了会儿休憩。
晕晕乎乎又困了片刻,她勉强睁眼,扶着桌子,来到外厅的书桌前,好不容易弄好纸笔,可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好。
桌脚很快堆积了不少纸团,宋乐站在桌边,头晕目眩越来愈烈,她快站不住了,执笔的手有点不稳,最后强迫着自己定下心神,才咬牙写好了一张。
搁笔时,她几乎要跌倒,顾不上整理那些,她踉踉跄跄扶墙到床边,呼吸急促,平复了许久后才躺下,任由自己昏沉沉睡去
意识宛如在云端漂浮,脚下空荡,宋乐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直到被雪白的空寂给弄得无聊了,才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黑暗。
白白的天花板,现代化的气息扑面而来,宋乐愣了愣。
而接下来熟悉又陌生的稚嫩声音更是让她一惊:“宿主,你醒啦!”
这、这是空间?
她怎么回来了?
第73章 笨蛋过来,摸摸头(72)()
“宿主?”白嫩的小胖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宋乐回神,揉眼,还以为自己做梦,忍不住确认道:“好好做人?”
“是我,宿主。”好好做人笑嘻嘻回应,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蛋趴在床边。
“我我怎么回来了?”她睁大眼。
好好做人答得流畅:“因为你死了呀。”
“”
好好做人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这话不太准确,便挠了挠脑袋纠正道:“不对不对,是‘宋无忧’气数已尽了。”
宋乐默了默,想到那日渐虚弱的状况,懂了,可是——“那之后会怎么样?”
之后?好好做人起初没太明白,而后才领悟她的意思,道:“之后‘你’在剧情里的身份也会随之死亡。”
而不是原主代替她醒来。
得到答案,一时间涌上的难言感觉,宋乐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更多。
缓了缓,好好做人又小声开口:“宿主,第一个任务就失败了哦。”
呃,啊,宋乐无奈点头。
但好好做人却丝毫没有埋怨,反倒是扬起笑脸,元气满满道:“那下个世界要努力哦。”
宋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小卷毛,笑道:“知道。”
好好做人眯了眯眼,忽然叫着“对了!”一边伸出手,手心里俨然躺着一颗灰色透明糖纸包裹着的糖果,他摊开手心后,那颗糖宛如有自己的意识,漂浮起来亲昵地落到宋乐手里。
“这是上个任务的奖励。”他又补充道,“安慰奖。”
宋乐失语:“”
“而且,为了不给宿主造成太多负担,每个位面的记忆都要清除,准备好了吗?”
宋乐想到封玺,喉咙涩了涩,但还是克制的点了头,闭眼等微弱电流过去,再睁眼,脑中果然一片空白,不再记得任何,怎么想也想不起,只有手心里的灰色糖,每当看到,就感觉心口一阵苦闷的堵塞。
“那么,走吧?”好好做人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试探道。
宋乐收起手心,握了握那颗糖,又小心放到床边桌上,看了半晌,才松口道:“好,走吧。”
——
封玺难掩心中兴奋,如视珍宝握着那小小的瓷瓶,里面的丹药可以修补元神,那是不是表明师父的病有望了?
他急匆匆推开门,扬声叫着师父,心底升起些许甜蜜。
一眼便望向床榻,师父果然还在睡,封玺收声,慢慢走过去,眉眼间是化不开的轻柔。
看着这个人安静无害的睡颜,封玺眼都不舍得眨,伸手捋了捋她脸庞的碎发,手背触到的脸颊冰凉,封玺心疼地给她掖了掖被角,最后忍不住,俯身想要在这人额上印上一吻。
可是还没吻上,封玺便浑身一僵。
他猝然站起身,全身发颤,连呼吸都忘了,好半晌手指才颤抖着,探向她鼻尖。
冰冷像零下寒霜,瞬间便冻伤了他的手指,封玺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脑中的那根弦咔擦一声,断了。
师父
什么东西,崩塌了。
师父
你起来。你起来。你起来啊。
封玺滚烫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可是仍旧寂静。
第74章 笨蛋过来,摸摸头(73)()
封玺任由泪水滴落,死咬着唇木头一般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到最后全身冰冷、毫无知觉时,他才恍然回神,脸颊上的莲花胎记宛如失了颜色,苍白无比。
他慌乱无措擦干眼泪,使自己暖热了些,然后小心仿佛怕吵醒她似的钻进被子里,轻轻拥住她,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师父、师父、师父。
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师父。
那冰冷的温度却像冰锥刺醒了他自欺欺人的梦。
封玺如同被烫到地缩回手,眼泪又不受控制涌出来,隐忍抽泣,有什么自她手心里滑落。
凉凉的,封玺手指颤抖着拿起来,是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石。
一面刻着‘玺’,一面刻着‘安’。
这是小孩生辰时的送礼习惯,意味着‘岁岁平安’的祝福。
可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封玺鼻子一酸。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生日,师父却为他刻了这样的东西,封玺紧紧搂住怀中早已冰冷。再也不能睁眼朝他浅浅一笑的人,死咬着唇也再不能抑制喉咙里的狼狈哭声。
骗子。
骗子!
说什么痛苦迟早会过去,说什么世间很美好,没有你的地方,再好也是炼狱!
强忍着体内的暴戾魔气,封玺最终面无表情看着她被封入了冰棺,连同着他那颗鲜活的心,也一同冰封。
而后日日饮酒,酒壶、酒杯、血红色的酒液,在房间里散落一地,一片颓废狼藉,光怪陆离。
楚江暝再来看他时,就只见一个眼神迷醉、神情冷漠、笑容嘲讽的人,懒懒倚坐在床边,提着酒壶,眼神飘向不知道哪里的远处。
这和当初被那女人赶走时的哀伤不同。
是真真正正的了无生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只能这样日日麻醉自己,犹如梦中。
楚江暝难言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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